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閒詁自序 【清】孫詒讓.撰

漢志墨子書七十一篇，今存者五十三篇。《魯問》篇墨子之語魏越云：「國家昏亂，則語之尚賢、尚同；國家貧，則語之節用、節葬；國家音湛湎，則語之非樂、非命；國家淫僻無禮，則語之尊天、事鬼；國家務奪侵凌，則語之兼愛、非攻。」今書雖殘缺，然自《尚賢》至《非命》三十篇，所論略備，足以盡其要矣。《經說》上下篇，與莊周書所述惠施之論及公孫龍書相出入，似原出墨子，而諸鉅子以其說綴益之。《備城門》以下十餘篇，則又禽滑釐所受兵家之遺法，於墨學為別傳。惟《脩身》《親士》諸篇，誼正而文靡，校之它篇，殊不類。《當染》篇又頗涉晚周之事，非墨子所得聞，疑皆後人以儒言緣飾之，非其本書也。

墨子之生，蓋稍後於七十子，不得見孔子，然亦甚老壽，故前得與魯陽文子、公輸般相問答，而晚及見田齊太公和，又逮聞齊康公興樂及楚吳起之亂。身丁戰國之初，感悕於獷暴淫侈之政，故其言諄復深切，務陳古以剴今。亦喜稱道詩、書及孔子所不修百國春秋。惟於禮則右夏左周，欲變文而反之質，樂則竟屏絕之，此其與儒家四術六蓺必不合者耳。

至其接世，務為和同，而自處絕艱苦，持之太過，或流於偏激，而非儒尤為乖盭。然周季道術分裂，諸子舛馳，荀卿為齊魯大師，而其書《非十二子》篇於游、夏、孟子諸大賢，皆深相排笮。洙泗齗齗，儒家已然，墨儒異方，跬武千里，其相非甯足異乎？綜覽厥書，釋其紕駮，甄其純實，可取者蓋十六七。其用心篤厚，勇於振世救敝，殆非韓、吕諸子之倫比也。莊周《天下》篇之論墨氏曰：「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又曰：「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斯殆持平之論與！

墨子既不合於儒術，孟、荀、董無心、孔子魚之倫咸排詰之。漢晉以降，其學幾絕，而書僅存，然治之者殊尟，故脫誤尤不可校。而古字古言，轉多沿襲未改，非精究形聲通叚之原，無由通其讀也。舊有孟勝、樂臺注，今久不傳。近代鎮洋畢尚書沅始為之注，藤縣蘇孝廉時學復刊其誤，剏通涂徑，多所諟正。余昔事讎覽，旁摭眾家，擇善而從，於畢本外，又獲見明吳寬寫本，【黃丕烈所景鈔者，今臧杭州丁氏，缺前五卷，大致與道臧本同】顧千里校道臧本，【臧本，明正統十年刊，畢本亦據彼校定，而不無舛屚。顧校又有季本，傳錄或作李本，未知孰是。明槧諸本大氏皆祖臧本，畢註略具，今並不復詳校。又嘗得倭寶歷閒放刻明茅坤本，并為六卷，而篇數尚完具，冊耑附校異文，閒有可采，惜所見本殘缺，僅存後數卷】用相勘覈，別為寫定。復以王觀察念孫、尚書引之父子，洪州倅頤煊，及年丈俞編修樾，亡友戴茂才望所校，參綜考讀。

竊謂非儒以前諸篇，誼恉詳焯，畢王諸家校訓略備，然亦不無遺失。 經、說、兵法諸篇，文尤奧衍淩襍，檢攬舊校，疑滯殊眾，揅覈有年，用思略盡，謹依經誼字例，為之詮釋。至於訂補《經說》上下篇旁行句讀，正兵法諸篇之譌文錯簡，尤私心所竊自喜，以為不繆者，輒就畢本更為增定，用遺來學。昔許叔重注淮南王書，題曰《鴻烈閒詁》。【據宋槧本《淮南子》及晁公武《讀書志》】閒者，發其疑悟；詁者，正其訓釋。今於字誼多遵許學，故遂用題署，亦以兩漢經儒本說經家法箋釋諸子，固後學所睎慕而不能逮者也。光緒十有九年，歲在癸巳十月，瑞安孫詒讓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