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斩不义魂，素手济世人（碎梦x素问）

　　近来，山中连着几夜下起了瓢泼大雨，山路也变得泥泞不堪。但被水雾笼罩着的山谷，又显出不同于别处的祥和安宁。再往里走两步，视线开阔，一座小木屋静静地立着。而木屋前，一身着浅绿色轻纱罗裙的女子撑着伞在遥遥眺望。 　　蓦地，一道黑影闯入视线之中，踏着污泥，深一脚浅一脚地由远至近。女子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连忙上前迎接。 　　油纸伞高举过头顶，男子自然地接过，将女子揽在怀里。他身上的血腥味还未消散，清晰地融入女子的呼吸之间。女子眉头微皱，但是默契地没有纠结于此。只是心疼地抚上他的脸颊，满是忧色地问，“可曾受伤？” 　　“并无，”男子简短地回了一句，见女子愁容不减，又跟着多解释了一句，“狗官府邸里的人都是酒囊饭袋，奈何不得我，我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下次可以不必等我。” 　　“我见着你回来才安心。”女子嗔了他一眼，好似在责怪他不解风情。 　　两人相携进屋，女子端上温热的饭菜，一眼可见的是两人的分量。男子便知晓她又为了等他没有按时用饭了，但一抬眸撞进女子温柔关切的目光，到底还是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何况即使劝她，她也未必会听的，因此只能做出一个不切实际的保证，“我下次尽量早些回来，不会让你久等的。” 　　接着便是一阵长久的静默，昏黄的灯光下，两人各自安静用食。好半晌，女子才状似无意间提起，“近来山谷里多了些行为奇怪的人。” 　　男子拿着筷子的手顿住，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沉重，“连累你了。” 　　“你……”女子有意想让他停止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又变了风向，“罢了，左右这里也住腻了。听说江南的风景好，一下起雨，跟仙境似的，我还不曾见过呢。” 　　“那我带你去看。” 　　…… 　　他两相识相知于好几年前，彼时女子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医女。 　　女子师从素问流派，此流派教授医道，弟子遍布山河湖海，可谓广集天下医术。女子自知学艺不精，不敢看一些危及人生命的大病，但就一些小病也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一些患者见她形单影只，身形瘦弱，少不得起了歪心思想借此闹上一闹的。女子为了图个安静，便居于山中，叫那些人找不到她才好。 　　这日，女子照常进城义诊，还未进城门便被守卫官兵拦下。 　　“官大哥，这是发生了什么？” 　　“去去去，别耽误我们官差办事。”守卫官兵一脸不耐烦地驱赶。 　　见问不到什么，女子便向周围围观的百姓打探消息。这才得知，原来昨日里一名官员被杀害，为了盘查凶手，城里已经被官兵包围了起来，不许进出。那官员名为杨天岳，私下经常收受贿赂，压迫寒门学子。这下死了，都是觉得大快人心的。 　　女子见进不了城，只能作罢，折返回自己的居所。 　　还未行至家门前，女子便远远地瞧见阶梯上趴了个什么东西，走近一看才惊觉是个大活人。她下意识想跑，但回过神来克制住了本能，动作吃力地将这个来历不明的病患扶进屋内。 　　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女子脱下他的衣物替他清理伤口和上药包扎。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剑伤横亘，新的旧的伤交织，让女子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熬了一贴药给男子服下后，女子这才忙活完。 　　静坐下来之后，又有些后怕自己的行为，担忧自己是不是救了个亡命之徒，到时候惹上麻烦就遭了。但入药王谷拜师时立下的誓言和受下的教育，都不能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活生生的人命在自己眼前流失。此时，也只能不住地叹息。 　　翌日清晨，女子收拾东西正准备出门义诊，关上门的刹那才想起来自己救了个人。连忙推门去看，却不曾看见任何身影，唯有桌上拿茶盏压着的银钱和纸条格外地引人注目。 　　日子便这么一天天地平静地过下去，女子也不再记挂那个不告而别的病患。直到某夜回屋，嗅到一股血腥味。女子挑灯去看，灯光影影绰绰之下，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只是这次，他没有晕得不省人事。 　　女子不愿稀里糊涂地错帮了恶人，便盘查了他的来历，男子倒也没有太多遮掩。也许他也知道，若是不对她坦白，这唯一一处可以医治他伤病的地方也会对他关门大吉。 　　男子原是师从谪仙岛上的碎梦一派，因犯了门规便被逐了出来。女子也听说过这个门派，传闻碎梦的信条便是刀斩不义，先前城中的那起动乱便是因他而起。碎梦门人，可谓是侠之大者和无名英雄。 　　至此，两人似乎形成了某种共识。男子受伤之时，便来此诊治，也付一些诊费，间或帮着女子修葺这破败不堪的茅草屋。他也不经常来，许是知晓自己仇敌众多，怕自己为她带来灾厄，从不在此多作停留。 　　但即便相处短暂，两人也表现出超乎寻常的默契。感情二字，最是难以控制。更何况对于一个时常漂泊刀口舔血的碎梦，偶尔想要卸下心防与重担休憩一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因此，从相识，到相知，最后相爱，都是水到渠成无比自然的事情。 　　…… 　　时间回到当前，女子已经由当初那个小医女成为了一个稍有名气的娴熟大夫。这几场暴雨过后，城中流行起了疫病。女子与男子额头相抵，将情况对他全数告知，并歉意地表示自己这几日怕是都要留在城中帮忙。男子知道她的性子，自然会同意，更不要说他也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只是叮嘱她小心自己的身体，别累着了。 　　两人就此分别，哪知这一别，便是永远。 　　女子赶到城中时，才知这疫病事发突然，没能得到很好的控制，现下传染的人已经聚成了规模，十分麻烦。还没来得及稍作休息，女子做好防护措施后，就立刻上阵救人。 　　这场疫病，来势汹汹，已然造成了人心涣散。病入膏肓的死气沉沉，还有些力气的咒骂连天。情况，都不容乐观。一连三个月，整个救治区域宛如人间炼狱，哀声遍野。 　　“姐姐，我好痛，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阿英长大了还要去学堂念书呢。” 　　女子温柔地笑着安抚小姑娘，心底却是忧心忡忡。这些时日，女子都在同诸位医师探讨研究根治方法。但无论怎么配药试药，都只能起到延缓的作用，已经有好些患者病发身亡了。为避免尸体造成更大范围的传染，也只能圈定地盘火化处理。那焚烧的火光，便不曾灭过。其余患者见此，也越发躁动不安，闹着要出去找别人治疗。人心惶惶之下，女子也不可避免地染上几分焦虑。 　　夜深人静之时，女子才能稍缓精神。思及男子，提笔写下几封信。可惜的是，这里对进出的人和物把控严格，女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得以将信件送出去。 　　又是一月过去，患者的病情急转直下。众多医者学医数年，面对这场天灾却毫无办法。只有女子眸光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等众人发现她时，她已患上了瘟疫。大家这才得知，她是要以自身试药。 　　这个方法再是“愚蠢”不过，一个不好，便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但感患者所感，痛患者所痛，是观察病症最直接的方式。 　　患病之后，女子便与众人隔离开来，但她与病魔的抗争从未因此停止过。很多时候，身体的疼痛已经不能支持她再研究病症，却总有一股莫名的信念和力气让她再坚持一会儿，再多坚持一会儿。 　　在多次与死神的拉扯之后，女子惨白着一张脸，终于露出了笑容。她颤抖着手腕提笔写下药方，还不等将这份成果与同志之士分享，她便昏死了过去。 　　自此，也再也没醒过来。 　　这场持续了许久的疫病终于被攻破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哪怕是还未完全痊愈的患者，神情也不再阴沉。 　　这时，城门之外，一个黑衣男子前来寻人。他说：“我找李姑娘。” 　　李姑娘？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尽是迷茫之色。半晌，才有医师低沉地说道：“那位研制出药方的医师，好像是姓李。” 　　黑衣男子身形微晃，不自觉地用力攥紧手中的包裹。他们问男子和那李医师是什么关系，只听得他语气悲痛。 　　“我……是李医师夫君的朋友，来归还她丈夫的遗物。” 　　…… 　　原来，那日分别之后，男子的任务是刺杀一个颇有权势的高官。这个高官无恶不作，前些时日更是看上了一小官吏的妻子，逼得人一家家破人亡。但碍于家大势大，律法也不能惩处他。而律法惩处不了的，自有碎梦出手。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男子会死在那一次任务之中。更不会有人想到，他的妻子也紧随其后，命丧黄泉。 　　碎梦亡于维护正义之下，素问死于救世济人之中，这本该是很好的结局。 　　可叹的是，江南的风景再好，他二人也终是无缘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