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者的灵魂在哀鸣”大元素使：[风之章 其七]
书接上回：
界域消失的那一刻，莉娅的后背缓缓贴到了地面，片刻之后，魔像已重重砸在她身前，当她脱离界域束缚的瞬间，她已同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因为魔像已经牢牢将她压在了身下，残存的最后半只手臂亮出岩刃，直抵莉娅的咽喉。
都结束了……
莉娅缓缓闭上了眼睛，至于眼角涌出的泪水，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苦涩的。
赫勒斯一个人走在普尔区的街道上，迷茫，不知所终。
他被淘汰了，倒在了通过考试，赢取2500蕾菈奖学金前的最后一步。
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房屋低矮破旧，街道污水横流的普尔区贫民窟，今天白天的一切仿佛一场幻梦:高大威严的古堡，棱彩剔透的琉璃，丰富的奖学金，成为元素法师的无上荣耀，再也不用担心缺钱医妈妈的病，未来如梦一般美好绚烂，让任何人都忍不住伸手去抓上一抓。
赫勒斯当然也是这样，为此他还赌上了自己攒了许久的积蓄，交了报考斯图尔灵学院的报名费，而当他击败第五级魔像，信心满满地策动水元素迎战第六级魔像时，他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赌赢了，但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一记重拳，第六级魔像使用了远超他们这些元素学徒能力范围内的高阶魔法。他在惊愕中被瞬间打倒在地，尽管赌上一切的他不愿轻易放弃，但拼尽全力的冲冠一怒还是败给了实力差距的鸿沟。
就像灰姑娘沉迷于蕾丝舞裙和水晶鞋，在早上以考生身份被领进去时，那个假扮老师的学长还是一口一个学弟，温和儒雅的诺顿教授还将他看作学生的一员，不时予以指点，就连在那个家境优越，美丽又傲气的女孩——莉娅•希斯达莉娅面前，他还能以通过了笔试初考的优秀考生，未来可能的元素学院天之骄子的身份，挺起胸膛审视她的美。这种感觉妙极了，这身份好像某种权力，能够填平阶层差距的鸿沟，更它可以让人挺起胸膛，对于一切美好的事物投去渴望和欣赏的目光，而不是像只蝼蚁一般低着头碌碌爬行，连对这五光十色的世界说一句“我也想要。”的勇气也没有。
他体验过这种感觉，便再也忘不掉了。
可人生没有如果。
他失败了，纵使他舍弃了一切的尊严和荣誉，跪着，哭喊着，求着，希望考官能够放他一马，换来的却只有被魔像无情地一拳锤晕。
待到他醒来时，他被搁置在了考场旁的病床上，下一场考试早已开始，那个将身影隐藏在兜帽里的神秘女孩刚刚以漂亮的一击击败了七级魔像，赢得了满堂喝彩。
而他，已经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失败者了。
没有留下来，他默默离开，因为他感觉这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已经不再欢迎他了，他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那条街，回到了他这个出生于贫民窟的穷小子本应存在的地方，他在街道上徘徊良久，却不敢进家，他不知道怎么把这个结果带给母亲和妹妹，今早出门时，他可是那么地信誓旦旦啊……
他徘徊着，看着夕阳一点点地落下山去，天空仿佛瑰红色的油彩。不再低着头走路，而是抬头望天，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看这晚霞——他也没这个心情。而是自从元素学院回来后，他突然觉得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这普尔贫民区的街道是那么肮脏，那么丑恶，与自己脑海中幻想的生活相比，简直是卑贱到让他不能忍!
“我是属于那里的人……我是属于那里的人!”他抓着脑袋，抱头蹲了下去，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而这天堂与地狱的转变让他的身心已接近崩溃，崩溃之余，他开始憎恶起那些该死的富丽堂皇，如果没有他们，自己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痛苦。紧接着，他又开始憎恶那些富丽堂皇建筑的发明者，都怪他们!又过了会，他的憎恶目光转向了他们的子女，那些衣着华丽的男孩女孩们。哼!不用说也知道，他们肯定有经验丰富的法师们传授经验，而我什么也没有!
不对不对，不妨把人性想象得再卑劣一点，!那些有钱的老爷阔太太们肯定早就跟学院打点好了，根本没有所谓的公平考试，对，没错!这考试一点都不公平!
这么想着，他的心情好受了一点，正当他准备再接再厉，却偶然瞥见，夕阳已经彻底落山了，一轮新月于空半露。
赫勒斯打了一个寒颤，他知道普尔区的夜间治安不是一般的差，更别提他身上还揣着随信附赠的斯图尔灵学院的徽章，那东西可值不少钱呢。
他裹紧衣服，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赫勒斯!”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他愣住了，一时间只感觉这声音似乎既动听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循声望去，披散的金色长发首先映入眼帘，然后是那漂亮的翠绿色双眸——莉娅•希斯达莉娅正缓缓向他走来。
赫勒斯愣住了，不仅因为他完全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碰到她，更是因为此刻的她看上去漂亮极了，下身是褐色长靴和银白色运动裤，上身露脐的运动文胸，包裹着丰满的胸脯起伏于一呼一吸间，外搭希斯达莉娅家族的白色流云长袖卫衣，但她只穿了一半，袖口耸拉着吊在空中，白皙的肩头和美背在夜空中微微发颤，她还是那么完美，半露的肩头更平添了一丝性感撩人。
短暂的发愣过后，赫勒斯几乎立刻就感觉到自己脸红了，而且是那种带着微微邪念的脸红。他摇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妈的，刚刚还骂那些老爷们该死，现在自己倒是被这她给弄得脸红了，这像是个什么样子?真贱!”
“她这种大人物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肯定是过了考试来嘲笑我的吧，谁知道呢?”他打定主意，要狠狠地回击可能到来的羞辱!
“你…你好，赫勒斯。”莉娅低着头，小心翼翼，不让他看到自己哀寂的眼睛。
赫勒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目光。他当然可以“兴师问罪”，在他的想象中，以莉娅为首的这帮有钱人操纵考试的判决早已是板上钉钉，他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我…我跟老师打听了很久，才知道你住在普尔区，我又一个人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你。”她的声音变得更细更柔……
“哦?“尊贵的”莉娅•希斯达莉娅小姐也肯屈尊来到普尔区这种破地方?”在难平的欲念驱使下，赫勒斯用尖酸刻薄回报善意，把心中渴望却永远得不到的太阳刻意踩在脚下。这让他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无比的愉悦。
“你知道普尔区的别称是什么吗?”他狞笑着问。
“不…不知道。”莉娅抬起头，满脸惊讶地望着他，她的眼角似乎有泪。
对于这样楚楚动人的眼神，赫勒斯以为自己被她可怜了，只有失败者才会被可怜，所以他讨厌这种感觉……尤其是被这样的女孩……
“别用这种可怜宠物狗的眼神看着我啊，贱人!他妈的……”他在心里唾骂。
“鲁尔区，人送外号:跳蚤窝、斯图尔灵的下水道、“脏东西”、强奸犯乐园。”赫勒斯乐不可支地把平日听起来无比厌恶的外号，弹着手指一样一样地报给面前的女孩听。
“嘿嘿，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强奸犯乐园”吗?”他越发得意了。
她摇了摇头，整个身体却开始颤抖起来。
“因为住在这里的都是穷人，都是到那种一年到头给你们这些有钱人干活，却连个老婆都娶不到，妓院都逛不起的可怜人啊，当人的欲望得不到满足，道德和法律可是很脆弱的哦!这就是这里夜间强奸案高发的原因。”
他搓了搓手，故意用下流的语气继续说:
“他们啊，他们可是很喜欢挑像你这种贵族小姐下手哦，尤其那些故意不好好穿衣服勾引男人的骚货。等着警察来救你，别傻了，这里可是鲁尔区，是法律与“正义”的太阳照不亮的阴暗角落。他们也不怕警察，毙了他们又如何，死就死了呗，反正人不如狗，烂命一条……”
如同赌气一般，赫勒斯一边说着，一边用挑战性的目光欣赏着她的酮体，观察着她的反应。据他打工生活中为数不多地与贵族打交道的经历，再加上旁人的闲说来看，贵族小姐就如同那美丽骄傲却又胆小的金丝雀。自己的这番话肯定足以把面前那个女孩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果然，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她显然把话听进去了，因为她开始试着穿衣服，但每次快要把衣服穿好时，她的身体都会剧烈一颤，衣服又跌落回原处，最后，她终于放弃了。那带着泪花的面庞也缓缓地垂了下去……
“知道了……”
“原来…原来这里也那么不欢迎我啊……”
她的声音因哽咽而颤抖，不是恐惧，只是难过，难过又孤单。
“她在伤心啊。”赫勒斯默默念叨着，在那么一瞬间，他动心了，很想抱住她说不是的，虽然鲁尔区的环境脏乱差，但这里还是有很多阳光的哦，东头运河边有个叫琳达的老奶奶，每天都会蒸一百个大馒头，然后以几乎亏本的价格，摆摊笑着卖给在码头做苦力活的年轻人，遇到嘴馋的小孩子找她说话，她还会笑呵呵地把馒头塞到孩子们的手心。鲁尔区中央的那家老酒馆每周日都会有台球和飞镖大赛，并且一点也不脏乱差，反倒是被店主威尔斯先生收拾得井井有条，威尔斯先生是一个魁梧的退伍老兵，平日最爱擦拭着自己的双管猎枪，对跑进他店里避难的人仗义相助——他的一只眼睛就是被一伙强奸犯捅伤的。要说有趣，不必说理发店里的八卦大王，每次剪头发都会给你放送免费的鲁尔区八卦早报的埃弗琳小姐，更不用说那个戴着墨镜，每周六就踩着挂着彩灯的自行飞车飞过鲁尔区上空，做着牛仔梦的酷老头杰克，这里有这么多阳光而美好的事物，又怎么会不欢迎美好而阳光的她呢?
但到了嘴边，他的话却只有一句冰冷的:
“你知道就好……”
“我…我马上就走，不过…我得先……先给你这个”她缓缓地点了点头，从身上的挎包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小心翼翼地递给了他。
“这是给你妈妈的，听说她需要钱治病吧，这些应该够了。”
他一看到钱袋，一股怒火就又往脑袋上涌。
“所以，你是专程跑过来可怜我的咯，这些钱也不过是你们这些开工厂的贵族老爷从我们这些穷人身上榨来的，谁要你的臭钱?”
“不。”
“我是在可怜我自己……”
话语既出，却带给赫勒斯意想不到的惊叹，他惊奇地望着她。
“在我七岁那年，我的母亲就去世了，在这之前，我一直不是很喜欢她，整天神神秘秘，因为她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也从来不关心我的成绩，没有参加过一次家长会。据她所说，她是去旅游了，一次次地，当她在我的记忆里快变成陌生人的时候，她又凭空出现，一年里也就那几天，我被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强拽着去野餐、去游乐园、去看话剧、去做一切可以增进母女感情的事情，又被她一边推到她的小姐妹面前一边大喊:“看呀看呀，这就是我的女儿莉娅，看她多可爱多好看啊!”
“那时候我在心里恨死她了，我根本就跟她不熟，只是心想把女儿丢到家里自己满世界乱跑，只顾自己旅游玩乐的女人就不配当妈。她却偏偏要向世界宣示我的存在，想用几天时间填补一整年母爱的空缺，这怎么可能呢?所以每次跟她出门，我都没有给她好脸色看，她也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强堆着笑容，一年年地重复这样的事情。”
“直到……”赫勒斯默然。
“直到我七岁那年，安娜•希斯达莉娅——风元素使——我的母亲，战死于艾萨克群岛攻坚战。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才知道她为了人类的未来，在做着多么伟大的事情。而在她的千忙万忙之中，却坚持从一年中抽出几天陪我，陪她最心爱的女儿，我却不懂得珍惜……”
讲到这里，她的头低得很低，很低很低……
赫勒斯的怒气被击散了，他从未想过，这个家境如此优渥又阳光美丽的女孩，也会有如此刻骨铭心的，用金钱无法痊愈的伤痛与忧愁。
尽管他的骄傲让他对莉娅还抱有警戒心，但他已经悄悄伸出一只手，准备试探性地拍拍她的肩，没有恶意，只是安慰。
但赫勒斯还没拍到她的肩，莉娅却突然直起了腰，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只留下红肿的眼眶。揉了揉眼睛，她将钱袋塞进了赫勒斯怀里。
“你的妈妈一定也很爱你吧，这份爱如果等到失去了才珍惜，那就太迟，太可怜了……所以，收下吧。这也不是你说的臭钱，我的零花钱其实很少很少，这些钱是我打零工赚来的。”
莉娅说完，便默默地扭头离开，但她走得很慢，低垂着头，似乎心里有着大把的伤心事，走了三四步，她突然停住，对赫勒斯露出了一个惨淡的微笑。
“对了，我理解你，你刚刚的话没有恶意，只是因为你的心情不好受才这样说的吧。但不只是你，元素学院也是我的梦想，只不过我也没通过考试就是了……”
赫勒斯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莉娅已经走开了五六步，他才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钱袋里真的不是珍贵的蕾拉大钞，而是被叮叮当当地塞满了许多小钱币，他把钱袋放到地上，打开钱袋借着月光细看，发现这些钱币也是有新有旧。
这或许……真的是……是她一枚一枚攒下来的?
想到这，他便不自觉地望向莉娅，而直到这时，看到她的背影，赫勒斯才终于发现了她露肩穿衣的真正原因——她的后肩被划破了，两道鲜明的伤疤呈外八字排列，虽然涂了药，但单看伤疤的撕裂程度而言，只要轻微地触碰都会带来剧痛。
赫勒斯猛然意识到:没有什么扮酷装性感，也没有夸耀美丽的意图，她之所以不好好穿衣服，仅仅是因为伤口的剧痛，她承受着痛苦，却带着善意而来。而自己呢?却总是笃定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便武断她的到来只可能是来嘲笑自己，才处处误解，刁难着她。
“世界上最孤单的人分两种，一种恨不得全世界跟他一样倒霉，一种则希望别人能幸福，因为看到幸福的人，自己也觉得略略温暖，而她是后一种人。”他呆呆地想。
“该死!”他猛然惊醒，好像从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海中逃脱，他的意识猛地冲破海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抬头一望，女孩孤单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再也看不到了。
“赫勒斯，你可Tm真是个王八蛋!”
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妈的，鲁尔区的晚上可是真的很危险的，像她这样的美女神情恍惚，衣衫不整，惨兮兮地在大街上走，不被坏蛋盯上才怪!”
想到这，他一刻也不想耽搁，撒开腿就朝她离去的方向追去，追着，喊着，他是那么地惶急，急得连他几分钟前还嗜之如命的一样东西，都被他轻易地抛诸脑后了。
在他身后，钱袋仍安详地躺在地上，洁白的月光注视着钱币，银光跳跃闪烁，正自在地打着旋儿……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