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小说》 -episode II- 11 开学
我的母星，白之乡，天空是灰白色的。在离开母星留学前，我，总是喜欢坐在家里，在灰色宫殿的顶端，盯着天空，捏捏脑袋上的两只耳朵，摇摇尾巴，想着些有的没的。
我说不上有多喜欢雨，但我说过，我是在等雨。但雨已经不是为数不多能接触到我的事物了——我来到了新的星球，认识了新的人，还要进地球的学校学习新的东西。
接受治疗后的那一天，我坐在浮空车上，浑身不自在——我没法像在宫殿的顶端那样，接触新鲜空气，伸展我的四肢尾巴。狭小的空间，只能带来沉闷抑郁的气息……我十分不愉快。因为大家用着你还没到那个年纪，这是为你好的借口，合伙起来瞒着我。而且，不仅于此，我在地球的种种方面，感觉到一股不对劲的气息……我说不上来是什么。
白灰：
“…………”
想要试着转换心情——我抬起低落的头颅，望向车窗外。
白灰：
“！！………”
远方阴云密布，黑云压城。原本明朗的蓝色天空，此刻变得和我家乡的天空一样，一片灰白。
本就喜欢写小说的我，突然有种欲望……我想把留学至今以来的感觉，写在纸上，写作小说。
白灰：
“找个楼顶，停车。”
地球，人纪2033年9月22日，开学典礼的前一天，我再次看到了家乡的天空。
“啪嗒…………啪嗒……………”
周围的瓦片上，逐渐响起滴哒声。我掀开车门走上楼顶……
“～……………”
微弱的风声，有一瞬在我的耳边呼啸而过——“雨伞”，在我的头顶开启，落在我头上的雨滴，受到力场的作用，沿着圆形的轨迹在我的身边滑落。唯一能沾湿我的，只有掉到地上的雨滴，溅起的细微水沫。
我伸出手，接触我眼前的雨幕。冷冽的感觉，在我的指尖游走……一如在大殿顶端，家乡的雨滴。
我抬头看天，已经窥不见一丝灰白色的缝隙，只剩下彻底的灰黑色云雾，准备时刻降下暴雨。
“哗啦哗啦～…………”
半分钟之内，雨声从轻柔，变得吵闹。再到五雷轰顶。暴雨，降临在地球十七区的无名首府——某座钢铁都市中。
白灰：
“……………”
不再抬头望这个毫无起色的天，我望向眼前的钢铁都市——沉重的霾气完全遮掩了视野远方理应存在的地平线，强大到足以穿透层层厚霾的霓虹光线，有些晃眼。我仿佛置身于夜幕将临，布满了厚重雾气的针叶林中。而我的眼前，而毫无疑问是一座比起针叶林，完全剔除了生命的钢铁森林。
正如我坐在大殿的顶端，看着灰宫外，一座座大厦拔地而起的景象………以后，灰云市，也会变成这样吗？
白灰：
“～…………”
一股厚重的压抑感，压得我喘不上气……我仿佛看到灰宫的四周，全都建起高达数千米的钢铁大厦，将灰宫外的景色全数夺去……然后越起越高，越起越高，直到将我头顶的最后一点天空也遮蔽掉，才善罢甘休………
我喜欢雨……但我讨厌现在的雨……我恨不得马上离开，从飞檐上跳下来，回到里屋去，回到房间里，跳到床上，堵住自己被雨声吵得忐忑不安的双耳，蒙进被子里——然后接踵而至的，便是失眠。所以我讨厌。
“砰～………”我关上浮空车的门，机器司机随即发动引擎。
然而我已经回不去那个房间了。我现在能回去的，只有一艘小小的飞船。
白灰：
“地球果然很不对劲……”
连雨都那么不对劲……
浮空车降落在大使馆。下车后，我特意回到那个使我重伤的工具间附近，然而只见工具间外面贴满了封条，禁止进入。而且在工具间的门外，还有个男人在那站着，盯着门口的封条发呆。
白灰：
“你来这里干什么。”
杰克：
“……………”
他转过身来，脸上没有表情。
白灰：
“………是来教育我的吗？不该进危险的地方？”
杰克：
“………你知道吗，她为此很自责，拼命帮你洗掉衣服上的血迹，连夜帮你改衣服，好让你的尾巴有地方待。你为什么会想要自己来裁衣服？”
白灰：
“我………”
当时，在靶场，我拜托他的妻子帮我改一下衣服，方便我这个有尾巴的人穿。但我发现她怀有身孕了，于是我决定偷偷把衣服拿回来，自己在尾巴的地方开个洞，谁知道………
白灰：
“…………”
我说不出话。
杰克：
“我告诉她，陛下为了照顾她的身孕而意外重伤，她哭了一整晚。”
白灰：
“……………”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结果最后，还是麻烦了她……自以为是的想要照顾别人，结果我完全就是在给人平添麻烦…………
杰克：
“不是因为你刚从医院出来，我真想在你屁股上来一下。”
白灰：
“…………”
明明受伤，剧痛的时候，我连一点想哭的意思都没有……可现在，强烈的羞愧朝我压过来的时候，我却忽然有种想从他面前跑开的想法，因为我害怕我忍不住眼泪，害怕给他看见掉眼泪的我……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没有要哭的理由，可我却觉得快要崩溃了………
我的脑海里，停止不住地演绎着，一位怀有身孕的少妇，泪流满面，通宵裁剪衣裤，洗去血污的情形。
杰克：
“……下次别干这种蠢事了，跟我过来。”
他无意继续数落我。我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回到我生活的那艘飞船里。
杰克：
“时间很紧，明天就是开学典礼，最好不要错过。”
在客厅，他放下一个行李箱，拿出里面的东西。其中，有一只像发箍一样的东西，两边粘着两只猴子耳朵。
白灰：
“这是什么？”
杰克：
“假人耳。你的头发很长，是可以盖住脑袋两侧，但头两侧没有耳朵，被人注意到会很不妙。所以要戴这个。”
那两只假耳的颜色，和我的肤色一样，似乎是经过定制的。
杰克：
“在学校，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引人注目，你的身上有秘密，最好不要让大家注意………算了，跟你说这个也没有用。”
说完这句话，他还特地把视线从手上的道具，转移到了我脸上好一会。
白灰：
“怎么就算了？”
杰克：
“………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拿出另一对假耳。
杰克：
“这种是吸上去的，更稳，但是戴着会有点不舒服。我建议你用这个。”
他将两只猴耳朵拍到我脑袋的两侧，耳朵立马紧紧吸了上去。我用力一扯，便掉下来。
杰克：
“对了，我没见你戴吸氧管，适应得怎么样了，学校可没有地方能给你充氧。”
白灰：
“我没什么问题………”
稍不留神，我都注意不到我已经没再继续吸氧了。地球低浓度的氧环境，我已经能脱离输氧管生活了，代价就是感觉没什么活力，可能剧烈运动的时候会很不舒服吧。
杰克：
“还有这个，眼镜。”
他掏出一副随处可见的近视眼镜。
白灰：
“我的眼睛没问题。”
杰克：
“……猫科动物和你们的眼睛，具有特殊结构，能在弱光下视物，但是瞳孔会反光。戴这个眼镜可以避免被人察觉到。同样，还有隐形眼镜版本的，你可以选。”
白灰：
“太蠢了。”
戴上眼镜，整个人都变呆了……这个就算了吧。
杰克：
“还有，帽子。遮一下你头上的耳朵，太大了。”
另一只行李箱中，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帽子，虽然各有特色，但无一例外都很大，而且没有粉色的。
白灰：
“帽子掉了怎么办？”
他从行李中搬出一只油漆桶，还配一把刷子。
杰克：
“在戴帽子之前，先把这个涂上。生化涂层，涂上去，配合控制系统，启动，即可隐形。”
油漆桶里面的东西并没有气味，但那些彩色的浆糊还是有些让我反胃。
白灰：
“呃～………那我还戴帽子干什么？”
杰克：
“你要让别人看到你头顶上的耳孔吗？只是没那么明显，还是要遮一下。”
白灰：
“………这东西，我有点想吐。”
杰克：
“也有穿的布料版本。”
他拿出一只彩色的长套和两只短套，能上配我的耳朵和尾巴。明明有能穿戴的，那这个恶心的油漆到底意义何在啊？
杰克：
“别抱怨，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比起装成猴子，穿裙子和猫仔一起上课可方便多了。”
白灰：
“那还不如把我的东西割了………还有，我们不是什么‘猫仔’。”
杰克：
“是啊是啊……你在学校遇到的事AI能帮你解决，随叫随到，这个你比我更清楚。还有，记得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不是什么皇帝，不要制造不必要的骚动，对大使馆来说很麻烦。”
他将手里的实体证件递给我，上面是我在地球和学校的一切身份证明，不过是实体版。原件是电子版的，实体版证件在这个年代只有点纪念象征意义，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我打开学生证……名字上，写着“白灰”，我在这里姓“白”名灰，这倒也差不多，没给我安什么奇怪的名字已经很好了。
白灰：
“！！”
证件照上年幼的长发少女，脸上挂着脸真烂漫的可爱笑容……好像不是什么少女，那人脸上的那颗大泪痣，与我绝对脱不了干系。
白灰：
“搞什么啊，这个证件照，我什么时候拍过这种照片？！”
我顺手将证件照上粘贴的照片揭下……我这种从来不笑的人，怎么会有这种证件照？
杰克：
“喂喂，你干什么。”
白灰：
“这种……这种……拍得像个女人，简直放屁！谁干的？聪明，是你吗？”
聪明：
“这个吗？……这个嘛……后门手续办的比较急，当时您还在医院，而且您的照片都很阴沉，我就只好拜托您的同胞哥哥了。”
是这样的吗………我的哥哥………
白灰：
“阴沉点不行就吗？你为什么要找他？！”
我总算想起来，我为什么那么讨厌自己的那个同胞哥哥了………那家伙就是这种性格，我讨厌死了，还喜欢捉弄人。
聪明：
“哥哥有空还想来学校看你呢。”
白灰：
“…………”
作为双生子，我是那种对另一半明显没什么感情的人……毕竟，记事起我们就已经分开生活，实在没培养什么感情，我也不是特别注重家庭和血缘的人——但那家伙好像不一样，他倒是觉得我们感情很好一样，主动贴过来，我怎么冷漠也甩不掉……明明都是差不多时间从肚子里拿出来的，他真的把自己当哥哥了。
而且他不像哥哥……他像姐姐…………所以我很讨厌…………
但也不是讨厌……也不能说是反感……不管怎样，反正我不想见他。
聪明：
“他很想念你。”
白灰：
“我可不想念他……他会理解的。”
我放下身份证件。在和AI交流的时间，杰克已经把我的文具和书包摆在了一旁。
杰克：
“那么接下来，是情景模拟。”
然后，我的房间，瞬间变成了教室的模样。
白灰：
“什么情景模拟？”
杰克：
“你不会以为你这样就能直接去上学了吧。麻烦让我确保，你不会暴露自己的异常体态。现在开始演练，上台，做自我介绍。”
白灰：
“………………”
明明，来到地球之初，这个人，只是一家靶场的老板、枪支射击课程的老师而已。结果现在，差不多成了我的半个保姆，负责在AI没法照顾我的地方照顾我。据说，他直接受命于父王，但我不知道他和父王有什么具关系。
杰克：
“快点，做自我介绍。”
…………………
就好像是他经历过一样，他无比详细地指导我的动作。如果有书包，那么尾巴藏在书包里不能拿出来。没有书包，就卷进在裤子里。我担心体育课容易暴露，结果大使馆已经为我找好了借口，我不必去上。而我的耳朵，主要靠戴帽子遮掩，剩下的有头发遮掩，倒也不太明显………而学校的抽血化验、病毒检测，则是由大使馆方面出面解决，如果真抽了我的血，那就出事了。
可惜，地球的一天还是太短了……昨晚上好像弄的有点晚，我还没睡几个小时，便被拉起来，参加开学典礼。
白灰：
“……………”
我看着自己的学生证……上面的照片，不是一张阴沉、不苟言笑的脸。我是个基本笑不出来的人，那个微微歪着脑袋的甜美笑容，看上去就像个少女，一想到我以后即将在试卷答题卡上、电子信息系统上、考试选座的名单表上无数次的看到那张脸，我更加没法笑出来。无论是谁，看到那张照片，一定会留下极其错误的印象………一想到这个，我便坐立不安………就像我没有了清白。
白灰：
“～……～…………”
浮空车里的我，只是稍稍闭眼思考，便感觉意识逐渐远去……一天24小时还是太少了，根本不够睡。
聪明：
“精神点，地球十七区第一学校马上就要到了。”
我在参加开学典礼的路上，才知道这个学校的名字。地球十七区第一学校，名字就是这么符号化的无趣。至于为什么不是小学，是因为这个学校包含了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全部学部……所以，这座学校的面积，甚至不亚于一座小城市。
聪明：
“对了，学校没有能让飞船长期停泊的船位………所以，我们没法把您的家搬进去。”
他好像觉得，那艘飞船是我的“家”。
白灰：
“我的家只有灰宫………我无所谓。”
聪明：
“您在第一学校的住宿和走读手续也都安排好了。”
浮空车到达了一片钢铁围墙之外……那一片，高度甚至比肩大厦的巨型围墙，就这么围成一圈，划分出学校的领地……真不知道学校里的人抬头往外看，会不会觉得远方这个夺走了视野远处地平线的钢铁围墙，有几分压抑。
一辆辆浮空车在城墙的入口依次排队，经过保安漫长的检查，才得以通行……这个速度，比进入星球大气层的海关还要更胜一筹………希望不至于错过开学典礼。
漫长的等待后，浮空车终于钻进围墙，我靠近车门边，往下望去……下面，出乎意料的是一片雨林。而人造的建筑，则以错综复杂的方式在雨林间穿行，像是刻意地把雨林和人造物融合在一起，制造出一种亲近自然的假象，不至于显得那么地死气沉沉………不过好像本来就不能称作什么“融合”，毕竟这些雨林也是人造的。即使原本就长有雨林，那也早砍了枯了。
白灰：
“……………”
放眼雨林之外，则是由几条人造河流分割的不同种自然地貌森林区域，其中的建筑更是穿插了完全不同的风格——当代建筑、哥特式、中世纪风，甚至是破烂木屋。完全说不上有什么设计感，到处充斥着为了拿到几个设计奖项的刻意感………作为一个学校，这实在是令人感到困惑。
而再远些，已经在厚重的灰霾之外，没法看清。在这个学校里跨专业蹭课，肯定很累吧。
聪明：
“没错，十七区第一学校是地球最大的学校。因为占地面积过大，光靠跑步很难赶上上课，这间学校建立了公共交通系统，乘车需要额外收费。另外，校内公共公交的速度和通行频率经过特殊计算，如果学生们不能提前半个小时到达教室，那么乘坐公交将会百分百错过点名而迟到。所以，十七区第一学校应运而生，以上个没有浮空车和宇宙飞船的时代为蓝本，推出了复古的燃油汽车交通系统。”
白灰：
“燃油汽车交通系统？就为了赶下一节课？”
聪明：
“您猜的没错。学校禁止一切社会车辆进入，学生们只能从学校处购买‘汽车’、向学校支付一大笔钱考取本校通行专用的‘驾照’，发生与学校有关的交通事故时，无论如何都要承担主要责任，而学校完全无责——顺带一提，这是写在校规上的。”
白灰：
“为什么还要另外考一次驾照？它有这个资格吗？”
聪明：
“十七区第一学校，它也没说自己是小学还是大学，那为什么不能是个驾校呢？”
白灰：
“…………脱裤子放屁。”
飞船穿过人工森林河流，来到了汇聚不同风格建筑的学校城最中央。
聪明：
“我们到中央广场了。”
我探出头……下方巨大的广场，让我想起了灰宫的全貌……上面密密麻麻排满了蚂蚁，仔细一看，是人头。开学典礼即将在这里举行——不过看起来，我似乎来晚了。
聪明：
“非常抱歉，开学典礼已经在进行中……我们错估了进学校的时间。”
它其实不应该道歉。这次迟到，其实都是因为我懒，不愿提前起床，赶得太紧而已……其实也不能赖我。生活在一天48小时的星球，睡觉时间难免比这些猴子长点，而且我还没适应。
白灰：
“既然迟到，那就别停车，我旷了。就在天上看开学典礼。”
我的眼前，出现了几幅直播画面，分别是地面开学典礼上不同机位摄像机的影像……还有学校的地图，此刻也一并打到了我的视觉叠加层上。
地球的学业制度以地球一个恒星年的长度为基础，分为小学、中学、大学及以上的几个阶段。一年算一个学年，半年算一个学期，如果幸运没补课的话，每个学期之间会穿插几十天长的假期，假期根据地球纬度气候的不同而有所调整。
虽然我并不是很需要去配合地球的学制，不过照绝对年龄来算，我应该在“小学”这个阶段。
“2033年，9月23日，我们学校再度迎来了新学期。现在，有请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中央的摄像机聚焦在广场焦点，一群代表着各年龄段的不同年纪学生走上台，毫不惊讶，那些代表均是女性，而且没有我的同族，全是猴子。其中一个表情冷漠，体态微胖戴着眼镜的女学生，朝麦克风前进。
学生代表：
“秋风飘落，落英缤纷。十七区，迎来了新的季节，我们迎来了新的挑战…………”
她是如此“生动”的，用尚不成熟硬挤出来的地球标准普通话，朗诵这个生拼硬凑，临时写出来尬得不能再尬的演讲稿，简直跟一天就写一万字从不回头审稿也不改错别字的垃圾小说有的一拼——不过这也可以原谅，毕竟这个节目从来就是比烂，怎么能跟垃圾小说比呢。比起听这种东西，广场上那些不耐烦的学生人群，更吸引我的注意。
广场上的学生，在中学至以下按年级排序，大学以上按领域排序。不过在中学这篇地方，空了几个位置。
白灰：
“这块地方根本没人。别告诉我，他们这几个年级，全年级都缺席了开学典礼。”
聪明：
“事实就是这样。高二高三和大二以上全部缺席。”
白灰：
“为什么缺席。”
聪明：
“高二高三放暑假以来就一直在学校写试卷，准备进入下一轮复习。”
白灰：
“那些大学呢。”
聪明：
“大学生在床上睡觉。”
白灰：
“……他们不能平均一下吗？”
聪明：
“那是不行的。如果这个时候不努力写试卷，那么就没法在大学里呼呼大睡了。”
讲台上的学生代表们结束演讲下台，现在是所谓的开学激励环节。上学年的高中部第三年级组长，在上面十分有激情地高声呼喊。
年级组长：
“今年，我们学校的高中部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过线人数达到了新高，我带这一届的全年级上线人数，比起我们学校十年来的平均水平高出了进百分之三十！而其中有百分之六十的学生，入口成绩甚至低于B！这难道不是奇迹吗？这不能说明我们十七区第一学校高中部的水平正在逐年上升吗？高中部的同学们，一定要对自己充满信心……………”
高中部的年级组长，在高中部根本就没来参加的开学典礼上，鼓励高中部的学生。
白灰：
“我有个问题………今年过线人数，他为什么不跟去年比，要跟近十年的平均人数比？”
聪明：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去年的过线人数是今年的两倍。”
白灰：
“那怪不得要跟十年的平均比……过线人数砍半不是大退步吗，这也好意思夸？不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吗？”
聪明：
“这就是我们和地球的文化差异了…………地球的人永远是正确的，他们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错误永远是 不可抗力因素，或者是比自己低一级的人带来的。打个比方，学校永远是在‘进步’的，上面可不该反思，该反思的永远只有没发挥好的学生。如果学校说自己该反思了，那么就是在说学校之前的方针错了——但他们永远是对的，所以这就产生矛盾了。哪怕他们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也绝对不会说。”
我看着在台上声嘶力竭口水四溅的年级组长。那可真累啊。
聪明：
“相反，还要他们夸自己。没取得第一名，要说已经接近第一名了，第一名指日可待；才拿到中游名次，要说自己取得阶段性进展，即将晋升前半段；如果只有排行榜末尾的水平，那是自己石破天惊，正式打入排行榜，未来可期。您觉得，这种乐观怎么样？”
白灰：
“这不是乐观……这是虚伪。永远只说好听的话是没有用的，那这种虚伪的自夸还有什么意义？”
我唯一能想到的意义，就是想借此鼓励学生们力争上游……哪怕是假的。可是大部分学生们其实并没有得到鼓励，他们只觉得听着耳朵起茧了，站着开学典礼半天脚累了，想赶紧回教室坐着休息。一群人为了听某个人说话而聚在一起，领头夸的人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下面听的人也不相信他的话，这和在小巷里饿得受不了的流浪汉，反复地说“我很饱”，想要借此自我满足的自欺欺人行为有什么区别？
白灰：
“…………”
那真是太可悲了…………我自己因为一点点不爱听的东西，就先入为主地觉得他人真可悲——我真的太可悲了。
白灰：
“所以，这个学校的高中部水平怎么样。”
聪明：
“十七区第一学校的各个学部都不错，但是高中部一般。很多人升学之后都会转走。”
白灰：
“这样吗。”
开学典礼在参差不齐的掌声中结束。因学校面积过于庞大，学生们需要乘坐学校内的公交和地铁回到教学楼。而我的浮空车很快就将我送到了小学部的教学楼附近。
聪明：
“趁着同学们还没来，您先到老师那边报道吧。”
浮空车停在教学楼的顶端。只要打开车门走下去，我就正式成为一名留学生……成为一名地球的“人类”。脑袋两边粘贴着的猴子耳朵给我带来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同时卷在校服背部里的尾巴也感到十分拘束。我还最好不要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以免被识破——这一切都令我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我取下书包，检查好里面的证件……当然，学生证的证件照，我有特地避开不去看。
聪明：
“那么，祝您享受学生的生活。一定要好好听课啊，拜拜～………”
白灰：
“你不是在我的口袋里吗……别说得好像家长送别孩子上学一样。”
浮空车发出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窜上天空，立马加速，消失不见。这样暴力的开法，是我在车上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有点可惜。
小学部的这个教学楼，看起来是纯木质的，十分的复古。这边，似乎是古代建筑的风格，比我老家灰宫还要古代的那种……当然了，仔细看还是能看到钉子这种不属于古代的东西，跟灰宫还是没法比。但在氛围上，我有一种回到了灰宫的感觉。
我在四年级的三班。
“咯吱～………”
我推开四年级的办公室，一瞬间无数目光集中在我身上。那些教师先是朝着门口这瞟一眼，然后便换了稍稍惊讶的眼神看过来。这样盯着我，我感到浑身不自在………反正迟到了，早知道今天就该请假！
教师：
“呃………同学，你穿的怎么是男校服？”
白灰：
“………………”
很想顶回去，但我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么多目光对着我，我甚至有点头晕目眩……
我的整个世界里，自从迈入这间办公室后，只剩下了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三班班主任：
“你………你就是这个学期来留学的白灰吧。”
他的桌子上的立牌，写着三班班主任。
白灰：
“我………我是白灰。”
我不再对视，撇开视线，盯着桌角，头晕终于有些好转。这是紧张吗？我居然开始紧张了。
班主任：
“跟我来吧。”
他起身走出办公室，示意我跟随。
聪明~
“如果感到紧张，可以试着避开周围的视线。”
白灰~
“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上学的。聪明平板被我折叠成手帕状，放在口袋里。我们之间仍然直接通过脑电波交流。
走到了四年级三班的教室外，班主任停下脚步，转头走进了教室对面的一间空办公室内。
班主任：
“呃……白灰啊，你是第一次来地球吗？”
他关上空办公室的门，打开灯笼的开关——太装了，这种地方的灯居然做成灯笼的样子。他转身坐下。
班主任：
“不用站着，先坐下吧。”
他见我没有回答，向我指了指眼前的木椅……明明这栋教学楼像是古代的木制建筑，但木椅却和现在家具店里见到的没什么两样，连质感都和周围的木墙完全不同，十分的不搭调。
白灰：
“不进教室，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我没坐下。
班主任：
“…………”
他的脸上闪过一瞬麻烦的神色……
班主任：
“……因为，因为三班的同学们都还没见过你，老师我想要给大家留下一点神秘感。”
白灰：
“…………”
也不知道是在警戒还是在紧张，得到了回答，我这才在木椅上坐下。
班主任：
“白灰啊，今天你怎么是一个人来的。你的爸爸妈妈呢？”
白灰：
“！…………”
………………
白灰：
“他们……他们很忙，因为生意上的事情……”
班主任：
“这样啊……能自己来学校，白灰你已经很厉害了。”
白灰：
“我不是自己来的……别说这个了。”
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往下编。昨晚杰克交代给我的东西，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班主任：
“好吧……”
外面传来了鞋子踩在木头上不一样的脚步声……一开始，还只是少数几个在奔跑着，很沉重的脚步声，没到半分钟，脚步声稀里哗啦地就好像下暴雨一样。
班主任：
“你的同学们好像已经回来了，白灰，你该准备上去介绍自己了。准备好该怎么说了吗？”
白灰：
“额…………”
首先应该……
白灰：
“……首先应该先把名字告诉大家。”
班主任：
“对。按照习惯，你应该在黑板上把名字写下来，然后告诉大家你多少岁了……对了，白灰你有用过黑板吗？”
聪明~
“现在的黑板一般不指用来写粉笔的那个，是和我这种平板差不多的东西。待会您直接用手就可以在上面写字了。”
白灰：
“没用过。”
“咚咚~……老师~你在吗？”
敲门声响起。
班主任：
“先想想该怎么介绍自己吧……我马上回来。”
班主任转身出门，然后顺手关上灯笼的开关，他转头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又把开关打开，这才关上门出去。
白灰：
“…………”
可以说，我并没有对我接下来的留学生活有什么期待，我只是想让自我介绍这种麻烦的事情赶紧过去，然后放学回家。
我在这里叫白灰……然后呢，我要说什么呢？我几岁了？我按地球的算法，应该是10岁……然后呢？
聪明：
“不用紧张，什么都不说也可以的，班主任一定会帮您打圆场。”
白灰：
“要是让他帮我打圆场，那我已经输了。”
如果我只是普通地出生在白之乡的一般家庭里，普普通通地上学，我会把我家里的情况在这种时候说出来，甚至可能还有点啰嗦……但现在不一样，我几乎没什么能好好说出口的东西。
………………
班主任：
“大家都听说了吧，我们班今天会来一位来自其他星球的插班生加入。”
为了杜绝我显得紧张或是怯场的可能性，我刻意避开全班的视线，走进教室。仅盯着班主任一个人看。
班主任：
“那……那么，请在黑板上写下你的名字。”
也许是没见过这样的开场方式，他显得有些尴尬。
我不知道为什么，课堂里依然延续了在黑板上写自己名字作为插班生自我介绍的古典习惯。
白灰：
“……”
我伸出手，用握笔的手势，在那张用了复古黑板壁纸的“黑板”上写下了自己在地球的化名——白灰。
如果眼神看着教室后面的墙壁，而不是看着同学们的话，应该就不那么紧张了吧。
白灰：
“我叫白…………”
我转过身去……但我看到了一双与其他学生眼神，明显不同的眼睛。
？？：
“！！！……”
这是我在秋分文学社见过的人，社长的女儿……开学第一天，我的身份，就此败露。
白灰：
“…………灰……”
她捏过我的耳朵、抓过我的尾巴、见过我的真身……她叫秋分。
…………我要找你谈谈
2022.4.4
·抓紧时间替白灰赶稿发布专栏，我今天就要升六级。
·字数再次绷不住，只能转入下一篇
·接下来的走向和结局已经定好了，全力冲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