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侦探案》 清 吴趼人(七)
犍为冤妇案 妇人又不像是妇人,长年待在丈夫的家,也就是世俗所称的童养媳,婆婆不疼爱,又惹小姑仇视,经常被小姑凌辱虐待。 某天,妇和小姑在婆婆面前互讦,小姑因说不过妇而心怀怨恨,发誓要报复;于是在妇的饭菜里杂入毒品,准备毒死妇。 婆婆不知情,误取而食,当场死亡。小姑为人狡诈,诬陷妇,众人也皆信小姑。 犍为县令某亲自来验尸,后将妇逮捕而去,百般审问,妇不堪忍受桎梏,违心承认婆婆是她毒死的。 后县令被调,接任的是姚公一如,公审阅案卷时,怀疑妇毒死婆婆这案是冤案,通过再三的研判,还是无法窥破其中的关键点。他忽然说“我令神来审讯。” 当天夜里,传小姑和妇到城隍庙的廊下,公自己卧倒在神像旁假装睡觉偷听两人说话,公只听到妇的怨艾声和小姑一直辱骂妇的声音。 如此两晚,公还是无法了解其中的详情。 第三晚,公预先藏在神像后面,衙役将二女押到,随即离去。半夜时,公忽伸手用力推醒小姑。小姑吓了一跳,说“完了!奴伏罪。我原本是要毒死嫂子,不是毒死母亲。” 公从神像后现身,一鞫遂服。当地的乡民传说,姚公能驱使鬼神。 野史氏说:我知道那些喜欢读西洋翻译侦探小说的人,必定会说“这是国人的小伎俩而已”,其实神道设教,正可以弥补王法所不能达到的目的,主要是看人如何去利用。要是能好好利用,处处能显奇迹。只有那些不能利用的人,才以为是无稽之谈。 货郎 耒阳某村有个老人,以务农为业,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仲子不务正业,染上赌博喝酒的恶习。老人很厌恶,曾经到官府控告他忤逆,官府逮捕仲子,惩之以儆,释放后依然如故。 邻县有位货郎,负担于各集市卖货,经常来老人的村庄售卖针黹,顺道找老人聊天,逐渐相熟。后,货郎自愿螟蛉于老人,称他为父,与老人的儿女成兄弟。 老人的女儿情窦已开,平常和货郎比较亲密,二人因此有情,父兄皆不知。 一日,老人提前从田间荷锸归家,进家门,见货郎正与女儿狎昵。老人很生气,挥锸击中货郎的脑袋,货郎当场死亡。随后,欲击女儿,一方面心不忍,下不了手;另一方面这么一来,则丑声远播。 他去找仲子回家,二人将货郎扛到竹林埋了。老人考虑到尸体可能会被犬、狼挖出,对外说为防人盗笋,遂筑一道墙围住竹林;自以为计划周详,鬼神莫测。 数年后,仲子赌博输钱,私自砍伐竹子到市场卖,还赌债。老人见了,怒举鞭子挞而逐之。 仲子时已喝醉,大声号叫“老头你为何挞我?难道要像锸死别人那样锸死我吗?再把我埋入竹园中吗?这样就没人知道了。” 老人一听更加生气,追上前,想捂住儿子的口。儿子见父亲追来,边跑边号叫,村人皆知。有村民听了,心中起疑心,找里正说这事;里正与老人有过节,心想“某货郎是老人的义子,怎么很久不见来了,其中是不是有关联?”里正决定去报官。 当时的县令是熊公,说这事的人没说名字。 公接报后,下令拘捕老人父子到堂,经审讯,父子皆否认。村人也证实老人的仲子那天确实说了这话,但公不能凭传言定罪。下堂后,公派人到邻县打听货郎消息。 几天后,有学院的学生来见公,说是货郎的弟弟,他哭着说“我十三岁那年,哥哥出门卖货后,就不见回来,当时我年幼,无法打听哥哥的踪迹。如今父师下牒咨询,定非无原无故,我哥哥是死是活,恳求父师怜悯我,追查真相。” 确定有货郎这个人,公更严厉审讯父子,但父子三人早已串通好了,应付自如,终无法获得证据。公念再刑讯下去也问不出什么。 下堂后,公想“我不如令他们自己承认。”即加签,拘捕女儿到堂。 公令人绑起伯子的拇指,悬于梁间。女儿时已嫁人生子,到堂后,与父兄锢于一室。 公私下派衙役轮流密察,几天不复讯。某天半夜,伯子受不了折磨,看着妹妹说“都是你行为不检点,连累了老父,害我这无辜的人在此受肌肤之罪,代你受此刑罚。”女子低头不说话。 老人出声骂道“你给我耐住这痛苦,要是认了,你妹妹还有清誉吗?别再抱怨了,忍住,不久我们就能出去。” 妹妹也柔声安慰说“大哥,您再忍耐些!即便不顾念妹妹,难道也不念老父吗?” 伯子听了,更生气,说“是,你们父女晏然,那狗官单独办我,难道我皮厚,能耐住痛苦吗?”话音刚落,衙役忽从门外进来说“哈哈...招供了,看你们还怎么狡辩”父子相顾失色。 衙役连夜向公汇报,公即秉烛升座,一鞫尽服。 自行侦探 婉姑,绍兴银匠某甲的妹妹。甲携带家眷到京城开店,因为他制作的东西精巧,经常出入王公贵族家,赚了万贯家财,又在京都的市场开了一家更大的店,只要是他所制作的钗钏酒器,价格比别的工匠高几倍。 婉姑从小许配给同乡的某乙,但乙贫困,无力到京城与婉姑成亲;甲因为生意太忙,无法送妹妹回乡成亲。甲有孝廉表弟到京都礼闱(科举考试之会试),时暂住他家等发榜。 榜发报后,表弟将动身返回家乡。甲设宴席送行,包了百金红包祝贺。席中对表弟说“我有事拜托弟弟,你必须先答应了,我才敢说。”弟弟问“何事?” “弟弟你也知道我妹妹从小许配给乙,乙家里没钱,无法来京城;我又特别忙,也无法回去。现在妹妹到了摽梅(适婚年纪,见《诗.召南.摽有梅》)的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很着急,可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送我妹妹回去成亲。弟弟你是位君子,又是亲戚......;如此,才敢以不腆之仪(不丰厚的礼物,出《左传·僖公三十三年》)来亵渎君子。麻烦你带着妹妹回家,让她与乙成亲,我将终身感激不尽。” 孝廉爽快答应,携带婉姑同行。一到浙中,先让媒人去通报乙,涓吉(选择吉祥的日子,出晋左思《魏都赋》)成亲。 乙家中只一老母,实在太贫穷了,也没办宴席,夫妇合卺,来祝贺的亲友便离去。第二天早上,婉姑起床到厨房,发现乙与母亲被人杀死在厨房里。 婉姑受惊吓,大声呼叫,邻居闻声围了过来,互相猜测,实在想不出谁有动机杀死乙母子,于是相拥到县衙报案。 县令某,自视颇高,亲身到现场验尸,提讯婉姑。婉姑述说自己与孝廉从京都回乡成亲的过程,县令听后,拍案说“不必再审问了,案情已经明了了。”说完,下令“把孝廉拘捕到堂。” 孝廉到,县令说“怨女旷夫,同行数千里,而且都是年轻人,此中情形不问也可知晓。淫女、狂且(指行动轻狂的人,出《诗·郑风·山有扶苏》),已经是死罪,没想到竟然杀了人家母子,你能躲过王法,但官府岂可随便欺瞒。”三木备至,孝廉、婉姑受不了刑,皆诬服,判死刑。 甲在京师听到家人汇报,大吃一惊说“我弟弟是君子,我妹妹为人贞娴,怎么可能有这事?而且,一个是文弱的书生,一个是胆小的女子,岂能拿刀杀人?此中必定有冤情,我要还他们清白。” 甲将生意交待合伙人,日夜赶路回乡。到的时候,表弟与妹妹已经服刑。在检点妹妹的遗物时,心中忽有所悟,急忙动身住北,甲是京师有名的工匠,这一路上的大店铺老板皆知道他,他每到一处便与老板见面,看看他们店铺卖的东西,打听几天来的买卖情况。 某天,甲到一典当铺子,正与老板闲聊中,有一人持金钏到铺子典当。甲见了伙计拿来给老板估价的金钏,又惊又喜,继而大怒,求老板先留下金钏的主人。他自己手持金钏奔跑到当地的县衙,鸣鼓上状。 甲上堂后,说“我是京师银匠某,我表弟携带妹妹回乡嫁给乙。结婚后的第二天,乙和他母亲被人用刀杀死。当地的县令不缉拿凶手,判我妹妹和表弟抵命。我回乡检点妹妹的遗物时,不见了我赠给妹妹的金钏,我也不知道丢失于何处?一路物色到此,在某典当行里获得赃物,持此金钏来典当的人,必定是强盗。现在他正在典当行,请老爷昭雪。” 县令得状,飞签拘捕持金钏典当的人到堂,经严厉审讯,典当金钏的人说“我跑到这地方,原本以为离这么远了,应该没事了,没想到还是败露,天意啊!我招供。甲送妹妹回乡嫁乙,因可怜妹夫家里贫穷,特意打造了价值千金的首饰为嫁妆。这件事,京师无人不知。我听说后,一路尾行到浙中。又到甲妹婿家探路,见其家筚门圭窦,非常好下手,我等他们成婚的那天,晚上潜入乙家。等客人散去,在厨房遇到乙母,我杀了她;乙听到动静,出门探看,也被我杀了。我假冒乙,入门和新娘欢好。室中黑暗,新娘害羞,所以不知我不是他的丈夫。过程中,问金饰的所在。凌晨,妇人还在睡,我怀宝遁逃。后听说县令已坐罪新娘和某孝廉,以为事情了了,没想到仍然败露。” 县令听了犯人的供词,大吃一惊,经严密审讯调查,确实属实,因牵扯孝廉,大吏将此案上报朝廷。 皇上知道后,大为震怒。下令寸磔(指碎解肢体)强盗,以浙中县令抵命。 这件事发生在明世宗时,可见诸家记载,不过记载有详略,我综合编辑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