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蛇蜕皮一般,我从人类的外壳中爬出(下)| 科幻小说

今天带来外文科幻小说《美丽怪物》连载!
作者简介
普里亚·沙玛是一位英国全科医生,利用业余时间进行小说创作。她以短篇小说闻名于世,尤其是恐怖奇幻小说,多次收录进各类恐怖小说年选。她的作品发表在诸如《黑色静电》《区间地带》《星体反照率一》和《冒险》的许多杂志上。代表作《美丽怪物》获2016年英国奇幻奖最佳短篇,《奥姆龙魂》获2020年英国奇幻奖和雪莉·杰克逊奖最佳长中篇。
美丽怪物(下)
Fabulous Beasts
全文约10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作者 | 普里亚·沙玛
译者 | 魏映雪
校对 | Punch
如果说我们是他的公主,那么肯尼就将自己看作国王。
“凯斯,别瞎忙了,过来坐下。回到女人中间的感觉真好。没有了女人,男人就是些没开化的动物。”他冲我眨了眨眼。“再跟我讲讲妈妈的葬礼吧,凯斯。”
艾米坐在他的身边,抬头仰望着他。
“葬礼上有装饰着羽毛和黄铜饰品的黑马。她的棺材放在一架玻璃马车里。”凯斯的语气十分生硬。
“所有的小伙子都到了吗?”
“是的,肯尼。所有的男人,都穿着西装、戴着大金戒指、露着纹身。”
“很好,”他说,“如果不是这样,我可会生气的。这些伙计们欠了我的,他们心里有数。我是替他们坐的牢。你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一点儿。”塔卢拉说。
“我跟她讲过,肯尼。”艾米忙不迭地展示她的忠诚。
“你那时候多大点儿,十二岁?”他嗤之以鼻,“你什么都记不得。当时我们在利物浦有个活儿。有个珠宝商住在塞夫顿公园旁的一栋大房子里。我们听说他在销赃偷来的钻石。老子打的头阵,”他的大拇指比划着自己的胸膛,“二十三岁的时候我可瘦多了,不管怎样狭窄的地方,都难不住我。之后我就把其他人也放进去了。我们找到了他的钱。但他坚持说钻石藏在壁炉里,可是暗格里什么也没有。他一直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我们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肯尼耸耸肩,“有人告密了。一个条子在我家附近抓住了我。我外套底下的衬衫浸满了那人的血。我闭紧了嘴,自己坐了牢。其他人才逃过一劫。在牢里待了十八年。唯一让我后悔的就是发生了妈妈的那件事。还有错过了她的葬礼。”
“葬礼上到处都是白色的鲜花,拼成了她的名字。”艾米说。他失神地轻拍着她的胳膊,仿佛她是一只渴望爱抚的猫。
“我真希望他们放我出来参加葬礼。女孩儿们,妈妈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她虽然有些疯,上帝保佑她的灵魂,但的确是一位公主。”
凯斯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你还记得爸爸临死前说了些什么吗?”
凯斯沉默着。
“他说,你是家中唯一的男人,肯尼。你就是母亲,凯斯。肯尼,你得照顾这些女孩。可怜的妈妈,她是那么脆弱。当我听说她中风时,我都难过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都是因为我被抓进牢里让她受了惊吓。不过,告发我的人会付出代价的。这些年我本应该在这里,照顾你们。”
“我尽力了。”凯斯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我知道。我都不敢去想,你是怎么一边看护妈妈,一边照顾自己的孩子的。你本来该有更好的生活。我们并不是一直生活在这么个鬼地方的,女孩儿们。我们是在一栋大宅子里长大的。你可能不太记得了,艾米。爸爸养蛇。他是一名专家。而妈妈,是一位真正的淑女。他们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跟这里的人不一样。”
这些话戳心戳肺。我只认识这里的人。
“欢乐的时光,是吧,老鼠?”肯尼直勾勾地看着凯斯,等待后者的回应。
“老鼠,”艾米笑了起来,就像她才发现凯斯的大眼睛和尖耳朵。“我都忘了这个了。”
老鼠。一个用来损她的绰号。
“我的绰号是什么?”艾米撅起了嘴。
“你就是艾米。”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并没有离开凯斯,而且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她只是一件平淡无奇、没有生气的东西。
情况就是如此。在那个时候,我就能看出凯斯才是一切的焦点,而艾米只不过是用来接近她的工具。
我们的卧室里有一张照片,是在南美旅游的时候,乔治娅为我照的。这照片的尺寸让我觉得十分尴尬;同时,它也令我心惊,因为乔治娅将我照得就像是当代的夏娃,我再也不会如照片中那样引人想入非非了。我披散着蓬松的头发,一条花纹精致、色彩斑澜的蟒蛇缠绕在我的肩头。我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愉悦。
“我们留在这儿吧,永远不离开。”当她盖上镜头盖的时候,我对她说,“这儿是天堂。”
我心里真实的想法是,要是换个活法,永远生活在这里,整个丛林都是我的天地,会是怎样的?
“你就这么喜欢这儿?”乔治娅的回答暗示着她并没那么喜欢,“把它放下吧。可怜的小家伙。要是它被人抓住了,就会变成手提包的。”
明明是人在做恶心事,遭到唾弃的却是蛇。
我在阿吉尔街的尽头下了巴士,向家走去。肯尼坐在“马鞍酒吧”门口的塑料凳上,喝着一品脱杯的啤酒。他在等我。
“你今天干了些什么?”他放下酒,跟在我后面。
“生物。”我在城里的大学读书。
“聪明的女孩儿,遗传自你的外祖父母。我曾经也这么聪明。你看我这个样子,根本想象不到我那时有多聪明。”
当肯尼踏着轻快的步子跟在我身边时,他表现出了一种奇怪的、像小狗似的热情。当车流中断的时候,我快步冲过马路。轨道线在篱笆围栏的另一侧,位于一个陡峭的斜坡下。顺着路堤往下,有一张卷起来的地毯,又潮又烂,还有一辆用来运这卷破地毯的购物推车
“我来帮你拿袋子吧,看上去有些重。”
“我提得动。”
“我并不是一直都这样。为了让我们活下去,我必须改变自己。打架,偷东西。”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变得野蛮,只是为了让我们不再受他人欺凌。你明白吗?”
天色变得昏暗,雨水将至。
“爸爸去世之后,我们失去了一切,房子,钱。你的外祖母疯了。住在这样的地方,让人担惊受怕。我们穿得很好,但为此付出了代价。第一天去上学,就有一个小伙子来骚扰凯斯。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我咬了他,罗拉。直接咬在脸上。他的脸肿得就像是个红气球,差点儿背过气去。从没有人勾搭过我的公主。”
只有他自己能。
“你很特别吗,罗拉?”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他试图挡住我的去路,我避开了。塔卢拉什么都不会跟他讲的。但是艾米跟他讲过波林和杰德的事,避免她们挨肯尼的揍。
“我可以等。”他没再继续跟着我,驻足在朦朦雨中,“我们现在有很多的时间。”
“我们今天去兜风。”肯尼跟着凯斯进了厨房。他开始每天都在公寓中出现。
“我不行,肯尼。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些事情都不急。”
肯尼最后拍板。
“我们去哪儿?”塔卢拉问。
“除了回艾米家,你哪儿也不能去。她得整理房子。而你需要待在妈妈身边。她正在收拾你的卧室,这样你就可以跟她住在一起了。这样才对头。”
“我不想。”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凯斯站到了他们两人中间。他一把推开了她。
“我住在这里。”塔卢拉并不妥协。
“你住在哪儿我说了算。”他采取了自己的办法,站得离人很近,显得更有压迫感,并压低声线说道:“你似乎觉得长着一张漂亮脸蛋就很了不起似的。那么,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你一点儿都不特别。你他妈的是那个米奇·弗林的崽子。他就是个死僵了的人渣。”
可怜的米奇·弗林,都在传他跑路了。我在想肯尼到底把他埋哪儿了。
“回家吧,塔卢拉。”凯斯抬起她的下巴,“肯尼是对的。你不是我的孩子,你得跟自己的妈妈在一块儿。”
塔卢拉瞪大了眼睛,我能看到泪水开始涌出。
“快走吧。”凯斯继续说道,“你不属于这儿。”
“妈——”我开口喊道。
“闭嘴。”凯斯转身对着我,“一直以来,我就是对你俩太心软了。你现在去帮塔卢拉把东西搬到艾米那儿去。”
“不。”肯尼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罗拉和我们待在一起。”
肯尼一路开着车,路边的排屋变成联体别墅,然后变成独栋的别墅,最后终于只剩广阔的田野。我觉得他带着我们开了几个小时,其实只有三十多分钟而已。我们开上了一条野草蔓生的车道。肯尼开车经过,树枝就打在挡风玻璃上。
“肯尼。”凯斯的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车道的尽头是一栋大房子,黑色的砖墙上嵌着高大的窗户。由于房子不同寻常的宏伟,简直像是一座城堡了。房子周围簇拥着丛生的杜鹃花,开过了花期的粉色、红色花朵凋零在旁。
“来吧。”
肯尼下了车,看都没看我们是不是跟上了他。
凯斯站在最底下的一级阶梯上,抬头看着敞开的前门。在我长大的地方,也有很多窗栅和金属防盗窗,但这些窗子的防护栏由生铁锻造成的树叶的造型,在叶片之间,还盘绕着铁铸的蛇。房子里面很昏暗。肯尼往里走时,我能听见他的脚步声。
“这就是我们曾经住的地方。”凯斯的表情木然。她走了进去,如同在自己的人生中梦游。我跟上她的脚步。
“欢迎回家。”肯尼就在门后。他锁上门,将钥匙挂在脖子上的一条链子上。
肯尼一间挨着一间地跟我们展示屋子里的房间,就像我们是来看房的买家,而不是他的囚徒。每一扇门上都有锁,每一扇窗都装饰着相同的金属网格。
我在一组双开门前停下了脚步,但肯尼把我撵走了。“以后再看。凯斯,从这儿看。你还记得老阿迦吗?可恶,他们把它撕碎了。我在想我们能够弄条新的。”
他把我们带到客厅,炫耀似的挥舞着手臂。
“不买一些新家具,我可不会把你们带到这儿来。”他一直往凯斯身上瞟,“你觉得怎么样?”
整个房间中充斥着新地毯的味道。地毯是暗粉色的,和沙发相衬,而窗帘则是奶白色,点缀着玫瑰花蕾图案。都是老女人会挑选的家居品。
“很漂亮,肯尼。”
“这是我为我们买的。”他将手臂绕在她的颈项上,看上去如同绞索。“你和我,又回到了这儿,再不受打扰。”他的神色很温柔,“我有很多钱。我可以再添置些东西。”
“去玩儿吧。”凯斯对我说。
我觉得很生气,她跟我说话的态度就像我还是个孩子,其实她所做的不过是想让我离开肯尼的视线。我一辈子都会为当时的想法抱愧。
我离开了,然后又悄悄地潜了回来,从门缝里偷看他俩。
凯斯挣脱了他,坐了下来。肯尼跟着她,然后跪下来,将头枕在她的膝上。她的手悬在他的头上,喉头耸动,用力吞咽着什么。接着,她轻轻地抚摸他的头。他将脸埋在她的膝间,抽泣着。
“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老鼠?”
老鼠。他会将她生吞活剥;他会将她缠得粉碎。
“你说你能弄到更多钱。是指从利物浦那个活儿里得来的钱吗?”
他很快起身,坐在凯斯身边,大腿紧贴着凯斯的腿。
“是的。”他将手指插入她的指缝,让两人的手交握成一个拳头,“但我想让你知道,我没有杀任何人。”
“你没有?你满身都是血。”
“是巴里的儿子卡尔干的。他总是把事情办砸。那男人不肯告诉我们钻石在哪儿,卡尔就疯了,不断地打他。”
“但是你认罪了。”
“如果我说不是我杀的,谁会相信?我坐了牢,巴里非常感激。我知道这么做会害我们一辈子。我痛恨等你。我想象着从铁栅中间溜出去找你,这个念头产生了好多好多次。我真的好恨假释委员会。这里有钻石,凯斯。在我让其他人进房子之前,我自己把它们拿走了。我逃到这儿,将钻石埋在花园深处的墙下面。我这么干的时候,差点儿就被人发现了。在我想回去找你的时候,警察抓住了我。所以我承认了是我杀的人,这样就没有人会怀疑我了。现在,这些钻石安全了。香克利照管着它们。”他为自己隐晦的解释自鸣得意。每一个默西赛德郡人都知道已故的比尔·香克利[2],利物浦足球俱乐部曾经的偶像经理人。“我做的对吗,凯斯?”
[2]Bill Shankly(1913—1981),苏格兰足球教练,把长期挣扎在乙级联赛的利物浦变成了顶级联赛冠军,并带领利物浦称霸欧洲,1974年获不列颠帝国勋章。
接下来,她做了一件令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她吻了他。他在她的抚摸下剧烈地扭动着。
“老鼠,我在里面的时候,你有过别人吗?”
“没有,肯尼。从来都没有过别人。”
这句话让他如沐阳光。
“一切将跟我说过的一样。”
我感受到了她的犹豫,他也一样。
“怎么啦?”
“一切不会像我们说过的一样了,不是吗?”
“为什么?”
“因为我们应该两个人过。”她靠向他,“罗拉现在长大了。她能照顾她自己。”
“罗拉只是个孩子。”
“在她那个年纪,我都当妈了。”她将手放在他的手臂上。
“不,她留下。”
她的手垂下了。
“罗拉,”肯尼高声喊道,“别再让我抓着你偷听。明白吗?”
“我只是去给罗拉道声晚安。”凯斯站在我的新卧室的门廊处,就像这场家庭乱伦游戏再正常不过。
“别让我等太久。”
我坐在床上。新被套和新枕套的味道闻起来非常不舒服。肯尼把它们从包装袋中拿出来,直接就用上了,洗都没洗,还带着包装压出来的折痕。
“罗拉,”凯斯扶着我,对我悄悄说道,“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对我说,‘我将把一个孩子放进你的身体,它会是特别的,就像我和爸爸一样。’似乎我跟这个孩子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没办法忍受他碰我。当我感到你在我身体里动的时候,我觉得很害怕,怕你会是一条蠕动的蛇。但你是我的种。我会不择手段地让他远离我们和艾米。我才是那个跟警察告密的人。”
是舅舅。也是父亲。我是个怪物有什么好奇怪的?
“肯尼一直搞错了。虽然他从没有见过父亲做过,但他以为这是遗传父亲的。其实这是从母亲那儿继承来的。为了控制住它,她疯了。当她中风时,差点儿就变了。我必须知道,你也能做到吗?”
“做到什么?”
“我们就别浪费时间打哑谜了。你能变成——”她犹豫了一下,“一条蛇吗?”
“能。”我不敢跟她对视。
“太好了。我一离开,你就赶快变。”她打开了窗户,“从窗栅栏中间穿出去。你够细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变就能变。”
“那就试试。从这儿逃出去。”
一阵恐慌从我胸中升起,“你怎么办?”
“我要去做我很久之前就该做的事。”她给我看了看装在后裤袋里的水果刀,然后立马将宽松的毛衣往下拉,遮住了裤袋。这肯定是她在匆忙之间能抓到的唯一东西了。“我不会落后你太多的。”
“如果你没能跟上来怎么办?”
“别问蠢问题。”她顿了顿,“对不起,我应该更坚强一些,应该让你远离这个地方。”
“凯斯,”肯尼低沉而洪亮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是时候上床了。”
她离开之后,我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我在抽屉和衣柜中一阵翻找。肯尼将它们都塞满了衣服。我一点儿也不想碰来自肯尼的任何东西。我没找到任何可以当作武器或是帮助我逃跑的东西。
自从那次咬了杰德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变过身。我躺下来,努力放慢呼吸,集中精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的脑子渐渐静下来,想着他可能正在对凯斯做的那些事情。
在清晨的某个时刻,我睡过去了,又频频地在陌生的房间中惊醒。我想念睡在我身旁的塔卢拉,我们从儿时起就分享同一张床;我想念她的温暖,和纠缠在一起的头发。
肯尼放我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了。
“我妈妈在哪儿?”
“在这下面。”
地下室有一个冰柜。肯尼掀开盖子。凯斯被冷冻在里面,还保持着双臂环抱腰间、蜷成一团的姿势。头顶开裂处,冻住的血液在光线下闪烁,流下侧脸的血也结成了冰霜。
肯尼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好像我们是来守夜的悼念者。我本应该拳打脚踢、大喊大叫的,但我却像她一样,一动不动。
凯斯的一只手腕以一个非常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
“她背叛了我。其实我心里一直很清楚。”他关上了柜盖,“现在,就只剩下你和我了,孩子。”
他带着我穿过房子,来到了最里面带有双开门的房间前。房间里有几十个玻璃缸,闪闪发亮。有的里面单独装着一条大蛇;有的装着好几条,缠在一起,就像是一堆堆纠缠的肠子。
“都是我的美人儿。我要开始喂养它们了。”
那儿有玉米蛇、球蟒、似蜥束带蛇,都是很好的宠物。虽然在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在一台玻璃缸前停下了,里面的蛇有宽阔的脑袋,和钝钝的吻部。
“啊,来见见香克利。”肯尼将手掌抵在玻璃上,“弄到它可不容易。它们被称作棉口蛇,因为它们会将嘴张得很大,露出毒牙,你可以看到它嘴里所有的白色软组织。”
这条棉口蛇一定很年轻。我还记得他橄榄绿的皮肤和背上清晰的带状条纹,随着年纪增长,颜色和花纹都会淡去。
“你特别吗,凯斯?”
“我是罗拉。”
“是的,你当然是罗拉。你和我一样吗?”
“我跟你截然不同。别靠近我。”
“我会照顾你的,把你当作一位公主。你什么都不会缺。而你也将照顾我,因为事情就应该如此。”
“他妈的别碰我。”
肯尼将我的脸按到玻璃缸上。香克利像我爬来,扭动时露出了苍白的下腹部。
“你该害怕他。”肯尼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那条蛇,“他仍旧长着毒牙。我可以用它的毒液赚一大笔钱呢。”
香克利攀上了玻璃缸中的一节树枝,停在了那儿。
肯尼用一只手将我按在地上,另一只手去解皮带扣。
“我是你女儿。”这是我最后的防线。
“我知道。”
接着,他将分叉的舌头伸进了我的嘴里。
我不能动弹,两腿之间的地方已经麻木。在大学里,我已经和一个男孩尝试过做爱了。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那是一个下午,在一条古老的可以泛舟的湖边,我们胡乱地相互抚摸着,一起摔倒在灌木丛中。虽然算不上欲仙欲死,但至少足够愉悦。
而这,已经不仅仅是强暴,而是霸权。肯尼想要让我恐惧。我尽可能地往自己意识深处退缩,缩到他无法触及的地方。他勉强地到达了高潮,伴随着一声短暂的、心满意足的呻吟。
完事之后,他敞开裤子坐在那儿看我,像是在等我做些什么。我僵住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眨眼。凯斯一定有过相同的感受,永远地被困在了某一个麻木而惊恐的时刻,让她一辈子都在原地踏步。她是对的。一有机会她就该逃走。该死的,都怪她的母亲,还有艾米和她做的那些烂事。
肯尼站了起来。我心想,他要再来一次,然后就会把我扔进冰柜。然而,他上楼了,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带着失望。
“别睡太晚哦,小乖乖。”
我觉得我也在等待着某件事发生。因为那时候我本该在手边摸到什么尖利的东西,刺入他的肋骨之间。但我无法振作起来,我仍旧瑟缩在自己的意识深处。
虽然夏季的夜晚闷热难耐,可我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窗户大大地敞开着,一直推到了护栏处,可房间仍然使人感到窒息。有些时候,当乔治娅不在身边时,我就有这种冰冷的感觉。
起来,在他想起你,再次下来予取予求之前,站起来。
“罗拉。”窗户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玻璃窗外站着一个苍白的鬼影,那是塔卢拉。她抓着栅栏,嘴巴不停开合着。
我转过脸,幼稚地用我如果不看她,她就看不见我的方法逃避她。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突然想到,她有可能见证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待我再次转过头时,她不见了,我闭上了眼。
我本该想到,塔卢拉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蛇在玻璃缸中晃动着,一副狂喜的样子。塔卢拉又白又长,皮肤上有浅黄色的斑纹。她是那么修长而且华美。她爬上我的身子,盘在我的胸口,猛地直立起来。她让我忘记了呼吸。我可以感受到她肌肉的收缩,她光滑的腹部鳞片在我赤裸的胸口上。
起来,快起来。不然他就会下来,发现她的这副样子。
你很特别吗?
她伸出舌头,舔舐我的嘴唇。我别无选择。为了她,我必须做到。突然之间,有润滑液涌出,松动了我的表层皮肤。变化来得非常迅速,我男孩身体似的平坦胸膛和狭窄臀部十分适应这样的转变。
我从人类的外壳中爬出。蜕皮的感觉很好。我蜕掉了肯尼碰过的每一寸肌肤。
我在蛇的身上做了大量的研究,但仍旧无法解释塔卢拉和我同时具有好几种物种属性的情况。我们组成了一对完美的捕猎者。我脸上的凹坑对温度十分敏感,能够感知到千分之一度的变化,然后将信息反馈到我的视神经上。在我的眼中,世界是由热量构成的。肯尼的心脏在黑暗中发出微光。我从他的床头一侧攀爬上去,悬在他的枕头上方。塔卢拉则在床垫上,匍匐在他身旁,等待着。
看看你的公主们,肯尼。看看我们有多特别。
肯尼打着呼,声音轻柔,近乎小猫的叫声。
蛇可以随意卸下自己的颌骨,这真是一种神奇的事。
我竭力将嘴张大,尽可能地拉伸连接下颌与颅骨的灵活的韧带。一点一点地,我慢慢地罩住他的头颅。他喷着鼻息,身体一抽一抽。我的嘴已经罩到了他的眼睛处,他的睫毛刮得我喉咙作痒。他抬起手,想要摸摸自己的头。
塔卢拉袭击了他,毒牙刺入他的脖子。他惊醒了,想要坐起来,四肢胡乱地挥动。这么做是个错误,因为当他的心跳加速时,毒液会更快地随着血液循环扩散到四肢百骸。
即使我的嘴部构造已经完全改变了,吞掉他的鼻子还是最艰难的过程。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了。我不确定,自己还能吞进去多少。不过这不要紧,我并不打算将他整个吞下去。再吞一点点,我就能将他的鼻孔彻底覆盖住。
只剩下唯一的自救办法了。我发现他在扭动。我舌头的触感也发生了变化,他的皮肤开始纤维化了。我必须阻止他,我不能想象他会变成什么。
他在塔卢拉的神经毒素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虚弱,最终委顿在了床上,剧烈地抽搐着。他失禁了。我继续伸展着肌肉,罩住了他的嘴,等待着,直到他僵硬了很久。
我在地板上醒来,身边躺着塔卢拉。我们都赤裸着身子。我的喉咙和脖子火辣辣地疼,嘴角淤积着凝固的血迹。我们侧身躺着,望向对方,默然无语。终究,我们一样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的声音嘶哑。
“我一直等到了艾米出门。在她卧室的抽屉中,我找到了这栋房子的地址。我没钱,所以只能搭巴士,然后再走过来。没能早点儿到,真对不起。”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塔卢拉先捡起了我们的衣服,然后是褪下来的皮肤,看上去就跟裹尸布似的。即使面部只剩轮廓,但看到自己的模子还是让人深感不安。
“我把这些一起带走,之后可以烧了它们。”
我走上楼去,小心翼翼地挤进昏暗的房间,彷佛肯尼会突然坐起来一样。他已经是一具发紫的浮肿尸体了,脖子上还留有毒牙的咬痕。我不想碰他,笨拙地从他脖子上取下了链子。
“凯斯在哪儿?”塔卢拉问道。
我告诉了她。
“带我去看看。”
“不,我不想你记住她的那副样子。”我捧着塔卢拉的脸,“她说你不属于我们,并不是真心话。你知道的,是不是?她只是想保护你。”
塔卢拉点点头,嘴紧紧地抿成一线。她没有哭。
“我们得埋葬她。”
“我们不能。塔卢拉,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你明白吗?一旦艾米发现你不在了,她就会来找你。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我将手伸进棉口蛇的缸中。它缠上了我的手臂。我将它拿出来,举到我的脸颊旁。它拱了拱我的脸。
“把缸底抬起来。”
塔卢拉将不多的弯曲的树枝和树叶清理出来,然后将伪装的底座搬开。她倒抽了一口气。底下是成捆的钞票和几只布袋。她将布袋里的东西倒在掌心。里面的钻石多到我两只手都捧不住。
我们将钱装进肯尼的帆布背包,将钻石塞进我们自己的口袋。
“那些蛇怎么办?”
我们打开玻璃缸,将它们放生。我看着它们消失在灌木丛中,除了香克利。我将他放进手提袋,带走了。
有些日子,我一觉醒来,不知道自己是谁。就像是一个迷失方向的旅行者,记不起自己身在哪个国家,哪间旅馆。
乔治娅不让我到机场接她,我觉得很受伤。
飞机晚点了。我到的时候应该已经很晚了。去睡觉吧。我打车回来。
我真希望没听她的,还是去了机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黑暗中。机场刺目的日光灯和人烟稀少的走廊总比我空空如也的大床上无边无际的黑暗要好。
不去机场只不过是一个愚蠢的测试,到头来受伤的只有我自己。我固执地将她的体贴当作冷漠。我希望她发现我不在那儿之后觉得难过,就好像她是一直默默期待着我会去。
看,我连自己都骗。
正门打开又关上了。我应该起身去迎接她。她走了进来,伴随着靴子拉链拉开和脱衣服的窸窣声音。
爱情并不只是当你看见某些人时产生的感觉。更是有些人回望你时,你油然而生的感受。
乔治娅是我认识的最酷、最从容的女人。现在,我们都老了,不仅肌肉已经不能那么自如地运动,连心脏也很难被感动。但我仍然想知道,当她看向我时,她看到的是什么。
“你爱我吗?”当灯光熄灭,我扭头不看她时,这句话更容易问出口。
有关我们的一切都是错的。我们是情人,是姐妹,是怪物。
她用了一种我也必须回应的方式回答了我。我滑过地板,靠近她,我们翻滚着缠绕在一起。我们在自己大得过分的房子里捕猎老鼠,早晨才回到床上,在我们的爱巢中继续纠缠。
等我俩再次以人类的样子醒来,她说:“我当然爱你,小怪物。”
当我们先撕下乔治娅和伊莉莎的伪装,再褪下罗拉和塔卢拉的皮囊时,我们就是怪物。美丽怪物。
(完)

编者按
这是一篇讲述出生在缺陷家庭里的女孩自救的故事。故事里,整个有缺陷的家庭都是“蛇形易形者”,既可以理解成为血统里的某种缺陷和诅咒,也作为写作手法稍微矫饰了故事中令人作呕的黑暗成分——儿童虐待、乱伦和强奸。蛇形的皮囊也是身份的隐喻,故事中几次蜕皮意味着人生的新一个阶段。
——孙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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