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夏夜百物语44号《尾巴》

作者：TwT_Soul（B站）

我还记得来到我诊所的第一个病人，她的名字叫半夏，十七岁，一个文静的女孩。她的病症比较常见，是睡眠困难引起的精神焦虑，通常只需要进行心理治疗，并辅以安眠药物，无需多久就能有所好转——本应如此的，但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你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

“嗯。”

半夏有些拘谨地坐在我的旁边。

“其实不少人都有过类似经历，不用担心。你最近有遇到什么不顺的事情吗？你生活中反复纠结的事情，很有可能会成为你梦中的素材。”

“不，不是那样的……”她看起来有点着急，“和你说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个梦，我已经做了十年了。”

“十年？”我有点惊讶。

“嗯，从小时候开始，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做一样的梦。”

“一模一样？能详细说说吗？”

她点了点头，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我感觉她不是在回忆梦境的内容，或是组织语言，而是在平复心情。

“我醒了，外面正下着雨。雨水啪嗒啪嗒地敲着窗，就感觉有人在敲我的背。我睡不着，就走到了窗边，玻璃上满是雨滴，模糊了窗外的景色，但我却清晰地看到，黑暗中闪着一对绿光。我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孩，她仰着头，任由雨水淋湿面庞，张开双臂，就像是要拥抱天空。她娇小的身躯在颤抖着。我想，她在害怕，可她害怕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很好奇，可等我打开窗户的时候，女孩已经不见了。只剩呼啸的风雨，打到我的脸上。”

“你认识这个女孩吗？”

“不认识，我不记得小时候有哪个女孩子喜欢穿红裙子。而且她穿的是连衣裙。”

“你刚才说，你看到了绿光？梦里你看得见颜色吗？我是说，在梦里看见，而不是醒来后，觉得自己看见了颜色。”

“我能看见颜色，很清楚。而且梦还没有完，你听完就明白了。”

“好的。”

“刚才这个梦，是我在梦里做的梦。你能理解吗？”

“梦中梦？”

“嗯。其实，我不是很清楚我是不是每次都做了这个梦。这个梦很模糊，我只记得雨、和那个女孩，其他都是一片漆黑。只是每次我都感觉，我是从这个梦中醒来的。”

“很有意思，就像背景故事一样？”

“可以这么说。从梦中醒来后，是早上，我发现我家的巷子外，围了许多的人。我听说有人发现巷子内，出现了两条断掉的、一模一样的猫尾巴，黑色的、只有尾巴尖发白。他们在猜测那是什么尾巴。有人说，那是虎豹的尾巴，还有人说是猫又的尾巴……可我不在意，我只在意人群边缘的那个女孩。她穿着红色连衣裙，透过人群的缝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巷子的里面，不时用手拉扯帽子。”

“那个梦中的女孩？”

“是的，她说她叫橙。”

“你和她聊上天了？”

“嗯……无论是谁，看到在自己梦里的人，出现在现实中，都会很好奇的吧。”

“然后呢？”

“我和她成为了朋友，一起玩。她好像是第一次来村子，对什么都很好奇，我就带她到各个地方玩，去和其他我认识的孩子交朋友。然后我们一起玩游戏。她很喜欢鸟和鱼，每次看到有鸟飞过，或者到河边，她都会发起呆，盯着它们一动不动。她喜欢吃，最喜欢的是烤鱼，但吃不了刚烤好的鱼，得等鱼冷下来。”

“听起来很像猫。”

我理解她想表达什么了。

“嗯。梦里很真实，第一次做梦时，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做梦。所以印象很深。那时候做梦真的很开心，什么都不用顾忌。”

“听你的语气，是出现了什么变化？”

“我把我做梦的事情告诉了别人。他们也猜出了橙的身份。从那之后，我就能够清醒地知道我在做梦了。我看着橙，看见的已经不是那个梦中玩伴，而是一只猫妖。我觉得，她也已经知道，我发现真相了。

我觉得她变了，她的行为不再局限于玩耍。我总觉得，在梦中，她一直在注视着我。那种视线让我很恐惧。我能带她去逛的地方越来越少。于是在现实中，我开始去寻找更多有趣的地方，为此甚至走出了村子。可仍然不够。最近我做梦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我努力想醒，但是醒不了。我已经快受不了了。”

“你尝试过不去理会她吗？”

“什么？”她有点愣。

“不要找橙，去做其他事情。你说你已经能察觉到自己在做梦了，这种事情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吧？”

她想了很久，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感到很奇怪。

“你不会懂的……这么说可能显得我很矛盾，但我真的很渴望，梦里的生活。和橙一起玩耍，什么都不用顾忌，什么都不用担心，就像小时候一样……我真的，无法反抗这种向往。”

我察觉到事态可能有点严重。她既想脱离梦境的恐怖，又不愿意放弃梦境。我试图将自己代入她的想法中，我能够理解她，毕竟很多人都向往幼时无忧无虑的生活。但那样的生活，已经回不去了。我发现，我无法提供能够满足她愿望的建议。

斟酌了许久，我说：“我只能告诉你一个方法。假如，我是说假如，某天在梦里，橙真的对你做出了什么危险的事情。你就说出她的真实身份。”

我又为她开了点辅助睡眠的药物，这次诊断就到此结束了。

 

过了一段时间，再遇到她时。她说，她已经脱离了那个梦境。

“还记得她的帽子吗？她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拉扯自己的帽子。我猜，她是不想让自己的猫耳朵被我看到。我不忍心直接把她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但是在一次游戏中，我扯掉了她的帽子。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做过那个梦了。”

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我也就安心了。

我恭喜她终于想开了，接受了现实的生活。

 

然而，没想到，我又在诊所里见到了半夏。我无法想象，眼前这个面容枯槁、眼圈肿了一大圈的女孩，会是记忆中的那个文静少女。

她只说了一句话。

“我又梦到那个巷子了，巷子里……有一对猫耳朵。”

说完这句话，她开始哭泣。她在我的诊所里哭了很久，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否做错了？也许我不应该告诉她那个办法。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现在，她真的不会再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