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种子(YOASOBI 「好きだ」原著小说翻译)上

初次告白的故事
为了挽回无法挽回的告白,
我踏上了旅程。
那是眼花缭乱的通往遥远彼方的旅程。
为了将我的告白再一次,作为他的第一次向他传达。
为了将对他的告白,作为我的第一次向他传达。

“樋口,救命啊~”
那天夜晚,莫名的心烦意乱。晚饭后,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嘎吱嘎吱地吃着柿ピー(译者注:这是一种日式小零食,用柿子种子做的,不知道中文名字叫什么,所以以下就用原名啦。),突然坐立不安起来,于是给小学以来的好朋友打去电话。
“我,果然还是喜欢椎太!”
樋口的反应很冷淡。
“我知道哟。耳朵都要……”
“就算是耳朵要起茧子了,听我说。大危机!我,也许再也按捺不住了!”
“按捺什么?”
“告白!”
“啊~”
樋口的“啊”持续了足足五秒,随后传来了一声叹息。
“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只是早晚的问题了。”
“不要说得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好嘛?”
“不是‘好像’,就是别人的事啊。”
一瞬间,我想挂掉电话,但是一想对方是樋口,一定是想劝说自己的,我又停了下来。
“如果告白的话,我该如何面对那双沉着冷静的眼睛呢?教教我啊,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无解。已经按捺不住要告白了,对吗?”
“嗯!”
“那就去告白好了。对同一个人进行第四次告白。”
“好扎心啊。”
第四次。这个苦涩的数字像箭一样直刺内心。
“虽然你说得直截了当”,我压低了声音,“但要是告白第四次的话,即便是我也必须得慎重考虑啊。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告白了三次,都被拒绝了,再告白还有成功的可能性吗?如果我死缠烂打被椎太讨厌了怎么办?樋口,你怎么看?”
“我想椎太是不会讨厌的吧。”
“不是这个,我是说成功的可能性。”
樋口沉默了。坦诚的沉默。
“有话直说吧。跟我就不必客套了。向被拒绝了三次的对象告白,HE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我就说喽,就像在沙漠中找到四叶草的难易度?”
过于直白。我挂断了电话。
在沙漠中找到四叶草啊。无限接近于0%的前景。想到这里鼻子一阵刺痛。
我当然明白。一切都是不死心的我的错。
即便被拒绝,即便被拒绝,即便被拒绝,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断绝对椎太的这份感情。最初意识到我对他的喜欢,离现在差不多有十年了,那时还是一年级。连 “爱情”这个名词还不知道的我,就轻率地向他告白,然后轻飘飘地被拒绝。在那之后,带着这份初恋情结,第二次告白,完败。初二第三次告白失败时,我就想,我再也不会向他告白了。
我永远无法成为椎太的女朋友,只能接受这一事实。但是,我实在太喜欢椎太了,甚至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
无论怎样都还是那么执着于椎太的自己。
目光总是追随着椎太,总是在意椎太的目光的自己。
完全忽略了椎太以外的世界,活得越来越狭隘的自己。
我真的厌烦了这样的自己。在第三次告白失败后,我决定以此为契机“重新做人”。“从椎太那里解放吧!”樋口对我说出了这样的宣言。我把过剩的热情转向了其他地方,下了重大决心加入女子排球部。无论是在教室还是在SNS,我交了很多正能量的朋友。完全追着椎太跑的日子被重新填充。如果再看椎太就自罚10日元。我为自己定了这么一个规矩,多少还存了点小钱。
我都做到如此地步了,虽然但是,我就是做不到和椎太上不同的高中。
“坂下和我在同一所高中啊。请多指教喽!”
椎太带着爽朗的笑容对我说道(看到这笑容,真的想不到这是拒绝了我三次的男孩子)。高中三年,我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守住“长年好友”的地位。他的笑容如致命的一击,我一定要守护这份笑容。只要不抱有过多期待,我就可以长居“女性朋友”这一安全地带。
幸好,高一高二我和椎太在不同班级。接触机会少了,感情也没泛起什么波澜。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会“嗨”一声打个招呼。这样就很好,一切安好。明明这样就很好——
叮咚——门铃响了。我从泪水浸湿的枕头抬起头。
几秒后,从门缝里传来妈妈的声音。
“由舞,樋口来了哦。”
樋口穿着毫无女人味的藏青色丹宁帽衫,自顾自地走进我的房间,坐在了书桌前,观察着房间四周。
“这房间还是老样子呢,没有女人味。没什么粉色不说,也没什么装饰……啊,倒是漫画只增不减啊。呜哇,还有呢,那张海报。很少见了哦,在墙上贴《One Piece》海报的JK。”
“不要随意贬低别人的挚爱啊。”
我坐在床边生气地瞪着樋口。
“路飞是我的元气之源。每天看一眼路飞就可以能量满满。”
“莫非,你手机的待机画面也是……”
“路飞啊。不行吗?”
“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厉害了。”
“所以呢,你来有什么事吗?”
戴着黑框眼睛的樋口随意拿起了柿ピー,听到我这么问她,便将目光转到了我这里。
“如果你还想和椎太有故事的话,我觉得尽早直接去问他比较好。”
“这话说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前几天你不是还发表了一通大彻大悟的言论,说什么‘女性朋友这一宝座就是最强的,女朋友还有分手的可能,但是女性朋友就是永恒的。’咱也不明白你这是优越感还是嘴硬。那突然又要告白?这只是你的恋恋不舍在煽动你吧?”
被说中了心事,我的大脑一下子短路。然后我慢慢地靠近樋口,一下子拿走了柿ピー,再次滚回了床边。
“樋口,仅仅一两分钟的对话,也能让三年来的禁欲生活化为泡影,有这种事吧?”
“那必须得是和椎太的一两分钟对话。”
“你终于理解我的心情了。”
我的自制力已经到此为止了。说真的,无论和谁谈都觉得心烦意乱,真想把那天发生的事一股脑地说出来。高中的朋友们不知道我的过去,虽然很烦躁,但是没有比樋口更合适的商量对象了。
“事情发生在五天前,男子排球部一个名叫大西家伙一直纠缠我,这是契机……”
想起来了,那天放学后——我着急赶去女子排球部训练。一出教室,在外面等着的大西把我叫住,他提出的问题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拒绝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大西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拜托了,坂下。就是这样。”
“不行。”
“这是我一生的愿望。”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这样毫无成果的“意见交换”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
“真的抱歉。另请高明吧。”
“已经全军覆没了。你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了。”
“我真的烦了哦。”
我完全失去耐心了,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声“嗨”。
回头一看,椎太竟站在我身后。
“啊……”
他出现得太过突然,我还没反应过来要回一声“嗨”。
椎太就在我眼前。他总是又远又近。仅此而已,好像世界本身的远近感就变得模糊了。
不止如此,椎太也和大西说话了。
“我想和坂下说几句话,可以吗?”
好像梦一样的事情成真了!椎太向我招了招手,我便轻飘飘地追随他而去了,留下大西一人目瞪口呆。
放学后的学校里荡起尘埃,余晖透过窗户铺满了地面。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学生渐行渐远。椎太在前面走,一言不发,而我的眼中只剩下他的背影了。
我们走到廊下桥。快要走下桥的时候,椎太在最后一级台阶停住了脚步。
“这里的话,应该可以了吧。”
“嗯?”
“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想说,但是我看你好像有些困扰的样子,所以来帮帮你。”
“帮帮你。没有什么话想说。”这两句话在我脑中不断回荡。既不能盲目乐观,也不能心灰意冷,我怔怔地仰视着稍稍长高了的椎太。爽朗的笑容一如既往。
“哎呀,没错,真是困扰呢。谢啦~”
要发出没有必要的超高音量,毕竟还要保持“长年好友”的颜面啊。
“刚刚那家伙,是男子排球部的,听说要新建一个沙滩排球部来着,他来劝女子排球部的来加入。”
“诶~海都没有,还建沙滩排球部啊。”
“那肯定是以比基尼为目标的啊。夏天要在湘南合宿来着。他们这点小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了呢。”
“那确实是会引起骚动呢。”
虽然是开着玩笑说话,我还是被椎太的笑容吸引了。然而下一秒——
“千万要小心。”
椎太低下头,有点长的刘海盖住了眼睛,低声对我说道,声音中还有些沙哑。好像一个陌生的大人。
随即,椎太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留下一句“就这样,再见”就离开了。
但是那句“千万要小心”一直停留在我通红的耳朵里。
“额,有点不一样。更……这样……对椎太而言是有点阴郁的感觉?‘千万要小心’……啊不,可能要再低沉一些。虽然不能完美再现,但是,从那以来我的脑袋里全是他的声音。这五天来,在我脑海里赶都赶不走,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的脑袋里全都是椎太的事了……”
“所以,这就是缘由喽。怪不得突然进入了告白模式。”
不等我说完,樋口直接说出了我的心思。
“就是这样啊。呐,怎么办啊,樋口?”
“还能怎么办!照这形势,踩刹车已经不管用了。只有干了不是吗?告白啊!”
“诶?第四次告白吗?樋口,你清醒一点啊!”
“不清醒的应该是被甩了三次却又燃起热情的你才对吧。只有再被甩一次,头脑才会回归理智吧。趁着这股气势,一不做二不休,干就是了。”
“话虽如此……”
声音突然没了底气。我凝视着海报中笑容灿烂的路飞,即使这样,也没有为我注入进行第四次告白的必需的能量。
我又向后倒在了床上,无力地趴着。
“那个,樋口,虽然很难为情,但是我这次真的很害怕。害怕告白,害怕被拒绝。这是最害怕的一次。现在回忆起来,最初的告白是一时兴起,第二回也是。第三回的话,与现在相比可以说是轻浮。一回想起来真是气自己。你现在是云淡风轻,但是我却陷入这种境况……喂,樋口,在听吗?”
“听着呢,但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继续说吧。”
“就是说啊,向同一个人告白的话,次数越多效果越弱嘛。和第一次相比,第二次和之后的告白效果肯定不明显啊。被告白的一方会逐渐没了心动的感觉,就好像一不小心习惯了一样,就是那个词——既视感(déjà vu)。啊,这部漫画,之前看到过,就是这种感觉吧。意外性为零。也就是说,完全没有心动。没有心动的告白什么的,成功率也为零啊。樋口,你在听吗?”
“你想说的我明白了,还想发牢骚的话请继续。”
“反过来看,告白的一方,随着次数增加,自己的心情会逐渐变得沉重,到头来只会非常疲惫。到了十六岁,我也明白了,无论是讨厌受伤,还是害怕告白之后连朋友都没得做,这都是胆小鬼的表现啊。所以,最近我痛定思痛。为什么我一年级的时候就给那个小鬼告白啊。一年级时的椎太就是个流鼻涕的小屁孩啊,哪懂得喜欢啊讨厌什么的。我怎么就给那个小鬼奉上了我最珍贵的首次告白了呢?我可得慎重了。我想樋口你还不知道,椎太在进入高中之后变帅了,好像还捯饬了发型,终于有点时尚意识觉醒了的样子。告白的话,这次才算。一年级也好,六年级也好,初二也好都不算数。那些真是太失败了。啊,如果可以的话,好想清除啊。好想补救一下以往那三次告白。回到没有任何负担的我,向对我说出‘千万要小心’的高二的椎太,再一次,进行第一次告白。椎太也没有任何情感负担,不管能不能成功,至少要让他有心动的感觉!”
将牢骚一吐为尽,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开玩笑呢吧。没有时间机器,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吧。哈哈哈。”
和盘托出的真心话被当成戏言,换来一声干笑。
不过,樋口随即变得不苟言笑,沉静地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
“但是,我知道有一位可以帮你进行时间旅行的人。”

樋口有一位远房亲戚,姑且就叫她A吧,她的丈夫(姑且称为X)在一次突发事故中去世了。A和X在事发前一天大吵了一架。关于X的去世,祖父劝说也好,母亲劝说也好,甚至见多识广的大哥也在劝,不管怎样这份悔恨折磨着A。
彼此间的咒骂,憎恨和原谅,一瞬间随着X的去世不可挽回。A整日以泪洗面,闭门不出,食欲不振,晚上也无法睡个安稳觉。
想重新回到过去,好想抹去那场争吵。这份悔恨一直让A寝食难安。有一天,一位亲戚(或许是多管闲事的亲戚阿姨,或是灵异系的小姐姐,众说纷纭)声称,从一位认识的人那里听说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传闻:好像有能帮人进行时间旅行的特殊能力者。
怀抱着一丝希望,A找到了这位特殊能力者,通过时间旅行,她将与X死亡前一日的争吵成功消除了。重整情绪,A又迈出了走向明天的步伐——
听完这样的都市传说,次周的周日,我和樋口站在了那位特殊能力者的公寓门前。
那是距山手线车站徒步三分钟的高层公寓。正面玄关镶着全面玻璃,前面宽阔的庭院尽收眼底,青翠欲滴的立木周围有蝴蝶和小鸟在嬉戏,简直就是都市绿洲一样的存在。
“真的是这里吗?这样上流的地方有特殊能力者居住吗?”
我满脑袋问号,樋口看了下手机备忘录,说:“绝对没错,就是这里哦。”
“真的是费了好大的劲呢。我那个远亲,托了一个又一个人,才找到这里的。首先是给妈妈的朋友打电话,那个朋友又给堂妹打电话,堂妹又给她男朋友打电话,男朋友又给公司的前辈打电话……”
朝玄关走去,走在石板路上的空档儿,樋口一直在说找到这里有多么不容易。
确实对于有些社恐的樋口来说,这份任务是难度相当高的苦劳了吧。
正因如此,我有点不解。
“但是啊,樋口,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份儿上啊?”
“怎么这么说?”
“樋口你不是不擅长打电话嘛。为什么为了我能做到这份儿上呢。”
“那是因为,”樋口立即回答道,“我想亲眼见证一下哦。”
“亲眼见证……什么呢?”
“从小学时代一直见证着的你那傻里傻气的恋爱物语,到底能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呢?如果第四次告白以中途退缩为结局的话,就高涨不起来了。”
“高涨不起来,指的什么呀?”
“小说。如果写得顺利的话,我想参加新人赏来着。”
“原来如此啊。”
我理解了。“恋爱呢,比起当事人,作为旁观者会更有趣一些。”秉持着这套理论的樋口的理想是当作家。为了实现理想,她一直在观察着周围。如果在小说中加入时间旅行这种新颖的素材,说不定会一投即中呢。
“话说回来,写我这种平平无奇的单恋故事真的好吗?明明多写一些顶级帅哥美女两情相悦的故事更好一些吧。”
“还有谁想读这样的故事啊?”
我俩你一言我一语,走到了玄关前。樋口输入了自动门锁的号码,我们走进了和教会天花板一样高的大厅。
“太好了。正好十一点。”
电梯里,樋口确认了腕表上的时间,松了一口气。在电话上进行预约,之后对方一再强调一定要严守时间,这句话如同钉子钉在我们心里。
特殊能力者还挺忙的呢。电话里像是女士的声音,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是不是在脸上挂着黑色面纱的人呢?是不是在戴着勾爪的手上咕噜咕噜转着水晶球的人呢?是不是在黢黑的房间里摆放一些蜡烛啊,十字架啊,骷髅啊这些不祥之物的人呢?
倒不是不好奇。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兴奋,也没那么紧张。时间旅行什么的,我从一开始就不信。
因为,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因为樋口在这件事上孤注一掷,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如果出现了奇怪的人,我们就立刻打道回府。
走吧,等着我们的将是一场奇怪又滑稽的冒险。
我揣着这样的觉悟走了进去。
“您好,请进。”
到了1207室之后,一位年龄不详小巧玲珑的女士出现了,外表过于普通,以至于我心生怀疑:稍稍烫了波浪的中长发,毫无威圧感的淡妆,胸口的珍珠项链一闪一闪。周围完全没有散发出任何古怪的气息。
普通的不止外表,还有屋里极简的装饰,米色基调,清清爽爽的房间里只有一套四人座椅。别说骷髅了,甚至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只有墙壁上的书架放着一排排的书,多亏了这些书的封皮才给这间无机质的房间增添了一点色彩。
“想不到吧,失望了?”
掩藏不住失望的我只好对这位迷之女性报以微笑。
“做着不正经的生意,至少壳子要正经。不这样的话,招不来顾客的。这算是个有点心机的生意铁则。”
“是的……”
“先自我介绍一下。”
说着,她向愣神的我递上了名片。
“我是守谷蒔枝。”
名字上方写着“M&M Time Travel Agency 所长”的字样。确实,到处都营造着“正经风”。
“嘛,不过所长和社员都是我自己罢了。”
“嗯。”
“那个,打扰一下。”
此时的我只会说“嗯”。突然樋口向前横插一嘴。
“我是樋口一花。”
“啊,这次的委托人对吧。”
“嗯。突然提出这样奇怪的请求真是不好意思。这虽然是前所未闻的事,但是为了我这迷途的朋友,拜托您了。”
樋口戳了戳我的手肘,我也慌张地低下了头。
“我是坂下由舞。拜托您了。”
“嗯嗯。你,向同一个人告白了三次……”
能感受到怜悯的目光在我全身游走,我左手拎着的旅行袋停止摇晃。
“行李不少呢。”
“啊,是的,里面有夹克之类的衣服。因为下午还有社团活动。”
“时间旅行结束后还要去社团活动?现在的高中生还真是忙呢。嘛,我的日程表也是相当充实,那么我们废话不多说,开始吧!”
如她所言,蒔枝女士麻利地将桌子坐在桌子旁,麻利地把茶端出来,麻利地进入了正题。
“首先要确认一下,时间旅行的目的是收回前三次告白,没错吧?在我施术期间,请答应我……”
“在那之前,不好意思,”我被口水呛到了,“能告诉我费用吗?”
“费用?”
“时间旅行的费用。我,没那么多钱。”
我突然打断她说话,蒔枝女士对我表露出困惑,说道:“嗯……老实说,没那么严丝合缝的计算。要按照时间旅行的距离啊,尺度啊,以及各种综合指标来算出金额。最主要的是我的劳动力花费了多少。”
“没有明确的价格啊。”
“没有哦。但又不是去箱根。”
不过不用担心,蒔枝女士对满腹存疑的我说道。
“我接待过有钱人,但也不会从手头拮据的人手里挣黑心钱。如果对无情的营利主义嗤之以鼻,那么赚钱能力也会变差。你可能没什么钱,那我给你走一个学生特别优惠金吧。一千两百日元左右怎么样?”
“诶诶诶!可以吗?”
这都是什么佛系的欺诈师啊!我马上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
“非常感谢。帮大忙了。我这个月的确手头有点紧……”
一边说着手一边伸向手提包里摸索钱包。趁对方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先把钱付了,这就是计谋。
“好的,一千两百日元。太感谢您了。啊,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这还有些柿ピー。”
“柿ピー?”
“这孩子,是柿ピー狂热爱好者。”
蒔枝女士歪头朝包里露出的密封袋看过去,樋口在一旁说明。
“貌似没有柿ピー就会不安,一年到头都随身携带。”
“才不是不带会不安呢,是带了才会安心。”
“是嘛,喜欢吃辣一点的东西啊。难得有机会那我就不客气啦。我好像也有点饿了呢。”
蒔枝女士从密封袋里拿出一些柿ピー,放入小碟子中。我们几个就一边咯吱咯吱地吃了起来,一边进入了正题。
“首先必须要遵守的规则是,在进行时间旅行期间,不能做可能会改变未来世界的言行。不能因为你过去的言行,而导致全人类共有的‘现在’改变。你可以随意改动的只有你自己的过去。也就是收回告白哦。”
“嗯,稀里糊涂地改变了过去,然后影响了现在,导致自己的母亲成了陌生人,这样的事,我知道的。”
“对,就是那个。这是共通的规定,请遵守哦。另外,我还有一条自己原创的规则,那就是,在时间旅行中,也不能向过去的自己透露有关未来的情报哦。在这之后,你被拒绝了几次,以及要在高中信心满满地进行告白,这样的事,不能提前告知哦。不要说多余的话。”
“但是,现在的大雄就帮助了过去的大雄了啊……”
想到那部著名的电影,我脱口而出。
蒔枝女士断然否决。
“那是因为哆啦A梦太宠爱大雄了。”
“知道了不可知的未来是绝对得不到好结果的。这是基于我的经验的建议哦。无法知晓未来是人类共通的不安要素。如果提前知晓了未来,那么人就自然而然地懈怠了。为了完全知晓的未来活着也很没意思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呀。所以啊,你要做的不是劝说,也不是警告过去的自己,而是用别的方法防患于未然。”
“别的方法指的是什么?”
“自己想吧。”
“啊~”
“继续刚才说的,下一条也是必须要遵守的铁则,那就是时间旅行中禁止使用金钱。再啰嗦一句,也不能教唆以前的自己买GAFA(译者注:指互联网四巨头Google,Amazon,Facebook和Apple)的股票。时间旅行中我会监视你的言行,有任何不正当行为,就会立刻停止。之后……”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蒔枝女士的嘴跟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樋口则在手机备忘录里快速记笔记,我一个人默默地把柿ピー往嘴里送。蒔枝女士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她越说,我向小碟子伸出的手就越停不下来。
我的心灵镇定剂——柿ピー。这就是我如此想要的东西——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直到刚才还保留的从容突然消失,注意到这一点的瞬间,语气里带有一丝急躁。
“听了您的话,怎么说呢,我觉得有点奇怪……说得好像要让我自己去时间旅行似的呢。”
蒔枝女士目瞪口呆。周围的空气都停滞了,她手指中的柿ピー掉在了地上。
“难不成,你以为不是你自己去吗?”
面对她愕然的表情,我也傻眼了。
“难不成,要我自己去吗?”
两个“难不成”碰撞了。
就在这时,坐在我旁边的樋口慢悠悠地开口了,就好像是往烟花里注水一样。
“不好意思,我插一句。不管是不是本人亲自去,我都打算用录音机真实地将全过程记录下来,如果说要真正的本人去时间旅行的话,那我有一点不解。”
“什么不解呢?”
“这个房间里有时间机器吗?”
客厅空空荡荡,樋口的一句话就让气氛凝重了起来。
确实,房间里没有这种机器的样子。
但是,蒔枝女士并没有因此而动摇。
“这里是接待室,施术室在旁边哦。而且,我跟你讲,时间机器呢,就像是靠自己瘦不下来的人用的减肥机一样。”
“减肥机?”
“科学家在遇到超越自身能力的问题时,深受其困扰而虚造出来的道具。”
当我看见蒔枝女士嘴角浮现的无敌的笑意时,直觉告诉我,那就是了。
就是要我本人去。
是真的。
客厅旁边的施术室很暗。窗户被窗帘挡着,没有照明,也没有灯。唯有从门缝里漏出来的走廊的光亮,房间正中有个物体的影子朦朦胧胧。
很低,很长,四方四正——只是一张床罢了。
“所以说,没什么特殊装置呀。”
蒔枝女士将手放在我肩膀上。
“你呢,只需要躺在那里。然后,想着你想回到的过去。拉着我的手,去除杂念。这样就可以了哦。”
“这样就可以回到过去了吗?”
“是的,这样就可以了。潜入你自身的意识中。”
“潜入?怎么做到呢?”
“做做就知道啦。”
听她若无其事的说,我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躺在那张床上,想着想要回到的过去。这样就能回去?
“要不别做了?一到关键时刻就退缩的客人意外地还蛮多的呢。和过去的自己相遇的确是场冒险呢。”
蒔枝女士站在门口对我说。
“现在也可以退钱哦。你刚刚还在怀疑我是诈骗呢吧,是不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就在这时,我没有回答她,而是向前迈出了一步。只要我走得够快,恐惧和迷茫就追不上我。我快速走向那张床。“拜托了。”
好像有谁的脚步在靠近。应该是蒔枝女士吧。
“决定了吗?”
“嗯!我不讨厌冒险。而且如果真能回到过去收回告白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收回过去的告白,也不能保证下一次告白就能成功呀。”
“我明白。但是,成功率多少会上升的吧。话说回来,只要不收回之前的告白,我能成为椎太的女朋友的可能性,就像在沙漠中找到四叶草一样,是不可能的。能成的话都能称得上奇迹了。”
我端坐着,继续说道。
“我回想了一下以前的自己,不知怎的,与其说是越告白越会把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倒不如说是对椎太的执念在作祟。不想振作起来也好,还是想找到至今为止失恋的根源也好……唉表达不好,当然可能也有矫情的成分在。被甩了很多次,可是我却变得越来越死心眼。眼里只有椎太的我被椎太束缚,自己的世界越来越小……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欢椎太,还是只是固执地追着他,我都搞不明白了。”
我一下子倒在枕头上。
床边出现了模糊的人影,那只手向这边伸来。
“所以,我想收回过去的告白,回到全新的自己。清算过于沉重的过去,再一次,用初次告白的心情面对椎太。”
我的手掌与某人的手掌重合。那是蒔枝女士的手。凉凉的,但是很舒服。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取回该取回的东西吧,一路顺风!”
拳头一下子攥紧了,我点头应了一声“好。”
“由舞,加油。”
从蒔枝女士的对面传来了樋口的声音。
“那么,时间旅行开始喽。首先让身体习惯,减少负担,去往最近的目的地。第三次告白是三年前的六月。闭上眼睛,想着那时,为了让自己回到那时,尽可能地回想真实的场景。”
就这样,在蒔枝女士的指导下,我踏上了时间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