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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振东]第三人称(五十一)

2022-07-27 22:29 作者:云云上时  | 我要投稿

注意事项第一章,还是前世篇,争取下一章送回国。


51.片语

陈徐言翻看着杨芜曼随后附上的几页信,全是介绍当时局势和百姓生活的,甚至还记录了当地人的一些旧俗陋习,比如典妻和租妻,男人将自己的妻子卖或租出去。


典妻是永久地将妻子卖给了他人,而租妻短暂的租赁。主要是为了给娶不起妻子的人家传宗接代,也就是俗话说的借腹生子。


对他们来说,妇女不仅仅是一种商品,更是生育的工具。


杨芜曼还在其中写道,典妻契上有好几份指印画押。有立典人、典当中间人、同族见证人和执笔人。


唯独没有一个人,一个在这份契约里最重要的人,那个被典当的女子。


这份典妻合同字字句句都与她有关,却字字句句都没把她当人,回到原来的夫家,更是做不了人。


看到这里的陈徐言想起了些往事和新闻,心情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妇女解放之路,道阻且长。


陈徐言在第五封信里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张大合照。站在最中间的是戴着眼镜,身着长衫,气质儒雅的人应该是徐佑康先生,他的旁边分别是一脸正气,穿着军装,意气风发的陈扬以及一袭长裙,笑容温婉端庄的杨芜曼。


照片背面用蓝墨色的钢笔写着,1940,春,入伍纪念。


陈徐言对这张照片有种奇妙的感应,于是不自觉皱起眉,带着疑惑阅读起她的信来。这次的信主要是些日常,可因为年代久远,字迹受潮晕染开来,很多内容无法准确识别。


她只能连蒙带猜,找回了久违的做英语完形填空感觉。


“1940年,春节前徐先生终于被放了出来,他足足在牢里待了一个半月,好在并未被折磨刁难,只是在狱中不慎感染了风寒,即使出来了治疗许久仍不见好。而陈扬正式加入了军队,春节后就去队伍报道,北上参与作战,像他一样的青年还有很多,特别是沦陷区的学生们。


父亲抵达重庆后又立马跟随打着外交部长去美国“商谈合作”了,准备就此在美国安顿下来,还特意写信告知我他花高价另置了一处房产不日将安排人接我过去……但愿能在美国好好长大。


我想我对联大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好操心的了。日子虽然苦,可与他们苦中作乐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学生们的筋骨可没那么软,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时自由又酣畅淋漓的感觉,仿佛什么都无法将他们束缚与阻挡。


我甚至有时候还嫉妒他们,嫉妒他们无际的勇气和远大的前程。


最近学校里的梨花开了,我的院子也种上了不少的花,都是学生们自发种的,还得到了校长的表扬。可要我说,还是种菜最合适,这边通货膨胀率一直没下来,纸都快比钱值钱了,我真有点担忧我走后学生们往后的生活了。


王谐桉这个人,虽然有些不成熟和不着调,但他对世界和万物都有着独到的视角和感触,我敢保证他在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大文学家,下次我把他的文章寄给你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如果有机会来中国吧,我想带你重新认识一下这片土地以及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不再是我口中的叙述,而是你亲眼所见。


……


历史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遗忘,我想我总得当个记录者,至少别让一切消失得那么快。


……


我知道你能看穿我的伪装,我确实在担心战场上面的事,很担心,尽管我总体上保持乐观的态度,不过真接触到战争还是让我感到惧怕。


我没想象中那么伟大,我想吃,想睡,想变成一条游来游去的鱼。


我害怕死亡。


我无处可逃。


说来有些可笑,也许这是命运——但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信这个。


代我向罗伯茨先生问声好,如果没有他的慷慨解囊,我还不知该如何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戴维斯那边还麻烦你再替我催促一下,我真的非常需要通行认可证,越快通过越好,最迟就是这个月底,不然我要赶不上离开了。


上次你写信说你的论文以“被忽视的女性群体”为中心主题,我觉得很有意思,我非常赞同你的观点,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的声音。如果我的资料能给你提供些许帮助的话,我将不胜荣幸。还有,你的相机非常好用,我很喜欢,如果你能再多寄点胶卷过来就更好了。


下一次通信我就不知身在何处了,但愿我还能有机会与你再见一面,继续未聊完的论题。”


陈徐言好奇的往下翻,却发现好几封被退回和未寄出的信,署名皆为格曼妮·琼斯。


“不好意思,请问这些信是?”


店主轻轻接过她手中的信封,似想起了过去般低下头,湛蓝色的眼睛隐隐露出怀念,神色颇为感伤,解释道,“这是我母亲寄给她的信,因为无人查收,又被退了回来,便与这些信放在了一起。”


“意思是失联了吗?”


店主将信放回原处,布满老茧的手熟稔地往后翻了几封,准确无误地抽出一张递给她。“从此只能接收,再无法传达。”


陈徐言看清信封上的日期,1940年,7月。


“这是倒数第三封。”店主贴心的补充道。


信封里再也没有了信,有的只是还未洗出的胶卷和一串长长的——牺牲者名单。


陈徐言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这半年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学校举行的欢送参军告别会里,身着军装的陈扬四处张望也没在其中发现杨芜曼的身影。


他低下头,有些失落的盯着手中刚折下的梨花,孤独靠在一旁的样子在四周热闹的人群里显得格外落寞。


陈扬想这是他最后一天留在学校里了,如果在今晚上邀她跳一支舞的话,她一定不会狠心拒绝。


也只有这般没退路的时候他才敢大胆一些。


可惜,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陈扬有些懊恼,在当初和徐老师合影时就应该直接逮住她问她今晚有没有空,会不会来的,不然也不至于那是最后一面……据说她收到了去美国的船票,已向校常委递交辞呈。


徐先生把这些告诉他时,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摇头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似在鼓励又像是在惋惜。


于是今晚的陈扬对什么节目都显得兴致缺缺,渐渐的台上的表演到了尾声,人们四散开来,只留下空旷的寂寥,颇有种曲终人散的荒凉。


向来忍受不了这种离别煽情场合的王谐桉中途溜了出去,直到在外面喝醉才晃晃悠悠走过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和确认了这“失意人”是陈扬后才敢伸出手臂一下子重重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被迫拉到和他一样高的位置,趁着酒劲说了一些平日里绝对说不出来的话。


“兄弟啊!这些年多谢你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一点他很清楚。


王谐桉狠狠抿住嘴唇,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眼眶却开始不受控制泛红起来。


他和陈扬认识已经快八年了,一起从不知名小村走到这里。因为他大了自己三个月,便主动承担了当哥的责任,事事都照顾着他,让着他。往日结伴同行欢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如今就要彻底结束这样安稳的日子了。


他千言万语又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说出简单的一句。


“平安回来。”


陈扬亦是心情复杂,只得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回答。


王谐桉明白前线战事有多残酷,也懂这一别怕是后会无期,死死抓住他的肩膀,哽咽着重复道,“平安回来。”


他声音略微颤抖着消散在风里,字字情真意切。


陈扬轻轻阖上眼睛,语气一如往常般平静,好似去的不是战场,“你知道的,我早已视死如归,倒是你,别再老是借采风借口翘课和老师赌气了,下次可没我帮你兜底说情了。”


王谐桉胡乱点着头,答应得爽快,乖巧到与平日里判如两人,“你放心,我一定改!”


陈扬低垂着眼眸,长睫轻颤。“还有,杨助教毕竟是一个女生,心又太善良,去她那看书的人里鱼龙混杂的,你多帮忙看着点,要是她那房顶破了就主动去修缮,材料在后山,别让她自己上,她腿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如果有同学找她茬,你得第一个站出来,别让她受欺负……”


陈扬还有好多相关事项没说出口,王谐桉却连忙摆手打断了他。


“你放心,她帮了我们这么多,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的。再说她身份在这,也不会留学校太久,昨天我去她院里看书就发现她东西都收拾打包好了,应该快去美国过好日子了……”说到这里王谐桉忍不住叹息一声。“我倒是不嫉妒杨助教,我只是想骂上面某些吃里扒外,作威作福,苟且偷生的猪头!这时候我真怀疑我们的命是不是天生就低贱……”


陈扬没认真听,也没理会他的抱怨,因为他知道她如果去就一定有她非去不可的理由,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而其他人什么样他也不是第一天才见识到。


他只是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空荡荡的手腕和拉着他时清瘦的背影,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唇,最终把话咽了下去,嗓子干涩的同时心里泛着点酸苦。


他清楚的知道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可无论如何还是放心不下她。


不知是谁在此刻吹起了竹笛,在这样涣散灰暗的夜里,在这样的茫茫天地之间,声声婉转凄凉,将大漠驼铃阵阵的日落,长安明月朗朗的古墙,江南烟雨蒙蒙的小巷,一齐揉碎了浸润进他的筋骨,又像无处可避的细雨笼罩着他,吞没了来路,也看不清归途。


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之前同学们合唱的最后一首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更深露重,陈扬双臂环抱在胸前,将自己彻底背靠在梨树枝干上。凹凸不平的树皮透过薄薄的衣料,压上他的脊背带来细微疼痛的同时也令他清醒。


她不会来了。


第二天天一亮,陈扬便收拾好行装,没和还在睡的王谐桉告别,提前悄悄出了门。


他不擅长离别的场合。


许是昨夜下了一场雨,空气还很湿润,背着行囊的陈扬中途路过寂静无人的操场。


在操场的东边有一个用青石板搭起的简易乒乓球桌,每到下课便会有一群接一群的人来这里打球。因为球拍不够用,拿什么东西当拍子的都有,王谐桉曾经还去食堂借过锅铲来打球,结果用力过度直接敲在石板上凿了个缺,还是他背了锅。


陈扬想记住这条路,记住这条走过千百遍的路,记住这条从此以后只会出现在记忆里再也不会走的路。


就在球桌旁的墙根儿长着棵老梨树。这树甚至还带点联大的反叛精神,非要从砖墙缝隙处生长出来给一些人“添堵”,它还仗着自己年纪大边开边落,开得随心所欲,落得也随心所欲。


晨光熹微,梨花霏霏。白色的花瓣簌簌飘落,落满了一案一地。有人坐在桌案上,百无聊赖地摇晃着双腿,轻声哼唱着什么。


洁白繁盛的梨花枝层层叠叠遮盖住她的身影,让陈扬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能看见她修长的手指,随着落花在桌上无声的敲打着节奏。


陈扬不由的多了几分好奇,小心靠近了几步,又很快停下。


光落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那人睫毛长长,肌肤洁白如玉,目光深远,沉静如海。


她余光好像看见了他。


他确定她发现了他。


杨芜曼微微侧过脸,扬起一个足以驱散所有阴霾的灿烂微笑,“早啊,陈同学。”


她和他穿着相同黄绿色军服,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笨重的相机,对他浅笑的样子却显得干净又美好。


“你……”陈扬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杨芜曼轻盈地从案上跃下,琥珀色眸子倒影出他此刻呆愣的模样。


一瞬间,全世界都成了她的背景,他眼中只看见她,看见她薄唇轻启,吐出的一字一句如她本人一般跳跃着蹦入他的耳里,引发包括脸红心跳在内的一连串连锁反应。


“我,随军记者,没迟到吧?”


骄傲的语气更像是故意在揶揄他。


天色渐晚,后面还剩几封信和照片,有工要打的陈徐言没时间一一读完,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些资料的价值。


这是民族记忆的一部分,尽管它丑陋、破败、混乱……可依然有一群人在义无反顾地向前,死死站立着成为国家打不跪的筋骨,成为照亮他人的光。


于是她没有选择将这些书信打包带走。一是怕自己保管不善,不小心损坏。二是深知现在需要她做的是去联系国家历史博物馆将它们归位。


陈徐言在暮色里向着前方狂奔,心一个劲的狂跳,满脑子都在想杨芜曼的事。


在北京的樊振东收到陈徐言的消息后便开始翻找起自己的通讯录,找找有没有博物馆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在陈徐言所查到的信息里,对杨芜曼只有几句简短的身份的介绍,记录她生平的最后一行字是——1940年作为战地记者跟随113连作战,失踪于琏江战役,下落不明。


就这样潦草的概括完了她的一生。


陈徐言关掉手机搜索页面,沉默的望着窗外漂浮的白云出神,试图理清她的人生经历。


1941年,琏江战役。


伤亡一万余人,歼灭日军六千人以上,相当的悲壮惨烈,这毫无疑问是一场是用尸体堆积出来的残酷胜利。


害怕战争和死亡的她竟然放弃去美国而是选择了和陈扬一起走……而陈扬就义于1945年的黎山会战。


如果杨芜曼真的是陈扬的未婚妻,那么她还活着,直到1944年。


同行的人是不会走散的,但中间失踪的三年,她去了哪里,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因为国乒队曾受邀到博物馆进行过活动,于是陈徐言通过樊振东的很快便联系上了博物馆相关负责人商量归还的各项事宜。


“好的陈小姐,我们将尽快派专业人士赴英进行后续修复和运输保管工作,请问您还有什么信息需要补充吗?”电话那头的负责人亲切的询问道。


陈徐言闻言有些纠结地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讲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小心翼翼的问,“我可以继续看这些信吗?”说完她又赶紧慌乱的解释,“啊,我不是说要现在自己去看,我的意思是当你们翻看和修复信的内容时能同步分享给我吗?”


对面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显然有些为难,“这个……”


陈徐言自然知道自己的要求不符合人家的工作流程规范,连忙藏下心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与难过,宽慰对方小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我对她的故事很感兴趣而已,不方便就算了,没关系的。”


“嗯……这些信修复和记录后部分将作为展品放在博物馆,陈小姐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来参观。”


陈徐言敏锐的捕捉到一个词,不自觉皱起了眉,确认般询问道,“只展示部分对吗?”


这七个字她说得很轻,分量却很重,问的对方莫名有点心虚。


“是的……受场地和物品性质限制只能筛选出部分进行展示。”


历史只记录少数人的丰功伟绩,千万人的命运混合为死一样的沉默。


陈徐言想起信中长长的牺牲者名单,想起杨芜曼在信中写的那句“历史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遗忘,我想我总得当个记录者,至少别让一切消失得那么快。”不禁有些难过。


即便过去了那么久,她依然没法将当初拼命想表达的一切展示在世人眼前吗?


陈徐言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这样的删减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可以提个要求吗?”


“您说。”


“将她的东西和陈扬将军放在一起吧。”


他们等彼此很久了。





PS:片语……他们的人生记录只有片语,留下的东西只有片语,那些想说却由于种种原因说不出口的话只能片语。


陈扬真的很相信杨芜曼,但内心也隐隐约约希望她能去个安稳的地方好好生活,也许能找出其他路来,加上身份地位的悬殊,所以他只求和她跳一支舞,跳最后一支舞。


当她出现在眼前时他也不相信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疯狂的选择。



小剧场:

陈扬疑惑:你为什么不去美国?

杨芜曼面不改色:我晕船

陈扬怒:你晕个屁的船,你来联大就是坐船来的,你忘记了吗?

杨芜曼笑着看某人发火的表情,继续逗他:嗯,就是这样我发现我晕船

陈扬一时无语:……如果给你机票呢?晕机?

杨芜曼:呀!真聪明,所以我这辈子只能留在中国了,离不开了~


题外话:今天朋友叫我出去玩,我说不行,五百多人等着我开饭。


下一章送陈徐言回国(争取)东哥简直望眼欲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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