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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双线叙事与自我意识的拥抱

2023-04-19 12:18 作者:飘飘飘飘飘浮  | 我要投稿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以下简称《世》)是村上写罢青春三部曲后的第一篇长篇小说。《寻羊冒险记》(以下简称《羊》)拿了野间文艺新人奖,村上由此对自己作为小说家有了信心,便稍作歇息了三四年的时间,撰写小型的短篇小说,开设随笔专栏,并翻译了一些自己喜爱的美国小说家的作品。相较于《羊》,《世》的故事性变得更强,叙事结构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最为明显的就是采用了一般作为硬核悬疑或科幻小说结构的平行叙事(parallel world)。村上本人称其为“正面突破的第一步”。

        相较于青春三部曲,最为明显的一处变化就是主人公“我”的形象不再作为故事开头的重点详细刻画。故事直截了当地以一个紧张、怪异、带有魔幻色彩的电梯内场景开始,“我”仅仅作为故事的叙述者记录下了周围的一切。当然,行文间还是有“我”类似自言自语的联想,但描写的内容更向主人公身处的环境上靠拢了;故事的节奏也更加快,在第一章就立刻进入了主线。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在故事最开头就已经若隐若现:

还有一点,那便是这电梯上缺少很多作为电梯本应装备的附件。没有安装各种按钮和开关的控制盘,没有楼层按钮没有开门钮关门钮没有紧急停止装置,总之一无所有。因此我觉得自己缺少任何保护。不光是按钮,楼层显示灯也没有,定员数量和注意事项也没有,甚至厂家名称标牌也无处可循,更不晓得安全门位于何处。确确实实同棺木无异。无论如何这等电梯都不可能得到消防署的许可,电梯自有电梯的规范。

在平行结构的另一个故事中,“我”的形象也并不跃然纸上。在这两个齐头并进的故事线开头,村上最首要的目的便是搭建条理清晰的奇幻世界。“世界尽头”被打造成一个安静、温暖的异世界,而“冷酷仙境”则是一个充满阴谋和怪异事件的现代都市,因此必要地,村上需要在开头就设计一些既可以吸引读者注意,又可以顺势介绍世界观背景的情节。关于这点,我倒觉得《世》的处理谈不上巧妙。捏造的名词太多,细节描写又太大段,导致前些章节读起来有点令人困惑。计算士是何种职业?组织又是何种力量?夜鬼又是何种生物?这些问题无一得以解答,更不用谈充满魔幻色彩的主线故事了。“冷酷仙境”中的“我”似乎被卷入了某种危险的机密科学研究之中,而“世界尽头”中的“我”则完全身处与一个未知的其他世界之中。

        然而,《世》实际上还是一个以主人公“我”探索自我为主题的故事。在故事进行到中段的某一瞬间,读者会自然而然地不再对情节做过多的推敲,因为故事逐渐朝主人公“我”的精神世界中偏移——“世界尽头”最后被发现是主人公“我”自我意识的投影,其产生的原因是自己的大脑在某个脑科学实验中为人利用。至此,小说中独立的两个故事线交汇到了一起。参与实验的一并有二十六人,除主角以外无一幸存,文中“博士”这一人物说出了“我”这个角色最重要的特质:自我封闭。

“难以置信,”我说,“何以发生这种情况呢?”

“有各种各样的因素,”博士答道,“儿时体验、家庭环境、自我的过于客体化、犯罪感……尤其是要指出的是你性格上有过于自我封闭的倾向。不是吗?”

在奇幻世界“世界尽头”的故事线中,“我”踏上了逃离的旅程。“我”绘制地图,与影子踩点、策划逃跑方案,且在与图书馆女孩的交流中逐渐抓到了指向现实世界的线索。“我”记起了现实中的音符,试着做出了乐器,最后为图书馆女孩唱起了歌;然而就在“我”和影子行将逃离“世界尽头”之时,“我”却又决定留下。

“我有我的责任。”我说,“我不能抛开自己擅自造出的人们和世界而一走了之。我是觉得对不住你,真的对不住你,不忍心同你分手,可是我必须对我所做之事负责到底。这里是我自身的世界。围墙是包围我自身的围墙,河是我在自身中里流淌的河,烟是我焚烧我自身的烟。”

……

在水潭完全吞没了我的影子之后,我仍然久久地凝视着水面。水面未留下一丝涟漪。水蓝得犹如独角兽的眼睛,且寂无声息。一旦失去了影子,我觉得自己恍惚独自留在了宇宙的边缘。我再也无处可去,亦无处可归。此处是世界的尽头,而世界尽头不通往任何地方。世界在这里终止,悄然止住了脚步。

        再一次地,村上的故事以主人公“我”身处在空无一物的寂静中戛然而止。青春三部曲皆是如此,之后写的《挪威的森林》也是这般,“我”在电话亭结束了和绿子的通话,故事在安静的孤独中走向尾声。问题是,什么才是这样交错的双线奇幻故事所想要表述的诉求呢?杰.鲁宾认为《世》是“村上对于大脑及其接受的世界之间的关系进行的一次最深刻入微的探索”,我的理解也与此出入不大,不过没有鲁宾教授想得那么宏观;我认为这是一场对叙事主体“我”的一次解构。读完青春三部曲的读者想必对“我”这一形象已经颇为熟悉,他总是以一种刻薄的态度对身边的事物投以冷漠的目光,尤其在于人际关系这一方面。四本长篇小说写罢,其中甚至找不出除了“我”以外第二个用心塑造的角色:其余角色无论男女老少,重要与否,统统只在需要推进剧情的时候将将登场,角色背景一概不写,神态描写少之又少,最基本的外貌描写几乎趋近于零,连名字都绝口不提,到了《舞!舞!舞!》中甚至以208、209这等编号来代称两名与“我”同居的双胞胎女性。关于“我”的现实主义色彩浓重的故事已经写了三个,《世》便成为了村上在叙事结构上的一大突破之作,不过说到底还是一个“村上色彩”浓重的故事。一个自我封闭、冷漠、孤独的第一人称主人公“我”,在即将迈出内心世界的前一刻,又决定接受自己的一切,在自己熟悉的世界里继续生活。“冷酷仙境”里神乎其神的“计算士”、“夜鬼”、“组织”,随着故事的发展变得不再重要起来。读者大可忽略一切陌生的名词,因为村上已经巧妙地把故事的重心领到了“我”的头上。

        《世》发表以后斩获了大名鼎鼎的谷崎润一郎奖,证明即使是尝试性写下的双虚构世界线故事也有其独特的精彩之处。村上本人则表示自己从未对《世》的故事进行预先构思,并且说:

“写这部小说的过程对我而言像是某种游戏,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连我自己也没概念这两个故事将如何融为一体。那种经历真是刺激,同时也让我筋疲力尽。我明白自己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会再去做类似的尝试了。”

        《世》的开头附有一张村上手绘的“世界尽头”地图,很难相信他动笔之前没有提前构思过故事大纲。不过,我想也就是这样的“不坦率”,延续到了村上笔下的“我”的身上,成了这个颇具争议的“我”一大独有的魅力。

引用:

村上春树,1985,《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林少华 译

杰.鲁宾,2006,《倾听村上春树——村上春树的艺术世界》,冯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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