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门
老街上,窄窄的马路旁,龟裂的水泥地,矮矮的居民楼,几户人家窗口锈得棕黑的防盗网中堆满了盆栽。昏黄的路灯,稀拉的光,古朴了整条街。 旧年代繁华的闹市已老去,夜晚便无可遮掩的暴露出沧桑来。只有白天仍车水马龙,热闹依旧。有修车店的马达“噗噗”地响,有面包店的墙壁粉白,地板锃亮。 偏偏这热闹里,这修车店与面包店中间,夹了一间小房子。这么一间房子:一扇小红门,中部发黑,底部掉漆,沾了星点泥巴,就一扇;一口窗子,四块玻璃,四面污浊,就一口;住了位老媪,佝偻着背,拄着短杖,就一人。 我生长与这片土地,儿时常见这位老人家:或一把断背椅,坐门口晒太阳;或大开房门,不知人在何处。 “她怎么总是一个人?”我问。 “不知道。”母亲说。 “她没子女吗?” “不知道。也许有,但走了吧。” “不回来?” “不知道。”…… 我看见,那老人总敞着房门,真的,真的就像在等着谁。或许等她自己?她总敞着房门,并不怕盗贼,莫不是已无可窃之物了?就老躯一具,孑然一身,无所顾忌了?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早已离开老城。 母亲爱拍照,尤爱自拍,手机里已存数百张相片。我一直奇怪,母亲怎么总喜欢在同一角度下连拍几十张相同的自拍?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光影。纵使相片堆叠如山,她不删,也不许别人删。 恰似屋中杂物,已堆满了角落,母亲舍不得扔;桌上水果,已稀软或干皱,母亲不愿浪费;经商深圳,已因舅舅而负债,母亲不离开。 终于,杂物没能派上用场;终于,水果忘了吃;终于,发财的梦没能实现。有一天啊,杂物堆积到令人心烦,水果腐败到虫蝇满桌,债务重到难以承担,母亲才痛下决心,选择舍弃。 母亲有太多留存,她在等。她在等什么? 数年后,再过老城。老街还是老街,水泥地还是水泥地,路灯还是路灯;修车店仍在,面包店仍在,红门,仍在。只是地面又多了裂缝,路灯换了新灯泡,修车师傅白了鬓角,面包柜前多了孩童。 红门那样陈旧而紧闭着,令我为那老奶奶担忧。好在,它在我眼前敞开来,接着那奶奶出门了,带着满头银丝——她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她已没什么可以改变了。 也许,她也曾有个幸福的家庭?也有个爱他的丈夫?也曾是可爱的少女,后来成为贤惠的妻子,再后来成为慈祥的母亲?那红门,曾红得多么吉祥而灿烂呢? 我沉默。内心隐约有了问题的答案。 记得某时,厨房需要物品垫桌,存的废纸箱刚好用上;带着疲惫回家,茶几上有水果;谈拢一桩生意,母亲很开心——母亲等待着,物有所用,事合心意,人心默契的那一刻,并时时为那一刻而准备啊。 但最终呢?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满意的多,还是失望的多?充实的多,还是空虚的多?期待之时,幻想很美好,幻想破灭之时,心,累么? 红门开着。我心疼:有些物,有些事,有些人,不值得被期待。无谓的期待,是于自己的牢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