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吹外传小说《仰望你展翅高飞的背影》第三章——「吉川优子爱唱反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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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和霙从便利店回来了,带着满满一塑料袋的点心和纸袋里的奶茶。大家开始分纸杯、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吃着棉花糖、巧克力、薯片之类的。对于这四个人来说,这是一段没有什么实际产出的时间,却有着无比单纯的快乐。
“哈...今天真是过瘾了”
直到野餐结束,作为发起人的希美,一边卷着布一边发出这样的感叹。
野餐结束已经是三小时之后的事情了。为了不把周边弄脏,用过的刷毛和油漆桶都被放进垃圾袋扎紧了口,放进了大背包里。
“这个幕布我拿去寄存在堇那儿吧?”
“谢谢,帮大忙了”
“不客气”
当夏纪还在感叹希美安排得当的时候,善后工作已经结束了。衣服啊身上到处都沾上了蓝色油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也不知道洗澡的时候能不能洗掉,实在不行就用指甲把头发里的油漆块扣下来吧。身上的训练服与其拿去洗不如扔了更省事。
归途中的四人分成了夏纪优子和希美霙两拨。理由很简单,优子说了想顺路去个地方。虽然要带着一身油漆去买东西,不过夏纪也没有拒绝,心里总觉得也不舍得这么快就回家。
两人向希美和霙挥手道别,去了附近的购物中心。心情不错的优子哼着安特卫普蓝的曲子。夏纪一边在她身边走着,目光却在追逐着她从羽绒服上洒下来的柔软秀发。从毛发的质地看来,整体呈茶色的优子的头发更加明亮一些。稍稍用卷发棒处理过的发梢,在她的肩膀上弹动着。
“去哪?”
对于夏纪的问题,优子头也不回地回答:
“乐器店”
“去干吗?”
“想去买个和你配套的拨片”
“特地就去买这个?”
“机会难得,就想着买一套作纪念。不过还在犹豫买是不买”
像是自己提出了一个好提案一样,优子热忱的目光看了过来。最后一次的体检中,夏纪和优子的身高是一样的,这样一来,两人的目光刚好对上。
“也不错”夏纪把帽子向下拉了拉说道。
如果这时说“怎样都好啦”肯定要被抱怨一顿。
“优子为什么想弹吉他了呢?”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不是,就觉得之前没问过”
“夏纪你啊,就这么想知道我的事情?真没办法啊~”
“我可没这样说”
“你明明就是想知道啊”
“但听无妨而已”
“说得很了不起似的”
优子“噗”地笑出了声,夏纪背过了脸。夕阳落山,路灯一齐亮了起来。那白日里的温暖像是虚假的一般,寒冷的空气降临到了两人身边。
“中学的时候我其实在犹豫要不要去轻音部”
“头一次听说”
“那时就想着玩个乐器,不管是吉他、木管乐器、打击乐还是铜管乐器什么都可以。不知不觉地就选择了吹奏乐,也不知不觉的,觉得小号很帅气就选择了小号。不过吹奏部还是和我的相性很好的,因为我很喜欢把大家招揽在一起做点什么”
也许真是这样。作为一年以来一直作为副部长陪伴在优子身边的自己,即使不说也明白,吉川优子这个女人,就像台风眼一样,无论在哪都会吸引一大帮人卷入和她相关的各种事情中。
想起高二时候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三年级的中世古香织和一年级的后辈的小号solo资格争夺中,优子不知道暴走了多少次。在迎来超有能力的顾问的北宇治的第一年,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团糟,至今为止所有的规矩和价值观全部推倒重建消耗了大量的时间。
接下来当夏纪她们升上三年级的时候,北宇治也逐渐建立起了自己吹奏乐强校的体系。能干的优子总能把导致争端的种子扼杀在早期阶段,利用各种手段避免更大的冲突。优子这种压倒性的领袖气质,只要向着好的一面发挥的话,就会有这样的成效。这一点,身在一旁的夏纪感同身受。
霙的事也好,香织的事也好,处理事情过于重情是她的短处,但也是她最大的优点。
“希美她们退出社团的时候,我觉得只有小号会让我感到害怕”
“害怕是指?”
“比如说,我在小号上不想输给任何人,当我失去吹小号的机会时,不是会非常难受么?希美的长笛是自用的,但如果我是个吹大号的人,退出社团就直接等同于放弃了大号吧。毕竟大号是学校的所有物”
大号在铜管乐器中不仅有着引以为傲的最大尺寸,价格也相当昂贵,在社团里几乎没有人自备大号,使用公用品的人占了压倒性的多数。
啊,是这样啊...不经意间发现了自己心中那股寂寞感的一部分原因。夏纪由于没有属于自己的上低音号,所以如果不是自己买一个或者再去加入某个吹奏团体的话,怕是就没有再吹上低音号的机会了。
就算至今为止吹号是理所当然的日常,这份日常如今却已经遥不可及。
“我吹的是小号,倒是完全可以选择自己再买一个自用,但现在总想着把自己的心灵寄托分散分散,去试着喜欢上不同的东西,去寻找不同的依靠…… 这样一来,当自己无法继续某事的时候,总能有一个其他的兴趣爱好能够成为你的支柱,所以我就突然想玩玩吉他”
“按你说的这道理来看也不一定就要吉他吧?”
“嗯,也不一定就要选吉他,只要是一人弹奏的乐器什么都行。但是夏纪不是在弹吉他么,那我就也跟着选吉他吧”
“所谓的‘替代品随处可见’”啊”
“想开始什么的契机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两手揣在羽绒服的口袋里,优子露出雪白牙齿摆了个鬼脸。冻红的鼻尖泛起皱纹,整张脸使劲往中间聚。
“吹奏部是许许多多人去创造一样事物对吧?那样也挺开心的,但两个人也不乏两个人才有的舒畅”
“毕竟人一多麻烦事也多啊。可以乐得清静”
“你说的麻烦事是指?”
“人际关系中的纠纷”
“我们这一届好像没起什么纠纷吧?”
“还不是因为某人像个傻瓜一样到处提前灭火?”
“说谁傻瓜呢?”
“事实嘛”
只见优子的靴子随着她“咻”地跳动了一下。羽绒服帽子也随之跃动而起。
夏纪伸出手替优子把翻起的帽子理好,吃惊的优子睁大了眼,随即理解了夏纪的意图停下了脚步。
“夏纪你明明觉得我傻,不也像这样还是帮了我吗”
“啊?”
“就算你放着不管,我自己应该也能设法处理好”
刮起了绀青色的风——那是掺着夜晚空气的寒冷北风。
优子飘逸的秀发在风中翻舞,精心打理好的刘海也被吹乱了。
意识到这一切的优子马上用手去捂。尽管如此还是没能全捂住,一缕缕蛋白质构成的细长发丝从她指间滑出。
“确实吧”
夏纪压低帽檐,窥视着优子的表情。夏纪的头发都收纳在帽子里,才没有被阵风轻易吹乱。
“但是看着你总想着一个人搞定一切就让人不爽”
“你不爽什么呀?”
“反正就....看着心烦”
“也就只有你会这样想了吧?”
明明是一副感到无语的声调,优子表情却是一脸的满足。原本微微撅起的嘴唇下一秒就笑开了花,五指大开的右手把夏纪那鼓胀的羽绒服拍得砰砰作响。
“明天起,每天陪我乐队的练习!”
“正好,也想着要做就做到最好吧”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我更单纯地不想偷懒罢了。与其出结果之后再后悔当时不努力,不如一开始就全力以赴,这样精神上还好受些”
“不能再同意了!”
“什么啊你这捧法”
“不,仅仅就是觉得这想法一如既往的王道”
不想带着后悔活着——明明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却无法真正做到,也许这才是人类。
优子沾满手的蓝色油漆让人难以移开视线。虽然没有那么惹眼,这同样的蓝色也粘在夏纪的指尖和指甲缝里。
在天色尚明之时,这抹蓝色便十分美丽夺目。入夜之后,这一份美也没有丝毫的打折。对这一点有所意识的夏纪,只是静静地品味着。
曾经也有无数次想把优子撂倒。并不是暴力上的撂倒,而是阻止她前冲的脚步,为此可以不惜任何手段的那种。
在乐器店买完成套的拨片之后,两人约定了明天再见。夏纪回到了家,进了自己的房间,脱下羽绒衣,冲进了冰冷的被窝里。“真没礼貌啊!”脑海中某处幻想出的优子形象皱起了眉头,然后被自己理所当然的无视了。
夏纪把被子当做抱枕贴着额头,一天都在户外奔波的她比平时更累,沉浸在合上眼后的黑暗带来的安心感里,夏纪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人是不会没有理由地在一起的。
霙在游乐场里说的这句话唐突浮现在了脑海中。不,并不唐突,在和优子一起去乐器店的路上心里就一直考虑着这件事。
成为了大学生之后,夏纪和优子会变成什么样呢?没有了社团活动的理由,上课的时间几乎也所剩无几的现在,两人也失去了每天见面的理由。即便如此,至今也把两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是一个名为“演奏发表”的已经结束活动。
夏纪并不会像曾经的霙那样把自己活成悲剧性的女主人公,如果想相见,就自己约定时间,如果想要说说话,就直接打电话。但是,如果失去了相见的理由的话,事情就变得让人不安了...真的...有点儿不安。
脑海里的海马体,似乎猛地浮现出带着盛夏热气的记忆,还有那涂在皮肤上的驱虫水的气味、草丛里的虫鸣、昏暗的走廊尽头的光亮、安全出口的指示灯……
这不是那时候的事情么...…夏纪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那是三年级的暑假期间,那时候的吹奏部获准可以留校练习到夜晚。
清晰地记得那一天,优子从一大早开始就因为安抚部内各路人际关系的事情费尽了心思。同时要应付着被选上了正式成员的一年级生的不安、不愿遵从泷老师的指示的三年级生的不信任,还有和因为声部内矛盾而沮丧的二年级生的不满。记得午休时和二年级生们的谈话特别的长。三人身处的空教室,与其说是名为谈话会,说话的却几乎只有除开夏纪外的两人。
“不是我说你,你这样确实不太好吧?我要是被这样说也会生气的”
“但是,前辈真的好过分啊,‘你去给我冷静一下’是几个意思啊”
“先好好理清楚自己的情绪。你是针对什么事情生气的?现在你的愤怒完全是那位前辈造成的吗?”
“这...”
“并不是吧?因为父母反对你的志愿而感到火大,恰巧又被前辈指责了,然后忍不住爆发了,但是在前辈单方面看来你这就是在到处迁怒他人哦”
“诶?我和部长说过我的志愿不被父母认可的事情么?”
“就算没说,你的言行也多少看得出来。你以音大为目标努力着的事、每天带乐器回去练习的事,我都知道。你是一个刻苦的人、你情绪上来的时候没法好好表达自己想法、不习惯于触怒别人所以现在感到惊慌和迷茫,我都知道。你所有这些方方面面,我都表示认可”
“部长....”
优子握紧了像是马上就要哭鼻子的后辈的手。
“就算你得罪了谁,你的容身之处并不会因此消失的”
对于优子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后辈的泪腺终于崩溃了。
优子传达给正在嚎哭的后辈的信息是“你的努力我们看在眼里,只要你真诚道歉,对方也会原谅你的”。哭了好一会儿,后辈终于找回了面对前辈的勇气。不错,就是这样,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心怀对优子高超手段的惊讶与佩服,身处一旁的夏纪却丝毫没有表露。
这样一来这位后辈一定也会被原谅了吧,夏纪心想。本来优子叫出这位后辈单独谈话就是受当事人的前辈所托,对方已经很过意不去却放不下面子,只要叫来后辈的一句道歉就万事大吉。但优子却能够演得像是毫不知情一般的推动后者心甘情愿地去道歉。优子在吹部里这种超凡的领袖精神还真是与日渐长。
吉川优子对吹奏部圆滑地运筹帷幄恰是建立在她的部长身份之上。
北宇治的吹奏部部员们都觉得优子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可能是源于二年级的时候她对于香织矢志不渝地一边倒,也有可能是源于她对夏纪一如既往的口不择言。
优子部长和夏纪副部长的二人相声,对于缓和个别场合的紧张气氛有着明显的作用。在夏纪的身边口无遮拦的优子的态度,很好地出卖了这个完美部长形象的各种破绽。多亏如此,后辈们对优子也不会过于畏惧,毕竟面对非圣贤之辈,人们才能倾向于抱有好意和安心感。
正因为如此,优子那些鼓励的话语才更容易激发部员的同感,因为大家觉着“吉川部长的话所以一定是真心话”这样简单的想法。明日香前辈在钦点夏纪作为副部长的时候大概也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了吧。明日香就算毕业了,夏纪还是没能摆脱被她操弄与鼓掌的命运啊。
“你打算跟着我跟到什么时候?”
回忆起白天发生的事情,夏纪的脑海里浮现出优子带着责备口吻的话语。太阳早已西沉,进入了夜色支配的世界。
合奏的练习持续到了晚上七点以后,部员们的集中力慢慢地被侵蚀殆尽。看不下去的顾问老师看了看表说,给了部员们20分钟休息和自由活动的时间。大家休息时间的过法各种各样,有的继续努力个人练习、有的只是一味地发呆、有的凑在一起谈笑风生...总之只要能转换心情怎样都好。拿起水壶喝着麦茶的夏纪瞥到了默默推门而出的优子的背影。她想追上优子,仅此而已。注意到了背后的脚步声,优子也没有放慢脚步,直到走下了楼梯,穿过楼梯口来到中庭,优子才第一次停下脚步,转过身率先向夏纪发问。那一夜,月光皎洁。
“什么什么时候?”
运动衫配T恤,夏纪今天穿得很随意。前方的优子也是差不多的打扮。黑色T恤的胸口用英文写着『I must be cruel, only to be kind』(注:出自莎士比亚《哈姆雷特》。该剧的主角哈姆雷特为了唤醒他的母亲,对她说,叔父和她的婚姻是个罪孽,但是只要她离开叔父,就可以赎罪。在形容自己残酷的言语时,哈姆雷特用到了一个表达 I must be cruel, only to be kind,也就是说,为了母亲的好,他必须要变得残忍无情。)。
这么说来,夏纪看向自己印着深棕色游乐场照片的衣服,上面也印着『Love, the itch, and a cough cannot be hid』(注:爱意就像瘙痒和咳嗽一样无法被掩饰。出自英国学者托马斯·富勒)这样一句英文。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本来夏纪买衣服的时候也没有在乎过上面的英文含义。不过为了避免踩到什么不得了的地雷,其实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
“我是想一个人静静才特地来这里的”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就跟来了”
“哈?听不懂人话?”
“听得懂啊,我又不是你”
“来吵架的?”
“来打酱油的”
“你有时间来卖嘴皮子不如回音乐教室去”
优子的声调变得尖锐,眼角也上扬了起来,看到她这副焦躁表情的夏纪,不知为何感到有点愉悦。
“好了好了,坐下来赏赏月呗”
夏纪盘腿坐在了铺着柏油路的中庭里。并不是设计为人席地而坐的硬地,让夏纪感觉硌得慌。
“赏月就算了”
即使放了一堆狠话,优子却没有离去。夏纪眨眼间眺望着的身边的两条腿,被宽松的运动衫遮去了本来的轮廓。
“你还真是一碰就炸啊”
面对夏纪的挖苦,优子投来的尖锐目光仿佛要将人贯穿,耷拉下来的食指尖局促不安地上下抠着运动衫。
“你真的不能离我远点吗”
“是为了不想朝我发火?”
“既然明白的话,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温柔地装作没看见”
“我为什么非要对优子那么温柔呀”
“那你呆在这是为了故意找茬?”
“对对,我只是来找茬的”
夏纪把胳膊肘撑在盘着的腿上,用手背托起脸颊。从衣服里露出的皮肤上飘荡着一股闷湿的热气,额头上也渗出了微小的汗珠,不出一会儿大概就会凝结成汗珠滴落下来。
优子低着头,轻轻咬紧嘴唇。夏纪用指尖卷起高束在后的马尾辫发梢,摆出假惺惺的笑脸。
“好啦,坐下先”
“你就是这点让人火大得要死你知道吗”
黑暗里传出了这么一句微弱的声音。优子的手掌贴着双脸,擦拭着并无脏污的脸颊。一层泪光在她张大的双眼里铺开来。那泪水并非出于感动,而是愤怒。是对自身感到不满,像个孩子似地在发脾气。
夏纪用指尖抓住了她的运动服,轻轻地拉了拉。
“我来牵起你的手吧”
“你好烦啊”
“抱抱你也可以”
“死一边去”
“还能干点什么呢,膝枕之类的?”
“你在耍我玩?”
“不是,我就是想安慰下你罢了”
“呼...”优子浅浅地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看校舍,音乐教室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稀稀拉拉的乐器练习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
“我没有任何需要你来安慰的地方”
优子如是说道。一字一句地,带有些神经质的说道。
“我同意,因为优子一切都处理得很好”
“那为什么还说要安慰我”
“刚才不是说了,我是来找茬的,就得做些你讨厌的事才行”
说着夏纪又拉了一把优子的运动衫。优子又一言不发的俯视着夏纪,但最终还是深深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傻不傻啊”,然后蹲在了夏纪的身边。优子T恤上紫色字体的英文,在夏纪眼中格外显眼。
“对了,来摸摸你的头吧”
面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话语,优子立刻呛了一句:“不要”但她的头似乎不堪重负地向前倾着,所以夏纪还是伸出了手。搭在优子后脑勺的手像是拥入怀中般,顺势把优子小小的头揽到自己肩上。明明之前嘴上一点都不饶人,优子却没有抗拒。
透过T恤感受到了肩上两块热热的东西贴了上来,夏纪意识到这是优子湿润的双眼。
“真的累了...”
紧贴着耳边响起的话语,近乎呜咽。优子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犹如呼出的气息般滚落在地。不惜恫吓也要隐藏的感情,居然是这么地微小。这丧气话说得,是多么拐弯抹角啊。理想中受众人仰慕的吹奏部部长除了故意露出的破绽,其他一律不想让人看见。
其实夏纪也明白,即使自己不来,优子也能调整好自己的感情。优子早已深谙自我调节之道,所以这只是夏纪在实现自我满足罢了。把优子脸上名为部长的面具毫不留情得剥下、破坏殆尽,然后把她内心深处柔软的部分强行拉出来。
至于要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夏纪的回答仅仅是出于不爽。在二年级时本已揭露的优子本性,却在就任部长之后被完美地隐藏了起来,令人火大。
哭出来吧。
一旦这么说,优子就不会在自己面前落泪了吧。毕竟她这人非常地爱说反话,纵使宠她惯她也不会让她变得坦率。两个人互相都一声不吭地,就这样像傻瓜一样的紧紧靠着对方,感受着彼此还活着的事实。
话说从音乐室前的走廊往下看会看得到这儿么...眯起其中一只眼的夏纪很快便放弃了窥探远处。从暗处看亮处是一清二楚的,从亮处看暗处就只剩下一片黑暗。习惯了光亮的眼睛会错失黑暗中的许多东西。
包括被这一事实所拯救这点。
“我已经没事了”
优子的手轻轻地推了一下夏纪的锁骨附近,重新站起来的她好像抛下了重负一般,露出了爽朗的表情。
“是吗”夏纪点点头。彼此之间已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那时的T恤是哪儿买到的呢?
脑海中浮现出的疑问,标志着这个短暂的梦的结束。睁开眼,视野里只是被子的花纹。就记得当时的T恤上好像有着一串什么英文来着,但具体是什么内容却忘得一干二净了。收纳在夏纪脑中的记忆通常就是这样,总在某些地方缺少了一些细节。
因为突然的一个哈欠,眼泪生理性地涌了出来。不顾睡乱了的毛发还贴在指尖,夏纪胡乱地揉了揉眼睛。夏纪从床上站起来,把抱着的被子推到了一边。
想弹吉他。夏纪把手伸向了桌台上的吉他,坐在床上把吉他放在大腿上。电吉他必须接上放大器才能出声,但夏纪懒得起身,就这样用手指拨了拨弦。电吉他与原声吉他完全不同,不插电的弹奏发出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原声吉他能够运用吉他身的空洞共鸣很好地发声,电吉他的本体是实心的,只会有弦的声音传出。
夏纪开始学吉他的契机是当时姐姐把电吉他给了她的缘故。也许当时拿到的是原声吉他就弹的是它了。中学时候的自己只是一味地想弹吉他而已,并不在乎种类、制造商、型号之类。到了大学之后,也许就会开始打工、收集吉他之类也说不定,但现在的夏纪对手里的吉他很满意,性能也很棒,用得也最顺手。
刚开始弹吉他的时候,从姐姐那儿淘汰下来的教科书很快就看腻了,于是就去看了视频网站。对于夏纪而言,视频比起纸质的教科书更好理解。随着能弹奏的音节不断增多,不知不觉能弹奏的曲子也变多了。虽说不是为了展示之类的特别目的,多了一个一技之长总归是很有趣的事情。
想要变得更好。昨天的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今天的自己想要做到。一方面又觉得把这种事形容为“伟大”或者“用心”让自己反胃,一方面在吹奏部里,自己却对这样的人有着类似的评价。
像是要把吉他的表面盖住一样,夏季的头扑通一声倒了上去。光滑质地的乐器表面模糊地倒映出吉他原色的影子。
没有连上放大器的吉他就像是夹着一层薄墙一样,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夏纪知道电吉他原本的魅力,这样的音色欺骗不了她的耳朵。
但夏纪也不讨厌这沉闷地回响着的电吉他旋律。
“毕业证书授予仪式开始”
三年一班一号。按照姓名排列在第一号的学生站上了讲坛,在校长面前行礼、领取证书。
毕业典礼的当天是个大晴天。
学生们按照姓名簿上的顺序被叫到讲台前。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木质椅子的体育馆里,比平时穿着更加正式的学生们规规矩矩地正坐着。
看着眼前的光景,夏纪突然就浮现出了小学的时候大家去体育馆摆多米诺的回忆——一种面朝同一方向、相同间隔整齐地摆放着等待着最后被推倒的骨牌。因为形状和大小不一样的骨牌的摆放需要不同的技巧,为了简化操作,老师给大家准备了一样的骨牌。
一边提倡保护个性,一边在做这种抹杀个性的训练。一边和你说着只要存在于此,一边却时时让你感受着与他人之间的差距。对于夏纪来说,这就是学校给她的感受。一边对此心怀留念,一边渴望着早点从这里解放,这里像是一个满是矛盾的狭窄庭院。
“伞木希美!”
“到!”
在台上待命的希美干脆利索地站在了校长面前。先是左手,再是右手,接过证书,后退一步行礼,然后把证书换到左手。
在后面的希美的父母也许会眼含热泪,也许会面露感慨的笑容也说不定。优子和霙的父母也来了,夏纪这边只有母亲来参加。夏纪至少和母亲说了五次别来了,母亲还是坚持要来。为什么还要特地来这么无聊的仪式呢,完全无法理解。
也许是快轮到自己了感到紧张,夏纪身旁的男生还从刚才就开始坐立不安的。他确实是一个归宅部的学生,属于不怎么吵闹的文静的类型,休息的时候也总是在座位上看书,虽有朋友,却也不是固定在一起的那种。
他那银色的眼镜架上是一个很厚的镜片,在他眼里的学校是怎样的呢?对于只能盼望着到典礼结束为止前的漫长倒计时,夏纪静静地长叹一口气。
在体育馆最后方站列的是吹奏部的方阵,刚才演奏的入场曲《威风堂堂行进曲 第一部》完成的十分出色,和夏纪一年级入学典礼时听到的演奏有着天差地别。(注:Pomp and Circumstance March No.1英国作曲家爱德华·埃尔加创作的一组管弦乐进行曲,共5首,最著名的是这里提到的《D大调第一进行曲》,常作为美国高中的《毕业进行曲》)
部员们所坐的折椅数量比三年级学生还在的时候要少一些。不过原本北宇治吹奏部就是一个“大家庭”,就算三年级学生已经已经隐退,华丽的演奏也不会就此消失。
上低音号的席位上,坐着一位担任新任部长的名叫久美子的后辈。尽管上低音号的席位只有两个,不过对于现在的吹奏部而言,并不需要更多。在自己还是现役部员的时期,总有自负自己是吹奏部不可缺少的存在,实际上也并非如此。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代替品,也并没有什么人是无法替代的存在。
这个世界,远比夏纪想象中来得更加完善。
身旁的男生行动了起来,夏纪意识到就快要轮到自己上台。到了上台待机的区域,夏纪摸了摸自己的左腕。为了今天的仪式而正装出席的老师们带着微笑一个接一个地鼓着掌。虽说这仪式既无趣也感受不到任何意义,但夏纪也不至于傻到会做出什么破坏仪式进行的实际行动。
“中川夏纪!”
被叫到名字的夏纪喊了一声:“到!”
对于向自己递出证书的校长而言,夏纪总觉得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他并不会对夏纪有什么区别其他学生的礼数,但夏纪也绝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坏事,毕竟世界就是这样的。
接过证书,像彩排时一样行完礼,夏纪一边小心翼翼地不想出现什么闪失,一边迅速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这样一来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
当自己认识的面庞登上了讲台就瞥上几眼,剩下的时间夏纪都沉浸在自己的空想中打发时间。毕业典礼终于按部就班的结束了,毕业生们在吹奏部演奏的退场曲的推进下离开了体育馆。
班会结束后和同班同学之间相互告别,已毕业的吹部部员们集中在了中庭里。今天本是一、二年级学生的休息日,但吹部部员们由于需要协助毕业典礼而强制来校,也因此前来送行的部员比例比其他社团都高。
“夏纪前辈,恭喜毕业!”久美子送上一个钢丝编制的小鸟笼。只是用于室内装饰的小鸟笼,并没有多少实用性,鸟笼里是白色主色调的干花和一个小蓝鸟的模型。
“吹奏会大赛的曲目不是《利兹与青鸟》嘛,所以大家就讨论说要不要送一个主题相关的礼物”
似乎不仅仅是夏纪,所有的三年级学生都收到了这个鸟笼。四处都传来三年级学生们欢呼声,许多人一边流着泪一边道谢。优子在今早登校的时候就已经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一点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
现在已经在嚎啕大哭的优子被小号组的后辈们包围着,似乎在被倾诉着什么。也许是被那句话又戳了泪点,优子哭得更凶了。长笛组那边,希美擦拭着眼角和其他三年级学生说着话。优子也好、希美也好,这流泪的风格都和初中时代别无二致。
双簧管组的霙倒是没有哭,倒是几位后辈哭到面目无光。霙带着比平时稍稍温柔的表情,用手帕帮她们擦着泪。夏纪暗自感叹着原来霙也会做出这样前辈范儿的事情。
上低音号组的后辈们也在为夏纪的离去感伤着,那位性格略有点扭曲的后辈也红了眼。正想要开开她的玩笑,这人却率先转移了火力:“久美子前辈演奏的时候哭了哦!”她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揭露身旁这位前辈的丑事。久美子也无意掩饰,眼泪立刻又涌了出来:“因为一想到要分开了就觉得好寂寞”这两个人这样一唱一和,简直让人搞不清楚是谁在耍人谁在被耍,甚是有趣。
夏纪和后辈们相聊甚欢,中途又有大号和大提琴的成员加入了进来,大家讨论后重新决定在以低音声部的名义在举行一次送别会。确信了这不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的后辈们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去向其他声部的三年级生搭话去了。目送着他们离开的夏纪,却发现不知为什么久美子没有要走的样子。
作为新任部长的久美子,和其他三年级生有着更深一层的关系。“不去和霙她们说说话么?”夏纪问道,“我现在想和夏纪前辈说说话呢”她垂下了眉尾文静地笑着,带着一副有点困扰,又隐藏着点什么的,暧昧不清的表情。
“在我一年级时候的选拔里,发生了许许多多事呢”
“啊啊,好怀念啊”
夏纪也低下了头。那是泷老师来到北宇治后的第一次吹奏会比赛,久美子选进A队,夏纪被分在了B队。成员发表那一刻的久美子的表情即使现在也让她记忆犹新,真叫一个面如土色,甚至叫人担心她会不会就这样昏过去。所以夏纪尽量保持着平易近人的态度,把手搭在了久美子的肩膀上。夏纪这么做本是想让坐立难安的后辈放松一下。
那时,和久美子目光相汇后的夏纪发现她被吓得面无血色,凝固在她瞳孔深处的恐惧慢慢地融化了开来。
傻不傻。
是的,夏纪打心底里这么觉得。何苦把自己逼到了这番境地——一副自己已经罪无可赦的嘴脸。不就是社团活动而已嘛。
“当时夏纪前辈请我去吃了奶昔,我真的很开心”
九美子的话打断了在夏季脑海里再生的过去的记忆。
当时原来请的是奶昔么?只是确定的记得请了混乱中的久美子去了快餐店,但具体点了什么就记不得了。当时的自己只不过是想赶走久美子心里那份自私的罪恶感罢了。
——前辈真是个好人呢。
当时被告知的话语也有几分怀念。我哪里是什么好人,那时的夏纪心中嗤笑道。夏纪是为了自己而做出的行动,只是被这位误解成了温柔罢了。向久美子搭话也是,只是因为瑟瑟发抖的久美子让人看了火大,为了不继续感到不快自己才跟了上去。
“言过了言过了,没啥大不了的事”
“之前应该也说过这事,我在初中的时候做的一些事成了我的心灵创伤——撇下了前辈被选上了A队成员,然后前辈一下子对我变了脸”
“可别把我和那群无药可救的家伙相提并论”
面对着不禁皱起眉头的夏纪,久美子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呢”句尾有点哽咽,大概不是因为不禁涌上来的笑意吧。
“我真的得到拯救了呢,被夏季前辈”
一个喷嚏后,久美子花了脸。不自然地上扬着的嘴角逐渐颤抖,久美子的脸缓缓地低了下去。从唇边漏出的气息不自然的停了下来,捂住了嘴的手掌,也想要掩饰自己的感情。即使如此,那一丝丝呜咽,还是顺着久美子的齿间流淌了出来。
久美子哭了出来,哭的梨花带雨。
“我真的非常感激。夏纪学姐是我的前辈真是太好了”
滚落的泪珠润湿了她的面庞。“啊,这大概就是正确的答案吧”,夏纪漠然的想着。久美子带着这样端正的态度迎来了前辈们的毕业典礼。她明白这是他们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想把一切善意拼命地传达给自己。而关键的夏纪自己却还不上不下的。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夏纪轻轻抚摸着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轻声道歉的后辈的头。
其实自己一直想要否定久美子的认知,想撕声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她想象的那种人,可这样一来未免过于孩子气。向后辈宣泄自己的感情,并不是一种好的传达内心的方式。
而且,自己不也想把帅气前辈的形象装到最后的么。
“你这样说,我也觉得自己加入社团有了意义”
左手抱着的鸟笼中的小装饰们摇晃着,那不会枯萎的麝香豆小装饰在狭小的鸟笼内侧闪耀着流光溢彩。
那天晚上,夏纪一家人一起去吃了一人3000日元的90分钟自助烤肉。像这样正式的庆祝仪式根本不是中川家的风格,何况夏纪自己也不希望如此。
薄薄的牛舌在烤网上皱缩着,待里面的脂肪烤出去后,蘸着盐、撒上柠檬吃了下去。蘸着酱汁的肋排肉被包在了生菜里,还有腌黄瓜和白米饭。在厚涂蜂蜜的红薯之后,又烤了辣味调料腌制的鸡肉,从中渗出的脂肪助长了火势。
父亲慌忙用夹子移动着肉,看到这一幕的母亲噗嗤笑出了声。“吓我一跳”母亲一边拿一次性筷戳着肉一边笑着说道。然后母亲垂下了眼角,毫无征兆地敷衍地来了一句:“恭喜毕业啦”“诶,现在说?”夏纪耸了耸肩。正在和烤肉缠斗的父亲,手忙脚乱间也糊弄了一句:“恭喜恭喜”。大概是在掩饰害羞吧。礼尚往来,夏纪也一边拿剪刀剪着肋排,一边说了句:“谢谢”
挺着快要涨裂的肚子,夏纪一家回到了家中。桌面上满是今天的战利品——封入桶里的毕业证书、写到无处留白的毕业相册、从后辈手上得到的编入鸟笼元素的干花花束、画满了插图和留言的色纸,还有一封接着一封收到的信。
拿起最上面的一封,夏纪滚上了床。寄信人的名字是吉川优子。这是今天早晨两人一起去学校的时候被她硬塞过来的。反正明天都要在卡拉OK接着见面,写信什么的还真是够教条的。
信件的封口用喇叭图案的胶纸封着,夏纪拿起了信,用灯光打亮。其实本来在上学的途中就想打开看了,但是优子死乞白赖地要她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再读,只好拖到了现在。
封条轻易地被指甲撕开,里面放着的信纸出乎预料的有好几张。夏纪起身,打开了对折的信纸,内容是以一句“中川夏纪 敬启”作为开头:
(未完待续)

翻译:羽戸山緑地
校对:羽戸山緑地,极限天空,暗翼,Chuuki
文统:Chuuki,羽戸山緑地
检查:Chuuki,凹先生是不咕鸟
企划:凹先生是不咕鸟
发布:京阿尼语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