【乡里奇谈】夏夜百物语25号《卡萨布兰卡》

作者:半知细雪半知秋(B站)
那天下午,我和梅莉坐在一起和咖啡。正值周末,店里熙攘吵闹,氛围浓烈,人们带着盛夏的气息来来往往。角落里,我嬉笑地对梅莉讲着同学和导师间的琐事,而梅莉却一直将头侧向窗台,看着摆在那里的香水百合,看似在故意忽视我,但我知道她其实有在听。我佯装生气地呼唤了梅莉一声,她转过头,对我莞尔一笑。霎时,卡萨布兰卡的浓郁香气将我包围。这如从前每个下午一般无二的景象,是我能回忆起的秘封俱乐部最后的安逸时光。
有的时候我会想,人类究竟知不知道,他们日常经历的美好事物是否就是最后一次出现在眼前。如果稍有些预感的话,那他们的目光会不会变得更温柔,更加留恋一些呢?
7月28日,我像往常一样去参加只有我们二人的俱乐部活动,到达咖啡馆后罕见地发现梅莉迟到了。我独自一人喝着咖啡,直到日落。冷清的氛围包围着我,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去了好多地方,最终在图书馆发现了她。梅莉正在看一本关于灵异鬼怪与都市传说的旧书,她的桌上还摆着一个书本大小的迷你密码箱。她说今天下午收到了一个神秘包裹,是从路易斯安那州的一个乡下小镇寄来的,里面就是这个上了锁的神秘箱子。她想要打开它。
老实说,我当时也被那个密码箱吸引了,没注意到梅莉手中那本诡异类型的书和解密没有丝毫关系。梅莉说她在那里没有亲戚,这个密码箱或许只是个恶作剧,但若是里面真隐藏着什么秘密还是很让人期待的。我兴致满满地研究起那个箱子,但很快就厌倦了,因为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解开六位数字的密码组合实在有些难。
我想起了秘封俱乐部的正事,于是将密码箱的事放到一旁,对梅莉提出了邀请——位于市郊的一栋废弃别墅最近传出了灵异新闻,有数人神秘在那里失踪。我想那里可能与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另一个世界有关,于是就邀请梅莉一同去探个究竟。毕竟追寻灵异本来就是我们秘封俱乐部的目的。
然而梅莉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微笑着答应我,而是平淡地看着书,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那时,我第一次觉得梅莉的样子有些不对。
第二天,我依旧是独自喝着咖啡。窗台上的卡萨布兰卡有些萎蔫,虽然才过两天,但却像很久没人浇水了一样。我像梅莉那样盯着花看了许久,可连一丝香气都没有闻到。
梅莉与我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她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俱乐部的活动。我相信我们之间并没有产生裂痕,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周末,我在去商场的路上看见梅莉正和一群人去教堂做弥撒;她没有戴那顶花边白帽,金色的头发披在肩上,双手合十,虔诚地跟在队伍最后。在此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个基督教徒。
后来,我几次邀请过梅莉去那个别墅探险,但都被她拒绝了。不光如此,她还劝告我不要去,也不要再做类似的事情。我从未想过这些话会从她口中说出。最终使一切变得不可挽回的是那个下午,我又一次在图书馆里找到了梅莉。她的身旁摆着七八本旧书,正专心地读着,直到我拍了她的肩膀她才抬头看向我。
最近那个神秘别墅的传闻愈演愈烈,听说又有几人在那里消失不见。我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躁动,找到梅莉并最后一次邀请她。这一次我打算向她彻底摊牌。我质问她是否想要退出俱乐部,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疏远,娱乐部需要事件,需要冒险,再这样下去就无法继续维持了。
然而梅莉却低着头不说一句话。片刻后,她开始小声抽泣,几滴眼泪落在书上。我有些不知所措。正当我准备靠近梅莉时,她突然一股脑地将那些书砸向我,一本书正中我的膝盖,一本书打掉了我的帽子。我吃痛地叫了一声,等回过神时,只看到了梅莉跑开的背影。
我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一朵正在枯萎的卡萨布兰卡。我突然觉得过去与她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梦幻泡影,被这些书一下子砸成了碎片。鬼他妈才想知道所谓的结界和那些妖魔鬼怪到底是什么,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看她微笑,看着她美丽的眼睛,仅此而已。
当晚,我给梅莉发了一封短信。我说明天我会独自前往那栋别墅探险,就算梅莉要退出,俱乐部也不会解散,我宇佐见莲子将作为会长一直活动下去。就在我按下发送键的同一时刻,像是自动回复一样,我也从梅莉那里收到了一条信息——
还记得那个秋天我们一起去莲台野吗?那是我们第一次去寻找结界,我好怀念,好想,好想回到那个时候……
第二天一早我就独自潜入进了那栋别墅,然而失望的是我并没有遇到任何事件,也没发现任何新奇的东西。这就是一栋普通的废弃住宅,如果不是旁边拉起了警戒线,我根本不相信有人在这里失踪。
我无奈地结束了探险。回到学校后,我赌气没有联系梅莉,也没有去找她。两天后,我收到了一个令我觉得天都塌下来的消息——梅莉失踪了。
她是第五个失踪的,失踪日期就是我们吵架的那天。不过有个好消息是之前失踪的人陆续回来了,他们突然出现在生活中,没有失踪的记忆。这使整个事件就像是几个人串通好的恶作剧。我不相信这一切,因为梅莉还没有回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定梅莉就被困在别墅里的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一夜之后,我匆忙地又一次前往那栋别墅,却只看到了一地废墟和正在忙碌的工人和工程车。我的意识好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随后不顾工人的警告,机械地走过去扒着那些残垣断壁,仿佛梅莉的灵魂就在这些碎石的重压之下。突然,一丝金色的光芒出现在我眼中,我看见那是梅莉的密码箱,正在阳光的照耀下静静地躺在废墟之上。我鼻子一酸,瞬间就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回去之后,我发疯一样冲进警署,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拆掉那栋房子。明明还有人在失踪,案件还没有结束,梅莉她还在里面啊!我几乎歇斯底里地对那个课长大吼大叫,然而对方却只是沉默看着我。
警署的人对我解释这栋房子本就是该拆掉的,现在这出应该是某些人为了博人眼球而上演的串通好的把戏。我的朋友可能只是无意卷进来,过两天就会像前面那几个人一样平安无事地回来。我放弃与他们沟通,因为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永远无法理解那些早已消失的神秘。只是在最后,我强烈坚持要看那晚的监控录像。他们准许了。
梅莉出现在监控里时已是经晚上八时,她挎着常用的蓝色手袋,慢慢地走向别墅门口。虽然此时监控里的梅莉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我却觉得她浑身透着股怪异感。突然,梅莉停了下来,侧过头开始对什么说话,逐渐变成了激烈争吵的样子。可她的四周明明什么都没有!
看到这幅景象我几乎汗毛倒竖。我叫他们把录像暂停下来,然后把脸凑近屏幕,想要仔细看看梅莉身旁是否有什么东西。可就在这时,屏幕静止的画面中,梅莉的脸突然转向我,开始无声的哭泣。我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大叫一声后退几步,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了。而警署那些人却像没看见刚才那幕一样奇怪地看着我。我无法解释刚才的画面是什么,只能强忍住害怕定了定神;待我走过去时他们已经继续播放录像了。
监控中梅莉好像在和别人激烈地争吵。片刻后,她开始踉跄地向别墅移动,不过并不是自己走过去,而是像被强迫地拖拽一样。梅莉怪异地将手臂伸直向前,一步一步,最终消失在别墅敞开的大门里。
录像到这里就结束了。监控里梅莉诡异的行为完全不令警察感到奇怪,他们坚决认定这是骗人的把戏。我没有怪他们,毕竟这个年代已经不会再有人相信那些神秘的存在。
警察们慢慢离开,他们安慰我梅莉过几天就会好好地回来。而我直直地站在原地,又一次被泪水浸湿了眼眶。我想起了梅莉的笑脸。不知道这个美丽的金发少女,她的那双能看见结界的、仿佛会说话一般的眼睛在消失之前到底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色。
那之后,我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里全是我和梅莉曾经的冒险。梦的最后梅莉要么被结界吞噬,要么变成鬼怪,每次我醒来时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挣扎。而我的生活也仿佛被一层不详的东西所笼罩,奇怪的事接二连三出现,有的时候甚至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那天清晨我正在洗漱,擦脸的时候突然用余光瞥到镜子里多了一个人影。金色的头发,淡紫色连衣裙,正是梅莉!她站在我左后方。我正与呼喊,忽然发现她双眼处竟没有眼睛,而是两个黑洞洞的孔!她的双臂紧紧缚于身侧,嘴角以人体达不到的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微笑着。
看到这幅场景后我的瞳孔骤然放大,心脏狂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猛然回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再望向镜子,里面除了我苍白的脸也没有别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只是心跳还在持续加速,砰砰地,仿佛要跳出胸口。我感到左手有些痒,好像正拄着什么东西;我抬起一看,发现一缕金色的头发正躺在地板上。
一阵头晕目眩向我袭来,眼前仿佛有片黑暗正从上面一点一点向下压。我颤抖地扶着门框站起身,耳旁除了剧烈的心跳声外还隐约有少女的笑声。我努力朝门口走去,可浑身却像跌入深海无法呼吸一样动弹不得。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我马上将失去意识。这时,一阵刺耳的门铃声将我从深渊底拉了回来,原来是送牛奶的工人来了。我一瞬间便清醒过来。谢天谢地,如果他再晚一点我就要休克了。
这样灵异的事经常在我身上发生。我承受不住压力把这些告诉了我的导师冈崎梦美,她爽快地给我介绍了一位阴阳师。听到阴阳师这个词后我感到很诧异,没想到如今的时代还存在着这种职业。这位阴阳师留着一撮小胡子,有着一副很古典的长相,说起话来异常谦卑。那天他应邀到我家拜访,说能帮我除邪。
阴阳师到我家寒暄几句后就变得很古怪,他眯着眼不断嗅鼻子,在屋子了四处走动。我猜他已经开始工作,于是小心地跟在后面。一小会后,这位先生突然怪叫一声,从我的桌子上拿起一样东西,欲向窗外扔去。我看见后,瞬间便冲向阴阳师身前和他撕扯在一起。那个时刻,我不知道身体里究竟分泌了多少倍异于平常的肾上腺素,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感驱使我和男人争夺东西不落下风。
那是梅莉遗留下的密码箱。
我们互相朝对方大吼大叫,谁都不肯放手。那个阴阳师认定密码箱是邪物,想要扔掉它;而我则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叫眼前的阴阳师滚出我的家。争抢的过程中,我的右小腿撞在了衣柜棱角上;我扭曲着双膝,额头全是汗,即便这样我还是忍着剧痛不松手。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好像有邻居发现了我家的异样。阴阳师听到敲门声后有些紧张,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下。我抓住这个机会一把夺过密码箱,然后坐在地上,紧紧地将其护在怀里。
阴阳师见状悻悻离开了,他临走前说了好多话,可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抱着密码箱,想起了她的笑脸,忍不住哭了起来。
梅莉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好久了。我不相信她会遇难,她一定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或是与邪恶的怪物搏斗,或是在看不见的境界挣扎。警署的说辞虽不足为信,但我却在逃避,明明直觉告诉我这一切都与我有关。
那个神秘别墅已经不在,只剩下密码箱这唯一的线索。一切都是从梅莉收到神秘包裹的那个下午开始的,如果能打开密码箱,也许就能解开谜底。
我拜托梦美老师托关系去邮政局查询了那天包裹的运单底,找到了位于路易斯安那州的寄送者的详细地址。两天后,我动身飞往北美,几经辗转后终于来到了这个美国南方的乡下小镇。
既然并没有已知的线索可供破解密码,那么我决定试着寻找一下箱子的主人。按照运单上的街道与门牌号,我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栋老式公寓前。
我已经做好准备。虽然还不清楚密码箱是否与梅莉的消失有关联,甚至连这个地址是不是真的也不敢肯定。但我已经迈出了这步,这只是艰难旅程的开始,寻找梅莉的第一步。也许我的后半生都要为此而努力。
我深呼吸,按下了门铃——
出乎我的意料,开门的是一位亚洲面孔的中年女性。她看着我愣了好几秒钟,不知为何,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我做了自我介绍及说明了来意,这位阿姨听了后过来拥抱了我。
她说她叫宇佐见铃子。原来铃子阿姨竟然是我的一支早已不联系的远房亲戚,同样作为宇佐见系的后代,他们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在北美生活。至于这个密码箱则是她的母亲宇佐见堇子留给她的。
铃子阿姨怀念地告诉我,堇子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她生前一直嘱咐要将这个密码箱在十几年后特定的日子寄到日本的一所大学。说起这个密码箱,铃子阿姨说她记事以来便见过其存在了。她总是听堇子叨念,这是在她的学生时代,大概是2015年时获得的……
我的鼻子微微发酸,心中竟出现一种莫名的情感。
我问铃子阿姨,堇子知道会有人拿着这个密码箱找过来吗?铃子微笑着点点头。
那之后呢?我又问。铃子阿姨用行动回答了我。
她拿着密码箱背过身,不知是在输入密码还是做什么,几乎一瞬间就听“咔嚓”一声,箱子便打开了。
我的心跳逐渐加速,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情绪在搅动。我后退了两步,不敢去看箱子里的东西。而铃子则一直用和风般的微笑看着我,我听见她开玩笑似地说,据她妈妈讲,这个箱子身上附着一层魔法,只会给特定的人看到里面的东西,不想来看看吗?
铃子的微笑化解了我得紧张,最终我的目光落到了箱子里——我看到一张纯白的信纸,上面印着娟秀的笔记;我认得,那正是梅莉的手写体。
我已泣不成声,看到这的一瞬间我便觉得一切真相都不重要了。在被眼泪模糊的视线中,我又看到两朵花正躺在信纸旁。当那独有的味道飘入我的鼻中时,我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
那是两枝卡萨布兰卡,在箱中静静地依偎在一起,逸散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香气。她们被摘下来七十余年,却新鲜依旧,仿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从过去来到了这里。
我又看见了梅莉,她就坐在我对面喝着咖啡。她看着窗台上的卡萨布兰卡,我看着侧头的她。一切又回到了彼时彼刻,静美如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