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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さよりん]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四)早冬

2023-04-17 13:24 作者:相川りょう_再生産  | 我要投稿


资质考试的结果不久就能出来了。冰川纱夜用指尖数着日历上的空白,然后缩在靠背椅里深深地叹气。她撩开窗帘,看见外面逐渐失掉颜色的街道。


一个月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自从她确认了某一个方向,确定了某一套既定的行为模式以来,生活就像是厂里的机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自身。冰川笑着对自己摇了摇头。她妄想用这套重复尽力拖住时间的脚步,结果却被远远地甩在后头,察觉时已经习惯了不加思考地忙这忙那,反而对于放松一事紧张起来了。


那场话剧后,白金燐子终于给她打来了电话。于是当她埋首于各样的学术资料时,白金就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她经常捧着一些古典晦涩的作品,有时也读无人问津的诗集。冰川抬眼望时,常常会看见她的表情随着文字有细微的改变。等冰川有闲暇时,她们就一起去找书看,现在她们已经共读过两三本了。


冰川打开了她们正一起读的那本书,拈起书页间白金放入的书签细细打量:这是十分眼熟的一种针叶,但她说不出名字,底下的一行小字标明了它的故乡——贝加尔湖,背面用制作人纤细的花体字写着制作时间,左下角则是一串难以阅读的签名。


她小心地把书签放回书页间,看着阅过的书页侧边出神。她想起一个月前的自己,她曾经希望时间能如同这束压扁的针叶那样就此停住……大概想让自己考试时能有十足的胜券,她这样对自己说。然而现在考试也结束了,冰川纱夜终于要开始面对她一直在逃避的,关于她的朋友们的一些事。她将书签放回原处,凝视着今井打过补丁的皮夹克,轻叹了一口气。


今井莉莎好像自发地断了联系,现在她只能去凑那里了解到一些近况。


一切如常,凑说,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冰川就压下自己的追问。这时候她又希望日子走得快一点,好到开春的时候和谁一道出去踏青。去年她和今井曾经挽着手走过白桦林,听头顶的鸟儿啁啾,看脚边的新绿抽芽,闻见仍然寒冷的风带来植物和泥土的气味——当然,到来年春天,她们就不可能在那片林子里互相依偎了,她很确定,今井莉莎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和她出去踏青了。


冰川纱夜和她的人生轨迹像一条硬挺挺的直线,从这一头贯穿到那一头,今井曾经费力地改变了自己的轨迹来与她相交,而后纠缠着一道前行。也许几年后的冰川纱夜会认为这些努力是值得的,但在此时此刻的她看来,大都打了水漂。即使她们仍然亲近,也绝不可能回到那段交缠的日子,正像是两条线经过交点后的渐行渐远。


所以她希望时间走得快一些。今井对冰川纱夜的孤独爱莫能助,她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今井莉莎的挣扎,并且寄希望于日月流转。虽然断开联系不失为轻松的解决办法,但冰川并不想就此失去作为朋友的今井莉莎。


凑友希那对此事不做评价,她也只是和冰川一样,叹口气,摇摇头,然后再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两人只字不提今井莉莎,也不怎么谈起白金燐子。


“……但是,聚一聚还是好些吧?”


当冰川在凑的书房里想起那天的事时,由怀念导致的希冀再度上涌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垂下了眼。


凑终于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纱夜,你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凑的眉头蹙起。


“我……”


冰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觉得想要见今井的面;想要把这个月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她;想要邀请她在来年春天出去踏青……这样的想法不断在脑子里打着转,像蛋白那样绵密地发起泡来,满满地就要溢出,以至于会这么冒失地和凑提起。


“凑小姐。我很抱歉……”


“不要对我说这话”,凑摆摆手打断了她,眼神凝在书上,“你知道该对谁说。”


冰川随之无话可说,低头沉默。


“你到底想让莉莎怎么样?上次就……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凑不知何时放下了书本,她支起一只手,拇指按住太阳穴,眉头仍然蹙着。冰川终于抬起目光与她相对。


“你并不是不能感觉到莉莎的情绪。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在傲慢地替她做选择。你和她不一样,从始至终就把对方当朋友的只有你。现在你又认为过早和她修复关系对你们有好处。这种做法和当初那样煞有介事提出分手又有什么区别?莉莎一直信任着你,但你真的成长了吗?冰川纱夜。”


冰川仍然盲目地回望着凑,牙齿悄悄地撕咬着嘴唇内侧。


凑挪开了目光,看向窗外的天空。


“如果你真的认为你们还能像无事发生的朋友一样来往,那我只能对冰川纱夜的幼稚感到失望。两年了,她跟我初次提起你后已经两年了,短短一个月就能放下吗?在这之前你们必须分开。莉莎一遍又一遍地做了这个选择,你却一遍又一遍地把她的努力付之一炬。”


天空像结冰的牛奶,模模糊糊地泛着白色,冰川看见其下光秃秃的树木,想,冬天来得可真快。她看见对街的楼宇,似乎有烟雾蒸腾而起。你到底想干什么呢,冰川纱夜?她这样问自己。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冰川纱夜?”


冰川没有回答,闭上眼转了转干涩的眼珠,想起观剧那天从走道尽头往回看的一幕:白金紧紧跟在自己的身后,凑落在今井后半步,遥遥地和她的目光相望。现在,凑和冰川的目光中间隔着这片灰白的天空。她将手缩在口袋里攥紧。


“或许……是像那天那样,四个人一起……”


“那天一样,一起?好啊,我告诉你。那天我送莉莎回家的路上,你猜她说什么了?她说,你找到你的爱人了,真好啊。她站在路灯下对我这么说。她说,她们在一起,真好,真好……她为了你哭成那个样子!”


凑的声音并不大,然而震碎了凝结成冰的天空,她身子前倾,死死地看着冰川,指节按得发白,冰川的眼神不自觉地在她身边四处游走,而不敢去看那对金属似的眼,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沉默着,听见凑的呼吸声渐渐平缓。


“今井莉莎就是个没救的疯子。冰川纱夜,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凑说出这话时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视线终于随意地扫开,仿佛冰川纱夜只是这房间里另一件空有其表的摆设。她抚过书的封面,似乎即将要打开它,但是停下了动作,冷笑出声:“你也在这么想,你最好这么想,不然你根本不配让莉莎这么发疯。你大可以去爱白金燐子,那将是你们之间的事。但是莉莎不能再纵容你了,我不会让你再次毁掉她的努力。你对她说过,你们不会分开的……那个疯子真的信了你的鬼话。”


凑说这些话时仿佛咬着什么东西。窗外的风裹挟着细小的冰碴附上玻璃。


“你不知道,她……”凑突兀地停住,偏头睨着束起的窗帘穗子,吸进一口气,又用她往常的平淡语气轻飘飘地说:“罢了。今天的凑友希那真是太反常了。随你怎么想,我只会再告诉你一次:既然决定了离开,最好断得干干净净。”


冰川纱夜放不下今井莉莎,也不能失去作为朋友的今井莉莎。她松开手掌,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觉得终于想明白了。


周末的太阳散发着入冬前的最后一点热气,冰川纱夜的手掌撑在草地上,干涩枯败的草皮隔着一层薄茧挠着手心,她扬起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天空一角的阳光像根针,斜扎进视角,留下一道空白。


冰川闭上了眼,在黑暗里看见那道彩色的空白。


“纱夜的样子……好像很放松呢。”


说话的是白金燐子。冰川在黑暗中听到这句话,感觉出和今井莉莎的大不相同,今井的音节一直是干脆的,即使故意拖长,消失的那一瞬间仍然显得突然。只有白金会这样,音节轻巧,互相粘连,起起伏伏都是平缓的山丘。她发音前会短促地吸进一口气,然后柔缓的气流就像掌心的草叶,隔着一层障壁搔动。


“嗯。白金同志也不妨这样坐一坐。虽然已经快入冬了,草坪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感到自在。”


冰川轻轻地笑了起来。对上她的眼神,白金就显出不知所措的慌乱,然后低下头来应了一声。


冰川凝视着渐渐秃掉的树木,带着对时光一类事物无意义的感慨。时间走得真快,她想;落叶已经积得很厚了,她想;今井不会和我踏青了,她想;白金燐子在这里……她坦然地接受了这些想法,好像那些并不是她的想法,而是在剧院看着某个演员的独角戏,她的目光追溯着树皮的一道道皲裂。她邀请白金燐子坐到草地上来,白金就顺从地抚平裙摆和她肩并肩坐下。


黑色发尾拂过她的指尖,白金道了一句抱歉。


冰川沉默着将她们的距离拉得很近,而没有看向白金,只是用手指绕着她的长发。周围很静,偶有植物沙沙的声音,冰川闻见那股早冬独有的、衰败而清新的气息,感觉指尖的发丝像条温驯的小蛇,她听见身边的人有些短促的呼吸声。她吞咽一下,假装清清嗓子,张嘴的时候两瓣嘴唇轻微地粘连着。


“初次见面的时候您看起来像个地道的都市人,我还以为白金同志不会怎么接触这样的地方呢。”


白金似乎被她逗笑了。


“原来纱夜竟是这样看我的吗?我也是在郊区长大的。那时我家远处有茂密的树林,顺着树林的小径杂草丛生,略近处是灌木丛,再近一点是田地。我经常会坐在门前,看见来往的人们提着水桶、妇女们抱着篮子互相问候……乡下更令人安心,虽然免不了有邻居们的闲言碎语,但是在自然里,那些小小的恶意也变得真实可爱了。乡村……比人挤人的城市要自在多了。”


“也许吧……至少自然的确比人单纯。树会静静地听,它们从不会挖苦你,它们只是包容;大地也是这样,它只会默默承载。这世上没有会刻意绊倒人的草坪。”


“纱夜……该说是敏感?还是诗意呢?”


“不如是我爱自言自语。这样的想法,当作树叶的声响听听就好了,没必要太当真。”


白金轻轻地笑了一声,冰川的嘴角也随之扬起。


“所以我爱纱夜。”


冰川纱夜不确定自己是否听见这句话从白金那边传来,然而的确是那些轻柔连绵的音节。她急急地吸气,然后屏住,手上的动作也一起停止。她看向远方,眼前的景象因为没有焦点而叠起,耳边只听见细微的风声。


“……白金同志会将我比作桦树和草坪吗?”


她说出这话时感觉身体不自然地暖和,大概因为左冲右突的血流,肢体也变得僵硬起来。阳光从云层中探出来,越发眩目,草木随着风声沙沙响着。冰川收回目光,瞟见白金的指节发青。


“能遇见纱夜……真是太好了。”


冰川再度闭上了眼,手指继续缓缓地绕着白金的发丝。她听见身侧逐渐平缓的呼吸声,觉得疲倦,很快睡了过去。



下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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