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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女人四十(上)

2021-01-28 21:58 作者:梅虹影  | 我要投稿


                                         一

四十岁以前,安宁也见过很多四十岁的女人的脸——浑浊、暗淡,真是懒得看。就像洗不出来的毛巾,该拿去当抹布了。

眼前镜子里的这张脸就是如此:有雀斑、有暗沉、有沧桑、有细纹。

难怪助理杜豆蔻在办公室里一直跟她推荐:“这款气垫特别好,特别修正气色!”原来是在暗示她。

她不为所动,杜豆蔻一定在心里暗骂这个女人真是油盐不进。

安宁,四十岁,离婚十二年,儿子十四岁,依然单身。

安宁觉得自己此生再难喜欢上一个男人。

当你讨厌一个男人,他看账单时认真的表情,他无意间翘起的小指,他耳朵里长着的一根毛,都让你厌恶甚至恶心。

安宁十年前就到志远集团工作,现在集团下属的志远房产做老总。她是个现实的人,毕业后一路在销售领域拼杀,拿着优异的业绩选择进志远,因为志远是行业老大。但近两年房产的生意不好做,安宁暗暗感觉,集团的资金也出了问题。

李夕夕是集团行政部的秘书,三十多岁,一年四季穿裙子、高跟鞋,目光飞盼流转。

安宁形容:这女人的脸是一张良家妇女的脸,眼就是一双婊子的眼。

她瞅准了握有实权的吴行。

“吴行!”李夕夕轻轻走过去,作态微醺,吹气如兰,搭住吴行一支胳膊,“我喝多了,您是不是都没喝好啊?”

吴行有意扶她,说:“喝好了,喝好了。”

李夕夕歪着头,比着手说:“喝好了怎么行?我还要再和吴行喝一点点儿……”

“好好好,一点点儿,来,咱们那边坐下。”吴行将她扶到一边的沙发上,主动将杯碰上来,又将杯中的洋酒喝上一大口。

李夕夕看在眼里,一口干下了半杯酒。

吴行伸手要拦,没有拦住,满脸内疚。

李夕夕说:“最喜欢和吴行喝酒了,君子!放心!有魅力!”

吴行把杯子递给身后的司机,说:“再去帮我倒一杯。”

李夕夕开心地拍起手来,雀跃得像个小孩儿。

……

出道近二十年,安宁知江湖深远,今日又一次体会到了。

李夕夕眼尖地早看到安宁远远地站着,就同吴行耳语了两句,走过来说:“安总曲高和寡,年会也这么孤伶伶的呀?”

安宁不抬眼皮地说:“嗯,没有你人缘好。”

李夕夕偎上来就拉她:“唉呀,多年的同事还这么生份,你们公司与吴行打交道比我多呀,来一起喝一杯嘛。”

安宁穿了阔腿长裤,简洁的衬衫,小跟鞋,与穿蕾丝包臀裙,细高跟鞋的李夕夕扭在一起很是勉强。偏这个李夕夕嚼过的口香糖一样粘人,安宁撕扯不开,被她拉了过来。

吴行有些挑理地说:“安总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安宁原就与这位吴行打过交道,知道他的为人,最爱劝酒,又仗着有实权喜欢压人三分,忙说:“吴行这么说可是先发制人了,我都不知道吴行欢不欢迎我出现呢?”说着她看了一眼风情万种的李夕夕。

吴行笑了,说:“哈哈哈,好好好,我陪二位女士喝一杯。”

李夕夕说:“吴行敬酒我可不敢不喝啊。”说着就干了一大杯,然后等着看安宁。

安宁只得喝了。

安宁知道自己被李夕夕拉上了贼船,自己的酒量十个也不敌他们一个,这是李夕夕故意陷害。

正愁脱不了身,桑榆站到了她身边,桑榆是房产销售部的新员工,试用期还没过。销售部部长王守业介绍说:他业务能力强,话不多,酒量好。

“吴行,您好,”桑榆开口,“我是志远房产销售部的桑榆,与王部长一起跟您吃过一次饭,对吴行特别钦佩,特地过来敬您一杯。”

“噢,小桑,我记得的,业务能力挺强。”看来桑榆给吴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不然他也不会贸然出现。

桑榆敬了吴行又来敬李夕夕:“李秘书,您好,我刚到公司不久,以后还请多关照。”

李夕夕说:“小桑也该和你们安总喝一杯。”

安宁想:看来李夕夕记了仇。之前集团要把李夕夕安排在志远房产做销售部长,安宁拒绝了,理由是销售部女员工较多,女人在一起事情就多,不如让一向谨慎的王守业来做部长,这样既可以互相调动工作积极性又不至于出乱子,何况集团还传出李夕夕与董事长有绯闻。依照安宁的建议,王守业被提拔为部长,事实证明她的方略还是对的。

桑榆说:“安总是我在志远房产的领导,我应该代景总和我们志远房产再敬二位一杯,感谢二位对志远房产的支持。”

李夕夕撒娇抓住吴行的手,说:“吴行,他是来与安全总结盟的。”

吴行回握住李夕夕的手说:“好好,那我们也结盟。不过,安总,这杯酒不能不带你吧?”

安宁只得又喝了一杯……

李夕夕花样儿百出,桑榆替安宁挡了不少的酒,怎耐安宁的酒量实在有限,很快就醉得满脸通红,头晕目眩。

酒会结束,桑榆和司机把醉倒的安宁送回了家,然后才回自己家,到了楼下,下了车,司机开了车窗叫他:“桑榆,这包是安总的吧?”从车窗递出一个黑色女款手包。

桑榆接了过来,说:“行,明天还她。”

司机走了,桑榆犹豫了一下,打开了包,包里放有钥匙和电话。他想起刚送安宁上楼时她用指纹开的门,所以才把包忽略了。他扬手叫了出租车,又到了安宁家。

安宁家是一幢高级公寓的顶层,独门独户,她一个人住,儿子在读寄宿。

桑榆敲了门。

“谁?” 安宁问。

桑榆说:“ 安总,您的包落在车上了,我看钥匙和电话都在,就给您送回来了。”

门打开,安宁裹了浴袍。

“谢谢。” 安宁简单说,眼睛透红,满脸的水,显然是刚洗过脸。话刚说完,她又慌忙捂胃,跑进了卫生间,从卫生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

桑榆问:“你没事吧?我帮你倒杯水吧?”他环视安宁的屋子,客厅宽大,只摆了一张欧式墨绿真皮沙发和一张茶几,她刚穿的衣服就堆在沙发与茶几中间,书架将客厅与卧室隔开了,屋子显得空空荡荡。开放式厨房的餐桌上摆了一了杯现成的蜂蜜水。

桑榆小心进屋,把水端了起来,送到卫生间门口。

安宁又洗了脸出来,把桑榆手中的蜂蜜水接过来喝了。

“谢谢了。” 安宁有气无力,还是那句话。

桑榆看着安宁,嘴动了动没有说出话,回身去把她的包放在茶几上,说:“我回去了。”

安宁点点头,向前迈了一步,就踩在浴泡散下来的带子上,向前扑去,桑榆一把把她接住了,她浴泡敞开,里面只穿了一条内裤,桑榆清晰看见,也是墨绿色的……

早上恢复意识的一瞬,安宁就闭着眼睛……桑榆已经走了!

“要,要,要不要上厕所?”一出声安宁才知道自己心虚成了什么样儿。

男人的身体就和安宁贴在一起,她咬着牙收着呼吸拼命地向后躲,一手在被子外面搜索睡袍,但被子外空空如也。

是呢,昨天在客厅那里袍子就掉了。

倒是对方比安宁大方,体会出她的极力躲避,裸着身就站了起来,安宁捉住被子掩了半张脸,看见他健硕欣长的身体背对着自己,从床下捡了衣服穿上,转身对她说:“我走了?”

安宁避开脸去,含浑答道:“唔。”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安宁不停地从后视镜中看自己一张做贼心虚的脸,一边看一边骂道:妈的,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负责任的人了!我自己也是个蠢货!总不能在家附近买,公司附近就更不行了,绕远一点儿去买吧。

车子在一家医药连锁店门前停下,安宁再一次对着后视镜骂了一句,咬着牙下了车。

“你好,需要点儿什么药?”进门就有服务人员热情地招呼。

“咳,紧急避孕药,有吗?” 安宁小声说。

安宁自己心虚,畏首畏尾样儿,服务小姐却连她的脸也懒得看,低头熟练地把药名写在销售小票上,撕了给她。

安宁松了一口气,到收银处去交钱。

“安总,您来买药啊?”收银处的小姑娘爽朗着声音跟她说话。

安宁认出是以前在公司前台辞职的一个女孩,故作镇定地回答:“是。”

安宁拿了药出来,回了车里,看到自己一张尴尬的脸,用车里的矿泉水把药喝了,想着药盒要怎么处理?应该扔在哪儿的垃圾箱里?

妈的!

                                   二

“栾红叫人来给房子做评估,说是要拿去做抵押。我和你爸离婚就落这么一个房子,这房子原是你爷爷名下的,我也没想到过户这事儿,原打算将来房子直接过到你名下,反正是你们老景家的财产。老人去世才一年,我还不好提,谁知道他们现在越来越过份了,欺人太甚了。” 安宁一早就接到妈妈的电话。

“是爸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 安宁问。

“不知道呢,所以你要打电话问问你爸。”

安宁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丈夫外遇离了婚,现在明目张胆来抢她住了几十年的房子,她连一个电话也不敢打,只让女儿打。

安宁说:“你别管了,交给我吧。”

“爸,现在公司困难吗?”许久不叫一声爸,叫出来,安宁的心里都别别扭扭的。

“啊,你是说你妈住的那幢房子?只押一年,不妨碍你们住,明年一到期还了款,我一并把过户也办了,办到你妈名下,还是办到你名下?” 安宁能想到电话那头的虚伪的脸。

安宁并不领情,淡淡地说:“我妈跟你过了二十年,人老珠黄的时候你抛下她,什么也没给,就那么一间房子,还是爷爷名下的,现在你们要拿去抵押,是于情说得过去?还是于理说得过去?”

“你妈,还好吧?”电话那头示弱问道。

“她跟你过了二十年,女儿都活到四十了,她什么个性你不知道吗?抢老公的女人又来抢房子,她连个电话都不敢给你打,她能好到哪儿去?要过户的话现在就过吧,要是非抵押,你提前通知我,我把她接出来,房子还给你们好了。” 安宁说得心灰意冷。

“房子在你爷爷名下,你爷爷去世了,要过户需要我和你姑姑一起签字,你姑姑在国外一直没回来,这事儿就拖下了……好!不押了,我让陆律师尽快办这件事,安宁,哪儿天见面吃个饭吧?”对方放缓语气。

安宁心里涌起一阵难受,同时也涌出厌恶,说:“最近公司事多,我知道你也忙,吃饭的事以后再说吧。是陆律师联系我,还是我联系他呢?”她知道父亲受栾红蛊惑,所以盯紧了问。

“我叫他联系你。”

安宁说了句“好”就挂了电话。

安宁极其厌恶父亲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讨好与示弱,当初他把大着肚子的栾红领进家时可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杜豆蔻问:“安总,您今天气色不错啊,有什么好事儿吧?”

安宁一惊,自己有什么破绽吗?瞪了杜豆蔻一眼,掩饰说:“你那个气垫多少钱?给我带一个吧。”

杜豆蔻说:“好的。”

杜豆蔻出门后,安宁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脖子和脸,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再看自己的脸,许是心理作用?确实气色白晰了不少。

好吧,就当自己采阳补阴好了。

王守业拿着文件进来找安宁签字。

“安总,今天晚上我们部门聚会,您一起去吧。”王守业说。

安宁想起销售部今年业绩新高,王守业许愿请客。

“啊……年末聚会太多,我昨天喝多了还没缓过来,你们聚吧,我就不去了。” 安宁说。

“我听桑榆说了,您昨天喝了不少,这个李夕夕真是过份,有机会我给您报仇。”王守业说。

安宁听见桑榆这个名字就觉几分尴尬,对王守业笑笑,说:“好。”

王守业出去后,安宁想了想房子的事,还是不放心,就主动给陆海风打了电话。

“噢噢,安宁啊,你爸跟我说了这事儿了,你姑姑的联系方式我也有了,正巧我下个月要出国,这件事我会办妥,你放心好了。”陆海风在电话那头说。

“让你费心了,老陆。” 安宁与陆海风认识也近十年,他说的话还是可信。

“谢什么,你爸每年给着我律师费呢,都是我应该干的。对了,我还有私人的事情麻烦你办。”陆海风说。

“什么事?” 安宁问。

“你知道,你嫂子去世也有一年了,孩子也上大学了,我想把现在的房子卖掉,再物色一个清静点儿的小区。”陆海风说,他妻子是去年脑出血过世。

安宁说:“那不难,房子的事就交给我办,你现在的房子是学区房,好出手,新房子我让人上心推荐几处,回头你看看。”

陆海风说:“要是中午你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顺便把房子的资料给你,我下个月出国,趁着现在有时间。”

安宁说:“好啊,也好久没见你了。”

陆海风的穿着中规中矩,话语总是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安宁觉得他是个精明的老实人,倒是喜欢和他打交道。

“粤菜我猜你能喜欢,就提前点了。”陆海风等安宁在对面坐下开口说。

安宁会心一笑:“最喜欢你了。”

陆海风喜怒不形于色,说:“喝的你点吧,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喝水。” 安宁说。

“那好,喝水。”陆海风说。

“和我姑姑联系过了吗?” 安宁问。

“嗯,她同意签字,她也说早该过户,是你妈妈太与世无争了。”

菜上来了:清蒸石斑鱼、鲍汁扣参、白灼菜心、椰汁冰糖燕窝。

与陆海风云淡风轻的说话,云淡风轻地吃饭,一顿饭让安宁吃得舒服。

“还是一个人吧?”饭后,陆海风喝着水问。

安宁扬眉,不置可否。

陆海风想了想,认真看着安宁:“考虑一下我。”

“啊?” 安宁一愣。

陆海风料到她会吃惊,仍然微笑着说:“考虑一下我,我出国回来你再给我答复,房子你先替我选着。”

安宁失笑:“你怎么这么突然?就为了让我给你选房子?”

陆海风也笑了,说:“我不是冲动的人,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我知道最少也要等上一年。你也不是会将就的人,我开口前认真考虑过,我想我虽然不是太好,但总不至于被你一口回绝掉。”

安宁心里佩服陆海风是个高人。跟自己这样表白既不毁友谊,也不失仪态,双方留足了余地。这大概就是成熟。

安宁说:“好,我考虑。”

跟陆海风在一起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第一,他有钱;第二,他有能力赚更多的钱;第三,他为人诚实稳健;第四,双方互知根底。

只是认识这么久安宁居然没有想到陆海风会对她有意思,而自己也能对陆海风突如其来的“意思”做到不惊不喜。

吃饭的地方离志远房产不远,陆海风步行安宁送到公司,两个人边说边走,仿佛表白的一幕并未发生——在未得正式答复之前,两个仍是朋友——默契至如此程度,也不愧是近十年的老友。

两人在志远房产门口挥手作别时陆海风才深情地看了安宁:“希望出国之前还能多约你几次。”

安宁想了想,举起手里他房子的资料,说:“也说不定。”

两个人都笑了,陆海风才转身走掉。

安宁刚要回身按电梯,发现电梯门开着,里面三个人按着开梯键在等她。

王守业、杜豆蔻、桑榆。

三个人表情各异。

安宁问:“你们三个一起?”

杜豆蔻笑道:“我们三个楼下餐厅午餐。您和陆律师一起?”

安宁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她:“陆律师要卖房子,交给二手房那边,是我接的单,叫他们上心。”

杜豆蔻接过资料,仍没大没小的凑过来低声说:“陆律师看您的眼神儿……”

安宁瞪了她一眼,杜豆蔻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桑榆斜眼盯着安宁,安宁并不看他。

                                   三

安宁很少逛超市,她有兴致时自己也做菜,最擅长清炒、清蒸、凉拌,所以买了空心菜,水果和酸奶。她记得家里还有红酒,不如今晚喝点儿,顺便好好考虑陆海风的表白。

四十岁的女人看起来百毒不侵,被男人表白心里还是会抑制不住兴奋。现在工作上升的空间已不大,儿子读了寄宿,她偶尔寂寞。至于和桑榆发生的那事儿,她决定自动忽略,算做意外。

出了电梯,安宁把沉沉的一袋子东西放在地上开门。

门打开,忽然感到身边一暗,安宁吓了一跳,高大的桑榆站到她身边,帮她拎起了门口的袋子。

“什么事那么兴奋?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了?”桑榆俯视着她。

安宁掩饰着心慌,抿了下嘴,板了脸,说:“你有事?”

“嗯,有事。”桑榆拎着她的东西,倚着她的门,悠悠地说。

“公事公司里说。”为了表达坚定,安宁看了桑榆一眼,说:“如果是那件事……你应该忘了它。”

“忘不了。”桑榆向前迈了一步,踏进来一只脚,“不能进去吗?”

安宁说:“不能……”

桑榆又向安宁迈进一步,他太高大,她退开一步,桑榆进了门。

安宁索性叉腰道:“喂,我说,那天喝醉的是我,你是清醒的吧?如果要负责任也是你来负,我不追究就算了……你还想怎么样?”

桑榆也不说话,袋子丢在地上。

“啪”地一声,安宁听见自己的空心菜脆脆地裂开的声音,正心疼,桑榆上来抱住了她,把她的头埋在自己肩窝,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安宁听见他年轻的心跳“咕咚!咕咚!”

安宁推开桑榆,他又低下头来捕捉她的嘴,她反手一把推在他脸上,把他推开了。

“你给我出去。” 安宁掩饰着自己的凌乱,一指门口。

门被敲响,“ 安宁?!”是母亲的声音。

安宁吃了一惊,慌忙中把地上的袋子捡起来又塞到桑榆手上,跟他指了指厨房。

开了门,安宁问:“妈,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羊排汤,冬天要补补,周末孩子回来也得吃,你又不给他做吃的,他正长身体呢……”母亲边说边走到厨房,看到了高大的桑榆。

安宁忙解释说:“我们单位新来的员工,帮我送点儿东西到楼上。好了,桑榆,东西放下你回去吧。”

桑榆点头道:“阿姨好。”

母亲向来对安宁的待客方式不满,招呼道:“不急着走,尝尝我炖的汤,我做了不少呢,现在还热着。”说着把汤拎进了厨房。

桑榆看汤锅沉重,安宁也不知道帮母亲接一把,就上前接了过来,放在餐桌上,母亲去厨房再熟悉不过的拿了勺子和两只碗出来盛汤。

安宁挥着手示意桑榆快走。

安宁的母亲却端出汤来,问桑榆:“小伙叫什么名字?和父母住一起吗?”

桑榆答道:“我叫桑榆,家在外地,我一个人租房住。”

安宁的母亲见他是外来的打工族,更加对这个有眼色的小伙子生了怜惜之心,把一碗羊排汤往前推了推,又怕他不好意思,就说:“桑榆,帮我尝尝味道怎么样,上了年纪厨艺就不稳定,时咸时淡的。”

桑榆答应一声就坐下了,端起汤来喝。

安宁心想:还没见过这么实在的人。

羊汤的鲜香溢满了屋子。以前母亲就喜欢在安宁的厨房里做这些,安宁不喜欢这股食物的味儿飘得满屋都是,说了几次,母女俩因为这个翻了几次脸,后来母亲把房子钥匙还了她,赌气再不来了。但是母女没有隔夜仇,现在改为从家做了端来。安宁也不再坚持,六十多岁的母亲一个人住一幢三层别墅也实在孤单。

听见桑榆说:“好喝。”

安宁的母亲问:“要不要加点儿醋?”

桑榆说:“原味儿好喝,加了醋就不香了。”

安宁看见母亲又给桑榆盛了一碗,叫她也来喝,同桑榆说:“她要加醋的,从小就喜欢吃醋。”

桑榆回头看着安宁笑了。

安宁板了脸过来,扯了凳子坐下。

母亲看着她的脸色说:“我想了想,要是你爸急着用钱,不如就让他抵押,他也是救急。”

安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母亲:“他的急不是一幢房子就救得了的,你顾好你自己吧!”

母亲不敢再说话。

桑榆看到安宁对母亲态度恶劣,在一边轻轻“咳”了一下。

安宁不耐地白了他一眼:“吃完了快走。”

桑榆说:“抵押借贷?是谁?或许我可以帮忙想想办法。”

安宁心说:就因为你认识了一个吴行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没理他。

桑榆和安宁的母亲倒因为一碗羊排汤培养了默契,俩个人对视了一下,都不理安宁。喝过汤,桑榆帮安宁的母亲在厨房洗过碗,两个人一起下楼了。

安宁站在厨房看着袋子里被窝烂的空心菜,心想一顿好好的红酒晚餐计划也被打乱了。

第二天一早,安宁裹了厚重的羽绒服到公司去,说昨天喝羊汤发了汗又洗澡,结果着了凉,一早上起来就头疼流鼻涕。

“给老陆的房子找得怎么样?” 安宁问杜豆蔻。

“陆律师的要求高,还得慢慢找。他现在的房子倒不难出手,已经有人约了看房。”

“现在的房子先出手了他要住哪儿?我倒知道他有投资几处房产,不知道现在是租着还是怎么,回头我问问他的打算。” 安宁说。

“噢,对了,集团财务说年底了,要核对我们公司的账目,还说董事长亲自过问过了。”杜豆蔻说。

安宁想了想,点了点头。

晚餐是安宁主动约的陆海风。

“我爸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安宁开门见山的问。

“不容乐观。”陆海风也不说假话。

“不容乐观到什么程度?资不抵债了吗?” 安宁又问。

陆海风喝了口茶:“你妈的那幢房子没有抵,这个我知道的,你要是还想在他那里分别的财产,恐怕不能了。”

安宁明白了,又问:“你去美国不是替他转移财产吗?”

陆海风说:“还转移得了?他已经被银行限制出境了。不过,我也不瞒你,他在国外给安静买过一幢房子,我去也是帮他把这件事情办妥。”

安静是栾红生的女儿,比安宁小二十岁,在国外读书。

安宁点头,半晌无话。

陆海风看着安宁,说:“你不靠他,反而更好,落得个心安理得嘛。何况……”

“何况什么?” 安宁问。

陆海风温着目光:“我也不差钱啊。真不知道我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陆海风的情话再平常不过,却如锦如炭。

安宁说:“或许我们在乎的都不是钱。”

“你要什么?我都有。爱,温暖,厮守。”这就是陆律师的攻势?看似平淡,却步步紧逼。

吃过饭,安宁出了门就要走。陆海风的手伸过来,柔韧而坚定。

安宁还在犹豫,他已经过来把她握上,然后十指相扣,安宁许久没与人这样牵手。

“走走,先不回家。”陆海风说,他一双手看起来肉却很坚硬厚实,不温不凉,一如它的主人。

冬夜本是凉刺骨,白天的安宁还鼻涕眼泪,现在羽绒服的拉链已经放低,难怪那些年轻女子们穿得那样少,原来是因为有阳气护体。身边的陆海风难道是个装着阳气的大热煲?安宁低头暗笑,肢体上与他这样亲昵,还是多少有些别扭。

安宁想:四十岁了还这样牵手,会不会被明眼路人一眼看穿是二婚头?

安宁四下张望,路人各行其事,果然是自己想多。

路旁一辆红色跑车的车灯没灭,一个红衣女子挂在男友身上,瘦小的身体快把男友镶到车里,安宁不禁替那女孩的男友与车叫疼。

避过车灯,安宁看见那女孩的男友的侧脸,居然是桑榆。女孩的唇与他胶着在一起。

安宁心里莫名地低落,她想起只身去买避孕药的尴尬,真觉得无颜以对身旁的陆海风。

                                 四

“丽景的楼盘贷款是不是桑榆在负责?” 安宁问,两天没在公司见到桑榆,借故问了一句。

王守业说:“他家里来人,串休了两天。”

安宁又问了几句别的,心说也好,桑榆那件意外就算过去了。

安宁接到了栾红的电话:“ 安宁,来一趟医院,你爸爸病发住院了。”

这个时候就想起自己是他的女儿,安宁心里不情愿,还是急匆匆就到了医院。

VIP病房外站了两个穿蓝色制服的人,不时往病房内张望。

病房内栾红一脸的疲态,眼下横着一条大眼袋,安宁跟她点了个头,真心觉得她此时的形象远不及自己的母亲。

“外面……” 安宁指的是外面的两个人,心里已猜到几分。

栾红无奈的垂头,说:“是,贷款逾期,你爸近来焦头烂额。”

安宁看病床上的安志杰花白头发,垂垂老态,紧闭着双眼,他才六十六岁而已啊!

“昨晚就来了,我一个人守了他一夜,他醒来一次说要见你,你不要走,看他有事交待。”栾红说。

安宁说:“要不你去休息,我在这儿守着。”又一想,栾红未必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儿,何况安志杰还说有事要交待。

果然,栾红说:“都以为我跟你爸过得是舒心日子,不知道这几年天天跟他这样过,我都习惯了,还差这一会儿。”

安宁心说你跟我诉得着苦?我犯得着听你说这些吗?面无表情地转身找了椅子坐下,再不发一句话。

栾红知道安宁的脾气,说也无趣,在一边的小床上歪下了。

安宁看见安志杰的嘴巴先动了动,倒是夫妻,栾红说:“醒了?醒了。”

当值的小护士过来做了检查。

安志杰虚弱着对栾红说:“你回家去给我拿衣服来。”

栾红不满道:“你何苦要支开我?这种苦日子难道不是我在跟你过?”

安志杰虽在病中,还有余威,他嘴角下拉,皱着眉,瞪了栾红一眼。

栾红极其不满地走出病房去,小护士也跟着出去了。

安志杰从床上苦笑着,微微抬起手来,伸向安宁。

安宁假作没见,垂着头问:“你感觉好些?”

安志杰对她咧嘴一笑,说:“我在筹划公司宣告破产,给你和你妈留了一笔钱,钱不多,够你另起炉灶。”

“妈不会要你的钱,我也不要。她还有心帮你抵押房子救急,是我拦着没让。这个时候了,我们就……自己顾自己吧。” 安宁都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冷静的话。

安志杰的脸色灰白,他面对的再不是那个因为父母婚变而砸碎他家具、闹得天翻地覆的女孩儿,这是一个历尽世事的四十岁的女人。

安志杰心头一抖,撇着嘴,老泪流了下来。

“ 安宁!” 安志杰叫她,“这钱你得留下,我拼尽一生,为了什么?”

六十六岁就是安志杰的一生了吗?原来他就这点能耐,二十岁以前以为他是一个家的天,以为他有天大的能耐。

“不是还有丽景吗?” 安宁不看安志杰的泪脸。丽景的楼盘一直是她在做,没有银行抵押,现在已经在销售回款。

“丽景未竣工时因为资金断流已押给了高利,我秘密叫人做的,你们不知道。”安志杰说。

“丽景正在销售,也给许多住户做了银行贷款,这可是商业欺诈。” 安宁说。

“已经被放高利的永利投资发现了,他们同意已做了贷款的那部分由他们承担,剩下的楼盘都归他们了。” 安志杰说,大势已去。

安宁倒吸了一口气。

桑榆在出租屋的厨房里搅拌马克杯,里面是鸡蛋和饼干碎,搅完了就放进了微波炉里。

小雪坐在他沙发上,把脚伸在茶几上涂指甲,茶几上是一堆财经杂志,还有化妆包和丢在外面的尽是昂贵的化妆品。

“你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桑榆背对着沙发说。

“不回去!”小雪斩钉截铁,“你不说明白我不回去!”

桑榆就不再说话,微波炉加热的声音“嗡嗡”地响起来。

小雪狠狠地把红色指甲油涂在脚指甲上,一抹艳红粘落在脚背,她赌着气扯过纸巾用力地擦。

“怪不得我爸说:真不知道你们家人都怎么想的,放着好日子不过,就喜欢折腾!”她说。

“叫你爸管好他自己吧!”桑榆说。

涂指甲油的刷子“啪”地落在杂志上,扭曲成一个丑陋的红点,小雪叫道:“你说我爸?没有我爸你们家有今天吗?!”

微波炉“啪”地一声跳闸,桑榆闷着声音说:“滚,今天就滚。”

小雪瘦小的身子扭上桑榆的,拳脚雨点般落下,拼尽了全力:“我凭什么滚?我什么都给你了,我还为你打过孩子呢,你凭什么不结婚?你到底又搭上谁了?你以为我好打发?!”

桑榆捉住她双手,把她拎起来,扔回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雪的脸被头发遮住,改为抽泣:“你说,你是最近才变的吧?”

桑榆看着她,目光黯淡,说:“我真的够了,你每天不上班,除了逛街就是化妆,我一想到以后要和你过这样的日子,我……我们分手吧。”

小雪抬起脸来,惊愕道:“我不上班是因为我不缺钱,我有条件不上班,你要让我上班,我可以回局里去上班!跟我过日子怎么了?跟我在一起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吗?让你们家受委屈了吗?”

“够了!”桑榆怒吼,“别拿着你爸的鸡毛当令箭!小雪你知道你什么最让我感到丢脸吗?你三句话离不开你爸!和我在一起你是,跟朋友出去也是!你爸对我爸,你以为那是帮忙?那是交易!你懂吗?你再看看你自己,上学时我们在一起,最起码你还单纯、善良、可爱,现在你已经成了寄生虫了,你还引以为荣!”

……

桑榆周四才到公司上班,一辆红色跑车一直跟他到公司门口,他中午一下班,车上的女孩就倚着车门叉腰在等他。

杜豆寇说:“我上网查了一下,那跑车起码好几百万,桑榆的女朋友够有钱的呀。”

销售部的女孩说:“难怪我们销售部的女孩给他抛媚眼他都不接,原来女朋友这么彪悍,够他喝一壶的了。”

桑榆敲门进来安宁的办公室,安宁只冷冷地看他一眼。

“我有话跟你说。”他说,“找个时间,找个地方,我们单独谈谈。”

安宁问:“你觉得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合适?”

桑榆也不管安宁的冷漠,在她对面坐下,沉默了良久,开口说:“我对你是认真的,从进到公司看到你第一眼开始。后来知道你是单身我才敢接近你。她叫小雪,我和她高中时认识,大学时开始交往,之前是打算结婚,可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我今晚送她回去,明后天回来找你。”

安宁听他说完,勉强笑了笑:“说了半天,你是来请假的嘛。找我就不必了,把私人感情处理好再来上班吧,最好不要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来,这是公司规定,也是我的个人原则。”

桑榆站了起来,看着安宁,问:“你是根本没把我当回事,还是,这种事,你就经常……”

安宁也站了起来,四目相对,碍于是办公室,没有发作。

桑榆转身出去了。

桑榆并没有如期回来上班,一个周末过去,周一他也没有出现。

王守业说桑榆的电话不通。

“如果不是他平时表现不错,真想给他个自动离职算了。”话里明明有为他求情的意思。

安宁说:“就按公司的规定办。”

王守业说:“桑榆正办着丽景楼盘的销售贷款,我们还要招新人,再培养……”

安宁说:“丽景的楼盘停售,新人也不必招。不如这周末我们公司年终聚会吧,你们选个地方。”

王守业出去。

杜豆蔻进来说:“董事长夫人的车刚停在外面。”

安宁知道栾红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果然,栾红一脸怒气地进来,指着安宁的鼻子就问:“说吧,他给了你多少钱?”

端茶进来的杜豆蔻愣住。

安宁也一肚子气,考虑到这是自己的公司,就压住了,示意杜豆蔻放下。

杜豆蔻放下茶没敢走远,就在门口听着。

“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房子他已经让陆律师在给你们办过户了,他倒把你们安置善后的好啊!我落得个人财两空!”栾红叫道。

安宁也不含糊,回道:“怎么?你人财两空了?你当初大着肚子进有妇之夫家里的时候是想人财两得,没想到会人财两空吧?”

“ 安宁!”栾红失去了理智,叫嚷起来:“你妈妈自己栓不住男人还怪我不成吗?她现在占尽了便宜了,千十来万的房子归她了,他还给了你们一大笔钱,以为我不知道呢?苦日子都是我跟他过的!他借了贷,提心吊胆的日子都是我跟着捱的!你们一家人的良心呢!那是我的钱!你们拿了我的钱!我的安静才二十岁,她的日子还长着呢,她以后怎么办……”

可怜天下父母心,安宁恍惚想起父亲与母亲离婚时,母亲似乎也曾这样哭号,那时候自己也是二十岁。

栾红的喊叫惊动了公司里的人,马上有人凑过来听。

杜豆蔻听得真切,大概明白了些什么,挥散了大家。

有人说:“董事长向来风流,难道和安总也……”

杜豆蔻说:“闭上你的臭嘴吧,你也就剩这点儿想象力了。”

安宁对栾红并没有同情之心,回她说:“董事长夫人,这些话,于公于私,你都跟我说不着。你们的日子怎么过,那是你们的事,我们的日子你也无权干涉,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栾红见以安宁这样不愠不火,像是吃定了自己,更是抓狂。皮包往办公桌上一摔,伸着双手就去抓安宁。

杜豆蔻听得真切,推门冲进来拦住了她,她没抓到安宁,倒在杜豆蔻胳膊上抓了两把,杜豆蔻疼得直咬牙。

要搁安宁原来的脾气,早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但现在的她变得冷静了。她反手擒了栾红双手,说道:“你自重点吧!是我把你请出去,还是你自己走出去!”

栾红想到二十年前安宁也这样打过她,如果不是她爸爸拦着,怀着孕的自己说不定就危险了,现在她身边又站着个杜豆蔻,栾红咬牙挣脱了她的手,恶狠狠地各瞪了她们俩人一眼,转身出门。

这时桌上包里的电话响起,安宁看是栾红的电话在,拿起来看了发现是医院的号码,就接了。

“ 安志杰家属,他刚心脏病突发,正在抢救,你们赶快来。”

安宁挂了电话拿了包追出去,一把扔在栾红怀里,说:“他心脏病发了,在抢救!”

栾红被打了个趔趄。

安宁自己也奔着车去了。

                                   五

到了医院,急救室外守着的居然是安宁的妈妈。

安志杰叫护士给安宁的妈妈打了电话,交待说那笔钱他已经存在安宁名下,安宁不肯收,叫她代安宁收下。

安宁的妈妈说:“你不正缺钱吗?钱你自己留下,我有积蓄。还有房子,那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住也挺浪费的,原来是想留给安宁,她离了婚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的,你要救急你就拿去抵押好了。”

安志杰惭愧说:“对不起你……公司要破产,没什么留给你们的,安宁做到今天也是靠她自己闯的,这笔钱留给她另立门户好了。我这身体,怕也活不长。”

“说的什么话?钱财都是身外物,人在就什么都有了,这点儿挫折算什么?就是公司破产,你不是还比以前强?以前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有什么呢?那时候不也好好的吗?钱的事你别私自作主,你和栾红毕竟是夫妻,凡事同她商量,她跟你过了这些年也不容易了。” 安宁的妈妈说。

安宁听着妈妈把过程说完,问:“他怎么会突然发病了?”

安宁的妈妈说:“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还没出医院门,护士就说他发病,我又回来了。他以前并没这病,也没这么老,怎么越有钱越成这个样子了呢,一定要抢救过来才好。”

安宁冷笑道:“哼,他听了你的话,难道不会羞愧死?”

“ 安宁!”母亲厉声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冷漠了!”

栾红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瘫坐在俩母女对面,也不说话了。

一个小时后安志杰从抢救室出来,又被推回了病房,说是已经没有危险。安宁听母亲的话去给他拿药。

安宁走到药房,看到前面一个高大的人影实在眼熟……那人取了药回头,旁边又有人叫他:“桑榆,你怎么又自己来了?有事你叫我啊。”

还真是桑榆,他的脸上、嘴角都淤着青,胳膊也绑了绷带。

“没事,这点小事住什么院?你们能不能别跟着我?”桑榆不耐烦的对来人说。

“你爸说不住院不行,他还要找她们家算帐呢。你爸叫看着你,你配合点儿,别叫我们为难行不行?”来人央求着,接过他手里的药。

安宁下意识向后躲了躲,这一躲不打紧,医院里人多,她踩到了旁边人的脚,那人“哎哟”了一声。安宁连声回头道歉。

桑榆看过来,一眼看到了安宁。

桑榆走过来,问:“你怎么来取药?病了?”

安宁只得摇头:“没事,你忙你的吧。”

桑榆看着她:“我有点儿事,没回得去。”

安宁说:“看出来了。”

桑榆看着安宁不走,他旁边的那个人也偷眼打量起安宁。

安宁只好说:“不疼吗?不回去上药?站在这儿干嘛。”

桑榆说:“我在这儿等你拿完药,我有话跟你说。”

安宁说:“我没有时间跟你说话,我还有一堆事要忙,有人刚抢救过来,还等着吃药。”

“是谁?你爸?”桑榆问。

“你怎么知道?” 安宁问。

“董事长住这家医院,我早知道。那天在你家阿姨说到房子抵押,你们都姓安,我猜到他是你爸。”桑榆说。

安宁叹了口气说:“管好你自己吧。”把药单递进了窗口。

“我真的有话跟你说,有些事你还不知道。”桑榆跟过来说。

安宁拿了药,推开他,径自走了。

跟着桑榆的人问道:“是因为她吧?你跟小雪分手。”

桑榆白了那人一眼。

“人家对你没意思吧?那女的多大?看起来不小了吧?”那人又打探道。

“别那么欠!”桑榆说。

王守业将公司的年终聚会定在了温泉酒店,来请示安宁,说是集体意见,安宁说那就周六去吧。

杜豆蔻问:“安总,要不要去选泳衣啊?下班大家要一起去呢。”

安宁说:“我有,你们去吧。”

杜豆蔻说:“那天要穿比基尼哟。”

“四十岁的身材不比你们。” 安宁说。

温泉是半露天,虽然冷,大家却兴致满满,女职员竞相穿着各色泳衣展露自己的身材,男职员们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偷偷评论。

温泉滋润的就是人的身心,安宁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年终福利。她老老实实窝在水里闭目养神,自己并没有在男职员面前表现身材的好胜心,虽然她今天也穿了件牌子很贵,很衬身材,样式略保守的泳衣。

王守业凑过来说:“安总,中午我们吃罗非鱼?”

安宁说:“你们随便点,超支的部分我来付。”

大家一阵欢呼。

杜豆蔻从岸上把安宁的手机递给她,手机外替她套了个特制手机塑料袋,很密封。

安宁说:“你们还真是一分钟都离不开手机。”

杜豆蔻说:“方便自拍。”

安宁说:“你今天不用管我,快跟他们玩儿去。”

杜豆蔻乐得去了。

出来玩儿,大家都巴不得远离老总,何况老总还刻意需要清静。不一会儿,小池子里就剩了安宁自己。

电话响起来,安宁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你好。” 安宁说。

“是我,安宁。”

安宁愣了一会儿才听出是桑榆。

“你在什么方位?”桑榆问。

“什么什么方位?” 安宁四下张望,除了温泉边的绿树,并无旁人。

“我在屋里泳池,他们都在这儿,我没看见你。你在室外?”

安宁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看见你了。”电话挂断,一会儿桑榆裹着浴巾从石阶那头走过来。他到了池子边丢了浴巾,着一条蓝色小泳裤坐到安宁身边。

“好烫!”桑榆表情夸张叫道。

“他们都知道你来?”温泉水滑,安宁小心地跟他移开距离。

“只有王部长知道,”桑榆偏头凑到安宁脸边,“我不想错过你穿泳衣的样子。”说着眼睛瞄向水里。

安宁被桑榆看得不自在,别过脸去,把躺着的身体一点点坐直,问:“怎么?我看你被打得不轻,伤好了?”

桑榆身子一缩全部没入水里,只露出一张脸来,仰着到安宁面前:“你看,这儿还疼呢。”他拉着安宁的手去摸他的眼角。

安宁抽回手来,桑榆又说:“我都想你了,你想我了吗?”说着双手都抱上了安宁的腰。

安宁惊愕地躲开,向四下看,并不见有同事出来,只有池子另一边两个小情侣亲亲昵昵,并无暇管他们。

桑榆见她这么避讳自己就有点儿失落,苦着脸说:“你和那个陆律师好了吗?”

桑榆若不提,安宁要把陆海风忘了,现在的他应该已经在国外了吧。

“你不可能不喜欢我,”桑榆又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是会随便和男人上床的女人,那天……你都没拒绝我,你回应得挺主动。”

安宁脸色大红,想起自己那天醉醺醺的,一碰上桑榆的唇和身体的确很享受,就……可一定是他先亲的自己吧?责任总不在自己。

“要不再试一下?”桑榆趁着安宁脸红,已亲上来。

温泉水热?安宁的汗从发丝中冒出来,但……真得很舒服,那样柔柔软软的感觉,还有他的舌头,他牙齿轻咬自己嘴唇的感觉……桑榆的唇良久离开她,她半晌才回过神来,微微张开眼睛。果然没有拒绝,无地自容。

“安总!”杜豆蔻一声喊,安宁吓得从桑榆怀里跌落到水里,桑榆忙扶住她。

杜豆蔻走到近前,看见两个人都绯红着脸。

“大家……都在里面游泳,你去不去?”杜豆蔻问。

“嗯。” 安宁应着。

“那,我先回。”杜豆蔻回身指指,转身快速走开了,边走脑子边飞速旋转:他们俩个有什么吗?桑榆前几天不是还有女朋友来?安总不是和陆律师?可看那气氛分明是……

杜豆蔻回到泳池,看到王守业正趴在池子边上拿着手机发信息。

“喂!”杜豆蔻一叫,吓了他一跳,忙把手机收了起来。

“你躲什么?你也有亏心事啊?”杜豆蔻问他。

“胡说什么呢?告诉你别无事忙,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王守业说。

杜豆蔻问:“你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安总和桑榆……”

王守业说:“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杜豆蔻说:“我看得不确切,你们男人在一起一定无话不谈,你快说。”

王守业说:“我也不确切。我早发现桑榆看安总的眼神儿不一样,安总也总躲着桑榆,而且每次酒桌上都是桑榆抢着给安总挡酒,你没发现吗?”

“桑榆不是有女朋友吗?”

“女朋友还不是说分就分,婚内还能劈腿呢。”王守业无所谓地说。

杜豆蔻说:“这是老实的王部长说出来的话吗?你不会也劈腿了吧?”

王守业说:“我可不敢。”

杜豆蔻说:“什么是准?你们这些老实人做出的事来更可怕。”半说半笑的游泳去了。

温泉结束,意犹未尽的人又要去吃饭唱歌,反正明天是周末。

安宁说:“大家各自行动吧,我要回家,玩了一天累死了。”

桑榆的车就跟在志远房产的车子后面一路回来,下了车他就叫安宁:“送你。”

大家都明白了几分,故意视而不见。安宁没有开车,怕一推一脱的更耽误大家,只会让人多看几眼,就上了他的车。

车子开了一会儿,桑榆说:“我其实还有话跟你说。”

安宁说:“说。”

桑榆说:“到了你家,你让我上去说。”

安宁猜他是在无赖,也不回他。车子到了门外,安宁也不理他,径自下车走了。

桑榆在后面喊道:“我真的有话跟你说!”

安宁摆摆手说:“你算自动离职,这个月的工资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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