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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毯编织者(译文)(第十四章)

2023-03-22 18:54 作者:bili90309176847  | 我要投稿

The Hair-Carpet Weavers        

by Andreas Eschbach

发毯编织者



XIV The Palace of Tears

泪宫


这是宇宙中最孤独的星球,也是受到最残酷的诅咒的星球。这里没有希望。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覆盖着厚重而无趣的云层,夜晚没有星星……一颗都没有。这颗星球曾经有过名字,但谁还会记得呢?整个宇宙早已遗忘了这个世界,遗忘了它的人民,遗忘了他们的命运……甚至遗忘了星球的名字。

在这个世界的某处,有一片早已被遗弃的广阔平原,这里一望无际,广袤无垠。这里没有生机,没有活物。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没有植物,没有动物。万物只剩下了灰色的石头与灰色的尘埃。如果有人在这片平原上行走,他会发现连续几天,甚至几星期都看不见任何山峦或丘谷。没有食物,没有水源,没有变化,只能看见太阳晦暗的圆盘升起又落下——直到有一天,他终于看到了地平线上逐渐升起的那座宏伟的建筑物:那就是泪宫。

护城塔楼上的城墙早已破裂不堪,但塔楼却依然直直伸向天穹,恍如一位老战士早已腐烂的牙齿,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不会屈服。就在这些护墙上,曾经有无数身穿华丽制服的小号手站在这里吹个没完,从早到晚都不停歇——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如果时光能倒流——倒回很久很久以前——那时,这里还不是一片平原。那时,这里没有那些平整的石头,却有矗立的房舍,有蔓延至远方的大道,有奢华而热闹的广场。那时,这里是一座繁华的城市。一个强大王国的首都就建在了这里。宽阔的道路四通八达,远超目力之所及,它们在华丽的建筑海洋中切割出蜿蜒的小径。林荫大道和集市广场川流不息,昼夜不休。总之,这里曾是一座不夜城,永远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中。这里的居民幸福又富有,当他们仰望天空时,如果天气晴朗,他们就能看到强大的星际飞船的银色躯体,它正飞离云层之间的轨道,也许是要降落在贸易港口,也许是要飞离行星的大气层,带着他们的货物开始遥远的星际旅行——而召唤他们的也许就是正悬在天空中闪耀着的数百万颗星星之一。

但后来,星星熄灭了……

这座曾经看起来无敌、不朽的城市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即便掘地三尺也很难找到人们曾在此生存过的足迹。这里没有被掩埋的地基残骸,也没有修建道路的遗址,什么都没有。这里只有白天与黑夜,炎热与寒冷,有偶来的雨,有无尽的风,吹过低地,把灰褐色的尘土无情地驱赶到这座宫殿的脚下,无尽地蚕食着宫殿的石饰,这是此地唯一一座还屹立不倒的建筑。当年,这里还有人居住的时候,他们都认为这座宫殿是整个星系中最美的建筑。但时间的毁灭之力没有给这里留下任何证据。城塔上的石莲花曾经像含苞待放的鲜花般娇艳,如今已经被侵蚀成了不成形的灰色石块。墙上那些精心制作的浮雕图像是人们跨越无数光年才可能寻见的奇观,如今已无缘得见——甚至连可能揭示它们过去雕刻位置的痕迹都已经不复存在。宫殿本体已经摇摇欲坠,荒无人烟。开裂的墙壁和倒塌的屋顶早已向无情的风雨献上了忠诚。但冷热交替依然不停啃噬着这残存的墙壁;不时间,一块石头裂开,一块碎片滚落。除此之外,万籁俱寂。无论是庭院中还是走廊里,都已经没有任何见证过人类历史的物品残存了。

这座建筑里硕果仅存的完整部分便只有王座室了。凭借其骄傲而高耸的窗户,它赫然矗立在瓦砾与废墟之中。某种神秘的力量保护着它的支撑扶壁上精雕细刻的装饰、檐口上华丽的点缀以及柱子上带有锋利边缘的三笛美饰,使其免于解体。

王座室其实是一间巨型大厅,其拱顶由强力的石柱高高托起。无尽的岁月以前,在这里举办过奢侈的节日盛典,发表过动人的演讲,完成过激烈的谈判。这间大厅见证过无数次的胜利,也见证过无数次的失败。不……一次失败已经足够……

自那以后,恢弘的大门便已尘封落锁。门翼内侧的金色镶嵌花被保存了下来,但再也未能得见天日。因为它被一幅巨大的人像所遮盖,人像正被一排永不熄灭的灯光永恒地照耀着。

国王的黄金宝座被安置在正对面墙上的基座里。而正在宝座上一动不动地坐着的,正是被安置在墙内的唯一活物:国王本人。他坐在那里,僵直,听力,双臂放在了扶手上。如果他的眼睛没有昏昏欲睡地眨着,如果他的胸腔没有高低起伏地动着,他很可能会被误认为是自己的雕像。

从他的位置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宫殿周围一览无际的平原,一直看到地平线的尽头。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这两个硕大的显示屏,它们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很久很久了,一直在忠实地向他展示着遥远过去的那辉煌都市照片。但自从过去的某个瞬间,这些画面开始褪色了,直到屏幕上剩下的只有闪烁的灰影——经年累月,世纪更迭。最终,两个屏幕一个接一个地烧毁了。自那以后,这些设备一直是黑屏状态,静寂无声,毫无用处。

窗外的风景恒常如一:纯灰色的平原,到远处变成了纯灰色的天空。夜晚,天空变成无尽的漆黑之色,一颗星斗都没有。外面早已无事发生,无物更迭。

国王屡次希望自己能疯掉。他也经常怀疑,自己是否已经疯了。但他知道他没有,而且永远都不会有。

偶尔有一块石头落在了附近某个地方,国王会细细品味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几天之久,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回忆,以便能充分享受这种滋味,因为实在没有其他方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数万年间,窗玻璃的材料已经跟随着重力的牵引,以无限缓慢的速度向下坠落、沉没。几个世纪以后,玻璃窗格的顶部越来越薄,底部越来越厚,直到有一天,它沿着上边缘破裂,,终于让风——起初是犹豫地试探,之后便是得意地呼啸——闯进了王座室,房间里便失去了往日的沉默。

自那以后,窗格不断地崩溃,到了今天,风吹过大厅已与平原无异。随之而来的,是一样的灰尘。

现在,王座室珍贵的水晶地板上已经彻底蒙尘,难见天日。灰尘落在墙上的画像与雕塑上,落在椅子的软垫上,落在国王的身体上。灰尘躺在他的胳膊上、手上、膝盖上、脚上还有头发上。他脸上灰蒙蒙的,仅是尘土,只有从眼睛里流出的泪水沿着满是皱纹的脸庞划过鼻子,留下了道道痕迹。它在上唇短暂停留后持续向下,沿着脖颈流淌。它弄湿了国王加冕的礼袍领子,曾经那是富贵的深紫色,现在却已经褪色成灰白。

所以,国王只能看着一切事物在他身边褪去颜色,腐烂消逝,而他正怀着无法言说的殷切渴望,等待着他宝座下的机器停止运转的那一天,就像周围的一切事物一样,他等待着死亡的解脱。

所以,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但并非出于自愿。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是因为在很久以前,他体内所有的肌肉和肌腱都被切断了,所有的神经都被不可逆转地烧掉了。几乎看不见的钢夹固定着他的头骨,并牢牢钉入了王座的靠背。它们从后脑进入了他的身体,附着在颞骨上,并从颧骨下方向前延伸,以固定他头骨的位置。额外的夹子将下颚固定到位,否则那里早就完全松弛了。

王座的后面是一台硕大而无声的机器,它迫使着国王的身体存活了成千上万年。像手臂一样粗大的管道通过王座的靠背伸入了国王的身体,尽管任何进入大厅的观察者都看不到它们的存在。它们迫使胸腔继续呼吸,迫使心脏继续跳动,并为大脑和其他器官提供所需的营养和氧气。

国王的眼睛是他唯一还能移动的器官。他可以永不停歇地流泪,如果泪水没有蒸发,那么大厅早就会被他的眼泪淹没了。他可以想看哪里就看哪里,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盯着对面的画像。这是一幅野蛮、嘲弄的画像,在漫长的岁月流逝中,它没有失去一丝一毫的残忍:那是他的征服者的肖像。国王紧盯着它,等待着宽恕——他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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