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ernal Rock

明日方舟,红豆相关的同人。
以博士的第一人称作为视角叙事。
大量回忆杀插叙注意。
不多说了,让我们开始吧。

我沉默地站在电梯里,一如既往地双手插在口袋里,弓着背。在头盔之下,我的表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我的脊背明显比平时弓得更厉害了。
时不时地,我会抬头看一眼电梯的楼层:B3,B4,B5……
我知道我要去的房间是哪里,那是位于罗德岛最底层的,一间还没有被连入控制中心的网络的小房间里。
委实说这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谁知道在这种没被连入监控网络的地方会藏着什么东西。更何况,我明白,如此阴暗的角落并不是她应该拥有的归属。
可惜,寸土寸金的罗德岛上,能让出这一小块房间——还是因为我的百般恳求——已经是颇为不容易了。
电子女声冷冰冰地道出了底层的编码,我稍微挺直一些腰板,缓缓地走了出去。
我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
“博士,你怎么还没精打采啊?来,挺直一点,作为我们的领导者,没点精气神……”
我扭头向背后看去:什么都没有。
看来有必要在被凯尔希体检的时候说明这个情况了,幻听的症状,一如既往地严重。
我扒拉开一片还没有被清理过的杂物堆,激起一片灰尘。与此同时,一条崎岖的小道在我的眼前缓缓呈现。这还是在划分出这个小房间的时候,我特地让无人机清理出来的。不然的话,之后可就不太好找到她了。
我踽踽地走在这条羊肠小道上,与此同时正在认真地思考以后要不要和基建副手说明清理这个楼层的重要性……
——但是如果这里被好好清理的话,那么她的容身之地,可能只有她以前的哥伦比亚的家了……那个,不知我要过多久,才有去一览的机会的地方。
于是我便按下了这个念头,与此同时,我感到我的头盔前沿撞上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是一块闪亮的钢板门,顶上还有孤灯一盏闪烁着。
正是这一层唯一被稍微清理过的房间。
我缓缓推开门,看向房间里面。
门口的灯光投入其中,勉强发挥了一下阳光的作用,想必能让她感到些许温暖吧……或者,让她回想起某些久远的过去。
“好久不见,红豆。”我说道。
在我的视野里,房间里的电吉他被插在一堆岩石中,傲然挺立着。

她来找我报道的时候,我记得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那个时候的我正一边躲着刺眼的阳光,一边在办公室里审阅着仿佛无穷无尽的报告……
“嗯?”我翻开下一份报告,注意到上面有罗德岛人事部的标志。
看起来他们又挖到了什么黄金的样子,但是我却没有注意到。没办法,昨夜我还在忙着给参与龙门反整合运动渗透的战斗的干员们做作战资料的分析……大概是今早精神恍惚,忘了吧。
“别说又是那几个重复投递简历的二货啊……”我一边念叨着不愿细看的另一个理由,一边看向简历复印件上的名字,旋即皱起眉头,“红豆?没见过的名字啊……”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地推开——才怪,下一秒,门就被重重地推到了墙上,响起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
“请问,这里是罗德岛的博士的办公室吗?”但即便是这样的开门声,也无法盖过她的问候。
我睁大眼睛,好好打量着进入我的办公室的家伙的外貌。
最先吸引我的目光的,是她背后的东西:一把长枪,很正常,大概是先锋干员吧……但在我的印象里这把枪好像有很不好用的报告的来着?头重尾轻,枪刃中间还有空隙降低其强度,委实不像一把顺手的武器。然后她背后的另一个……那是什么玩意?好像是最近流行起来的摇滚乐用的乐器吧?但为什么她会同时背着武器和乐器到场?难道她其实是一个辅助干员,然后那把像枪的玩意其实是话筒,这样的话也许说得通……
然后,是她的脸孔:赤红的长发扎成双马尾,在她的背后披落。虽然被贝雷帽盖着,但她头上两只奇特的小角无言地说明了她作为萨卡兹人的身份。但与这层身份相异的,是她那仿佛有明亮的火焰在燃烧着的赤红眼眸。虽然她现在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不过我看得出来,那不是常年愁眉苦脸的人会有的颓丧面容。
至于她的衣着,倒还算简单:上半身是罗德岛的先锋干员制服,肩甲被她改成了小恶魔的样子,应该是出于她的兴趣。而下半身则是非常鲜明的红黑异色的过膝袜,在穿着必备的护膝的同时,黑色过膝袜那边还不老实地胡乱缠着好些黑色绷带。说起来我也是现在才注意到,扎着她的双马尾的,还有她的鞋子上,似乎有不少个性鲜明的金属饰品的样子……
她很快注意到了我,旋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拍在桌子上和我目光平齐:“对不起,但是我找博士很久了,你能麻烦……”
她的目光漂移,注意到了我正拿在手上的人事部报告。也是,作为罗德岛的干员,她应该有这种程度的观察能力。
现在,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开怀的笑容:“我听说过是由博士来审核新干员入职报告的……原来你就是博士啊!哼……”
她挺起身子,站直,向我敬了个非常规范的礼:“干员红豆,向你报道了!”
我抬头打量着她,再低头看看报告,这样重复了好几遍。
她似乎也意识到我的奇怪举动了,皱着眉头再度趴到我的桌子上:“请问,我的入职报告有什么问题吗?博士?”
“呃……你是先锋干员,没错吧?”我看向她,问道。
“当然了!”红豆一边说着,一边拍拍身后的长枪,“我会全力以赴地,为大家在战场上开辟阵地的哦!就像为摇滚乐……”
“但是……”我纠结了好一会,还是把自己的疑惑直说了出来——如果干员的某些缺陷不被迅速解决的话,日后恐怕会影响她在这一领域的发挥——“说实话,我看着你好像也不高,然后武器也不好用,然后还背着电吉他上战场吗——”
然后,我便听到了“嚓”的一声,那是办公室的钢铁地板如同木头一般被刺穿的声音。
“啊……原来如此。原来博士你也和人事部的那些初见我的家伙一样,怀疑着我的能力吗?”现在,这个名叫红豆的萨卡兹少女眼中,如同燃烧着有如实质的火焰,无言地再度证明其种族。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目光撇到一边,说道。
“无需多言。”红豆双手撑着桌子,一字一句地说道,“请问最近有什么任务是我可以参加的吗?我会一边锻炼着我的能力,一边证明我自己的。”

回想着这些,我苦笑着,把那把电吉他从石头堆里小心地抽出,避免伤及本就已经如同脆弱至极,仿佛一阵风吹过便会断裂的琴弦。
我把电吉他放在我的面前,盘腿做了下来。想了想,还是把脊背挺直了一些。
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对她而言的确是一段不怎么愉快的经历吧。毕竟……
她在之后的战斗里,成功地向我证明了她的能力。

作战指导室内,我坐在红豆的身边,看着她进入战场期间的表现的记录——我为她特别安排的指导,权当初见她时有些出言不逊的致歉了。
不过,在观赏的全程中,我都在沉默着。原因很简单——虽然每个人的表现的确不可能十全十美,但是她作为罗德岛的干员第一次加入战场的表现,一眼看去,竟是看不出什么毛病来。
我没有想到,她那矮小的身躯在龙门的复杂地形中,却是发挥了巨大的优势。她总能钻过一些高大的干员无法通过的通道,从意想不到的位置,把长枪插到整合运动成员的要害上。
我更没想到,她手中的那把长枪在她的手中如臂使指,在充分地发挥其作为长兵器的距离优势的同时,更是能发挥出色的杀伤力。那我以为强度堪忧的枪刃,捅穿整合运动成员的身躯的时候,就像捅破一层纸似的。
我还没想到,她……
“唔……为什么不能把电吉他带上战场。”一旁的她依然在碎碎念着,看来怨念颇深。
“当然不能了。”我无奈地说道,“某个唱歌辅助的家伙也就算了,你可是开辟阵地的先锋啊,背着个吉他上战场像什么话?再说了……”
我指了指录像里,她那灵活地在建筑物的缝隙间跑动的姿态,“你要是把电吉他整坏了,怎么办啊。”
我知道我说中了她的死穴了,因为她在咬住下唇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毕竟她在得知自己不得把电吉他带上的时候,那捶胸顿足的样子……真的,就和撒娇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啊……啊,我知道了,不能带也就算了呐……”红豆最后踩了几脚地板之后,看向我,“那么,关于我的作战表现,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作为赔礼的特殊作战指导。”
我沉吟片刻:“说实话……暂时没有。作为初入战场的干员,你真的表现得很可以了。作为一个侧重进攻的先锋,击破大量整合运动成员的同时也没有让自己陷入被围攻的局面,成功打开了后续干员进入战场的阵地。后续干员入场之后,你以重装干员为中心进行游走,击杀额外的敌人以减轻狙击和术士干员的压力……在拥有不错的战斗强度的同时,也拥有一定的战术意识,很不错。”
“哼哼,都说了,我会证明自己的哦。”红豆自得地笑着,挺直腰板,但她却并没有自信地拍着自己的胸脯。
我的目光投向她的双臂,在衣袖下,白色的绷带若隐若现:“但是……你有注意自己的伤势吗?”
在战斗正酣,敌方派出重装的战力之后,因为红豆没有及时撤退,导致她在承受对方的强力攻击的同时,手臂出现了一定的损伤。
“哦,这点啊。”红豆看了看,依然自信地说着,“没事的,而且芙蓉的医术很不错呢。我感觉不出几天,就会好了——”
“要是砍到你的手臂上的,是源石刃呢?”我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下,红豆陷入了沉默。
无论她有多么不想承认,这终究是她的另一个软肋:既是感染者,又是萨卡兹人。只要多被富含源石的东西伤到几次,她的矿石病症状就会迅速地扩散,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事……我会注意的啦。”红豆抓紧坐着的椅子扶手,不服气地说道,“不被那样的敌人伤到……不就行了吗?”
“是吗?”我把录像往回调了一些,调到她英勇地深入整合运动的腹地的场面。那个时候的她,真让人担心她下一秒就要被整合运动围攻致死。
“像在这种环境下,如果你被围攻的话,你真的有分辨的余地吗?”我问道。
这一次,她真的没话说了。她也只能紧紧地抓着椅子扶手,以示自己那无言的不甘。
“在战场上的时候,注意自己周围的环境,也是一样地重要。而不是单单为了发挥自己作为先锋的作用,继而无视自己的生命安全。”我说道,“不过,你也愿意听从我的指挥,迅速地脱离战场……很不错。”
“也就是说,战场的形势是多变的,就像摇滚的旋律一样,没错吧?”红豆说道。
“嗯,是这个道理。”我为她神奇的比喻挑了挑眉,“虽然我会指挥你们尽可能地脱离险境,但也请你务必察觉自己的情况,从而避免危机。”
“我明白了。”红豆点了点头,我看到她握紧了小拳头,“我要学的,的确还有很多啊……”
她站了起来:“那我今后,就像演奏摇滚乐一样,为了提高战斗策略而挥洒汗水吧!”
“别趁后勤不注意拿着电吉他上战场就成……”我感到我的额头有汗水渗出。
“那么,博士。”红豆转向我这边,欠身,算是鞠了一躬的样子,“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了。”
她伸出手来,我注意到她那小手掌心满是老茧。
回想着她在战场上挥舞长枪的表现,我轻轻点了点头。
见过太多优秀干员的我,此刻心中却涌起了赞许之情。
“我这边也是。”

我睁开眼睛。方才闭上双眼的片刻,我的眼前闪过的,正是关于她的第一场战斗的回忆。
不,不止如此,还有更多。更多的记忆画面如同泉涌一般,从我的心底喷涌而出。
回忆就像被圈养的马群一般,一旦阻碍它的束缚被解开,它就会肆无忌惮地奔腾起来。

不止龙门,还有之后在乌萨斯、哥伦比亚联邦、维多利亚王国、卡兹戴尔……每一场战斗,都有她那如火一般的身影活跃着。
如她第一次接受指导时所言,她一直在为战斗挥洒汗水,不断地努力着,进步着——最开始只是全力以赴地突入敌人中开拓阵地;而后,乌萨斯的战斗中,她开始如同侠客手中的尖刀一般,发现并插入敌人的弱点;哥伦比亚联邦外围的游击中,她活跃地运用自己身为老乡的身份获知情报,极大地推进了战斗的进展;维多利亚王国的乱战里,在失去我的指挥的情况下,她更是信任着队伍中某个足以担当指挥者的先锋干员,突出重围……

我曾经问过她为何要这么努力,她的回应很自然,很简单——
“武器不够锋利,那我就去改造它!战术不够有效率,那我就去学习更高效的战术!我不够强,那是因为我需要更多的锻炼!到现在,我可还没有触及我的边界呢!”
然后,那个时候的她发现才熬完夜,弯腰驼背的我之后,就惊叫着“这么没精神的家伙,真的是领导我们战斗的博士吗”的同时,把我的身体强行扳直。
那个时候的我,看着她摆弄我的身体的矮小身躯。不知为何,心里悸动了一下。
——我没有记忆……即便现在指挥着这么多干员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斗,有了自己作为罗德岛的领导人之一的实感……但依然,没有关于自己的过去的记忆。
在过去一片荒芜的情况下,我能接受的,也只有“现在”了。
——于是,我接受了这个身份……为了各式各样的报告起早贪黑,小心翼翼地指挥每一场战斗生怕宝贵的干员们出事,时不时地还要在基建设施和作战指导室内和干员们进行深入交流……
忙碌而充实的生活,是吗?
恕我直言,我能感到的只有忙碌,令我疲惫至极的忙碌。但也正是这种忙碌,让我有了“活在现在”的“实感”。
所以,我就此,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一直如此,直到……
直到什么时候呢?
消灭这片大地上的所有矿石病为止吗?
打倒所有整合运动,乃至可能威胁这个世界的稳定的事物为止吗?
把神明般的天灾也一并消灭为止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一切结束之前,我只能继续这样,作为“罗德岛的领导人之一”,忙碌着……
如同按照程序运行,面对突发情况进行适当的调整,除此之外生活一成不变的机器人一般。
但是,仅仅只是如此吗?
头盔下,我悄悄地合上双眼。回想着罗德岛上碰到过的,交流过的每一位干员……各有个性,各有能力,各有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确实,我的生活,远比机器精彩得多。有这么多的干员为我的生活增添亮色。
而在其中,红豆是最显眼的一抹亮色吗?毫无疑问……不能说“是”。
作为进攻型的先锋干员,她难以承受敌人派出强敌后的战斗强度,只能就此悻悻退场。
作为基建的人才……她的工作效率只能说还算不错,如果她能不趁机弹几手电吉就更好了。
作为交友的对象……她真的很严格,就像现在,她好不容易把我那高她一个半头的身体扳直之后,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比她在战斗和建设方面更有闪光点的人,比比皆是。更为温婉,更为友好的干员,我也见过不少……
但有谁像她一样,能毫不犹豫地道出自己的梦想和努力,并表明自己的决心?
我的印象里,真的很少。
更多的干员的过去和想法,终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她们的努力和由此而生的苦果,由她们自己咽下。
现在她们在罗德岛上和我共事,但日后,或许她们终有与我分道扬镳的一天吧。不,她们与我的根本想法的分道扬镳,从加入罗德岛的那一刻起,恐怕就开始了吧。
“博士,你在想什么呢?一直不说话?”红豆歪着头,试图从头盔缝里找到我的双眼。
她不知道的是,我现在的确在盯着她那小巧的脸庞看着。
——我的生活的变化,终究不可能靠这些干员维持着。我……应该先从这般漫无止境的忙碌中脱离出来吗?
——如果有谁,能盯着我一点点的变化的话……
——如果有谁,能让我作为标榜,意识到改变自己的重要性的话……
于是,我问出了那个问题。
“红豆,请问你愿意做我的助理吗?”
红豆瞪大了眼睛。
不过她的回答,依然富有她的个性——
“没问题,只要别干扰到我看演唱会的时间就成。”
……虽然我让她干作为助理的第一件工作的时候,我正好挡住了她的电视。

我抬起手来,轻轻拂过电吉他的琴弦。
在这里放了太久,这些琴弦已经失去了弹性,早已无法用于演奏。不过很遗憾的是,我终究也没有学会怎么演奏电吉他就是了。
虽然,我抚摸着它,本意也不是为了演奏。
只是随着我的手指拂过琴弦,那依然止不住的回忆依然奔流着。

“原来这就是博士每天要审批的报道……真多啊……真是辛苦他了。”
“咦,这个被埋在报告下的人……咦咦咦?这不是博士吗?”
“快醒醒,嘿,你的工作还没忙完呢!”
“啧……又熬夜了吗?快·醒·醒!”
才刚成为助理没多久的红豆,正在努力地把我弄醒。
……
“呃……博士,这个颜色‘鲜艳’的料理是……”
“芙蓉的啊。我吃不下了,可以拜托你吗?”
“绝·对·不·要!这不是我的工作内容吧!”
“但芙蓉担保过这玩意对身体有好处啊?来嘛,吃了吧。”
“呃……博士你y……你这是在滥用职权吧……”
“那你一半我一半,如何?”
那个时候,我和她为了芙蓉的“健康料理”而讨价还价。
……
“我有些后悔做你的助理了,博士。”
“为什么……哈……”
“‘请在罗德岛促销活动中抢购以下商品’……为什么当你的助理还要忙这种活计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不应该是家庭主妇的活吗!”
“咳……这你就不懂……了啊……这些资源……可是在干员晋升……训练……更新装备……的时候……用得上的……啊……”
“博士你身体这么弱,就别一边跑步一边长篇大论了。而且说到底,为啥在我强烈拒绝的时候你还是跟我一起来了啊?明明这么会滥用职权的个人……”
“因为……你不愿意……的样子……所以……想和你……公平地……做一样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
“哈……这……NMD,为什么?”
“博士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会飚脏话的。”
“废话……这种时候……不骂人……更待何时?”
“哦,那请允许我说你一句‘你丫这个整天滥用职权的魂淡’。”
“喂喂喂……”
那个时候,我和她正在物资处的长队前望洋兴叹。

我的脑海里,突然如同闪电一般,闪过一段激昂的旋律。
没错的,这正是红豆每天都要听的摇滚乐碟子的一种旋律,一段电吉他的solo,也正是她最喜欢的一段旋律。
事实上,她每次有机会的时候,都会拿起自己的电吉他联练习这一段。我都看见过好几次。
鬼使神差地,我捧起了电吉他,手掌抚上琴弦,手指微动,勾住其中的几根。
我的确对摇滚乐一窍不通,但是在做这一段动作的时候,我却有种如臂使指的感觉……
就像,有谁在指引着我做着这一切似的。
不,不只是好像。我仿佛真的感到了,那只粗糙的小手带着我,勾起几根熟悉的琴弦……

“哎呀,博士,你弹得还不错呢。”红豆的声音嬉笑着,从我的头顶传来。
“是老师你教得好。”我说道。现在我虽然是盘腿坐着,但脊背依然笔挺。
我和她正待在一间不见天日,只有头顶的冰冷LED灯光的房间中。这是我好不容易为红豆找到的一间相对僻静的空房,为了满足她练习摇滚乐的梦想。
不过,像这样她带我练习摇滚乐的旋律,还真是头一次。
“怎么样,感受到它的魅力了吗?”红豆转到我的身前,弯着腰,对我问道。
“不好说……”我挠着头,说道,“说实话,我依然有些耳鸣……你这音量开多大的?”
“诶……我明明都挑了一首比较轻的,音量也调到了正常的三分之一……”
“我说怎么在这房间附近加班的会反应房间太吵……你收敛点吧,现在我和你算是滥用职权的共犯。”
毕竟罗德岛的土地还是相当地寸土寸金的。能抢到这样的一个房间,只是因为博士和博士助理的身份。
“知道啦……”红豆吐着舌头,坐到我的身边,随后,我便听到她幽然的一声叹气,“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指望大家能很快地接受这种隐约了……当年它刚诞生的时候在哥伦比亚遭到了多少非议,我最清楚。”
“但它还是活了下来,并发展至今。”
“因为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相信着这种音乐的前景。他们掏出自己为数不多的资产购进乐器,组成乐队,在简陋的木头舞台上嘶吼着歌唱着……”说到这里,红豆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转过头,看着红豆那有些低垂的脑袋。随着入职的时间的增加,她头顶的两根角也长了不少,成了闪电形,一眼看去有着莫名的魔力……同时,更是无言地表明了这个萨卡兹人所经历的人生。
她的角上,反射着LED灯的光芒。
“我喜欢摇滚,因为在那个世界里……大家都一样,都是为了证明这种音乐的能量,而不断努力着的家伙。没有种族之分,只有唱出自己的想法的诉求。”
“是啊,你讨厌歧视。”
“就在摇滚乐队里,我亲眼看到萨卡兹人和其他种族的人一起歌唱,并为演出的成功与失败而纵情狂欢或互相鼓劲……”红豆重复了一遍,她那喜爱得无以复加的爱好,“我喜欢摇滚。”
我沉吟片刻:“那对你来说,罗德岛也是一个很好的居处了,不是吗?”
“没错呢。”红豆笑得非常开怀,“除了摇滚的世界以外,这是我能找到的另一个不同种族的人们齐聚一堂,却又不存在欺侮和鄙视的地方……很棒,真的很棒。”
“跟了我这么久,你也算罗德岛上的前辈了呢。”
“结交到了很多伙伴,新加入的干员们发挥着同样的光彩……”红豆说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果然,我最初加入时的感觉,没错呢。”
“对,你那句话,给人事部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来着……”
“‘罗德岛,是一个充满鲜活的生命的地方,我感觉得到哦’。”红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被这么一双火热的眼睛盯着,我也感觉自己有些发烧。但与此同时,一分甜蜜的窃喜,在我的心里蔓延开来——
看来,我似乎也被认同为“鲜活的生命”之一了呢。
我这算是,摆脱之前那一成不变的生活了吗——

“啪”的一声,数根琴弦绷断。
这根放了太久,也疏于打理的电吉他终于走到了寿命的尽头。
我低着头,发愣地看着这迎来必然的结局的乐器。
食铁兽告诉过我,炎国有一种和电吉他工作原理有些类似的古乐器。而那件古乐器的琴弦自断之时,通常预示了什么不祥之兆的发生。
放到这电吉他上,也是同理吧。不过,我不必承受不祥之兆带来的不安感的折磨了。
因为,我早已经历过,那最大的悲哀。

那是发生在卡兹戴尔——红豆的家乡——的一场战斗。那段时间的战斗中,所有萨卡兹出身的干员们,都加入了战场。而红豆,也不例外。
作为萨卡兹人,把自己的家乡从矿石病、整合运动等各种阴云的笼罩下拯救出来,是她们唯一的悲愿吧。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在每场战斗之前通过侦查得到的结果,通过罗德岛的超级电脑尽可能地模拟,模拟,再模拟,以减少危机发生的概率。
毕竟,她们如果倒在自己的家乡的土地上,倒在解救家乡的前一步,那就太悲哀了,不是吗?
……然后,我依然失算了。
那场战斗结束后,通讯里传来的,并不是各个干员喜悦地报告捷报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的脚步声、急切的询问声与翻查废墟的声音。
那些询问中,有一个名字异常地醒目——红豆。
而我,只能坐镇后方指挥的我,听着这一切,无力地跪在地上,捧着头盔,分明感到泪水从头盔的缝隙中渗出。
——那场战斗,敌方术士引爆了数个源石虫巢穴,并对其中的源石虫加以控制。这些源石虫如同现实的昆虫一般,藏在建筑的角落里,探测的死角中,并没有被发现。
——他们的打算,恐怕是以这些源石虫作为奇兵,撕开我放的阵型吧。但是,关于它们出现在战场上的报告,只有红豆发出的警报而已。
——而负责正面战场的诸位干员所面对的后续敌人,与侦查结果演算的一模一样,甚至还因为战略被打乱而更容易被应付。
——换句话说,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而那个答案,正被干员们架着,血淋淋地摆在我的面前——
红豆歪着脑袋,眼睛紧闭。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逃避自己的另一只眼睛已因为源石的覆盖而致盲的事实。
她现在成了独臂人,另一条完全结晶化的手臂掉落在战场上,碎成了无法复原的粉末。而她的另一只手指已经出现了结晶化的迹象,想必也很快要步另一只手的后尘。
她身上的先锋干员制服破洞无数,可以看到衣服上有好几处奇怪的凸起,想必是如同肿瘤一般肆虐着的源石结晶吧。
——体细胞与源石结晶融合率……至少40%。
我突然有些恨自己作为源石研究专家而得的知识,这样的话,我完全可以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在医疗干员面前坦然地接受她即将死去的结论。
现在的我,只能踉跄着,走到红豆的面前,缓缓伸出手去。
旁边的干员也有意得放开架着红豆的手,让她缓缓倒向我的怀里,把这点最后的自由时间留给我和她。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我感受着她的身躯的崎岖不平,“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啊!你应该明白的吧!”
她好像缓缓睁开了依然完好的一只眼睛:“因……为……我相信……我能……改变局面……不……我必须……改变……”
“但你要是不能呢?”我质问道,“”
红豆沉默。我能理解为什么,根据她方才断断续续的话语,想必她的声带也被侵蚀了吧。
我趁着这个机会,肆意地宣泄着自己的情感。
“为什么你非要这么自暴自弃地牺牲自己?”
“你的梦想呢?你作为电吉他手出道的梦想忘了吗?现在你这幅德行还能做到什么?”
“你不是说罗德岛上有很多鲜活的生命吗?不想再多看看他们吗?还是说变成源石就是你所希望的‘鲜活的生命的形态’?”
“你……我……我一直,觉得,你能让我发生些许改变,现在……现在这样的话,还有哪个愿意开诚布公地道出自己的梦想的人愿意和我同行啊!”
“咳……博士……”终于,红豆再度道出她支离破碎的话语,“你说的……我都……想到过……”
“但我……得……冲上去……不得不……挡在前面……不得不……争取……胜利……”
“为什么?”我的一切感情,都汇聚在这个问题中。
红豆那还没有被矿石覆盖的半张脸,露出了笑容:“这场……战斗……胜利……萨卡兹……回家……决定性……一步……”
“那你呢?如果你不能同样地回家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
“打开作战局面的机会可以以后再找,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明白的吧!你应该明白的吧!”
我能看到,萨卡兹出身的干员们,大都悄悄地抹起了眼泪。除了夜莺和伊芙利特这两个精神依然不正常的……但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她们也能同样地为之哭泣。
“屈服……软弱……不存在……”红豆喃喃道,“即便……即便……强敌……不能……低头……”
那是如同小孩子一般,倔强的话语。
但与此同时,这才是支持着红豆一直作为罗德岛的一员,作为摇滚乐的狂热粉丝,作为萨卡兹人而行动的理由吧。
“我再问一句。要是·你·那时·没拦住·呢?”我问着,她的话语的死穴。
就算当时情况恶劣到医疗干员都无法进入红豆作战的场地中,我也不相信,她会自暴自弃到把自己的生命白白断送在那里。
红豆抬起头来,嘴巴微动,似乎想喃喃些什么。
但她的身体,彻底僵硬。
她摔到了地上。
源石结晶破碎的时候应该会发出清脆的鸣声,但我什么也听不到。
我能看到的,只有她那结晶化的半张脸孔破碎的景象。

回过神来,我意识到,温热的液体再度从头盔的缝隙间淌下。
上次这样哭泣是什么时候?我已经忘了,真的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
啊,对了,是从赫默医生——负责对红豆进行体检的医疗干员——那里,了解到更多之后,我的眼泪才断绝的。

“好好看看吧,博士。”赫默冷冷地对我说道,我听得出她的话语里的责备,就像在批评莱茵生命的对伊芙利特不闻不问的研究员一样。
我麻木地接过体检报告,翻阅着,瞪大了眼睛。
5%……7%……12%……15%……19%……红豆的病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点一点地加重。
“为什么,这些报告我没看到?”我抬起头,对赫默问道,“按照体检报告所示,她应该在她的结局前至少三个月就不能再参加战斗了!”
赫默扶着镜片,沉默片刻:“是我的失职,红豆她联合暗索、崖心等盗窃好手,把这些体检报告原件从我这里偷出。”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
“因为,是红豆亲口告诉我她要这么做的。”面对我的质问,赫默的声音依然冷静……不,不如说更像是有冰冷的怒火在她的话语里燃烧。
她就是这样的人,即便发怒,依然冷静无比。
“红豆?为什么……”
“因为她认为,她不能拖你的后腿。”
“拖我的后腿?我明明……”我突然语塞。
我自己最清楚,让红豆作为自己的助理的原因——我努力的标榜。
那么,如·果·她·也·察·觉·到·了·呢?
那样的话,不服输的她,认为自己必须持久地努力的她,心境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你明白了吧。”赫默冷冷地看着我,仿佛看着实验的失败副产品,“正因为你的希冀,红豆不能在你的面前表现出一分一毫的软弱和退缩……她必须做着最好的她,足以作为你的标榜的‘她’。”
“而博士你,对此察觉到了多少?和她相处的期间,你的确变了,变得能从工作中腾出空闲,变得能与更多的人交际……但你可曾注意过,她的变化?”
“原来……是我……”我还没说出最后的词,便只感觉万箭穿心一般的痛楚。
“直接杀人凶手不至于,你这种情况算不作为。”赫默毫不犹豫地补上一刀。
我感到脚底一空,只想跪下。
但我要冲谁跪下?赫默吗?她贯彻着自己作为外人的身份。红豆吗?她已经逝去。
那我能对谁说一声“对不起”?我应该对谁说出最终的致歉?
“博士,你好好想想吧。”赫默站起来,走过我的身边,把她的办公室留给了我,“等你想明白之后,再作为罗德岛的博士,领导我们。”

“等我想明白之后……吗?”我不禁苦笑。
那一天,我记得我摘下头盔,在赫默的办公室里放肆地哭了一场。
哭完之后,戴上头盔,我依然是罗德岛的博士。
日理万机的博士。
时不时地与干员们互动的博士。
为了罗德岛的发展尽心尽力的博士。
这是我所追求的模样?还是……我本来就应该有的模样?
我不知道。
但是,干员们都说,即便红豆死了,我依然和她还在做我的助理的时候一样……一样地,在日理万机的同时,也能抽出些许互动的时间与干员们加深联系。
这是我做到的些许改变,还是我应该有的模样?
我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赫默说的没错。
当我把我希冀的样子强加到红豆身上那一刻,当她察觉到这一点的一刻,她也落得了和我一样的结局……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
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想明白了些什么,我仅仅只是依照着被红豆改变了的轨迹,如同失控的列车一般,开了下去。
也许到头来,这也依然不是我应该有的样子。我应该有的样子答案为何,终究是无法被发现的未解之谜。但是,我的确朝着更令人感到柔软和温和的方向,发生了些许改变。
这就够了。如果干员们也觉得这样的变化不错,这就够了。
我想,我应该这样走下去,就好……
除了一个挂念。
我再度看向这把已经彻底坏掉的电吉他。
萨卡兹人,摇滚乐粉丝,罗德岛先锋干员,红豆。
她作为萨卡兹人努力的梦想,她作为摇滚乐粉丝努力的梦想,她作为罗德岛干员努力的梦想。
她那“朝着目标不断奔跑的精神”,理不应被抛弃。
所以……
我听到,我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哎呀哎呀,原来你又跑到这里来悼念那位前辈了呀。”
慵懒的声音。
我转过头,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她作为萨卡兹人所有的奇异双角。
“那位前辈到底给博士你带来了什么呢?为什么你有时总会像丢了魂一样地跑到这里来呢?”
“死人的话,有什么好悼念的?有什么必须时时来到这里面对她的理由?我们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明明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的说。”
她的臂弯下,夹着一块两端向上弯曲,下方有四个轮子的东西。听说这是在哥伦比亚联邦新兴的一种运动器材,叫做“滑板”。
“嘛,总而言之,博士大人,您还有很多工作要忙,现在可不能摸鱼哦。”
“当然,我也一样,这一会我都不知道少生产了多少中级作战资料……真是的,早知道就叫几个没事干的来找你了……”
而在她的肩头,那把原属于红豆的长枪,依然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