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14(羡忘)当朝皇帝羡×前朝太子机be伪骨科慎入结局篇
他又在梦里见到了蓝湛。
梦到许多年前他在行宫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他是个低等杂役,蓝湛不认识他,他也只是惊鸿一瞥,觉得这个人可真是好看。
也梦到昔年时,他朝他柔柔的笑,问他,你要不要来我身边伺候?他是有意接近,但不得不承认那一刻还是被他笑的样子迷了眼。
还梦见谋反的那一天,他带着人一路直逼靖帝寝宫,却在必经之路上看见了他,似乎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他没有带兵器,似乎只是在等他而已。
他梦见了太多关于他的画面,好的,坏的,虚幻的,真实的,纷乱复杂,最后渐渐散去,剩下他孤独的趴在长欢殿的窗前,看见他进来,不动,也不笑,没有什么反应,待走近了,他又不在了,到哪里都找不到。
魏婴猛然惊醒,发觉自己在梦里出了一身的冷汗,亵衣汗湿了一大半,粘在身上甚是难受。
估摸着也快该到了上朝的时辰,魏婴稳了稳神,低声唤高启进来。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卯时刚过一刻。”高启递上来一杯温水,见魏婴脸色十分不好看,便劝道:“这天才暖和一点,陛下怎就醒的这般早,不若再睡会儿吧。”
“罢了,给孤梳洗吧。” 魏婴真切的感觉睡的不好反倒不如干脆清醒着做点什么,热水浸润了干燥的双唇,他望着外头一点微亮的天光,若有所思:“西境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高启知晓他几乎日日忧心此事,闻言上前宽慰:“半个月一次战报,都来的及时,都是蓝将军亲笔来信,陛下不是看了么?蓝将军很是神勇,西境那边战况一直很好,相信不日就能班师回朝了。”
魏婴没再说话,目光穿过窗棂,停在了外头那树特意叫人移过来的梨花上。
梨花开了。
蓝湛离开,也已经三个多月了。
这三个月,他也说不清自己过的算不算好,似乎和从前也没有很大的区别,除了心里很空,目光落在哪里,都是空荡荡的。
其实西境那边战况还算是不错的,魏朝军队伤亡并不算太惨重,近来也有将海寇逼的节节败退的趋势,百姓的日子好了许多。
好消息传来,朝中许多大臣都对蓝湛有了改观,因而蓝湛在朝中的情势也好了不少。
似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他也在慢慢熟悉没有他的生活。
魏婴收到的来自蓝湛的最后一封战报,是言明那些海寇栖身海上鬼域多年,几次对战均是我朝追击至海域附近,那些人便没了踪影,因此魏朝海军几乎只能守,却无力主动进攻,虽眼下情势还好,可长此以往,不但消耗人力物力,一旦粮草或其它出了问题,最后都只能是落得败绩。
好在此次一战,总算活捉一主事者,似与海寇首领颇有嫌隙,或可说服利用,得到进入鬼域的方法。
那之后,再没了音讯。问及,底下的人只解释回信送回来的必经之路中,有一路段受天灾,暂时封堵,车马无法通过,想来,信件该是卡在了路上。
魏婴虽着急,然到底说不了什么,只好忧心忡忡的等着,直到窗外的梨花,开了又落。
上京迎来了短暂的春雨季节,大家都知道,过了这场雨,天儿就要彻底暖了。
这日魏婴醒来便觉得不太对,整个人头晕目眩,呼吸起来喉咙深处隐隐作痛。
眼见到了快要上朝的时候,魏婴撑起疲软的身子站了起来,心道待下了朝再昭太医看看。
朝中近来事情不算太多,朝议都是些琐碎小事。魏婴强打着精神,一直到了尾声,正欲退朝,就听有人在殿外隐隐骚乱,差高启一看,正是西境迟来的战报。
“……为探寻海寇根基,蓝将军带领数十人,与海寇叛者同寻入鬼域之路……事成之末,未料敌军卑鄙,意图困死将军及随侍几人于鬼域之中……”
“……此行共十二人前往,仅随侍一名携鬼域行船图浴血而归,蓝将军及其余十人均阵亡于鬼域……”
此言落下,有如平地起惊雷,在场诸臣无一不震惊不已。
江枫眠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帝王宝座太高,他老眼昏花的看不清楚,他只瞧见年轻帝王微微皱了皱眉,也没有太多余的神色变化,只沉默了半晌,开口例行公事一般的问:“尸首呢?”
“……与敌方一首将一同重伤掉下了船,因还在敌方海域,所以……”
身葬深海,踪迹难寻。
魏婴微微抬起头,看见朝堂之上的鎏金顶篷,细致入微的雕龙绘凤,在他眼前转了几转。
他想,自己还是头晕的厉害,好像有点发热,应该寻个太医来看看。
他没说话,慢慢起了身便要走开,高启见状况不对,一边稍显狼狈的上前扶了他一把,一边宣布退朝。
议政殿外有百级台阶,魏婴一步步往下走,只觉得脚下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悬崖边上,来不及悬崖勒马,就坠下了万丈深渊。
因着陛下下朝忽然晕倒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宫中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魏婴昏睡了一天一夜,由作为皇后的温情服侍着。
他醒时正逢黎明。
大殿里多了陌生的药香,温情趴在他身边睡着,脸色看起来很是疲惫,应是衣不解带的伺候床前有段时间了。温情睡的不沉,觉察到一些细微的动静便很快转醒,很是欣喜:“陛下您醒了!可有感觉好些了吗?”
感觉?
他似乎没什么感觉,从大殿上听到那封战报起,到现在,就像是掉进了一场噩梦,因为是在梦里所以没有疼的感觉。
只有令人窒息的绝望最为真实。
温情叫来的太医已经忙起来,一边诊脉煎药,一边将温情事无巨细的问题一一作答。
魏婴躺在床上无力动弹,只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单独的空间里,他好像能听见身侧温情个太医的交谈,又听不太真切。
但他听到自己在问。
蓝忘机呢?
温情和高启皆愣了一下。
“回陛下,蓝将军他……已经去了,陛下您糊涂着呢。”
“哦……他真的死了。”他抬起头望着高启,似笑非笑:“可惜了,我还没有……完全适应。”
因着那个眼神太过凄凉着实让高启心下一惊,打心底感觉到了冷意。
我还没有完全适应没有你的生活,你就真的彻底的走了。
蓝湛,是不是太荒谬了。
他从前看过话本子里的生离死别,无一不是撕心裂肺,闻者心伤,但如今看来也许并不是这样。
可一颗心到底是疼多了多久,才会在这种时候反倒没那么疼了,他只是觉得那个人走了,带走了他一半的灵魂。
没了这一半的灵魂,他只觉得自己倦的很,手中握着的东西,都要握不住了。
“高启,去传旨下去,就说孤近来身体抱恙,让温相和江相共同监国,后续一应事宜,不必来和孤回报。”
……
五月的天已经隐隐有了热的趋势。
思追拨开马车的窗帘,想最后看一眼这热闹的上京。
他在这里呆了一年多,时间不算长,但是走过每一条错落的街道,这里走过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曾经和他擦肩而过。
还有……那个真正在他这一年里给他浓墨重彩的人。
少年怀故人,总是不免惆怅。
长街上人来人往,指尖放下帘子的那一刻,似有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一闪而过,让他险些蹦起来撞到头。
只是再往外看,长街上一如既往,那个身影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思追,怎么了?”蓝曦臣觉得奇怪。
“没、没什么。”
许是看错了吧。
于是那马车就这样缓缓的离开了,离开了上京,走向了姑苏的归途。
江厌离站在楼上窗前,看着那马车渐行渐远,转过身来,看着坐在桌前的白衣人,也不知自己该不该笑。
“……用这种方法,你是真的不怕死。”
但那人却是笑了:“其实还好。”
他其实没有多大的把握会成功,只是掉入深海的时候觉得,活着是重生,死了是结果,都也还好。
可能他攒了半生的运气,都用在了这一件事上。
“你以后打算如何?”
“不知道。”蓝湛道:“不过昨日之死,来日之生,四海为家,其实没有负担,去哪里,做什么都好。”
江厌离闻言笑了笑,这个人得偿所愿,应是件好事。
但也有让人叹息的事。
“陛下……他昨日去了暮溪山行宫,回来之后便一直不见人,连高启也不让进门,你这般,是真的要了他半条性命。”
蓝湛用指尖摩挲着杯壁,若有所思:“你说,他去梨花坡了么?”
那是他们开始的地方,他们在那里,把怎么也无法光明正大诉说的爱意互相说给对方听。
“魏哥哥,你说我们会走多久?”
他是认真在问,可那人却当成了一句说笑,于是逗他:“十年吧,太子殿下要是不给我名分,我就找个漂亮姑娘。”
他说的十年,才刚刚过了七年。
第七年,他就已经彻底的死了。
“我赌……他去了,就算现在梨花都谢了。”
“他走一趟,我们之间才真的干干净净了。”
江厌离闻言脑子里嗡鸣一声,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无法自控的白了脸色:“你.......你这是要了他的命!”
他应该看到了,他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留在他们的起点,说尽了他前生里阴差阳错的所有。
可这九年魏婴何尝不是要了他的命,是他自己苟延残喘,才走到了现在。
那沉重的真相,不该只有我一个人受。一辈子都亏欠一个人,却再也没办法弥补的愧疚,你和我,都要带一生一世,这才是真的公平。
江厌离匆匆赶回宫里,再维持不住平日冷静端庄的大小姐风范,冒冒失失 便要往屋里去,被高启一脸为难的拦了下来。
“大小姐,陛下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江厌离简直要哭出来:“陛下,他还好么?高中官,我求求你让我进去看他一眼,我怕他会出事......"
“这......"高启也着实手足无措,陛下自打去了一趟暮溪山,回来便将自己关了起来,不说外客诸臣,就是中官宫女送吃食饮水也统统被拒之门外,算下来,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他也实在不理解陛下究竟怎么了,本以为他已经渐渐从蓝忘机战死的消息里缓过了神,不想出门散心走了一趟,情况却严重更甚于当初。
两人沉默着僵持,于无形中煎熬。
直到那扇门忽然开了,只是一条小缝,有些看不清人。
“阿姐,进来吧。”
江厌离与高启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这句话的声音简直不像活人,没有情绪,喑哑的像是万万年来第一次开口,叫人听来,只觉得眼前人如同行尸走肉。
江厌离忽然生出些许害怕,硬着头皮进去,转过重叠的屏障,看见了背对着她的魏婴。
那样消瘦的身形,整个人单薄的像是秋日的落叶,甚至不敢伸手碰,好像她碰一碰,那个人就会彻底消失了。
“阿羡......"
魏婴转身过来,一双空寂的眼睛盯着江厌离,看了好半天。
他说:“对不起阿姐,他本该是你的夫婿,是我害死了他。”
江厌离蓦地哑口无言。
她总以为自己是对的,蓝湛口中的公平让她一时迷了心神,还以为这复杂的情感里两清是最好的结果,但如今,所谓两清,只是两个人背负了一样的痛苦,可痛苦这种东西原也不是一个人背的多,另一个人就背的少,这样的公平,真的是蓝湛要的结果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两个人无法磨灭的痛苦深渊,原来她也成了帮凶,那些她一生也没法再说出口的真相,也许从某种程度上看,也是一种惩罚。
那一天,那个已经坐上了龙座,杀伐决断的帝王终于落了泪,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他究竟实在哀悼那个逝者,还是在哀悼自己。
追逐了一整个前生,他以为自己活的最为清醒,却没想到,他才是醉的最深的那个人。
弑亲父,灭本族,弃信仰,杀挚爱。
怎么会有人活的这么糊涂,这么失败,这么可笑之极。
他想起了当年蓝湛站在长欢殿里,冷静而淡漠的看着他,他说,魏婴,我一定是最后的赢家。
魏婴哑然失笑。
蓝湛,你说对了,你真的是最后的赢家。
窗前夜雨声声,魏婴趴在窗边看,雨声不大不小,夹杂着风声,像是自己那复杂的前生缓慢但不知疲倦的流逝,剩下余生漫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久。
罢了,有一步,算一步吧。
........
蓝忘机战死的第一年,陛下命江澄依照蓝忘机等人拼死带回来的鬼蜮航行图直捣海寇巢穴,平定西境。魏婴在短暂的崩溃过后便回复了正常,理事勤政,除了拒不纳妃,充实后宫,可称百年明君。
但高启知道他身上有许多伤痕,不知道来自于哪个寂静无人的夜里。
他说: “他从前身上就有许多这样的伤,我都瞧见了,但是从来不敢问,现在知道,都是如何来的了。”
高启没说话,转身去拿药,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涂,但那人还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是奴弄疼陛下了?”
魏婴舒展了眉宇,轻轻摇头:“没多疼。"
不及那年心疼。
于是高启又沉默了。
蓝忘机战死的第二年,宫里出了件喜事,即皇后诞下了一名小皇子,朝堂诸臣都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但魏婴并不常来看这个孩子,他告诉温情,这些年来日理万机的压力有些大,因而让太医开了药,日日都要吃着,怕身上的要气过给孩子。
魏婴的谎滴水不漏,高启在一旁听着,没有说什么。
但他知道,陛下思虑过重,常常失眠,多噩梦,胃口也总不好,偶尔情绪难以自控,总要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伤,仿佛只有疼了才真的清醒。
“陛下,您该吃药了。”
劝药劝了快两年,他一直小心翼翼,时刻记得太医嘱咐此药的剂量多了会要了人性命,日日都亲自取号合适的量送于陛下处。
小皇子刚满月,陛下便大手一挥,即刻封其为太子。
温情虽高兴,但毕竟是没有先例,多次惴惴不安的与父亲谈及此事,却只见温若寒言辞间似有躲闪,只是嘱咐她好生教养,未来早日承袭帝位。
“陛下尚且年轻力壮,这孩子,幼时女儿不想逼他太紧,做母亲的,总是希望他高高兴兴的长大。”
温若寒只是叹:“希望如此。”
蓝湛战死的第三年,魏婴似乎一切照旧,可高启和温若寒,江枫眠等亲近之人都知道,陛下已经疯了。
他画了那个人的丹青高挂在寝殿床头,不忙政事时便仰头痴痴的看。
他时常看着看着就要笑,就要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每每这时,高启都会觉得毛骨悚然,陛下在等一个死人,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年,诸臣眼中一贯沉稳,年轻有为的帝王不顾群臣反对,致意退了位,命刚满周岁不久的太子即位,太子年幼,由温江两相共同摄政辅佐,直至太子成人。
这长欢殿,他太久没有来了。
高启道: “您要是惦记,便去看看,奴陪着您。”
魏婴只摇头:“......不必,我今夜在这里睡吧,你明早来伺候就好。”
他只身进去了,这里久没有人精心打理,已经荒草丛生,推门进去,里头陈设如旧,只是都蒙了厚厚的尘,像极了过往陈旧发黄的回忆。
他细细的回想了很久,想搜寻一点在这个地方给过蓝湛的稍微美好一点的回忆,却最终没有结果,反倒只想起了当年他们的最后一面,他没想到蓝湛还会在无人处走过来拥抱他。
他伏在他肩头,冰冷的盔甲隔绝了两个人的体温。
他问:“魏婴,如果我们之间可以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骗我?”
魏婴记不清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大抵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得遵循本能将他抱的更紧:“不会。”
如果可以重来,我永远不会再骗你。
蓝湛闻言便笑:“那就够了。”
他当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没有听出这就是告别,满心都固执的以为他会回来。
但后来在梨花坡藏着的最后一封信的末尾,写着他最后的话,他说,我从来不悔,魏哥哥,若有来生,我还是愿意再碰上你一次,我会去一个梨花盛开的地方等你,你记得要来,到那时候,一定不要再骗我。
那一刻心痛才真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三年了,蓝湛,你不在的日子过了三年,我还是没能习惯。
这样好累啊。
他摸出随身带着的药瓶,里面黑色的小药丸还剩下半瓶,他一点一点的吃了太久了,其实不如快刀斩乱麻。
他没有体验过这种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要离开这凡体肉身,去往云端的感觉,其实并不太恐惧,只是觉得奇妙。
他在一片迷茫中想起了那年梨花落雨,白衣的少年倚在他怀里,热烈而郑重的问,魏哥哥,你会和我在一起多久?
他觉得他真是傻的可爱,忍不住逗他,于是告诉他,十年,如果十年太子殿下不给我名分,我就找漂亮姑娘去。
蓝湛连忙直起身子,一脸认真的拉着他撒娇,魏哥哥,你不要找别人,你爱我一辈子好不好?
后来呢?后来他没答,因为觉得这种承诺太幼稚,太虚无,太没有意义,所以只揉了揉他的头发。
最后一刻的时候他恍惚又见到了他的小少年,站在梨花树下,搂着他的脖子,轻轻的在他的耳边呢喃,魏哥哥,你多爱我一点,爱我一辈子,好不好?
于是他便笑了,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好。”

《不可说》到这里就全部完结啦,撒花~
这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故事,包括魏婴和蓝湛,也包括师姐和阿瑶
这里的每一份爱意都或多或少的偏执,最终都归于某个隐秘的角落不可诉说,但或许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我们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