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梦凝录 036
望月峰虽不是昆仑山最高峰，但视野开阔无甚遮挡，因此风雪比别的地方要大些，沈凝正想拉着昆仑雪衣进屋，雪十却又急急忙忙跑过来，“王爷、凝姑娘，常二公子又来了！”
经过上次那事，沈凝现在听到有关于常家姐弟的事情就一阵头疼，不耐烦道：“他们不是都已经去虚空之境找鹭老板求重铸肉身的法子了吗？又来做什么？”
雪十道：“姑娘有所不知，常雨溟去虚空之境学了抟土造人之法，回去倒是给那凡人塑好了肉身，只是那凡人在轮回之中呆了千年，魂魄受损严重，若非一点执念撑着，早已魂飞魄散。常雨溟当日没有给鹭老板交学费，鹭老板如何肯再教她如何温养魂魄？后来常雨溟四处寻访，倒也求得了几个温养魂魄的法子，只是需要的药材名贵，需要的时间又久，原本魂魄受损便是极疼痛难以忍受的事，常雨源又哪里舍得他那相好再受此苦难？便又来求姑娘为那凡人复灵。常雨溟原是闲他丢人想把他带回去，但是什么也拖不走，就只好随他了。”
沈凝无奈叹息，“虽说复灵之法我的确会，但是如今我自己还伤着，确实没有别的心力去救他了。”何况他姐姐还毁了自己半边脸，若非这是自己从前的身体，如今已不会痛，她非要去幽冥涧找那女人打一架，把幽冥涧搅个天翻地覆，要个说法才是。
昆仑山这几日都下着雪，好不容易今日停了，这会儿却又起风，沈凝想起昆仑雪衣的身体已经有些外强中干，便强拉他进屋，“你就算不想活了，也寻个舒服的方式死了，这般折磨自己做什么？”说着不及昆仑雪衣拒绝，便捉了他的腕子把脉，然而细腻的皮肤触感冰凉，沈凝恍然间竟以为自己摸了一块玉，不由得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你这般作践自己，旁人也不知道，只有自己受苦，图个什么？我可记得当年你曾信誓旦旦对我说，若是有朝一日非死不可，也要拉个垫背的，再留些后话叫那些伤你的人心中难受，怎么如今只顾折磨自己了？”
“我当初说这句话时，你说我偏执，如今怎么又劝我了？”昆仑雪衣抽回自己的手，斜倚着坐在椅子上，手支着脑袋，“不是要喝酒么，自己去拿吧，本王就不奉陪了。”
沈凝白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无趣”，便兀自去他柜子里取了两壶酒出来，仰首喝下半壶，才满足地喟叹一声，“许久没尝到华琼浆的味道了，就知道你这里的必定是神界顶好的。”
昆仑雪衣闻言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来我这儿，有话直说，本王有一堆公务，可没时间陪你闲聊。”
明明刚刚还在外面发呆，这会儿又说没时间了？沈凝撇撇嘴，白了他一眼，道：“常雨源总在凝水湖边跪着也不是事儿，虽说我们的行踪都隐秘，凌霄安插的眼线也不是特别厉害的，轻易查不到我们的行踪，但终究有被发现的风险，眼下还不是和他正面开战的时候，暂且先让奢比尸牵制住他的注意，别让他过多关注我们才是，常雨源跪在这里，未免太招摇。”
昆仑雪衣：“他要修复那凡人魂魄，不是只有你才懂得复灵之法么？救与不救全在你一念之间，你来找我说什么？”
“若是修复神魔魂魄，自然非我不可，可是凡人的肉身和魂魄俱是神魔所造，若是要修复凡人的魂魄，也不是非我不可。”沈凝说着，眯着眼睛看着昆仑雪衣，凑上前去：“你想不想知道，除我之外，还有谁能修复凡人的魂魄？”
看着沈凝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昆仑雪衣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沈凝坐了回去，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容颜绝色的男子，清了清嗓子，故作玄虚了半天，才道：“当年铸魂，原本是把这差事交给我们四个的，只是玄岚毛躁，怎么也弄不好，平白耽误时间，月君便亲自上手了。”如今紫霄已逝，哥哥在东陆，自己若是不肯出手，便只有月君了。
就知道不会牵扯到什么好人！昆仑雪衣听见沈凝的话，不由得一阵头疼，“那你便把这消息告诉常雨源，教他去找月君便是，和我说什么？”他此时真是一点也不想听到关于那人的消息。沈凝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十分不解，“我这不是给你个机会让你正大光明地去月宫么？你从前三天两头便寻个由头去，如今有了正经理由，怎么还不去了？”随后想起他的轻生之念，心里便有些不安了，“他……欺负你了？”可是再怎么欺负，也不至于轻生吧？
昆仑雪衣摆摆手，脸上露出些许疲惫的神色，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沈凝看了看他，心知是问不出什么了，后又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心不下，便提笔写了一张方子，“早晚各一服，可缓你精神不济的症状，我不管你要死还是要活，只是眼下正是关键时候，我可不会容你有闪失。”
“只要你那相好的能回来，我的死活，便没关系了。”
“梦魇要的从来不是天下臣服，所以即便他回来，大约也不会把凌霄往死路上逼，只是会警醒威慑他罢了，你们妖族要复兴，或是要为妖皇报仇，全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沈凝说着看了看昆仑雪衣，见他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当下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地开口，“你要杀他便自己去杀，虚空之境可不会代劳。”说罢便要走，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你既然不去月宫，那常雨源的事，稍后我去与他说就是，你该干什么便干什么，每天看月亮，月宫里的人又不会掉下来。”
昆仑雪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沈凝见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心知劝不动，便叹了一口气，随后离开。昆仑雪衣突然闹了这么一出，让沈凝心情很不好，原本她死人脸便是苍白透着死灰，后又毁了半边，此刻脸色阴沉，看起来更觉吓人，所以当她去找常雨源时，面色不善浑身煞气的模样着实吓了常雨源一跳，心中暗暗盘算着自己是何时惹了这位上神，想来想去也只有两个多月前姐姐毁了她脸这一桩事，便对着沈凝一拱手，“凝姑娘，我姐姐之前——”
沈凝却不等他多说，直接打断他的话：
“你带着那个凡人的魂魄和肉身再去月宫找一次月君，我身上有伤，不能帮你，只是你不论去哪里，都仔细着，切莫露了行踪。”说罢也不管常雨源何去何从，兀自走进了水气氤氲的凝水湖，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自家姐姐……好像真的被十分厌恶了啊。常雨源看着沈凝消失的地方，心里这么想着，之前虽然知道这两个女人不对盘，自己因着姐姐的原因也不喜欢她，但是从未见她们两个在外人面前这样不加掩饰地表露出自己对对方的厌恶，如今沈凝当着自己的面这样，心里只怕是十分厌恶了。
若是情敌毁了自己的脸，自己大约也没什么好脾气，这样一想，常雨源便释然了，当下便回了幽冥涧，准备带梁韶去虚空之境。常雨溟原打算这次不管常雨源，由着他在昆仑山跪着，却没想到他竟然自己回来了，不由得诧异，“怎么？那女人同意救人了？”之前去找她的时候便推三阻四一副不大情愿的模样，怎么现在突然答应了，难道还真是被自家这个蠢弟弟打动了不成？
常雨源便把沈凝与他说的话再向常雨溟转述一遍，常雨溟听了若有所思，没过多久便道：“我同你一起去。”
常雨源的表情却有些奇怪，上下打量着常雨溟，“姐姐，你把凝姑娘的脸毁了，凝姑娘似乎很生气，你还有胆子去天上吗？就不怕有神族魔族找你麻烦？”难道自家姐姐已经厉害到不惧怕神魔了？就算她一个人不怕，可自己如今已经是个拖油瓶了，若是虚空之境真的发难，她有把握带着自己和庭观闯出来不成？
“我都找她道歉了，还要怎样，说到底那也不过具死人尸体罢了，我也没有毁多少，又不是让她连路都走不了，他们还能让人扣了我不成？”常雨溟说着又冷哼一声，“我便知道她那些善解人意温柔贤淑都是装出来的，之前明明还相安无事，这会儿又生气起来，真枉我给她送了那个消息，他们神族，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真没见过做了错事还这么嚣张的人，常雨源撇撇嘴，没再多言，只是收了梁韶的魂魄，抱着他的肉身，和常雨溟去天上去了。
沈凝并没有回湖心亭，而是独自走在凝水湖面，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怔怔半晌，也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又朝东边看了看，皱眉思索又是一会儿，后来竟然解除了法术，直直落入凝水湖中，湖面泛起几圈涟漪，不过须臾间便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因着昆仑雪衣术法的关系，原本温润的凝水湖此刻已变得冰寒刺骨，沈凝入了水，闭上眼睛，不多时，那具身体中便脱离出一个半透明的魂体，银发杏眼，二十岁的样子，模样姣好，便是凝水了。
凝水看着那具不断下沉的身体，操纵水流去控制那具躯体，虽然没有念动口诀也没有掐法诀，但是周围水流却仿若有生命一般，凝水意念所至，水流便如影随形。凝水与沈凝相向而立，十指紧扣，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具身体忽地睁开眼眸，看到沈凝时先是一愣，随后恢复从前的目光，带着些温情，可神态却与沈凝截然不同，轻轻开口道：“凝儿，好久不见，还是同从前一样漂亮。”
“哥哥！”凝水见到那熟悉的神态，当下便红了眼眶，“你在东陆可还安好？凌霄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不对不对……眼下说话可还方便？”
“眼下凌霄不在，方便。他不过是像从前一般把我困在笼子里，放在凌霄殿中，把我当个金丝雀看着玩罢了，并不曾把我怎样……倒是你，前些日子我听季生来报，你在礼天山大闹了一场，后来又去了长寿镇……你，可还安好？”
凝水点点头，“凝儿一切都好……哥哥，我找到梦魇了，是真的、能够确定的梦魇，眼下他正慢慢修习入梦幻术，不久之后就该小有所成了。”
离焰闻言笑了笑，“既然君上已有眉目，我便放心了……你是如何找到我的？”他的魂魄被凌霄用销魂钉钉住，无法离开肉身，想要放出神识都勉强，凝水又是如何做到的？
“哥哥不是同我说过，世间术道必有其反么？傀儡术是以魂体主动联系肉体以达到操纵的目的，我从前闲来无事时曾试过能不能以肉体主动联系魂体，虽然对法力高强的人无用，但是操纵些未开化的动物还是可行的，最近我的伤好了不少，这具肉身与哥哥有血脉联系，凝水湖又是我的地盘，我便试试，没想到竟然成了！”
离焰闻言宠溺一笑，“凝儿如今真是厉害了。”
“只是……”凝水说着说着，又不禁难过起来，“眼下我的伤尚未好全，却已经能联络到哥哥，哥哥的伤……只怕也不清吧？”销魂钉是什么东西凝水再清楚不过，如今那东西日日钉在离焰魂体之上，对离焰来说，便是日日受酷刑了。
离焰爽朗一笑，“哈哈，还好还好，总比得当年拂徵好些。”
凝水心疼地看着离焰，后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哥哥，常雨溟和我说，我们两个的肉身在凌霄殿宝座后的墙里，是真的么？”
“有这等事？”离焰诧异，随后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我每日就在凌霄殿中，若是肉身离我如此之近，我怎么会没有察觉？”
“会不会是凌霄下了禁制，又或者哥哥重伤，所以察觉不出？”
倒也不是不可能，离焰思忖半晌，“我找机会查探一下吧。”虽说他现在被销魂钉禁锢着，周身又有凌霄布下的禁制法阵，但是稍稍探查一下，应该不妨事。
凝水听到这话却连忙阻止，生怕离焰出了什么差错：“哥哥千万别胡来，凌霄跟个疯子似的，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这事我已经告诉振鹭了，想来他会想办法通知玄岚，让玄岚探查。”眼下哥哥的伤已经不轻，凌霄心思难测，若是被他发现，指不定又要怎么折磨哥哥呢，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听到玄岚的名字，离焰有一瞬间呆愣，随后轻轻叹息，“这些年来，难为他了。”
“哥哥偏心，这些年来，虚空之境又有哪个不为难？你偏偏只说他。”
离焰闻言无奈笑了笑，“刚刚才夸过你，现在又和我撒娇和玄岚争风吃醋？”
凝水哼了一声，不做回答，离焰无奈地看着她，“好好好，你也为难，我们凝儿最为难了。”
这还差不多。凝水听见离焰哄她，这才展颜，“哥哥可否与我约定个时间，最好是凌霄不在的时候，虽说此法隐秘，但是难保他不会有所察觉。”
“他每日酉时会离开凌霄殿一个时辰，你可以在这个时候找我。”
每日酉时？凝水莫名觉得这个时辰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依稀记得是个修炼功法的好时候，却一时想不起来，正想仔细回想，当下忽地觉得有些疲惫，眼睛也有些花了，心知是自己伤重未愈的缘故，便道，“哥哥，我伤重未愈，这功法对我来说大约还是有些勉强，我下次再找你，好好说说最近发生的事，有些事情，也需要哥哥拿个主意才是。”
离焰点点头，眼里满是心疼，“好，那你且好好休息……另外，若是凰灵做了什么出格事，别太为难她。”
“哥哥的妹妹便是我妹妹，凝儿知道的。”凝水对着离焰笑了笑，收了功法，随后眼前的身体便闭上了双眼，变得绵软无力，凝水强撑着以傀儡术重新控制这具身体，之后便觉得疲惫不堪，人也昏昏沉沉的，当下来不及通知白雅她的所在，便沉入了湖底。
恍惚间，她似乎又听到那人轻声唤她：“阿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