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老黑的13年零10个月

昨天大概是这个月睡的时间最久的一夜，以为会梦见老黑，可它没来。
起床整理这几周堆积如山的药瓶针管各种治疗单据，想着以后再也用不上了又哭了一场。

下楼隔着厚厚的泥土看了看老黑，上楼无所事事，把移动硬盘翻出来，这里是以后唯一还能看到老黑的地方。
06年老花摔瘫了后腿，老陈看我难过特意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了我一只小黑猫，当时没告诉我礼物是什么，给我钥匙让我去她家找，我在床下找到了像只煤球的老黑，很小，很丑，大概只有一个月吧，回来的公交上它装在仓鼠笼里乌漆嘛黑一团，车上的人看不出是啥问了好几次。
当时对老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因为老花摔坏了，所有的心思都在老花身上，老花生气老黑的存在，家人也觉得麻烦，因为老黑经常打碎东西，我爸发了好多次脾气，记得刚养它们那几年，一直在和家人为猫的问题吵架，和我爸吵得惊动了一众亲戚的地步，都劝我不要养了，我没听。

可能因为老花是先来的，这么多年老黑在家里总有一种小心翼翼看人脸色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的感觉，也可能那时候为了给老花老治骨折，一直单独在它的猫粮里加很香的黄瓜子粉，搞得老黑一直觉得老花吃的比自己好，即使是同样的食物，老黑也要先去尝尝老花的。老黑对人也一直若即若离，不怎么主动讨好人类，但是如果我在其他房间撸老花给老花梳毛，它会立马贴过来，可给它梳毛它又不愿意，也不知道是来干嘛，大概只是想看老花又有什么好事吧。吃东西也是一样，老花很馋，时不时就不想吃猫粮，追着我要罐头，只要听到我说罐头两个字，老黑就算睡的再死也会马上起来，怕老花吃独食，它从来不主动要，也不会像老花一样馋的直叫，就默默蹲在老花后面等着我弄它的那一份。
老黑也非常聪明，比老花聪明的多，除了一开始两年用过猫砂，之后就只是在空盆里拉屎撒尿，而且还会利用地面倾斜度找一个好姿势，保证不会被尿沾到脚上。如果下次上厕所的时候我忘记给它倒尿盆，它会去地漏旁边尿，或者去洗脸池，永远不会在卫生间外面排泄，说到这个最神奇的一点是我家中间动迁过一次，装修前带着猫来看毛坯房，那厕所人还没用过，它居然就知道那里是厕所，跑去撒了泡尿，也不知道它到底怎么分辨的。年初旅行去住民宿，它也知道哪里是厕所，从没在错误的地方解决过问题。它会开门，无论是推门还是拉门它都能轻松搞定，老花就只会傻傻的推门。老黑还能听懂人言，能听懂罐头，能听懂自己的名字，喊它过来就立马会过来。自从18年得了结石之后老黑变得很粘人，如果我躺在客厅的长椅，它会立马跳上来睡在我肚子上，就连最后病重的时候，我躺在那喊它，它犹豫了半天依然会蹒跚着从床上跳下来，再跳上椅子趴在我身上TT。

翻了相册才发现最后几年老黑真的很粘我，老花喜欢睡觉的时候粘我，老黑喜欢工作的时候粘我，以前以为有猫所以影响工作，现在没有猫打扰了，更加无心工作，真的想老黑，太想了TT。
老黑最快乐的时光可能是住乡下那几年吧，09年的时候我家拆迁，搬去农村亲戚家一直住到新楼盖好，那几年对我对猫都是新鲜又滋润的，老黑成了村里的万猫迷，把附近的公猫全都招来了，整日整夜的不回家在外面疯玩，只有饿了才会回家，如果碰巧家里没人，它会到隔壁二大爷家敲玻璃，让我二娘来帮开门，一贯的聪明伶俐。那几年我几乎隔几天就要到处找猫，找不到就要哭一顿，总担心它被车撞了，被老鼠药毒了，被人关了，或者挂在哪个树枝上了。

老黑在楼上住的时候也丢过几次，有几次开床板的时候躲进去了，无声无息藏了好久，害我白哭了一顿，有次冬天在我姥家，晚上我爸回来没注意，开门被它跑出去了，第二天早晨才发现，一大早爬遍了小区每一栋楼也没找到，最后在我姥家门外暖气旁的纸箱子里找到了，喊了那么久居然都没出声，我还担心大冬天它跑出去被冻死在哪了，结果又白哭了一次。大概就是因为总是处在这种老黑丢失的焦虑中，这十几年总是不停梦见老黑丢了死了，总是哭着醒来，等知道是场梦时会欣喜若狂的抱着老黑猛亲，可是现在，噩梦再也不会醒了，我也再没有可以让我失而复得欣喜若狂猛亲的老黑了TT。

那几年大概有十几只村猫在我家来来去去，最后都因为车祸或老鼠药而回喵星了，老黑虽然不吃老鼠，但却很担心它被车撞，我甚至在这条路上立了一个牌子让车辆注意有猫出入，每次它晃出去玩时我都会很担心它再也回不来，现在再看这张照片突然很难过很难过，十年后我也会站在原地目送它走远，这次再也等不到它回来了，不知道它是否会向曾经离家玩耍那样，上路时会回头望我，再三步一停的转身离开TT。

10年7月的时候这个村庄遭遇了一次百年不遇的大水，我和家人带着猫，电脑，相册，和一本圣经逃命，这大概是我当时生命中最重要的几样东西了，宠物，工作，回忆，和信仰，那次灾难死了很多人，官方无法通报的那种数量，可是我的家人我的猫，甚至留在家里无法带走的鸡和鸭子都活下来了，当时走的急，用编织袋装了两只猫抗在身上，老黑吓尿了，流了我一背，不过感谢天主我们都活着。

老黑总是憨憨的脏脏的像个油腻大婶，打哈欠会发出声音，喝水会弹得满头，猫毛总是挂在脸上，稍微吃不对了就吐一堆，后来食道附近长了肿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呕吐反胃酸所以有了炎症。它还喜欢看我上厕所，喝我杯子里的水，舔酸奶盖，趴在高处俾睨铲屎官，在洗脸池拉屎抗议，鼻子埋在床单上憋的滋滋响的呼呼大睡，最喜欢占据我的桌子，自从桌子上摆了臭鱼买的猫盆，它就成天盘在那里晒太阳，老花白天睡觉会藏进被子里，就只有老黑，我工作的时候只要一转头，就可以看见它，拍拍它肚皮，揪揪胡子，养猫的乐趣高于因此停滞的工作效率。

虽然老黑刚来我家的时候被各种嫌弃，但后来我爸我妈，甚至不喜欢动物的我姥都好喜欢老黑，老黑性格比老花好太多，打人从来不会伸指甲，谁想摸都可以，谁想抱也都可以，就算不开心也会逆来顺受让抱着，等人放松警惕才会逃走。喜欢蹭陌生人的腿，喜欢吸我爸的臭鞋。来客人会迎接，客人走了会跟到门口相送，我的朋友亲戚没有人不喜欢老黑。大概不喜欢老黑的只有老花，呼了它十几年，直到最后老黑病重老花才不再吼它了，老黑有时蔫坏蔫坏，明知道老花后腿瘫痪只能前脚爬，还总要在老花头上跳来跳去显摆自己有脚能走，老花吼它打它它会直接无视转身，大屁股坐在老花脸上。
18年的时候老黑突然尿血，去医院检查确诊了膀胱结石，老花也生了病，我和朋友说怕不是因为俩猫今年是本命年，所以各种倒霉吧，于是做了两个红绳给它们戴了，后面老黑反反复复尿血，托朋友在境外买药，淘宝了尿检试纸，还买了尿比重仪，每天记录数值，最后结石虽然还在，尿血倒是好了，以为松了一口气，突然有一天老黑像得了老年痴呆，只能往前走不能向后退，走进狭小空间就无法自己出来，表情也变得很呆滞，喝水也不会用嘴巴了，用爪子沾水却不喝，去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左心室扩张，并且最让人担心的是心脏上方，食道气管附近长了一个肿瘤，那时虽然害怕，但大概并没有意识到最终结局到底对我意味着什么。

从医院回来老黑就好了，也不知道这些症状到底是哪个病引起的，开了一堆抗癌药，又买了一本很厚的工具书，妄图能治疗或者至少抑制癌症，事实上19年一整年除了呼吸心跳有些快，老黑都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让我觉得要和它分离，因为没有症状，又总觉得吃太多药会对肾产生负担，后面就没有积极吃药，现在在想如果当时坚持吃药，老黑会不会多陪我几年。
为了扫除我姥去世的阴霾，20年春节的时候带爸妈去长白山过年，那时的梦想是买一辆房车，带着爸妈和猫游遍全国，没想到后面发生了疫情，并且很长的时间里心愿都无法实现了。过了年到处开始封城，只能提前回家，路上很担心猫会不会被路卡扣下，好在最后顺利到家。之后每天最担心的事就是我被传染，不担心自己得病，只担心一旦被隔离，猫就完蛋了。

最近几年的时间过的好像特别快，动迁，搬去农村，新楼盖好，再次搬家入住，走到哪都没有和我的猫分开过，甚至出去串门，旅行，都会带着他们，因为老花无法自己排尿，之前出门只会带老花一个，直到有次在监控看到老黑在我们离家之后一直在门口守着，突然就很心疼，之后去哪也都带着老黑了。
今年五一还带老黑老花上山玩了一圈，那时也没有意识到分离在即。6月老黑莫名其妙肛门腺破掉了，去医院处理又顺便做了个全身体检，惊喜的是膀胱结石消失了，忧愁的是肿瘤已经占满整个胸腔了，医生说没有呼吸抑制的症状至少还能再活一两年。回家每天上药治了半个月也终于好了，食欲和状态也恢复了，然而只高兴了几天老黑又开始不怎么吃东西，以前因为担心影响肾指标，罐头喂的很少，现在为了让它吃东西全天只喂罐头了，然而情况一天比一天不好，除了最喜欢的只剩一包的吞拿鱼口味能吃点，几乎完全绝食了，抱着最后的希望去淘宝紧急购买了一堆吞拿鱼罐头，担心老黑情况不好，很可能罐头没寄来就要回喵星了，由于都是保税仓发货，求了好多家都无法发顺丰，那时觉得自己真的很崩溃，神经质的到处去求人，好像有了罐头就能救老黑，就像当年初次得知我姥的检查结果，坐立不安深夜跑出去发疯一样到处找银耳，好像有了银耳炖了锅汤就能治好肺癌，人在绝望的时刻总要找些什么救命稻草，就算知道是假的，依然想要去抓住。最终还是有好心的店家帮我协调了物流发了顺丰，两天就收到了，那时老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这是我的全部希望。拆包喊老黑吃罐头，它那时行动已经很费力了，居然晃晃悠悠出来了，张嘴吃饭的时候我真的要乐的上了天，之前因为它不吃东西已经哭了好几次了，也许老黑只是安慰我吧，一天之后就连吞拿鱼也不吃了，水也不喝了，食水全要靠人强灌。

去医院输了三天液，医生已经开始劝我正视猫的寿命，接受每个主人都要面对的分离。回家想了很久，朋友也劝我不如安乐吧，它现在太痛苦了，已经没有好转的可能了，可是我真的舍不得，就连想一下安乐两个字都要哭上半天，网上看别的铲屎官的分离日记，哭到看不清屏幕，心里想着不用太久，再多陪我两个月，至少活到猫咪寿命的平均值，那至少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主人，现在，太早了。大概老黑也努力的想帮我达成心愿的，它不是还在一直坚持着吗。

2号的时候晃晃悠悠爬起来，巡视了家里每一个角落，这是老黑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视频。

因为体温过低，做了个小衣服，又淘了一堆暖宝宝，每天给它塞在衣服里，又去蘑菇宠医问了几个大夫，说大概还有三个月到半年寿命，那让我稍微有点安心，至少撑到今年我的生日，那样我们会有一个完整的14年，一个猫咪标准寿命的14年。

6号的时候水也喂不进去了，把水端到它面前，就会引起噎住一样的反应，翻了猫病学，突然幻想也许是食道被异物堵塞了，并不是肿瘤压迫，抱着最后的希望又去医院拍了个片子，医生说没有异物，虽然气管还能呼吸，但食道已经被挤扁了，钡餐都灌不下去，我问还有多久的时间，医生说大概一两天。问了安乐的程序，似乎没有什么痛苦，但是抱着老黑坐在医院，一直哭到眼镜糊住，依然狠不下心，老黑软绵绵的没力气，我妈问老黑如果想回家就甩甩尾巴，它尾巴甩了甩，那好我们回家。
这一天老黑第一次把尿尿在了房间里，早上我到处找它不见，在厕所发现趴在尿里的老黑，它几乎不能走路了，还是爬进厕所在地上尿了尿TT。从医院回来再也爬不动了，尿在了它休息的地方。第二天是给学校交图的日子，想着夜里不睡了把工作做完接下来几天就能专心陪老黑了，它睡在客厅里，我妈可以边看电视边照顾它，我20分钟去看一次，老黑只剩喘了，在窝里偶尔发出些响动，晚上的时候心跳变慢了，我担心也许今夜就要分离，拼了命加快速度工作，十点半的时候出去看它，摸了摸老黑体温，它感觉到我过来后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像鼻子被塞住，在窝里扑腾转圈，发出惨叫声，之前在猫临终事项里看见过，猫走之前会惨叫，我吓得把它抱在怀里，不停喊老黑的名字，它尿了我一身，挣扎了几次，整个身体都软了，不再动了。
写下这些时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夜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永远失去了我的老黑，没有熬过一两天，也没有熬过三个月到半年，但是它坚持见了我最后一面才出发去猫星，我的老黑，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我最最懂事的老黑了TT。
守着它坐了一夜，帮它清理嘴巴流出来的脏东西，帮它闭上很难合拢的眼睛，摸它的小爪子，它活着的时候很难这么尽情的摸它的爪子，现在它再也不会把爪子抽走了。
下了一整夜雨，以为第二天无法下葬，事实上有点开心，这样还能再看它一天，没想到清晨雨过天晴，我和我妈下楼寻找可以埋葬老黑的地方，本来打算火化后骨灰埋在我家的大花盆里，这样就还和以前一样，房间里依然有我最喜欢的老黑，我妈说为什么不给它留个全尸呢。最后在楼前花坛一个视线很好充满阳光的小坡上选了一处位置，我爸挖坑，我上楼最后陪陪老黑。它很喜欢臭鱼给它买的猫盆，所以跟着它一起下葬，放了很多猫粮，还有它最喜欢的猫薄荷，没有吃几口的吞拿鱼罐头，生病之后少吃的那些东西，在另一个世界都补回来。抱着它哭了很久，我妈说坑挖好了，抱着老黑下楼，像很多次带它出去玩一样，只是这次再没办法将它带回来，它再也没办法回家了。

埋葬之前最后看了老黑一眼，瘦瘦小小再也不是以前的胖老黑，皮毛依然柔软，只是不再温暖。以后我们之间就要隔着厚厚的泥土，再也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了。
回家把工作收尾后睡了长长的一觉，这些日子里睡的最长的一觉，不用两个小时起来一次喂水测体温听心跳，不用辗转反侧上网求医问药，可是梦里没有我的老黑，睁开眼睛依然没有。坐在这里一整天翻照片，写下这一长串东西，想记住关于老黑的一切，然而过去越是美好，如今越是伤心，活的越久失去的越多，之后还有老花，还有我爸妈。都说生活要继续，未来要展望，有失去就会有获得，可之后的人生里，唯一能得到的只有财富，而不停失去的是生命中所有的挚爱，以后，再不会有美好的事了。
朋友说今年扩大征兵规模了，各种舆论都在嘀咕没准要打仗，我听了竟有些轻松，如果一颗原子弹就能送全家升级换地图，那真的是人生最幸运的事，不用一次又一次经历失去的痛苦，不用背负自我了结的罪，那该有多轻松呢。

好想我的老黑，全世界最可爱的老黑，你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