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青春】《向死而生》（五）
习惯于颓丧自弃的光头告诉我，这段时间他的污言秽语、市井脏言终于能够安静下来了，倒还有点不习惯……他还因这段时间不清楚音洁的踪迹，而连忙向我抱歉。
打牌的酒鬼们仍旧装作没听见我的喊话，毕竟他们对外界毫不关心。
那位一天到晚一心只想自尽的青年把我的问询当是炫耀，反向我咨询消失的秘诀……
我蹲在一棵青松下，将欲裂的脑袋埋入膝盖，无声地恸哭崩溃。
在我头顶，丛丛松针自苞下探出淡红褐色的雄球花。
那一根根粗壮的圆柱形长穗，布满整张华盖，颇似朝天竖起的手指……睥睨蔑鄙的中指。
哆，哆哆……哆，哆哆……哆……
听起来像一个强壮的装修工，正契而不舍地往我的脑门儿上打钉子。
他费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这声音并非他的臆想，而是真切地发生在他耳边。
收完房租就没影儿的胖子中介正坐在他身侧，拢了一把石子，挨个儿砸着玩。
我望着他，想起来这人欺骗自己的账还没有算清，溜出口的却是：“您好，请问您见过音洁吗？”
胖子意犹未尽地罢手，认真思忖了片刻，“你们不是之前一起出去的嘛？差不多一周前，音洁一个人就回来了，我还看到她在老地方一个人拉提琴。不过昨天就没看到她了，今天我见到的，只有你一个人……”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请问她有提到过我吗？”
胖子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姿态， “她说你消失得很突然，一开始她还以为你在闹着玩……毕竟在现在，这太正常了。生生灭灭，自己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如遭当头棒喝。
所以是，我在婚礼后便人间蒸发了？
难怪了，哪个女孩会原谅这样的家伙？
胖子还在絮叨，“哦对，房东大叔说你见过他啦。放心吧，你俩出现的时间段大体上是错开的，完全可以共用一块墓嘛，没事的……”
我情绪低差，忍不住反驳，“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好骗？你说说，就这一块墓，你租给好几个人，这像话吗？”
胖子挠了挠后颈的杂草，“就你一个。这不是最近新人比较少，好久没碰上你这样的傻瓜了……”
我气断声吞，已经不想说话了。
胖子笑了起来，“那天看到你站在那儿愣神发呆，接着就满园子找自己的墓。
我一猜你就是刚回魂的，习惯就好。
咱们这些回魂者就是几天一出现，几天一消失，没道理可讲的。有时候可能还会瞬移到某个陌生的地方，就像咱以前打游戏时系统卡顿，一刷，诶，新角色就跑了……”
我不禁迟疑，“所以，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胖子点头：“要不怎么说现在是频闪时代呢。我都怀疑我们活在一个爆掉的服务器里了，每天卡bug，这样的工程师早该拖走祭天了！”
我没忍住笑了一下，虽不常玩游戏，但发自内心觉得这胖子还是挺有趣的。
胖子却打开了话匣子，“哎，其实好多人都有个推测。圣经里不是有提到审判日嘛？当世界原有的秩序完全毁灭，天使将吹响号角，死者由地面重生，按各自生前的行为接受审判。你看像不像咱们现在这情况？”
我点头：“虽说我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唯物者……但这种事吧，信则灵，不信则泯。
在审判降临之前，一切都不可证实，也不可证伪。
既然我们都从地下爬出来了，不如暂且相信这种说法，约束自己的言行，无论对他人，对自己，都是有益的。”
我说着转头看向胖子，“就像你骗我这个事儿呀，就可大可小。现在把表还给我，我就当扯平了，怎么样？”
胖子没料到我还会反将一军，挠着后颈的杂草，打起了感情牌。
只道了句，“别忙，我给你讲讲我的事儿吧。”
“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生前我身材很好的。我是个海员水手，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大风大浪里漂洋过海。
当时有大半年没回家了，正盼着呢，世界就毁灭了，你说我怪谁去？
但你猜最难过的是什么？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到我的母亲与妹妹。
满世界的地理轴，现在又摞上断断续续的时间轴，估计得用乘的吧？哥数学不好，你算算这概率，是不是难解？
我又想见她们，又怕见她们……
为什么怕？我现在这幅样子了，吓到她们怎么办？
但万一呢，万一真能碰上她们……我怎么着也要准备点礼物给她们吧？
我还记得活着时就是这样，隔了老久才能见一次，一次就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好好的习惯，不能死了就变了吧？
攒了好久，加上你这块表，也不过一些鸡零狗碎，还时不时消失一两件。
你也别怪老哥骗了你，你这死都死了，都一了百了，身外之物就看淡点吧。
再说了，你租我这块墓……哦不，租寸头儿那块墓呀，图个啥我也就不说了。
也就是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事情，咱以后就不提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