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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格短篇《我们中的强者》

2020-02-13 18:51 作者:drrr骑驴吧  | 我要投稿

《我们中的强者》THE STRONG AMONG US

 by Steve Lyons


铸造厂已经被围困了十七天。

这段被围困的日子给人的感觉远不止十七天。贾拉努力回忆着从前自认为受到保护的生活。他逐渐习惯了恐惧冰冷的感觉,这使他更害怕了。

繁重的劳动曾是种受人欢迎的消遣。今天,他布置了防御工事——一门位于墙上的某处大裂缝、建造了一半的地震加农炮。贾拉不知道如何操作它——尽管他在它的制造过程中负责了小小的一环——他将沉重的炮弹扛给另一位负责装弹的工友。

一开始大炮的响声让他畏缩,现在他的耳朵麻木了,亦如外界隆隆的炮响。

贾拉已经几天没朝外看了。他害怕自己会看到什么,尽管他知道自己可能什么也看不到。进攻铸造厂的人远远的躲在战壕和掩体中。贾拉只瞥见过他们一次——一些地平线上的斑点,或者啥眼睛的错觉。现在,一片烟雾笼罩在他们之间的荒地上,进一步模糊了敌人的身影。

贾拉知道进攻者还在那里,他的骨头能感受到炮弹冲击的震动。他或许也跟那些人组装过大炮,黑火铸造厂为帝皇的军队输送过许多地震加农炮,现在它正猛烈的冲击着铸造厂牢固的墙壁,

每个早晨,每个夜里,贾拉祈祷那些人能攻进来。

他祈求神皇来拯救他。

贾拉的睡眠断断续续。

最舒适的地方——为数不多的生活区和较大的办公场所——已经被那些盘踞在黑火铸造厂的人霸占了。他盖着一张捡来的床单、躺在冰冷的铁板上。他已经几周没洗澡了。

铸造厂足有一百个街区那么大,人造光是它内部唯一的光源。贾拉虽然没法观测时间,但他可以一开吹响的汽笛来记录轮班的变化。他不靠睡眠是否足够来判断起床时间,肌肉痛得无法在继续睡下去时就是他的起床时间。



他拿走了配给的食物。以前食物配给很多,但现在口粮每天都在减少。贾拉拿着在炉子上煮熟的灰色燕麦,加入到一群正在吃饭交流的疲惫工人中。

大伙儿的声音都很小。

“我跟你说啊,”一个面色蜡黄的老头说到,“那些派来夺回黑火铸造厂的人是死亡军团,克里格人。”

一半以上的听众有些茫然,包括贾拉在内。

那人叹了口气:“我在图像上见过他们,大概二十多年前吧。他们是攻城专家,无论目标是谁,他们都会坚持围上几周甚至几个月。我听说有场围城战持续了十几年。

一丝亮光照入了老头眼中。他清了清嗓子,移开了视线。两个穿着黑色破旧长袍、纹着亵渎纹身的信徒神色疯狂地走了过去,他们并未注意说话的老头。

老头继续说着,竭力保持中立的语气:“我见过他们的行军镜头。每有一个人倒下,就有两个、三个、四个站起来代替他,他们就像这样向前推进。”

贾拉想象着一群身穿闪亮盔甲的卫军将黑火铸造厂的叛徒们踩在脚下的画面。他感到了一丝希望,但随即将这种冲动抑制住了。跟那个老头一样,他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忠诚。虽然现在没有教徒监视他们,但这群同伴中有内鬼。

两天前的一个晚上,他被一个人的尖叫惊醒:“大人!大人!这些想杀死您的卫兵,然后给那些敌人打开大门!”贾拉缩在薄薄的被单下,堵住自己的耳朵试图掩盖枪声和痛苦的尖叫,他憎恨啥都做不了的自己。

三个所谓的密谋者被拖走了,浑身是血,一具尸体抛在一边任其腐烂。告密者拽住一件长袍,叽哩咕噜地说:“您看我做得怎么样?我会得到奖赏吗?”


他被猛地一脚踢开,然后跑到一个角落呜咽起来。


贾拉再次醒来时,告密者已经死了,他的喉咙被割开。这至少使贾拉相信,他的同伴们并非全部是内鬼。大多数人跟他一样低头做着自己必须得做的事情。然而,他无法区分忠诚者和邪教徒,也猜不出下一个出事的人。

“我听说……”一个金发的年轻人试探道,“我听说加伦和其他人都死了。”

谁都不意外,大家都听说过只言片语。“我也听说过同样的消息,”另一个人说“废品处理中心的塔恩告诉我的,他说他们的尸体……”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他们身上长满了疖子和疮,都变形了,就像骨头和皮肤融化了一样。”

有几个人几乎都开始比天鹰礼了,但还是忍住了。贾拉盯着汤勺上那对没有味道的燕麦,又把它放了下来。


两个月前,邪教徒们潜入了黑火铸造厂。他们杀死了工厂的值班头、行政官员和保安,但放过了那些不愿战斗的劳工。最初那段时间里他们被迫重新铸造组装武器,为的是对付帝皇注定会派来的士兵。

铸造厂的绝大部分区域已经停止运转了。有传言说,这些邪教徒认为有人蓄意破坏,几十个嫌犯惨遭处决或者更加残忍的刑罚。

其实最大的原因要归咎于这些邪教徒自己,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去管理这个设施,如何服务那些管理生产活动的机魂。他们只在乎及时行乐以及那些门后进行的仪式。他们对那些被控制的工人倒是很卖力,一个命令接着一个命令的,但不同人的命令间总是自相矛盾。小而关键的任务被忽略,直到那些依赖这些关键任务的复杂流程被打乱。

贾拉的工作是装配地震炮瞄准系统的小型部件,但现在这些部件没有了。他也没有被调任,但也不敢无所事事。他不希望被带进那些被锁着的门内,加入到不幸的加兰和他的朋友们的行列。

“你认为还要多久?”金发的年轻人问道,“那些士兵待了那么久,似乎一点都没有推进。”

“他们会的。”老头平静而肯定的说。

“你说过他们会等待时机,如果有必要甚至会等上几个月。”

老头点了点头。“死亡军团最终会冲破这些高墙,我们很肯定这只是时间问题。但如果刚才那些消息有一半是真的——那些关于教徒们升格仪式的消息——那他们或许就太迟了。”

所有用餐的人都沉默不语,闷闷不乐。贾拉把自己的碗放到一堆没人洗的脏陶器上,然后艰难地走回自己的岗位。贾拉看到了一辆吱吱嘎嘎驶来的电车,他加快速度跳上了它。


电车一路穿过铸造厂阴暗高温的隧道,一路上乘客进进出出。他们中有些人用平常的语调断断续续的交流着。贾拉渴望听到一些新的消息和希望。

然而,他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就像他从来没有盯着沿途邪教徒们怒视的眼睛一样。这样比较安全。

贾拉并不是被指派到地震炮的。几天前他变得多余,于是他交急地想找一个活干。他发现两个工友在努力驯服这门大炮,于是便主动提供了帮助。

他现在已经认识装填员了塔林。他的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肌肉因长时间的挥锤子而起伏。但他不认识那个瘦削的炮手,他们没有交换过名字。

贾拉觉得自己和塔林相比又小又笨。最初他一直努力试图跟上那个人的步伐,但如今他已经习惯了一成不变的一成不变的弯腰、举起、转身、放下——或者说塔林也厌倦了,他的动作也迟缓了下来。

贾拉尽量不去想自己在做什么,他祈祷自己送来的炮弹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他希望那些铸造厂外蹲在战壕中的士兵是安全的,他希望自己只是在拖延卫兵们前进的时间——这已经够糟了。

一个更勇敢的人或许会向其他人吐露秘密,或许会建议减少开炮的次数,或许会提议对大炮的瞄准器动动手脚,或许早就损坏了那些无法被修复的武器。

塔林将一枚炮弹填入大炮的屁股,然后退了一步。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但愿它能轰掉一个士兵的脑袋。” 他嘟囔: “为什么那些卫军就要让我们不得安宁?我们可没有邀请他们来这儿。”

贾拉看了看大块头——那是他第一次看清了对方的脸——他很庆幸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塔林脸上并不是他想象的被煤烟弄脏,那些墨汁在他脸颊上形成了一个既模糊又清晰的符号,一直延伸到他的脖子。

贾拉在许多邪教徒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符号。


那是一颗星,又一个带有八支带刺长矛的黑色圆圈。


“如果他们拍屁股走人,我们就没事儿了。”塔林接着说,“我们可以按照那些大人的意愿过上快乐的生活。”

“帝皇保护外的生活。”炮手喃喃地说着,他并没有转身离开。

“帝皇为我们做过什么?”塔林争执道,“我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多年,每日为他工作十个小时。我得到了什么回报?”

他怒视着贾拉,后者笨拙地挪了挪身子。贾拉没有为这样的考验做好准备,他不敢大声的说出亵渎的话,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他希望这个微笑能应付眼前的情况——但同时也憎恨着微笑的自己。

“你认为教派会允许我们加入吗?”炮手温和地问道。

“他们是这么说的,不是吗?他们告诉我们,任何支持他们的人都会受到欢迎。他们说我们可以得救、我们能够自由。”

贾拉听到了响声,他环视四周,以为自己身后会出现一个邪教徒拔刀出来惩罚他的不忠思想。但他只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弯腰驼背的身影从隧道的拐弯处溜了出去。它的大小形状和人类相似,但它身上的某种东西却让贾拉感到恐惧。


那晚餐桌上有关怪物的窃窃私语。


他们——或者它们——在铸造厂各处都有被目击到,总是笼罩在阴影之中。人们对它的描述各执一词:八个/两个四肢;一张满是尖牙的流口水的嘴/畸形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小嘴巴。这些怪物有爪子、触须或吸盘,还有尾巴。尾巴很薄,有倒钩或分叉。

目击者一致认为这些怪物扭曲的骨架上起伏着灰白的肉,布满了疤痕和青灰色的疖子。许多关于邪教徒的秘密仪式的讨论认为怪物就和它们有关。


“召唤来保护铸造厂的?”

“或者是召唤出来惩罚我们?”


贾拉说服自己不过是在胡思乱想,但隧道里那转瞬即逝的模糊身影让他感到不适。

他没有听到过怪物攻击人的报告。然而,许多人都在谈论那些许多天没露面的劳工。其中不少人很快被证实活得好好的,至于剩下的,只有猜测。贾拉想知道如果怪物选择不从他们身边经过,大炮旁的三人会发生什么。


他问自己:谁会想到自己?谁会注意到自己消失了?


当邪教徒们在公共广播中谈及这些生物时,他意识到事态已经变得很严峻了。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过这些老式扩音器发出的嘶嘶声了。

邪教徒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像喝醉了。他絮絮叨叨地大谈权力和自由,还不断地咒骂帝皇。他含糊地说:“我们欢迎这些造物,因为它们在考验我们的信仰,考验我们摆脱帝国枷锁的决心。我们中的强者不会惧怕这些突变。”

这样的措辞让贾拉很困扰。这是否意味着,怪物会像窃窃私语中说的那样杀死邪教的敌人?他回忆起了加兰他们的命运,他们毁容的可怕描述,还有另一种——更糟糕的——可能性在他的内心中扎根。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部分为的是掩盖脸上表现出的厌恶。黑火铸造厂横跨众多的地下河流,每天都可以泵出以加仑计的天然冷却剂。

那天晚上,贾拉跪在自己睡觉的地方,背对着同伴们的呼噜声。他对着一块玻璃板吹了一口气,用一只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直到能在微弱的光线下看到自己。他举起了一根颤抖的手指,上面沾着湿漉漉的煤灰。


他向帝皇祈祷,祈求他的理解。


并不是说他已经失去了信心,但帝皇的战士们不在这里。他们无法保护他,他必须在他们到来前保护自己。他不是战士,他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贾拉把指尖放在脸颊上,长得过长的指甲扎了进去。他咬紧牙关在脸上画出了那个八角星的图案。


铸造厂被围困的第二十天,克里格人杀入了铸造厂。

贾拉从一则惊慌失措的广播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如果你们珍视自由,如果你们珍视生命,你们就必须与他们战斗。”他的三名船员交换了一下眼色,每个人都只看到了犹豫不决。

“我们继续开炮吗?”塔林无助的问道。

他们不知道入侵发生在何地,但显然离他们的位置很远。裂缝外什么都没有变,他们只能看到烟雾与炮响。贾拉为这一刻等待了许久,但它似乎虚无缥缈。

“不要让他们打败我们,特别是在这个如此接近目标的当口,把他们赶出去!必须让他们远离我们!”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的撞击声。

接着,另一个声音——更加自信和威严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全体工人,立即到西南区报到。掉队的人将接受惩罚。”


贾拉的同伴们立即行动起来。他发现自己在和他们一起跑,尽管这是他的腿最不愿意做的事。他想逃跑或找个地方藏起来直到战斗结束,但他问自己,如果这一切没有结束呢?如果进攻者者被击退了怎么办?如果这是另一个测试呢?

为时已晚。人群从周围围的隧道里涌出,推搡着贾拉。黑火铸造厂雇佣了成千上万的工人,人数上远超邪教徒。但他们和贾拉一样,选择生存而不是战斗。毕竟,除了服从命令,他们一生还做过什么呢?

突然,他的身边传来的引擎和轮胎的声音,他被手拽上了电车。电车严重超载,乘客不断从两侧跌落。贾拉被一群乘客压得动弹不得,大多数人似乎和他一样茫然焦虑。但其中也混有黑袍的邪教徒,所以没人说得出他们的恐惧,

电车的速度可能比贾拉跑步的速度快不了多少,隧道的墙壁缓慢而疼痛地摩擦着。

那些人真的希望他为他们战斗吗?或许吧,他第一次注意到了有多少工人在脸上画了八角星。贾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老工头,一个他非常熟的人——他看到老工头身上的黑袍,贾拉更加痛苦了。


贾拉早早地听到了战斗的声响。

他感到手榴弹冲击波的涟漪在地板上砰砰作响。热浪扑面而来,贾拉听到了愤怒、绝望、恐惧和死亡的尖叫。

这条隧道通往铸造厂某个贾拉每曾去过的区域。电车被一堆扭动的尸体堵住了,邪教徒们大喊着下达命令,但贾拉在喧闹声中并没有听清。其他人下了车,他也跟着下了车。接下来的几分钟内,他被推来推去。最后,他看到一堆沉重的工具从另一辆电车上递了出来,这让他有了个目标——手握武器,可能就不会那么无助了。

他刚要走到电车跟前,一只结实的手落在他的肩上。贾拉转过身来,身后的邪教徒吓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以前从来没有被人摸过,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

贾拉能从邪教徒的呼吸中闻到腐臭的味道。他选择不退缩,坚定地站着,带着无可隐瞒的决心。眯起的黑眼睛审视着贾拉的灵魂,然后,让他大吃一惊的是,这个邪教徒把枪塞到了他手里,一支崭新的激光枪。

他目瞪口呆。他想问为什么是他?但是那个邪教徒走了,他再次被卷入到人群的浪潮中。这一次,他们把他推向一个确定的方向——一个宽阔的、有栏杆的走廊,从那里可以俯瞰一个巨大、顶棚很高的区域。在贾拉前面和周围的工人们惊恐万分他们挥舞着锤子、扳手和烙铁,为那些虐待他们的邪教徒服务。

身穿黑袍的邪教徒将走廊上的人流分成左右两股,从下方传来的战斗声震耳欲聋。空气很热,又黑又闷,夹杂着煤烟,不时闪过爆炸的火光。贾拉所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保持低调,挺过这场灾难。

他被栏杆绊了一跤,胃剧烈地翻腾起来,以为自己会被栏杆绊倒。他意识到他正俯瞰着一个装配机库。六个棱角分明的东西排成两排,每排三个,仿佛准备从大门里滚出去。它们是“毒蜥”,移动火炮平台,其中四门装有地震加农炮。

攻击者打开大门,冲了进来。贾拉无法透过烟雾看清他们,但他并没有看到闪亮的盔甲。进攻者遭遇了十倍于他们的武装工人,工人们发出令人窒息的尖叫并举起了手中的扳手。许多工人在那个血腥的瞬间被激光和刺刀击倒。

入侵者涌向被人群困住无法移动的毒蜥自行火炮。平台上的爆弹枪倾吐着火舌,击中的工人和入侵者一样多。一门地震加农炮发出末日般的轰鸣,炮弹飞快地穿过破碎的大门,但产生的火焰又滚回了机库,数十名工人被烈焰吞噬。

贾拉前方隐约出现了更多的黑袍头目。他们将人流引向长廊栏杆的空隙,又长又窄的钢梯从那里通向深渊。少数不愿下去的人或被棍棒抽打,或被利刃割伤。一名男子被推出栏杆,他在尖叫中向下栽去。

贾拉的手在冒汗。一个更勇敢的人或许会将武器转向最近的邪教徒,或许会拉一条命垫背,或许会……但他只是笨拙地将激光枪夹在胳膊下,然后沿着梯子向下爬。


抵达下方或许要花很长时间。


邪教徒将更多人赶向梯子,它在工人们的重量下绷紧、抖动。贾拉拼命抓住每一个横档,唯恐上方的靴子踩到他的头。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他所能做的只有依次向下方跺脚。

不止一个工人从他身边栽落。一只手抓住了着贾拉的衣服服,但他慌乱地把他甩开,生怕自己也被拖下去。最后,他觉得脚下有了什么东西。一定飞机库的地板,他想着,但那东西在他脚下滑动——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贾拉不忍心看他们,只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开了。

他被人流席卷而去。这次,贾拉试图与它抗争,他想找到一条逃跑路线。他瞥见机库后方有一扇通向铸造厂的门,但有人把守。越来越多的工人从梯子上爬下来,那些没能随人群移动的人则被人流踩死。

贾拉发现自己处于两台毒蜥之间。其中一台毒蜥已经击退了进攻者并缓慢向前推进。大炮开火的瞬间让他畏缩了一下,轰鸣盖住了其他声响。另一辆战车被砸开了,浓烟从车厢缝里滚滚而出,烧焦的骷髅挤满了车舱。

他还是看不到入侵者,但他们不可能太远。他踩着前人越积越多的尸体,唯一的希望就是向克里格人发出信号,告诉他们自己是他们的盟友——一个需要他们保护的无辜百姓。充满绝望的希望。更有可能的是,自己在被他们看到前就被爆炸的炮弹炸死。

他想起了自己的激光枪。那些教徒——以及周围那些在绝望中丧失理智的工人们——都希望使用它。贾拉不准备瞄准目标,他将枪管举过头顶。为了安全起见,他又举高了一点。

步枪射出的一连串炽热能量光束吓了贾拉一跳,他几乎叫出了声。武器被设置成了自动模式,他没有意识到;他祈祷他没有打中任何人,他发不出声。

另外两个人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贾拉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踉踉跄跄地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地方。


然后见到了他们。

六名克里格士兵。他们和那些邪教徒一样穿着模糊的黑大衣,头戴头盔,身着防弹服。贾拉的目光被他们的黑色面具吸引到了,那些不透明的面具给了他们某种骇人头骨的感觉。

这些带着面具的战士不知疲倦地战斗,被惊慌失措的工人们包围、无法使用枪支的克里格人只能用刀和拳头战斗,但他们向铸造厂的机械一般,以一种可怕、几乎是有节奏的准头砍倒了那些毫无经验的敌人。


第一个克里格人被工人潮击倒了,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贾拉的心绷紧了,他不知道这是沮丧还是宽慰。至少有一名倒下的士兵挣扎着将两人拽到地上,与此同时另一个同伴从他腰间拔出了一枚手雷。

他将手雷掷过武装工人头顶,它落到了贾拉后方的人群,位置离他很近。爆炸产生的热量足以将他吞没,骚动起来的人群将贾拉向前一推。突然,前方又出现了四名克里格士兵。

贾拉无法将他们同最初看到的那批克里格区分开来:或许那些死去的士兵又活过来了。他们戴着同样的黑色面具,为同样的目标而战斗。


一个更勇敢的人可能会做些什么,一个更聪明的人或许知道该怎么做。贾拉僵住了,一张毫无特征的黑色面具转向他。贾拉提醒自己对方是同伴,但他在死亡军团士兵空洞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的同类关系。对方不带怜悯、不带理由,不带同情,他们怎么会这样?

克里格人的手臂向后一缩,金属的光芒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中闪耀。

有什么东西从他右耳边飞过去了,贾拉几乎没有注意到,那个东西——多肢体的灰白恐怖生物——扑向了克里格战士。一秒后,二者都消失了,就好像他们都不是真实之物。

一想到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还有那个救了他的东西——或者更准确的说,给了争取了更多时间的东西——他就直冒冷汗。

士兵们现在充斥着他的视野:戴着骷髅面具的幽灵们向他涌来,毫不留情,势不可挡。其他几个拿着枪的劳工拼命地朝士兵们开火,一些克里格人倒了下去,但他们的队伍从未变小。没有一个士兵退让,他们对自己的生命毫无畏惧。只要能多走一英寸,每个幽灵都愿意被炸得粉碎。


他们也没有停下来区分敌友。

这次冲突的双方都有怪物。克里格死亡军团是没有人性的杀戮机器——帝皇派他们来不是为了拯救他,而是为了毁灭他。

他没有看到爆炸的原因。他只是在那短暂的一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身体为了保持清醒而暂停了感知。

他想他一定是死了。

再次醒来时,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在本能的驱使下艰难地向上爬,沉重的东西从身边滑下。他出现在稀薄的灯光中,胸部重重的起伏,烟充斥着他的肺。他咳出带血点的胆汁,身体开始对痛苦作出反应,每根神经都在剧疼中兴奋。

他的头就像被棉花裹住了一样。白雾笼罩了整个区域,他朝任何方向都只能看到几英寸内的东西——棉花和被肢解的尸体。理智再度归来,他知道自己走不了多远,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机库的前端塌了。幸运的是贾拉已经走得足够远,所以没有被完全埋葬。尽管如此,沉重的黑岩还是压在了他身上。他可能已经死了。

他在一片死寂中听到了抽泣声和一个微弱的呼救,看来有人和自己一样逃过一劫。透过噩梦般的迷雾,他依稀感觉到某些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柔软而温暖。他很幸运。

贾拉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思绪紊乱的他只能想到这次爆炸是爆炸是蓄意的。教徒们派这些劳工来送死只有一个原因:为他们争取时间,安放炸药的时间。爆炸封上了黑火铸造厂的裂口,一并消灭了入侵者和许多劳工。

贾拉又听到了那熟悉的低沉炮响,城外的大炮又开始工作了。他回想起那天餐桌上老头说过的话:

“克里格士兵有着足够的耐心。他们可能被迫撤退,但他们不会走太远。”

但眼下的战斗已经结束,贾拉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脚下的碎石开始滑行,贾拉微微动了动。他听到了说话声音,但不清楚到底有多远。

他试图站起来,但左脚仍然陷在废墟里。贾拉试图把它拉出来,一阵剧痛刺穿了他的脚踝。他拼命地朝压着他的碎石上乱抓,但只抓破了自己的指甲、手心沾满鲜血。他头晕目眩,不得不闭上眼睛去深呼吸。肾上腺素的作用已经到头了,他感到精疲力尽。

他强迫自己更有条理地解决问题。很长时间过去了,他终于把自己的脚解放出来。站起来的他两腿无力地颤抖着。他看到了自己那夹在两大块塑料之间的激光枪,磨损不堪,伤痕累累。贾拉弯下腰去捡了起来。

他步履蹒跚,碎片在他下方滑动,威胁着要把他再次陷入黑暗。

他面前突然冒出一个黑影。贾拉踉踉跄跄地退回来,急忙拿起武器。他惊扰了一具尚存生气的“尸体”。他是朋友还是敌人?贾拉的内心有了一个病态的节,他意识到自己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那是一个克里格士兵,右臂笨拙地耷拉着,显然是骨折了。他的头盔丢了,血从他的黑面罩里渗了出来。他的大衣被撕成了碎片。贾拉听得见对方嘶哑而吃力的呼吸,他第一次看到面罩通过一根软管连接到士兵胸部的呼吸器上。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使他意识到对方也仅仅是个人类。一个残废的人类。

那个士兵察觉到了贾拉,便起身蹲下。周围没有别人,这是贾拉的机会。他张开嘴,想向帝皇的使者解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想向对方倾诉自己所经历的地狱之苦,想问对方自己该怎么办。

贾拉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他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那些话——太多太多的话——卡在喉咙中,与空气中的烟雾和灰尘一起,呛得他含泪沉默。

贾拉瞥见了黑色镜片中的自己。他意识到了克里格人眼中的自己:煤烟蚀刻出八角星符号的脸,紧握着邪教主子派发来击毙敌人的步枪的手。


那个瞬间,他看到了士兵的行动。


一把激光枪无力地挂在士兵折断的手指上,但那只手还在牢牢地握着枪——现在,士兵那只还能活动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了它,尽管克里格仍用空洞的目光盯着贾拉。

克里格人的另一只手握住了武器,贾拉尖叫了起来。

“不!”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枪开了火。

“不!”

光束洞穿了克里格人的胸膛,士兵的身体在抽搐但并没有摔倒。枪管朝他瞄了过来,对方的动作很慢。

“不!”他再次扣动了自己的扳机。


他强迫自己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克里格人仰卧在贾拉脚下,一动不动,贾拉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这个戴着着黑镜片面具的人给了他某种怪异的感觉,他觉得这个士兵还活着,正在怒视朝他开枪的自己。

贾拉打了个寒颤,继续朝士兵的尸体射击。一次又一次,当他第五次扣动扳机时,步枪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电池盒已经用干了。贾拉任其从麻木的手指上滑落。他的工作服上满是汗水,他在发抖。

他听到了朝他逼近的脚步声。



铸造厂已经被围困了二十八天。

贾拉回到自己的大炮阵地。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去操作这门武器——这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得多——现在他成为了地震炮的炮手。他有了一名新的装填手,贾拉不知道他的名字。装填手慢吞吞地动作让他有些懊恼。

他的老伙计们失踪了,几乎可以肯定已经死了;黑火铸造厂漆黑的隧道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尽管幽灵们在那些影子里跳舞;粮食供应更加紧张了。

贾拉很高兴一切又回到了从前,或多或少是这样。

克里格死亡军团仍缩在战壕中远远的炮击着铸造厂。为什么他们就让他不得安宁?他以自己一次次的炮击来回应对方的轰炸,他调试了地震炮的瞄准器。这些炮弹越不准,教派就越麻烦。如果幸运的话,其中一发炮弹能飞得足够远,造成足够的伤害。


贾拉不再向帝皇祈祷了,他知道自己已积重难返。然而他并不感到羞耻,他有选择吗?不是他背叛了神皇,是神皇背叛了他。


教徒们在机库的残骸中发现了贾拉,他正站在一个克里格士兵的尸体上,于是他们将他奉为英雄。脸上的八角星已经被墨水新刻,他们给了他黑色的长袍。

他们还没有邀请他参加秘密仪式,贾拉对此很高兴。许多人在追求力量中发了疯,身体也发生了骇人的变异。尽管如此,教徒仍坚称仪式正在取得进展,他们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

每天早晨,每个晚上,贾拉在祈祷他们成功——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在向谁祈祷。他祈祷黑火铸造厂的墙壁能继续坚持下去。他知道,如果克里格的人再一次冲破这些高墙,命运是不会再眷顾他的。那些怪物会杀掉他以及他认识的所有人。


他祈求他的新神来拯救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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