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风雪之中(东方Project同人)

2023-08-02 09:47 作者:天井住人  | 我要投稿

从燃烧的扑簌声中分辨出什么东西倒在积雪上的声音,是重又生火后不到半个时辰。老旧的铁器里的水咕嘟咕嘟翻涌着。

静代若非盲眼,不会那么轻易将此来路不明之物抬入家中。可她毕竟盲眼。

按对待冻僵的常人的方式搬运到火旁时,感到光润如蚕丝的长发垂下,体重是她也可以轻松抬起的程度,个子很小,似乎是贵家的小姐。只是体温怪异,不止是高过衰老者的程度,比自己也高上许多,堪称夸张的高热。总而言之,全不像应在雪天跋涉之人。

那时,距门丈许的地上实有奇异的光景。雪上覆盖着更白的长发,只有末端露出缺乏血色的纤细腿脚。比起少年人,不如说非人之物——无有衰老的那种——的成分浓重得多。

那方原来伏卧着某物的地上,尺厚的雪留下直露出土壤的洞,像被烛火灼破的织物。


“哈啊……仍然活过来了……”

与火上的烟雾相混的声音。

仍然在火边的地上,下边垫了许多稻草。起身。

“醒了?”

“感谢……”

用雪白的手接过散发热气的碗饮尽。

“哎呀,慢些,还烫呢。”

听到大口吞咽声,静代轻声劝阻。

“恕吾冒犯……汝的眼睛,看不见吗?”

的确是位小姐,静代想。

“……如何能知道的?”

——她的双目只比常人少些光泽,并非能轻易看出异样的。使人好奇。

“猜的。恕吾冒犯。”——否则不会那么冒失地救助妖物。

“那还真是准,是父亲传下来的病,到了年纪视力就消退,早已经习惯了。不过,您要去哪儿?怎么在这天气还在这种地界跋涉?大概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许久没有回应。

“不便回答也没事……陌生的小姐,此处作为落脚处糟糕透顶。虽然这天气下实在难行——并不是驱赶您,最好缓和过来就快走……虽然我也说不出能去哪里。”

“糟糕?如何?”

“月前离这里不远的战场上,生出了一伙溃兵。有那个方向返回的我村的人报告说,相当可怖,现在向这里流动了。”

静代依火的方位,指个方向。

“又如何可怖?”

“听说见人即斩,或许是取乐。有逃避不及者被砍断手脚而后斩杀。整村被洗劫焚毁的也有。不是闹着玩的。”

静代平静应答。

“吾以为不那么骇人。周围没什么生气,多数人已逃走了吧。但还有人留在此处——目不能视的女子,甚至有救起不知自何而来的旅人的余裕。身上慌乱的气息也分毫未有,足见那并不多么可怖。”

全不当回事的口气,但彼忽然直起身子,变为端正的语调:“汝,滞留是为了什么?”

静代站起,转头示意向陋室中的草荐。

草荐上粗看只有破败的褥子,几乎熟视才能发觉中间卧有衰朽的躯体,须发凋萎。以鼻端散出的微弱水汽可以做出“还活着”的判断,面相的枯槁却传达着驳论。

“我的父亲。现在就算拍打也没有反应,如同枯树。”

“小姐”赤色的瞳仁凝视了“枯树”许久,红的死水显得更深,貌似全力对抗着体内意欲冲撞而出的东西,僵硬伫立着。

“……话说回来,没有愧疚的必要,”静代看不见那神态,以为贵家小姐正因先前的态度怀有歉意,她重又跽坐在火边,说道,“也不值得夸耀仁孝。我不想离开就留在这儿,就这样罢了。”

“愧疚?……或许是。抱歉。”彼大梦惊醒般,踞坐在与静代恰好隔着火的位置,仍然时而望向草荐,时而端详静代。

腰挺得很直,很端正的姿势。褐衣朴素但很干净。消瘦的脸有些苍白——当然是相对常人而言。给予人深刻印象的是,虽是盲人,双眼仍然映出明光。很漂亮的眉目。

火不断被寒气逐片剥去,苦痛地摇曳着。

“可还有芦柴?”

“用不上的木料还有。陈旧的箱匣,还有很旧的乐器。先前也烧过。”

“……山坡上有树林,我来时所见。我去收集些薪柴来。”

箩筐被摘下的声音。未置可否之沉默中,听见“小姐”开门的尖锐声响。

初醒就如此不可理喻地行事,冒雪径直出去,不见得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果然遇见奇异之物了,静代想。

如此说来,那冬父亲定一携着幼童的手跋涉至此时,也是连山覆道地飞雪。怕也被当作奇异之物了吧。

脑中又现出那位“小姐”在松软的雪坡上拾取松枝的模样。雪实在太大,被雪压断的生松枝也许都会有。似乎连有没有双鞋子都不知道,就算真是妖怪,也没法不担心她。


灼目的雪白尽头,终于又浮现出草木房屋的棕色。

这样的行旅,是从约略一月前开始的。畑山新左卫门所在部伍遭到溃败,丢盔弃甲,一小拨人勉强汇合在完全孤立的处境下,幸免于被俘。由职俸最高的、一百二十石的岩见虎一郎率领,二十来个身份参差的兵士试图回到自军,如今因种种缘由还剩十余人。

虎一郎三十岁,但已是一家之主——父亲在混战中被铁炮射杀,作为长男承继。身躯壮硕,脖子粗大,人如其名生了副猛兽相。攘臂而立时很有力士风采,作战勇猛。

新左卫门是小队中次长地位的人物,二十三岁,家中七十石。很年轻,出身平凡,过着腌菜腌鱼的日子。然而武艺高,父亲因机缘被名师教授过,技艺又传予他。长相不出众,眼睛小、髭须尚疏,如果不是白净了些,卸去甲胄混在足轻中也不会被认出来。

拜两人的才干和气势所赐,众人依靠干粮跋涉数日,除去一个伤重终于支持不住的,被择处埋葬了,都安全抵达某村。途中新左卫门曾望见敌军的传令,伏击将其截杀。

这一带长期处在争夺之中,难说农民的立场。好在银钱管用,当地人同意让他们落脚,供给粗饭。

夜晚,众人歇息在两间东西不多、几乎只有些稻草的库房中,新左卫门和虎一郎分驻一处。

足轻杉吉在门口守夜。新左卫门疲惫然无睡意,倚着草垛坐着。银白的月光从窗户涌入,倾泻在身旁。拔出刀来看,寒芒刺目,仿佛正要呼应清冷的夜色而飞出,斩断凄厉的鸦啼。美中不足是军汉们难免的鼾声。

忽然杂乱的响动,还有一声闷哼。

出事了,新左卫门心下明白。于是缚住袖子,踏着早已肮脏的布袜,如猫般轻轻靠近门,贴在门边的墙上,紧握了刀。

木门轰然被破开,一人手持铁叉冲入,新左卫门突刺贯穿其胁,推开、斜步、转身面对门口,刀尖指向黑暗的门外。屋中各人也惊醒,见门口新左卫门的背影,立即拾起武器。

被算计了。不算太意外。新左卫门矗立着。

良久寂静,对方无人敢贸然踏入新左卫门守备着的门口,似乎有低沉的语声。忽然,随着几声呼喝,松明曳着不祥的红光从窗飞入,火焰沿着干稻草疯长。

“不得不出去了。我打头阵,待会跟上!”

一踏出门,就是长短各色刀兵的合击,只能退却。对面有个结实的年轻人追击入门,新左卫门避过迎头一刀,挺刀刺腹,左手抓住他的衣服。柴刀落地的脆响。

——如此!

快步到门前,将尸体向前猛推,有人用武器招呼,有人避开。不论如何,新左卫门抓住顷刻混乱,斩倒两个正面的拦路者,突出人群。

仅此一刻,屋内众人陆续冲出,包围者反被夹击杀散。过后辨识尸体,尽是白日见过、有些印象的农夫。

会合时,虎一郎的左臂、后腰浅浅挂彩。半是必需、半是泄愤地冲入房屋抢掠——这当然是杂兵们的职分,而后举火焚烧,扬长而去。

火光炽盛,朦胧月光下的前路显得更黑暗。新左卫门一语不发地拭了刀,向道左望去,弥望皆为恍若无边无际、杂草旺盛的田野。

损失六人。

此后见证了壮硕的虎一郎残虐的笑,步兵再度抢掠,行了些似乎有必要的杀人。队伍中有人死掉或是不知所踪。

杀了个持短刀从后面凑近的妇人,看见金藏木然站在一旁。金藏祖父那代起效命于畑山家,耕作田地,战时则鞍前马后。

“说实在的,少爷……您别怪罪我,但老这么干,您也不太快活吧……”

金藏吞吐地说。

学习武艺确不是为了做这样的事的。新左卫门望向着澄澈的青天。

放金藏自谋道路了,把铭刻着纹饰的兜当作饯别礼送出,多少值些钱。和虎一郎说金藏的逃亡,虎一郎愤怒地叱骂。

两日前开始漫天降雪,行路更难。还要掩目谨防雪反射的光辉。

——眼前兀然出现的,在村庄前执长木而立的白色形体将新左卫门拉回现实。


松柏经冬犹绿。

一动念,火焰在桠杈处猝然产生,沿树干而上,烧断近地的枝,落入箩筐。周边的树干上都遗留着焦黑的眼状的伤口。

箩筐再装不下了,被交错的带有焦痕的枝条充满。该返回了。

树木渐稀,天地一色的世界刹那间汹涌而来,正如过去与将来的时刻那样。

雪糁粗大而分不沾身,变为悬浮的水珠,而后是笼身的白气,有如骖霓驾雾的仙人。跣行来时留下的一道沟壑已被填充了。

作为被父所遗弃之物难以对抗从那草荐上的枯木联想起某物的冲击,于是佯装无事地落荒而逃。多少将胸中翻涌的灼热倾泻在树木上。

对常人而言,寒气是致命的。既然是非人之物,主动渴求被其侵入躯体,就不奇怪了。自己反而喜爱它。心胸灼烧时,能以此冷却;知觉敏锐得要引起疯狂时,可以获得麻木。自己这种生命理当、适合、适应如此生存。

被不知自己为何物的女子救起时,并非是冻僵了,而是无法镇压自体的痛苦,以至于浮游到何处都浑然不知——不然至少会避开人的聚落。除了昏迷,常有更外显的解决形式:爆发成一团若有所求地上行的火焰,不知第几次地燃尽。

那个女子啊。对那对父女抱有怎样的想法,真难说,如雪霰般纷乱。

绝对怀有嫉妒之情,尽管是对此种贫苦之家。平常地生长、劳作、奉亲,最终死去,对自己而言绝不可得。怜悯通常同嫉妒难以共存,但也强烈。忍受饥饿、衰弱死亡,多数生人都要经受。渴求和哀怜的是同一样东西。

接近人就难免被这样的感想纠扰了,如同蚺蛇缠身,极为麻烦。就算不是这副面貌也该避开人,在山林原野之中恒久地踽行才是应有之义。为何恰巧碰见他们……

而且,身为视死如饴者,一旦接触求生之人却会涌起冲动。要为他们的生存做些什么、要行些什么都不算的帮助——竟变得与自己所杀害者一样,实在过分可笑。赎为了永存而犯的罪孽之执念,即使那时的欲求已是噩梦也分毫不变。

是岩笠的诅咒,时效正与自己永恒的生命相同——不,那人不会这么做,我确凿明白的。

由表及里、从头到脚的可悲之物……

脑髓再度因翻腾的思绪升温时,被纯白的原野上浮现的几个暗淡的点吸引了注意。想到不久前女子所言,可能的事态顿时鲜明。虽然实情不全那样。

卸下的箩筐哗啦轻响。握住一棵幼松,树干近根处猛然焚尽,细弱的枝叶一瞬俱成飞灰。曳此而行。

脚下的雪不复消融,足印和拖曳痕迹一并向几近无人的村落延伸,再被填没。


“什么?山神?在乱讲什么……但又有点真。”虎一郎皱眉嘟哝着。

不错,刚刚那个白色的人形朗声喊出这荒诞的话,号称此地山神,保护此村免遭恶徒洗劫,要驱逐他们。但顾不上思量这些,大约相距四十尺,新左卫门隔着落雪紧盯着那东西。

个子极小,才五尺左右,几乎是通体雪白:形似小袖的素衣,垂至膝处的一瀑白发,颜面和露出的那节小腿也不例外。唯独两点赤红的眼目醒目似烈焰。的确断非人。

双手持着一棵幼树干——断口处貌似烧焦,随意拖在身体右后方。但不可避免有种不那么简单的预感。

“喂,喜助!你去探探那家伙的门道。”

叫做喜助的瘦足轻被虎一郎冷不防拍在背上一个踉跄,拄着枪,回头看看虎一郎,又看看远处那东西。发觉虎一郎瞪着他时,总算冲上去。新左卫门接近观察,尤其注意执长木的双手。

“山神”岿然凝视枪头不断逼近。三十尺、二十尺……

——左脚在前,长木保持在右后,被抬离地面。左手在断口,右手握在相距两拳处……胁腰之构?

枪芒近身只一瞬,足轻被暴起一击挑飞,一声惨叫摔入雪中。唯见“山神”高举之木。

……腰膂、臂膀一同猛然发劲,右脚脚尖旋转,真是师范级的上撩。那身躯寓有超乎想象的力。

“新左卫门,那家伙,把木头当成野太刀来使了啊,看起来不赖!”虎一郎不知何时靠近了。

“让我试试你几斤几两!”

虎一郎取下背后的刀——那也是把野太刀,长六尺二寸,与体态威猛的虎一郎相得益彰。那夜遇袭,虎一郎强行冲出燃烧的库房破围,所用正是此物。

骨节粗大的右手抓住刀柄,左手一拔,漆黑的长鞘无声坠落在旁。

虎一郎怒目向着三十尺外的敌手,宽大的脸上肌肉紧绷,从粗豪的武夫相转为恶鬼面容。缓缓举刀过顶,臂膀筋肉鼓胀。

上段本是最刚猛的架势,加以沉重不可抵御的野太刀,这是威力可怖的雷霆一击之兆。

“山神”神色仍然平稳,将长木移至身体右前,木梢向天,成为八相之构。意图不明,恐怕还要变化,新左卫门判断。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如虎啸的怒吼在辽阔的雪原上都撼人心魄。巨汉向矮小的白色之物猛冲而去,简直像猛虎搏兔。“山神”的泰然让新左卫门略有怵惕。随着虎一郎逐渐欺近,八相仍然不变,似无后着。

——山神被劈开是否会死?若是像幽灵般斩下去才发现没有实体,也太无味,不如说有违公平。真剑之争定要见血,鬼神亦莫能外。

遐想到此为止,因为那双赤目的一闪射入新左卫门眼中。

体型弱小者面对强攻应当要闪避,然后抓住机会反击,这本是武道的常理,合乎《孙子》所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性命是各人独一的,要保存好方可夺取对手的,这更不消说了。

而现在,小者悍然向大者发起冲击。尚隔十五尺,“山神”猛举长木过顶,也作上段之构,而且赤足踏出了奔袭的步伐。新左卫门脑中“山神”的体积变得无比巨大,这一瞬“大”与“小”就彻底逆转。

虎一郎与新左卫门同感错愕。抓住最后的时机斩下。

——的确,虎一郎未能取胜。猛击之下,他壮硕的身躯向前倾圮。可刀刃的辉光仍在落下……同归于尽的战法,岂可避免被两断的命运?全不顾及性命……

接下来发生的,超出了新左卫门的理解。“山神”撤出右手向袭来的刀一推,白气升腾,刀的前端就断在左侧的地上。


寒风猎猎,新左卫门的束袖带翩然摇曳。呼出缕缕热气,又确认了衣襟。此非怀有敌对意识的战斗,人登“山”是无所谓敌意的。

手中的刀属于之前临阵脱逃的植松宗次。刀倒是好刀,一把堂堂正正的打刀。自己的刀毕竟是父亲所授,还想与它共死共瘗,虑及对手的能力便不出这一阵了。

——虎一郎的断刀,察看以后发现,并非折断,而是熔断。

双方约定好,相隔五十尺再度开战。剩余众人列立远观。

对方的身影在重重雪幕之后,新左卫门开始奔跑,不直直向对方冲去,而是先向右一段,再向左一段,形成“之”字形的轨迹。类于挖掘壕沟向敌军本阵前进的战术。可以看见对方也在随之不断调整朝向。身体逐渐热起来。

不管是始终平稳得仿佛无灵的双眼,还是击倒虎次郎时蔑视生死的气势都令人恐怖,熔断钢铁的妖术相较之下反而无奇。

非全力以赴不能取胜。奔跑中父亲的战姿逐渐浮现,那是自己初阵之时。

敌将勇武非常,持野太刀连斩多人,鲜血渍红全身,眼看已无人敢近前。父亲提枪冲出,视对方挥舞的长刃若竹竿,毫不动摇地纵跃将其讨取。其中含有家传剑术的剑意。

“必与勍敌搏战的缘由,以及战胜勍敌的方法,俱在此间矣。若向平民‘试刀’等等,徒为彻头彻尾的愚恶之行。”

以二十五尺距离,减速站定,举刀右上成霞构。

对面的武士冲刺而来。也许是发现不了破绽的情急之举。

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剑术不过半桶水,和当年作为庶出女学习的汉文之类是相当水平。在近千年的生命中,偶尔观摩并独自加以锻炼,所成技艺大概只可斩草席而不能经战阵。对抗时如果被考验步法就会立刻露馅。所幸是守护在入村道路,不用如何移动。

可这就足够毫无死之恐惧的生物取胜了。那个步兵单纯是被驱赶而来,突刺时甚至闭着眼;巨汉只懂得用恐惧压服弱者,毫无面对弱者无惧反击的觉悟而落败——那刀纵不施术阻拦,只是费事复生罢了,从未见过必死之心者即使体格再强也落在下风。

而今对手渐近,做好从中线直刺而出的预备。


那支击倒了两人的长木的梢端清晰可见,连同对手突刺的意图。脚步丝毫无有减缓。

抱有被击中觉悟而能够不被击中……还真难,尽力而为。

距离缩至十尺,全力高高跃起,刀锋朝纤细的脖颈决然飞去,犹如鸷鸟扑击时的喙。

秘剑凤喙,自置于生死无碍、强弱无论之境地,向敌之间隙全力突出之剑。

话虽如此,若对手及时上防——不,新左卫门分毫不及考虑这些。

长木被放落在雪地,那双连茧子都没有的手合掌于刀上,整柄刀都开始发红软化。接着貌似吃了从下向上打出、带有腰力的一拳。新左卫门跌落白色生物后方的雪中。终究不成啊……

灼热冲天涌起,是白色生物的一口长气,周身开始升腾缥缈的白雾。但忽见彼怔住。

——刀尖赫然从那胸口穿出。

“胜之不武,见谅了。”

身后,新左卫门抽出染血的短刀,“山神”跪地。事先将短刀揣在怀中以待敌懈,尽管不武,大概无违对勍敌尽最大努力、先死后生的道理。


陈旧木门的悲鸣,木枝碰撞的响动,还有不久前听过的声音。

“吾回来了,这天气怎么还会有野猪,与之周旋耽搁了些时间……火没熄吧?”

有能辨认出是柜子的东西在火中燃烧着。静代安坐火旁,身边卧着琵琶,时间的痕迹明显。

“您回来了就好……看,这个给您。”

静代向走近的“小姐”伸出手,手中是枚剥过皮的烤芋。

“可吃的东西也不多,辛苦您了。”

“谢谢了。这样这琵琶也算保全了……如何会有这个的,仔细想来不是普通农家?”咬了口芋后问。

“比起这点,是否先听我演奏一段?”

于是白色的“小姐”跪坐在火旁,时时向其中投入木枝。静代仍是端正的姿势,抱起琵琶,右手中是拨子,火色染上盲的双眸。陆续几声弦响,平添数分萧然。

“败局已定……平家子弟,欲乘船而走……乃向海浪拍岸处逃之……”悠长的吟唱声勾出了主题。敦盛之死。

有一之谷之败后,平家撤离途中,平经盛之子敦盛为源氏将领熊谷次郎直实所呼,转身与战,不敌亦不屈而死。

唱至熊谷望见敦盛绮胄宝马时,弦声转促,虽只一乐器,全无相协者,却也肃杀,刀兵将错之气乍起。

“归来!归来!”

敦盛转身来斗,落马。静代连连用力拨弦,激烈的鸣响尽现凶险。

熊谷欲取其首,掀开头甲,登时弦止声歇,万籁俱寂。

“不料竟是一十五六少年……”

熊谷念及自家幼子,欲救之。敦盛固辞,亦不愿通姓名。源氏之兵已至。

“与其交由他人,宁愿自己亲手斩之……”语声哀极。

熊谷既断敦盛之头,也使铿铿弦声猝尔止歇。

——正与平氏相同,本家也早已在武家政治的漩涡中衰落。御赐藤原之氏于事无补,是这样吧,可哀之徒——按贵人的称法该是,藤原朝臣妹红。

“真是好技艺,不输大町的乐师。”

“幸蒙谬赞,“静代略一颔首,“不过家父实是类似之人。您对我家的事有兴趣,便请听我道来。”

“家父名唤定一,昔为琵琶名手,甚至常作公卿武家座上宾客。”

“某次于某贵人府上,或因彼时才貌夺人目光,此家小姐见到,生出恋慕之意。此后遂暗通款曲,终至不可挽回之地步。”

“婚约业已败坏,贵人家中震怒,小姐决意缄口,直至郁郁而亡。所生之女幸而被家中老仆送出,家父携之四处亡徙,直至某类今的风雪蔽天之日得村人庇护而驻足。”

“我因此在此生活的。啊,还未介绍,我名叫静代,据家父说是取汉典《大学》‘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之语。家父将艺能与家事都传予我,今日有幸能安然离去,愿往生可与母亲相逢。”

闻言立即站起走到那张草荐边。已不再有鼻端的水汽了,就在她与溃兵们鏖战之时。

“小姐,您呢?可否稍与我说些自己的事?”身后传来静代的声音。

“吾啊……没有太多可说。也是贵人家的小姐,大概算特异之处,但徒为庶出,难承家主厚爱。现今处在不知去何处的境地,漫无目的地行旅。”

“人人皆有不易呢,生于世间是很艰难。您要是愿意的话,在这里留到雪停再出发吧。已经明白您是个不得了的人,大约不害怕砍人取乐的溃兵。还有,您是不是需要可靠的鞋呢?”

是可以留一留,或许还要给她备些能熬到其他村人返回的食物,不如把存在于自己托辞中的野猪带来,做成熏肉。

火浣布的衣服弄了个对穿,很是麻烦,难得解决了衣服与己同成灰烬的问题。武士小子,叫新左卫门的,真有办法,不过自己可无福享受捅一刀就死的便宜。借之前恰巧碰上他那个随从时得到的情报做了决断。那大汉“欠账”太多,醒不来了。

给武士小子指了路,告诉他就算主君覆亡成了浪人也要保有现在的操守,不畏死也不堕入恶道地坚持生存下去。他尚有家族,或许那随从还会去找他。

话说回来,到底要不要双鞋呢?要走在未融的雪上。向窗外望去,雪真是好大啊,活着也真是很不容易。

风雪之中(东方Project同人)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