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案】[少于无]齐泽克:康德作弊了
说明:这是《【少于无】齐泽克:康德作弊了》的原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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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来自齐泽克《少于无》第一部分第五章节
第一部分:康德的追随者们如何误解康德
在齐泽克看来,康德的追随者们不仅误解了康德的错误,更误解了康德哲学本身。
在某种意义上,康德哲学是非常激进的:在康德那里,空间和时间都不是事物本身的属性,而是自我强加给现象的形式,而“自由”则是最激进的实在:自由是无法解释的、"非理性"的 "理性事实",“时空内的一切实在都是受自然法则支配的”这一我们对世界的日常看法被它扰乱了。
因此,在康德哲学看来,真正的问题在于:当我们自由地实施某种行为时,为了维持这种行为,我们不得不体验到我们的这种行为是受某种动机制约的。因此,这种自由行为又将如深渊般难以忍受。自由行为无法被自我的想象力同质化、从而融入我们的经验;因此,为了使其能被同质化,我们必须将其 "病态化"。
康德本人就是这么做的。不过他把“自由行为如何被认可”的困难误解为我们自己的问题:康德认为,问题在于我们永远无法确定我们的行为是否真的是自由的,而不是出于某种隐藏的病态冲动。
这里齐泽克补充到:康德将“实在”误解为发生了不可抗的事情(“我永远无法触及”),但“实在”其实应该被理解为发生了本应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不能不那样做”)。
而这种将自由“病态化”需求根源在于康德哲学的核心僵局:康德从我们的认知能力入手——“自我”受到物自体的刺激,并通过综合将印象组织成现象现实。
问题在于,一旦我们得到现象现实世界与 "物自体"的本体世界之间的区别,我们就不可能再回到“自我”了:我们无法解释“自我”到底是属于现象世界还是本体世界。
因此,康德哲学中的“实践理性”有了用武之地:从本体世界回到“自我”的唯一途径就是自由:自由将两个世界统一起来,并为统一不同层次的自我提供了条件。
然而,康德与他的追随者在这里有了差距:对康德来说,自由是简单而莫名其妙地被给予的;就像一条脐带一样,“自由”莫名其妙地把我们的经验扎根于未知的、非本体层面的实在。人们并不能从“自由”中发展出任何关于现实的系统性概念。
而从费希特开始的许多人则跨越了这一界限,想努力提供对“自由”的系统性诠释。“自由”对康德来说,是一个先验的界限,因此所谓“超越”它严格来说是没有意义的;而对后来人来说,这则是说明康德并没有准备好把他的计划进行到底。对后来人来说,康德是在半路上被卡住了;而对康德来说,他的追随者们完全误解了他的批判,因此重新陷入了前批判的形而上学中,或更糟糕地陷入了神秘主义的狂热盲信中。
在他们看来,康德哲学的模样是这样的:康德断言对物自体认识的无能、超验的图型主义、通向本体世界的唯一可能途径是“崇高导致的负面快感”等等;康德将现象世界与物自体的本体世界的对立视为无法解决的僵局,对立面之间没有调解,也没有更高的综合。
实际上恰恰是康德本人化解了对立。不要忘记康德的结果是:他的哲学并不反对那种把一切纳入理论图景中的传统;所谓“反传统”只是主体自己混淆现象与本体造成的错误。在理性批判完成其工作之后,我们最终会看到一幅清晰明确、非对立的本体论图景,一边是现象,另一边是本体;理性陷入僵局的景象最终被揭示为只是一种戏剧性的把戏,是为了使康德超越式的解决方案可信的表演。
康德对形而上学的批判道出了形而上学的最终结果:只要我们在“知性”的领域中活动,“物自体”就无法触及,我们的知识最终也是徒劳的。
第二部分:康德的追随者们如何误解黑格尔
对康德的误解,不可避免的导致了对黑格尔的误解。
许多人认为:黑格尔的绝对唯心主义弥合了康德哲学设置的不可跨越的鸿沟,回到了前批判的形而上学。黑格尔的批判虽然表面上更大胆(黑格尔认为矛盾无处不在),但他实际上只是驯化了康德的现象世界与物自体的本体世界的对立:尽管黑格尔看似将对立激进化、普遍化,甚至更进一步将其本体化(康德将对立定位于我们对现实的认知方式,而黑格尔则将对立定位于现实本身),但黑格尔的激进化只是一个诡计而已: 一旦被重新表述为 "矛盾",对立面就会被卷入辩证法的机器中,沦为一个中间阶段,成为通往最终和解之路的一个瞬间。因此,黑格尔有效地淡化了康德反传统的丑陋锋芒,将其重新规范为本体层面的整体进程的一部分。
而在齐泽克那里,这是极大的误解。在他看来,康德对形而上学的摧毁只进行了一半;他仍然把“物自体”作为一个外在的、不可触及的实体,而黑格尔则只是一个激进化了的康德。
黑格尔并没有尝试去“克服”康德的分裂;在黑格尔那里,我们对事物的不完备认识就是事物的特征,因为事物本身就是不完备的、不一致的。黑格尔比康德更坚定的断言对立的存在,以消除对其“克服”的需要,消除对对立面“调和”的需要。
第三部分:康德作弊了
那么,康德与黑格尔在反传统问题上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
在齐泽克看来,黑格尔倒更接近许多人刻板印象中的康德:康德说了太多 "还未知的已知",而正是他没有说的那部分才是根本问题——康德作弊了。康德对对立的现象和物自体的分析不是太贫乏、而是太丰富了,因为他在其中走私了一系列额外的预设和暗示。康德没有真正分析各种范畴的内在本质,而是把整个分析都转移到“我们作为思维主体如何运用这些范畴”上。
在黑格尔那里,康德的局限性并不在于他停留在有限对立的局限之中、不在于他无法抵达无限;恰恰相反,康德的局限性在于他鲁莽的对有限对立领域之外的领域的探寻:康德并非无法抵达无限——他没有看到的是,他如何已经拥有了他所寻找的东西。
因此,黑格尔对康德的责难是一种近乎维特根斯坦式的指责:康德对各种范畴的非法操作——它们被直接应用于不属于它们的领域。而当我们超越范畴的正当领域(现象现实世界),把范畴应用于本体世界——永远不可能成为我们经验对象的客体时,二律背反就会出现。简而言之,当我们混淆现象与物自体、经验对象与事物本身的时候,对立就出现了。
对康德来说,唯一的有限性就是主体的有限性;他不考虑他处理的范畴可能是“有限的”,即它们可能仍然是抽象知性的范畴,还不是理性的真正无限的范畴。
黑格尔认为,从“知性”范畴到“理性”本身,并不是超越我们理性局限的不合法的一步;相反,是康德自己超越了范畴和纯粹概念的界限,非法地将时间、主体性等话题放到错误的环境中讨论。因此,黑格尔是对康德的还原而非丰富:黑格尔作的是减法,是一种剔除形而上学、从概念的本质来分析概念规定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