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人生百味】
深秋落叶，满院子都是树叶，铺了厚厚一层，因为鼠疫的缘故，丁洁给丫头们都放了假，只留下青玉蓝玉和自己的丫头穗儿，伺候丁孝的冰儿，还有照顾孩子和丁忠饮食起居的菲儿，曼儿，剩下的都是让他们回家避难去了，实在有无家可归的，就留在府中，只是待在屋里不出来走动，有用人的时候才出来帮忙。
丁老夫人从盛夏到深秋，缠绵病榻数月，就是不见好，那苦药汤子一碗一碗的喝下去，人却愈发消瘦。
丁府全府戒备，大门紧闭，好在疫情爆发初期没什么人出门，也就没人被感染，大家按照梅香教的方法每日消毒，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独丁家两个少爷不是省油的灯，要不是因为怕死，早跑出去混了。
梅馨不在府上，丁洁就主动帮衬着陶碧兰带孩子，这两个孩子活泼可爱，丁洁喜欢的不得了，整日里抱着，丁忠不顾疫情的严重，悄悄让人去万花楼接了老相好杨翩翩来家里，整日歌舞升平，好不快活。
丁洁气的不行，可这个时候也不能拿这些事去烦丁老夫人，她还在病中，不能再受惊扰。
吴美娟这段时间学乖了不少，再不敢出来惹是生非，毕竟性命比较重要，其他的都是浮云。
她消停了，也连带着丁孝安分了几日，他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不敢像丁忠那般放肆，加上吴美娟这个母老虎常常治他，所以借他一个胆子他都不敢再做出格的事。
只不过，丁孝一直惦记着的梅馨不在，总还是让他遗憾，虽然吃不到，可看着饱饱眼福也是好的。
丁洁忙着带孩子，就顾不上与鹤情见面，只是夜深人静时，两个人都会在心里念着对方。
梅府。
梅香不在家的日子，梅馨就撑起了这个家，府中大小事务都由她来打理，以前在丁府只是管理库房，现在却是整个梅家，又是疫情的特殊时期，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多，更不能出岔子。
“小姐，歇一会儿吧，别伤了眼睛。”佩枝熬了明目的汤给梅馨，她包揽了府上所有人的衣物，缝缝补补，裁制新衣。
从前梅府所有丫头工人的衣服都在李庸的店铺里统一定做，每人每年三身冬装四身夏装，逢年过节还有额外奖励，但是现在不行了，且不说店铺都关了门，就是门开着，这也是一大笔开销，没了生意，梅馨也不敢再向从前那般花销，有财开了仓库，取出存放的布料，梅馨就一身一身的赶制，希望在寒冬到来之前让大家都穿上新衣。
“先放那吧，就剩一点了马上就缝好。”
佩枝叹口气，梅馨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睡不好，就吃不下饭，眼看着消瘦下来，佩枝心里着急，梅香又不回来，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梅馨收完最后一针，伸个懒腰，“好了，别愁眉苦脸的，香儿整日在外面忙，我一定要把家里打理好，免了她的后顾之忧。”
“二小姐也真是的，这么大一个家就丢给您，这么多天了也不说回来看看，还要您这么辛苦。”
“香儿有向善之心，这是好事，我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再说现在鼠疫这么严重，家里的生意都停了，我们不能坐吃山空，可现在这种情形，是一时半会开不了门的，家里开销这么大，能省就省，我把家里照顾好，香儿就能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儿，等疫情过去了，她还要去上海念书呢！”
经历了父母过世，鼠疫肆虐，梅馨想开了许多，她看着妹妹忙前忙后，看着她帮助穷人，心中也涌现出一股热浪，她自知没有梅香的魄力，成不了大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这个家，姐妹俩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梅老爷一辈子的心血，一定要好好经营下去。
这个时候，梅家的丫头，长工们纷纷自降工钱，要和梅家共进退，共渡难关，梅馨很是欣慰，贤儿又感动又自责，“小姐，这些活儿让我们来做就好了，您要打理府中事务已经很辛苦了，现在又这么熬着，您要是熬坏了身体，让我怎么对得起老爷夫人。”
“大家为了体谅梅家已经工钱减半，我又怎么忍心再让你们忙活，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有些事做就当打发时间了。”
梅馨执意要做，大家也不好阻拦，只是在吃食上更下功夫，长工们将废弃的后院翻新，种上瓜果蔬菜，想着各种省钱的法子，只要不出门，应该就不会感染到鼠疫。
梅香回到家，看见这幅景象，得知了他们的意图，有些哭笑不得，梅老爷从商二十几载，存下的家业不止这些，就算是当初不慎亏空，也用梅馨的彩礼补了回来，这三年中他开拓市场，又赚了很多，除去梅香捐出去的那些，梅家现在的钱足够上下吃上好几年，更不要说梅老爷还置了几处田地，房产，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等疫情过后，生意重新开始，用掉的钱会慢慢赚回来的。
不过大家也是一片好意，梅香也不忍心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只是让他们不要太辛苦，就随他们去了。
梅香还是决定和梅馨聊聊，算清楚账目，为以后做好准备。
“姐，先别做了，歇会儿，喝杯茶，我们聊聊。”
梅馨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笑着说，“怎么今天有空跟姐姐聊天了？”
“喏，咱们家的账本，我从书房拿过来的，咱们要好好核对一下，看看家里还有多少钱，要花的有多少，鼠疫一时半会是过不去的，我们不能不早做打算。我让佩雯去请有财叔了，我们先看，他过来了再详谈。”
“也好，这么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
两个人一人一本，仔细的翻看着，“姐，你看这里，这应该是三年前，你出嫁前，这应该是亏了吧，我的天哪，亏了这么大一笔，”
梅馨顺着梅香手指的地方看去，她的手指在账本上划过，“还有这里，亏的钱又补上了，数目是不小，有财叔不是一直说，咱们家的生意很顺利吗？怎么还能亏这么多，而且是这么短时间内就补上了？”
梅香皱着眉头，“是有点不对劲，小库房里的钱我都有数，亏了这么多，怎么能补的这么快，爹是怎么做到的？”
有财在外面敲门，“小姐，”
“有财叔，您进来吧。”
“大小姐，二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有财恭恭敬敬立在门口，梅老爷虽然不在了，他也依然遵守着主仆本分，丝毫不敢怠慢。
佩枝搬来椅子，“您快坐吧，我给您倒茶。”
梅香拿着账本走到有财面前，“有财叔，您看看账本，我和姐姐对了半天觉得不对劲儿，您给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有财接过来，梅香给他指着亏空的地方，“三年前的亏空，亏了这么多补的又这么快，爹是怎么做到的？我们俩怎么都想不明白。”
“这。。。”有财欲言又止，梅香看他这个反应就明白了，有财肯定知道，梅老爷一向信任他，生意上的事从不瞒着他“有财叔，您是知道的吧！咱们家的生意您最清楚了，告诉我们呗，也让我们姐俩有个数。”
梅馨也走了过来，“是呀有财叔，我们是爹娘的女儿，应该知道真相，您就说出来吧，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为了梅家，我们都能理解。”
有财见她们这么坚持，也就不再隐瞒，他叹了口气，“唉，大小姐，我要是说了，您可不要激动。还有二小姐，您也不准生气，老爷这么做，都是为了家里。”
梅香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她还是保持微笑，“没事儿，我保证不生气，您说吧。”
“当初生意出了问题，老爷把家底都掏出来了，才勉强补上，可是货品还是延期了，这个时候丁家派人来提亲，老爷为了生意一口应允，但是要了一大笔彩礼，账本上补进来的，就是大小姐的彩礼钱。”
有财缓缓的说出实情，姐妹俩面面相觑，梅馨及时的拉住梅香，才让妹妹升起来的怒火没有撒出来。
“爹他，是为了补亏空，才将我嫁去丁家的？”梅馨的声音都在发抖，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亲爹为了生意，将自己卖掉了，哪怕他知道丁忠是什么德行，依然将自己卖掉了。
梅馨嘴唇颤抖着，眼泪决了堤，再说不出一句话，梅香也是气的不行，但是她刚刚才答应不会发火，所以再大的怒火也要强压下去。
“爹怎么能这么做，他太过分了。”梅香的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她难以置信，一向疼爱女儿的父亲居然会为了生意把女儿卖掉，口口声声说着有女儿就够了，转头就。。。。。。
难怪他会这么容易就答应梅香去读书，难怪姐姐出嫁后她得到的疼爱越来越多，都是为了补偿啊，梅老爷卖掉了大女儿觉得愧疚，只能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小女儿。
梅香心里是五味杂陈，她最尊敬的爹爹并不是她看到的那样，他和那些商人一样，精明市侩，善于算计，就像方老板一样，方旭的父亲，不一样为了他害死了女儿小娟，如果不是梅馨足够幸运，她一定是第二个小娟。
送走了有财，四个女孩坐在一起，她们心里很不好受，一直以来敬重的人突然变了个样子，让人难以接受。
梅香心里烦躁的很，不顾疫情的严重跑了出去，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闲逛。虽然这真的很危险。
原本热闹的街上如今空无一人，死气沉沉，拜该死的鼠疫所赐，许多店铺都倒了，尤其是很多小本经营的铺子，不能开门，没有生意，以至于倾家荡产。
梅香在街上慢慢的走着，她觉得眼前的街道充满了阴霾，就像她此时的心情。
秋风瑟瑟，吹的梅香瑟瑟发抖，真希望这风能吹走该死的鼠疫。
她站在路中间，闭上眼睛，想象着从前的热闹，喧哗，她很怀念那种感觉。
梅香有一阵没见李继贤了。那晚她突然的拥抱让两人的见面变得不自然起来，一碰面，两个人就都脸红起来，梅香明显在躲着李继贤，尽量不跟他一路同行。
梅益远觉出不对，问半天，就是没人告诉他，李继贤自然是知道原因，可他不能说，就算是为了梅香的名声，他也必须沉默。
梅香在街上蹲了一会，腿都蹲麻了还不想起来，她的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想着去梅公署待两天，可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继贤，那天太冲动了，怎么就那么冲动。
这叫什么事儿啊！
梅香自嘲的笑了，她虽说不像裹小脚的女孩那样忸怩，却也有着女孩儿特有的矜持与羞怯，她读过的许多小说让她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思维和行为，比这个时代开放的思想，也造就了今日的梅香。
她终于鼓足勇气踏进梅公署的大门，坦然面对李继贤，还有自己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