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此刻重逢|圆记魄灭番外
本篇为《圆记魄灭》的唯一番外。
正文在这：
绘制（p图）了很应景的封面图。
番外·如果在此刻重逢
【一个月后】
墨执刚放暑假，就有不少同学约他去玩。
他刚准备出门，就看到门底下钻进一只黑色的触手怪。
“……”
“诶嘿~☆”触手怪比星。
“你这样搞得我之前的情绪好没必要诶。”
触手怪往回缩：“那我再过一年来找你。”
墨执过去揪住她的触手：“不要，你留下来。”
结果今天的游乐园优尼芙丝趴在墨执头上免费玩完了全程。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墨执取下同学非要让他戴的游乐园黑色吉祥物的帽子想。
一个月前他发现所有跟优尼芙丝有关的东西全都消失了，就好像一场幻梦，身边的人也都不记得申缀。唯有打开更衣柜时候被放在最里面好好保存着的那副眼镜让他意识到一切并不是梦。
他拿起眼镜，胃开始翻搅地痛，逐渐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
在优尼芙丝离开之前，他不想在她面前展现出的负面情绪此刻全部爆发出来。
他的梦里确实全是优尼芙丝，她那个世界那些他无法理解的空寂与毁灭让他感到平静。优尼芙丝的本体比展开形态更加庞大，用星球来衡量才勉强足够。
优尼芙丝也做梦的时候，他就会跟着优尼芙丝一起看到别的世界。
本体所在的世界、梦的世界与他自己的世界逐渐混淆，让他分不清哪边才是现实，或者哪边都是，亦或者哪边都不是。
他还会梦到与优尼芙丝的重逢。那是庞大的优尼芙丝做梦时总会分给他的一片梦境。
这梦境有一天会成为现实吗？还是说，其实它已经变成过现实，只是在优尼芙丝醒来后又被收走了？
【一年后】
墨执19岁，高中毕业准备上大学。
他在高中最后一年成功带领篮球队走进全国大赛，作为引人瞩目的种子选手直接被特别邀请。他在比较条件后提出了一个要求，想得到一所国外大学的交换生名额。
那是优尼芙丝曾经编造的她毕业的学校。
当然这个要求很难被满足，不过墨执还是去了他感觉最有可能跟这所大学搭上线的学校。
要离开这座城市，墨执在家里收拾东西。
其中一样东西是林晴送给他的新符咒，用于“探测邪祟”。
林晴在那天看到他哭之后忍不住问“你在干嘛”，墨执直接将申缀的故事讲给她听，林晴一拍脑袋信了。
她最关心的是关于吃人恶魔的部分，决定要跟墨执组成神秘的驱魔人小队，所以又研发了符咒送给他。
她唯一给过墨执的那张用来让优尼芙丝消失的符咒自身也消失了，林晴对墨执的这部分记忆也消失了。他们重头开始做朋友。
更衣室门前的盐罐确实是墨执拿走的，他跟优尼芙丝学到了淘换的技巧，将盐罐里的盐倒进其他地方的罐子里，然后将罐子扔掉。不过这点他没告诉过林晴，因为她坚信是有灵异力量拿走的盐罐。
今天的天气特别闷热，墨执打开了窗，得到一丝凉意，回头发现符咒在晃动。
“优尼芙丝？”
优尼芙丝从桌子底下伸出一根触手将符咒扯掉，一边左右晃着一边说：“哎呀呀，这个符咒变得精妙很多嘛，林晴的水平越来越高了。”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她爬上墨执的手臂，感叹：“你肌肉长得更结实了。啊，还有你那种天然阴郁气质也减淡了点。”
“你让我记住所有人的名字，然后我交到了朋友。这都是你的功劳。”墨执摸摸黑色果冻。
“诶嘿嘿。”触手怪挠头。
“我要去外地上大学了，你也跟着一起？”
触手怪蹦跳起来：“你不会想让我帮你收拾东西吧，不行不行，我只想吃吃吃。”
“让你天天吃，不用你收拾东西，我收拾就行。”
“哎呀，这么懂事，果然你已经是大学生了啊。在别人眼里终于成年了呢。”优尼芙丝感动地用触手抹不存在的眼泪。
“成年了又怎么样？”墨执问。
优尼芙丝扑向他的脸：“该做只有成年人才能做的事情了！”
优尼芙丝让墨执用他的奖金买了两台Ninjigoku Switch然后通宵打游戏。
“嚯嚯，我早就想玩这个了。”优尼芙丝触手飞舞。
“话说为什么会有公司名字里带地狱？”墨执忍不住问。
“不知道，但是成年人就该好好打游戏。”
墨执在床上醒来。窗户大敞着，风将符咒吹到了地上。
果然，又是一场梦。
【五年后】
墨执23岁，虽然晚一年开始学业，但已经取得交换生名额的他早早修完学分，准备前往那所国外的大学。
这一去要有很久回不来了，他打算回原本的城市看看家。
一进门他就发现家里异常的干净。虽然他确实有打电话给保洁公司让帮忙每个月打扫一次，但这就像是刚刚扫过的一样，明明现在才月初……
墨执连忙上楼。
在自己的桌子上，他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优尼芙丝。
黑色的触手怪变出一个小围裙，煞有介事地穿在身上，一边拿掸子清洁墙壁一边哼哼：“我是超级好外神~”
他冲过去抱住优尼芙丝。
“呀呀呀，我掸子要怼你脸上了！你小心啊，上面全是灰……”
他用脸贴着凉凉的黑色物质，说：“嗯。”
墨执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手铐形状的戒指。
优尼芙丝离开之后，她留给墨执的东西，除了那副眼镜之外都消失了，手铐也不例外。
但他的灵魂还是被拷住了。
他在一年前专门委托定制戒指的店打造了这样一款戒指，然后就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运动时候会摘下来。同学都惊讶于这个戒指，只有林晴知道这是他跟申缀的誓言。
林晴正在找实习，虽然跟墨执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学，最近见面机会也变多了。两人于三年前开设了一个“寻魔之所”个人网站，专门收集恶魔信息并提供除魔服务。墨执打算等自己回国之后再开一个线下的事务所。
他的父母一直没有回来过。
抱了优尼芙丝好一会，他终于松开，但手还是紧紧地握住外神的触手：“优尼芙丝。现在我到了人类能结婚的年龄了。”
优尼芙丝配合地伸出触手，说：“我知道，不过我们已经许下过更厉害的誓约了，这时候再搞一个效力更小的会有种被覆盖掉的感觉，就像游戏装备一样……”
墨执从口袋里掏出戒指，一共八枚，他像以前套彩圈一样一个个给优尼芙丝戴上。
“哇，你买这么多啊。”优尼芙丝感叹，“不愧是大富翁赢家。”
墨执闷声笑：“那种赚钱的事情我不太懂，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
墨执跟优尼芙丝计划，要补办一场婚礼，来宾只邀请林晴和大黄就行，伴娘是申缀（优尼芙丝的四只触手），然后到优尼芙丝之前编造身份的那所大学所在的国家去度蜜月。
优尼芙丝嘴上抱怨着“人类事真多”，触手很诚实地摸出个星球仪，开始在上面划拉着规划路线。
墨执看着星球仪，回想起曾经跟优尼芙丝看见过的星球爆炸的场面。
星球仪不知道为何变得很近，墨执被砸醒了。
这个东西被挪了一下位置，导致墨执趴在桌子上睡觉时候它砸了下来。他之前打电话问过保洁公司，保洁说上个月缺人手，他家的清洁就在这个月月初也就是昨天完成了。
以后换一家保洁公司。墨执想着。
并不只是因为他们乱挪他的东西，还因为他们让他无意义地幻想。
【十年后】
墨执28岁。
他刚从职业篮球队伍里退出，业界都很惊讶他能在高强度比赛这么多年之后不落伤病地正常退出。
为了不忘记优尼芙丝的样子，工作之余他会画触手怪。他一直不擅长画画，画的像小学生涂鸦。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触手怪的样子很可爱，于是忍不住在旁边试图画个自己。
墨执画人更是灾难，一番折磨之后他决定画个自己的象征物，于是就画了个篮球在触手怪旁边。
篮球他画得顺手，画完觉得这幅画更好看了，想了想又在触手怪旁边画了个苹果。
不过他刻意让苹果离触手怪远了些，没有篮球离触手怪近。
他三年前回了一趟国创办了“驱魔人”事务所，尽管营业执照最后拿的是餐饮业，实体的驱魔事务所姑且还是办起来了。
林晴很高兴。这几年网站的服务费是他和林晴各出一半，但一直没有人找上他们，倒是时不时有人来发网站一些所谓的撞鬼经历，林晴调查了一会就知道都是假的。
为了让手下唯一大将能好好发挥，事务所设立在林晴工作的城市里。她工作之余会去那边坐镇，不过经历最多的事情是被人敲门问能不能算命，或者能不能卖纸钱。
奔三的年纪，林晴家里人催婚催得厉害，她烦得很，时不时就找墨执吐苦水。
“我想找跟我一样是道士家族，最好跟我一样致力于驱鬼的，但是我家里人嫌弃我幼稚。唉，要是真遇见鬼让我捉一只就好了，他们就服气了……”
“等申缀回来了可以让她帮你。”墨执说。
林晴举着饮料瓶，失落地叹气。
墨执老家要拆迁了。
他最后回这次家，收拾好东西打算搬家。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火光或灯光，也没有他每次开门时期待着会说“欢迎回家”的存在。
他躺在盖了防尘布的沙发上，回忆起十年前在这里晕倒的时候。
“优尼芙丝……我好想你……”
胸口一沉，一个眼熟的黑色东西爬到他脖子上，居高临下地拿小黑豆眼珠望着他：“想我了？”
“嗯，想你了。”
反正这又是梦吧，墨执早就接受了。
“这不是梦——哦！”在优尼芙丝把“梦”的音拖得长长的时候，她伸出触手飞快对墨执使用点穴术。墨执感到全身一阵酸痛。
“哎呀呀，你觉得自己身体很健康，其实还是有点亚健康吧，要好好保养啊，这辈子你的小目标是一百岁呢。”优尼芙丝说。
“嗯，我会注意。”
优尼芙丝在他身上到处乱爬：“然后然后，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遵守诺言——”
她似乎在闻什么，又看到了墨执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接着从他口袋里翻出了那八枚戒指，自然地套在触手上之后，优尼芙丝满意地得出结论：“嗯，好好拷着呢。无不良生活习惯，无严重疾病，活到一百岁不成问题。”
优尼芙丝还翻出了那张拙劣的画，笑了好久。
“跟我一起去新城市生活吧，我把新家地址告诉你。之前为了你能找到我，这房子即使不住了我也一直留着。”墨执说。
“只要你还被拷着，我就肯定找得到你，不必担心。”
墨执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下次可以早点告诉我吗？”
“嗨呀，人类小孩说话居然学会委婉了。”
“我快三十了，不是小孩了。”
“就这点岁数还不够跟我比年龄呢，小孩小孩小孩小孩。”
“哦。”墨执抱住优尼芙丝，“那我是小孩吧。我要玩具。”
优尼芙丝从家里翻出游戏机塞到墨执手里：“你这不是买了吗？”
“梦到你想玩我才买的。”
“啊，我现在已经不想玩那个游戏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墨执没忍住，用力咬了优尼芙丝一口。
优尼芙丝触手乱舞：“你对我说的话有什么意见咩？”
“没有，但是想咬你。”
“诶诶诶，别吃我好嘛？”
“确实有点想。你太久没出现了，我想过要不要在你出现之后就这么做。”
“噫。”优尼芙丝捂住眼睛。
墨执笑了：“不过，即使那样也没法留住你，所以算了。我这几年接触了一些无盐食谱，我想你当年不吃我做的菜可能是因为那里面都含有盐分，现在你可以尝试吃一下……对了，还要带你去见一下林晴，她捉不到妖怪可伤心了……”
“我们像以前那样相处就好，因为一切都没变太多。”墨执抱着优尼芙丝，没忍住又咬了一口，“虽然家要拆掉了。”
优尼芙丝意外的安静，她轻声说：“会变的，已经变了很多了，你的精神能量在减少。”
“嗯。我会接受变化，不变的是我一直在等你。”
我在等你，优尼芙丝。
墨执从沙发上醒来，望着天花板想。
【二十年后】
墨执38岁。
他在不做职业选手之后找了份教练的工作，比较清闲，一个人过存款也够花，现在自己住在老家南边的城市里，已经开始规划提前退休。
林晴还是被催婚催得很痛苦，她的父母说就算不打算生孩子也要找个人结婚过日子。他们的网站五年前关停了，事务所墨执倒是还留着，但林晴再也不去了。
她对墨执直言：“申缀只是你的幻想，我们该从梦中醒来了。”
墨执摇头否定她的说法。
林晴告诉了墨执一个故事。这是她在27岁那年就想告诉墨执的她的猜测，但直到网站关停林晴才对他说出口。
“你跟我一样喜欢幻想。高二那年，你跟篮球社闹了矛盾，我也暂时赌气离开了社团，因为我发现我的盐罐不见了，有人说是你扔的但你说你不记得。后来一个从外国留学回来的教练来指导了那个学期你们的练习。我对她没有印象，在大赛优胜之后她就销声匿迹了。最近她的失踪被登记为死亡了，我问了对她有点印象的人，说她可能飞机失事在雪山附近遇难了。”
“你希望她只是做了一个梦，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都该从梦里醒来了。”林晴说。
五年前，陪伴林晴十五年的狗狗大黄去世了。她在大黄去世没多久就提出了关停网站。
墨执告诉她，大黄只是从一个梦里醒来了，去了另一个宇宙。林晴并没有接受他的说法。
“死了就是死了，你也应该接受这一点了。”32岁的林晴对墨执说。
过了一两年，林晴试图去领养孩子，但因为40岁以上才能领养被打回了。林晴说她一辈子都不想结婚，遇不到合适的人。
工作变更之后，墨执已经不用常把戒指摘下来了，因此他天天戴着那枚戒指，倒也没有人问过他什么时候结婚。不过每次有人打听他的结婚对象或者有没有打算要孩子的时候，墨执总是说一句“我在等她”就自顾自地转移话题。
他的目标是活到一百岁，尽量在这一次的人生中就与优尼芙丝重逢。
其实还有一点，到了他一百岁那年那两名恶魔应该还会回来。
到时候如果林晴还在，她就能亲眼看到恶魔了。墨执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已经有预感，林晴不会待这么久。
她在五年前察觉到自己公司持续扩大裁员规模，决定在35岁之前跳槽到另一家大公司。进了公司之后工作比之前多得多，林晴说大概再干五年能升职，再做十年的话就足够付房子首付了。
林晴一副要再工作二十年的绝望表情。今年她确实升职了，与此同时体检也检查出了她落下一堆毛病，都是劳累和饮食不规律导致的。
对墨执来说，他等待的路程才过去一半。尽管已经是相当漫长的时光，对他来说却还连中途都没到。
他一定要等到与优尼芙丝重逢那一天。
这两年他发现自己脸上开始有了些皱纹，照镜子时候总有些苦恼。虽然是一些不做大幅度表情就不会显露的细纹，但他终究不是过去那个样子了。
尽管一直保持锻炼，他每天的精神头也还是不如二十年前。优尼芙丝现在回来还能认出他吗？
墨执将手伸向洗脸台上的牙刷，却看到一条又细又长的黑色触手绕着装牙刷的杯子的把手将它卷走了。
“优尼芙丝？”墨执说着，正想蹲下身去找她，想起自己还没刷牙，马上捂住嘴，“把牙刷还给我。”
然后八只触手就扑到了他身上开始给他做全套的洗脸刷牙刮胡子。
优尼芙丝好像比二十年前重得多，体型也更大了，也可能是他自己的感受变化了。黑色的中型触手怪愉快地哼着意义不明的调子。
“你这次回来跟之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虽然之前从未回来过，墨执还是这么说。
优尼芙丝辗转腾挪着在墨执摆满健身器材的客厅地板上滑行，触手时不时卷起一个杠铃或者跳绳，说：“这次映射过来的碎片要大一些。如果能时常过来，说不定待的时间能越来越长。”
墨执总觉得这个设定有些耳熟，想了想好像是林晴给他推荐过的一部三十年前的电视剧。
“我会一直努力……一直等着你。”他坐到沙发上，看着喋喋不休的优尼芙丝，“即使是梦也没关系，只要你来见我我就很高兴……”
优尼芙丝贴近他的脸，抚平他眉间的皱纹：“你认为这是梦吗？即使觉得是梦，也不要说出来，那样就会醒来的。这里是你跟我的现实……是我能跟你相遇的地方。在你说出它是梦的一刹那，这份现实就会崩塌。”
即使不说出来，这份现实能延续的时间也有限。
优尼芙丝没有变成人形，她问墨执觉得自己这个年纪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想变得和你同一年龄，但你直接看到我变成那个样子，肯定会觉得我不好看吧。申缀的外形是我为了接近你而造出来的——现在的我的外形又该变成什么样呢？”
“我们一起共同度过时间而逐渐老去，这样的你我不会觉得不好看。”
“可是你没法见到我逐渐变化的过程，我在今天之前也没有在现实中见到你，这样也算共同度过时间吗？”
“在我等待你的过程中，你也在等待着我。我想这就是我们共同度过的时间。”
优尼芙丝晃了晃触手，变成了人形。
穿着碎花长裙、脸上有些细纹和淡妆的女性朝他微笑。
优尼芙丝这次待的时间确实更久，第二天墨执想带她去参观自己现在的工作场所，刚打开门回头时候才发现她不见了。
时间确实过去了一天。自己昨天做了什么？……好像是做了一个美梦吧。
【三十年后】
墨执48岁。
林晴已经收养了一个孩子，她没有选择年纪比较小的孩子收养，而是收养了一个8岁大的女孩。现在这孩子已经16岁，林晴说等她读完大学自己就可以不工作了。
孩子10岁的时候林晴有带着她来墨执家串门，小孩仰头望墨执感到很惊讶。墨执这几年主要教小孩子，小孩喜欢爬他手臂上，他大概每只手臂能挂两个小孩。他也想逗一逗这小孩，所以问她要不要举高。小女孩虽然答应了，真被举起来的时候还是吓得哇哇大叫，直喊“妈妈救我”。
林晴笑着，眼里有些泪花。
刚收养孩子时候林晴让她喊自己阿姨就可以，小女孩也一直喊她阿姨。这是她第一次下意识地喊她妈妈。
大黄去世之后林晴没有养过宠物了。对于当年给墨执讲的话，林晴表示自己现在已经不会劝墨执放弃申缀了。
“就像我有她这个寄托一样，申缀肯定也是你的寄托。只要你感到充实和快乐，我除了祝福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41岁的林晴抱着刚刚被吓到的女儿对墨执说。
“我感到很幸运。一生之中，能结识一个挚友，有一个挚爱的对象，已然足够。”墨执回答。
林晴笑起来，脸上笑纹明显。
墨执确实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尽管自己只有体育方面擅长，他还是找到了继续自己生活的方法，并且没病没灾地活到了现在。距离他的一百年目标已经快要到一半了，他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这一生等待优尼芙丝的时间也已经快到一半了。
一半之后才是真正的挑战……墨执最近总是犯困，就在飞机上睡了过去。
他去了林晴当年说的申缀飞机失事的雪山。
可能他的幸运终于用到头了，在雪山他刚试着呼喊了一声“优尼芙丝”就被雪崩掩埋了。
不过更大的可能是声音在山谷里回响导致的雪崩……希望没有自己之外的人遇难。
墨执被埋在雪里全身冰冷的时候想。
寒冷的身躯突然覆盖上了一丝暖意，他艰难地试图睁开眼睛，被那个熟悉的声音阻止了：“嘘，不要说话，也不要睁眼。”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优尼芙丝拟态出来的温度。
“怎么来这里找我啊？”优尼芙丝问。
“因为林晴说你当年的人类身份在这里遇难了。”墨执在脑海里回答她。
“啊，那是世界对我这个存在留下的痕迹的修正。就是因为每个试图来这儿找我的人都会发生这种事，我的存在才会被彻底掩埋。”
“不能留下你的痕迹吗？包括你那副眼镜也是……搬家之后，我就找不到了……明明我一直保管着的。”
“是啊。因为那时我已经离开了啊。”
一人一外神躺在雪山的层层冰雪之中，以没有任何人能听到的形式对话着。
“我已经快到人生的一半了……能在那之前与你重逢，我很幸运，优尼芙丝。”
墨执想哭，但是哭的话眼泪一定会结冰，所以他克制住了。
“我与你的相遇不仅仅是幸运。这是一种奇迹。”优尼芙丝轻声说。
她的身躯比三十年前更大，几乎与墨执等高，也可能是她刻意展开了身躯。
“墨执。你从雪山出去的时候，回头望一下吧。”优尼芙丝将触手贴上他的脸说。
“我虽然留下不了什么痕迹，还是能暂时留下一点东西的。就在那雪山上，哪怕你只能看到一眼也好。”
墨执被搜救队救出来的时候，搜救队都惊讶于他竟然啥事没有，随后就将其归结为墨执体质比较好。墨执问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搜救队说只有他遇难了。
遇难的人可能会看到幻觉，在墨执反复问有没有看到章鱼一样的东西的时候搜救队说。
即将离开雪山的时候，墨执回头望去。
那洁白无瑕的山壁上画着八只手的触手怪拙劣的画像，跟他自己画的有的一拼，下方是一颗大大的爱心。
就像幻觉一样，一阵风过去之后那里什么都没有，只余一片洁白。
【六十年后】
墨执78岁。
住在这片街区的孩子都知道镇上有一个脑子不太好的老爷爷。
老爷爷手上戴着九枚形状奇怪的戒指，听说那是他曾经失败婚姻的证明。
老爷爷曾经有一个朋友，经常会来看他，最近却不来了。
他经常对着孩子们念叨一个单词，孩子们回家问家长却被告知不要接近那个老人。
“爷爷年轻时候很成功，但现在可能有点臆想症，还是不要离他太近比较好。”
尽管如此，孩子们还是挺喜欢这位老爷爷的，因为他经常给孩子们糖吃，尤其喜欢给他们钱让他们去买拨丝苹果吃。他家里空荡荡的，孩子们也很喜欢去他家里玩。
有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小学三年级的孩子，今天他也从老爷爷那里拿到了糖，他一边吃着一边想着老爷爷念叨的那个单词。
因为已经开始学英语还报了补习班，小孩觉得那个词有些耳熟：“尤尼……付？负？什么来着？”
“是优尼芙丝吗？”突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孩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一个长鼻子黑斗篷一脸怪笑的老奶奶。
他吓得瑟瑟发抖，老奶奶则阴险地嘿嘿一笑：“怪爷爷与怪奶奶的组合比较酷吧！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对了，那位爷爷在哪？”
小孩用手指了指老爷爷散步经常去的地方，老奶奶明白之后拄着拐杖健步如飞地走了。
好怪。但那难道就是老爷爷一直在念叨的人？
拄着拐杖的老奶奶接近正在散步的老爷爷。他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接着明白过来，大喘气了几下才平复心情。
“幸好我身体还可以，不然要被你吓死了。”
“那我也没办法嘛。”老奶奶的拐杖被她当笔一样转着，还好打不到人，“总要出现的，不然我马上就走了。在出现之前我还观察了一段时间，在路上留了一点标记呢。”
“你是说我家墙上那些小孩子涂鸦？”
“那是我画的，而且不是我画的不好！我是在模仿你！啊不对，模仿小孩子，以免自己的画暴露。我画技高超这点林晴最清楚……”
“林晴去世了。”
“啊。”
“一年前的冬天，肠胃炎发作进了医院之后又有一堆并发症，没有熬过去。”
“她这辈子有遗憾吗？”
“我想没有，但离开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事没做。”
墨执停下来，将手上的八枚戒指一个个摘下，递给优尼芙丝：“我怕我有一天忘了戒指在哪，或者找不到了，所以都戴在手上了。”
他的手不稳，优尼芙丝隐藏的触手灵活地钻进戒指的圆圈里，然后拟态一枚到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
轻轻一碰，两枚戒指拷在一起。
优尼芙丝扶着墨执慢慢往前走着。墨执有说不完的话想和她说，优尼芙丝选择默默地倾听。
“我50岁那年想到已经到一半了，后面的路我肯定也能撑下来，所以这些年我都过得很充实。我还能在梦里看见你，跟你一起去不同的世界。”
“我还有二十多年好活呢，这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我希望这些时间都能与你一起度过。”
“人们常说三年一个坎，学校里的学生跟我说学校就像一辈子一样。他们的三年就是一辈子的话，我们还有差不多……差不多十辈子可以一起过呢！然后，这辈子过去之后我们也一直在一起。”
“我让小孩去买现在的拔丝苹果吃，现在的拔丝苹果种类已经很不一样了，也很难买到，我看他们买的都是些我不认识的糖。我现在换的假牙，没法吃很多糖了。平常吃的菜也比较清淡，没有多少盐，你可以一起吃。”
“等我再也做不了饭了，我会请护工照料我们的生活，不用麻烦你照顾我了。我这些年去了世界的很多地方，在地图上做了很多标记，有空我们要一起去看。”
“我有一辆车，现在老了没过检查不让我开。你可以开车一起去城市外面看看。当年的我的高中拆迁了，但是因为我曾经在那里训练过，现在改成了体育中心，那里有我二十多岁时候的照片，我们一起去看吧。”
“林晴女儿把她的好多老桌游给了我，我们可以一起玩，你用申缀和优尼芙丝，我再喊个小朋友来陪我们，又可以四个人玩大富翁了。”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要过。我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你说。”
第二天，住在这片街区的孩子都知道那个脑子有问题的老爷爷一个人在街上自言自语了两个小时。
拿着电子英语词典的男孩看到“宇宙”这个单词，听到它发音的时候愣了一下。他好像觉得这个音有点耳熟，好像跟老爷爷经常念叨的词有点像。不过，老爷爷讲话已经不太清楚了，他也从来没听过这个词的正确完整念法。应该是他的错觉吧，他想。
【八十二年后】
墨执100岁。
他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今天是他的百岁生日。
他认识的人很少，但名气很大，有不少人想来给他庆祝，都被他一一回绝了。
昨天他跟照料他的男护工说了，今天不用来看他，他要见两个亲戚。
这两个亲戚，就是从他十八岁以来一直没露过面的他的“父母”。
墨执没有跟人说过这件事，那两名恶魔也一直没有回来过。
今天是他让优尼芙丝定下的一百年期限到的那一天。是恶魔会先回来，还是优尼芙丝会先回来呢？
墨执疲累地闭上双眼。
他要见证自己的结局，所以才一个人躺在这里。但是他累了，即使心灵还想要多等一会，身体却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奋力睁开眼，看到天空的那边飞下来两个人。
他的视野已经很模糊很模糊，看不清那两个人什么长相，但能感受到不悦的气息。
胳膊很痛，手臂逐渐失去了知觉。恶魔模糊的声音说：“怎么回事，人类的肉这么难吃的吗？”
两个恶魔正研究他身上哪个部分应该比较好吃的时候，一声巨响，两个他眼前的黑影就消失了。
胳膊的痛感逐渐消失，手臂的知觉却没回来。不仅如此，从脚底开始他的全身都逐渐失去了知觉。
唯一能感觉到的是眼前刺眼的阳光和趴在他胸口那重若泰山的重量。应该是优尼芙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我来得有些晚了，但还来得及，你没有被恶魔吃掉灵魂就好。”
墨执想要张嘴，却说不出话，只能在脑海跟她说：“我放了盐罐，学着林晴的做法，但可能是我没注意，盐罐不见了……”
“没事，我这次来会把你们世界的所有恶魔都消灭。”优尼芙丝说，“这次我有更多的时间。”
终于……
终于，见到你了，优尼芙丝。
墨执在脑海中跟优尼芙丝说完这最后的一句话后，就失去了呼吸。
…………
【八十二年零一毫秒】
墨执死亡一毫秒。
优尼芙丝将他的灵魂托起，缠绕在自己的触手上。人类的灵魂还是人形，却逐渐要消散掉形状，唯有手臂上那连接着优尼芙丝触手的螺旋状手铐固定着他。
优尼芙丝展开自己的全部身躯，将他的灵魂裹住，裹成一个圆球，将所有的记忆、情感、特质都包含其中，飞向遥远的宇宙。
在外神的怀抱中，螺旋状的发光的手铐好似成了球的核心，将原本要消散掉的灵魂都吸附回来。
“在这个星球里，会有你新的容身之所。你将以这个形态不断转世，不断地遇到我。”
面对着蔚蓝的星球，优尼芙丝告诉怀中的灵魂。
“等到人类毁灭，你便成为其他物种。等到这个星球毁灭，你便去往其他星球。等到这个宇宙中的所有有生命的星球毁灭，你便成为无生命的其他物质。等到这个宇宙彻底湮灭，你也会以这个姿态存在下去。直到我彻底来到这世界的那一天，我来重新开辟这个世界。”
“我们每一次的重逢，都是我美好的现实，却都会在你的世界中成为你的梦境。我只能一点点地将自己转移来这个世界，直到我也是你的现实。”
“我问过你了，即使生生世世被我缠着也可以吗。爱上一个外神，是一种诅咒和束缚。我们互相束缚着对方，互相爱着对方，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直到我们破灭为止。”
【八十五年后】
“墨执”一岁。
有人敲他家的门，然后没等里面的人开门就从门缝里钻进来了。黑色的物质对小小孩说：“嗨墨执，你缠人的前世的情人来咯！”
小小的孩子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盯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哭闹。
“嗯？还没有学会说话吗，人类的小孩是什么时候说话来着——等等等等疼疼疼！”
小孩爬到优尼芙丝身边，张开口就咬了下去，没长几颗牙却还是咬得很痛。
优尼芙丝哇哇大叫着在满屋里乱跑。
我们会无数次地重逢。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直到我们破灭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