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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魂

2023-02-24 21:13 作者:让我歌颂为无名之人  | 我要投稿

底层故事

叫魂,是人们相信术士能够通过姓名、毛发或衣物,而使人生病乃至死亡,以此获得灵魂经济为自己服务的妖术。石匠被认为能施展叫魂,将活人的姓名写在纸片上,贴在地基木桩顶部,这样能为大锤增添精神力量。沈士良备受侄子折磨、诱骗,阳间求助无门,便诉诸阴间力量,向土地告状,请求吴东明石匠叫魂。叫魂被官方认为是普遍的迷信,人们却又因轻信妖术的存在而人心惶惶。

化缘是和尚职事外的普通活动,这可以得到精神的慰藉,同时也说明他们所属的寺庙无法,供养他们。游方僧是不受规矩约束的没有读碟的非正式和尚,人们认为游方僧可能是剪人头发施展叫魂的术士。捕役薪俸微薄,靠索取钱财来补贴家用,衙役更是编外人员,没有薪俸。捕役的陷害和县府的严刑逼供导致和尚被诬陷,这进一步加剧了人们的恐慌。

监狱的环境不算恶劣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般没有充足的饮食和衣被提供,容易生病也得不到很好的医疗。囚犯死后,需要有狱卒、其他囚犯、县医,验尸官等的证词,来证明他的死因,县府会为他购置棺材,同时会通知原籍县府,让亲属来认尸。

人们对神秘的坚信和对未知的恐惧,是他们对那些陌生的、外来的人持有怀疑,为任何法师、符咒等超自然的事物冠上嫌疑,个人的恐惧不断加深成为群体的恐慌。官府无论对妖术持何种态度,都不得不重视妖术带来群体性恐慌,以及极易激发的社会动荡。

盛世

1681年平定三藩之乱,1683年收复台湾,此后中国进入了长期的和平时期,17世纪从美洲引进的新作物在中国的山地上得到广泛种植,西方的白银大量涌入,中国进入了所谓的盛世。外国财富的不断涌入,社会进入了持续的通胀,经济蓬勃发展,总体上底层民众的生活质量得到了提高。

承平日久,人口增长进入了爆发期,18世纪上半叶,随着人口的快速增长,米价也激烈地上涨,18世纪下半叶,白银的大量流入,缓解了人口增长带来的压力。随着输入性通胀而来的是粮食价格也缓慢上涨。江南地区虽然经济发达,但人口也过于稠密,需要其他省份输入粮食。1768年,输入的白银刚开始缓解人口压力,就发生了叫魂危机。

江南地区长期以来都市经济中心,以纺织业为主,18世纪时就已经发展出庞大的家庭手工业,形成高度商业化的生产体系。双重产权制度(田面和田底)形成,永久租佃权使雇佣劳动广泛出现。政府的“除贱为良”行动,一定程度推进了百姓平等,山陕乐户、安徽伴当、广州疍家等都获得官方的自由身份,劳动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

与人口增长同时发生的是移民潮,由人口稠密地区向人口稀疏地区移动,大量荒地山地得到开垦,也有大量人口向外国流动。人口流动中有一部分人是流民,如乞丐、和尚、道士,因其四处流动而没有固定职事,他们都极容易被怀疑为妖术士。此外,失业、失地的人,私行剃发为僧的人,政府无法纳入管理,四处化缘的和尚(或者说僧道)可以说就是漂泊流浪的乞丐,而强迫还俗只会造成更大的社会动荡。也有以出家为名逃避政府追捕和处罚,甚至有异言妖术煽惑愚民。扩张的底层群体的侵入了社区,加剧了流民和居民的矛盾,这为叫魂危机提供了环境因素。

威胁

任何统治者都会遇到合法性的问题,特别是外来统治者,满人统治的挑战,不仅来自于是汉人实质的反对,还来自于统治者自我的怀疑和统治集团自身的弱化。清朝并为同元朝一样实行严格的种族分离和分层制度,但还是在多方面使满人具有更高的地位。满人在坚持自己的传统的同时,又推行和维护汉文化和汉制度,满人不可避免地逐渐被汉人同化,而不是相互融合。剃发绑辫,便是满人统治在汉人身体上的体现,这种身体的控制与传统的汉文化相冲突,以此为代表的文化冲突和种族区别,使满汉之间的矛盾逐渐加深,对清政权的挑战长期存在。大兴文字狱,便是消除文化对政治的影响,并以此为借口清除潜在的反叛分子,让知识分子和政治精英为统治提供合法性。弘历时期,叫魂案之前就发生了伪稿案和马朝柱起义,这动摇了清政府统治的合法性和政权的稳定性,而叫魂案显著的特点就在于剪人发辫,是隐含的对统治的挑战。

神秘力量

《大清律例》承袭《唐律》的十恶,即十项大罪不可赦免,是为十恶不赦,其中细分条款包括食人生番、采生折割。中国人崇尚天人感应,君王承天应命是为天子,宗庙社稷的祭祀仪典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家垄断祭祀和占卜的权力,任何违背官方祭祀的都被视为邪道妖术,通过承认神秘力量的存在来使神秘力量赋予皇权神圣性,垄断对神秘力量的解释,以此获得专属的神圣性,排除其他意识形态对国家统治的影响。此外妖术往往是迷信和残忍的,会煽动和惑乱民众,当对人造成影响的自然现象被解释为神秘现象时,就会引发人们的恐慌,从而引发群体的歇斯底里,进而造成区域性的动乱。

魂魄观念

中国人认为灵魂分为两部分——魂和魄,魂是精神之灵,魄是躯体之灵,魂为阳,魄为阴。魂较为轻盈,是比较容易离开躯体的,魂长期离开躯体被称为失魂,失魂状态的人会显得没有精神和失去理智。人死后,魂便会离开躯体,而魄在入土时才离开,人在受到极大惊吓后魂也可能离开身体,召唤魂归来的仪式为招魂,叫魂也是以魂为目标的仪式,不过与招魂相反,是夺魂或勾魂,即将魂从身体中召唤走。

妖术通过象征物来作用于人,妖术师通过制作人的象征物,或从对象身上获得其身体的一部分(包括头发、指甲、皮屑等)或所有物的一部分(一般为衣服)作为象征物,来施展妖术控制和伤害对象。

和尚会随身携带自己的头发,他们相互交换头发以此结缘,从而扩展自身灵魂的力量。四处游荡的和尚和道士和乞丐一样,是社会的边缘人物,不仅不会亲近他们,反而为他们贴上负面标签。晦气的实质是可传染的疾病,为传染性赋魅,就成为了能与神秘力量密切联系的物质。

人们相信神秘力量的存在,因而其必然会对人们的生活造成影响,为了使影响导向积极的方面或不遭致损害,反过来依赖神秘力量来保护自己。政府垄断对神秘力量的解释权,严格控制宗教活动,这为皇室的统治提供了保障,叫魂是挑战这单一联系的君权神授,对叫魂的清剿是维护国家统治的必然举措。

官僚体系

中国的压力型官僚制度,压力崇尚往下层层传递,官员需要对他们的行政措施负责,因此官僚往往会对信息进行控制,即所谓的欺上瞒下。地方最高官僚是行省长官,如巡抚、总督、布政使、按察使、漕运总督和河道总督,都被称为封疆大吏,为了打破地方利益集团形成的流官制度使他们只考虑短期影响。在升贬和生死都由皇权决定的社会中,所有官僚的行为都是为了讨得上级欢心,特别是皇帝的认可,行政中贯彻的是皇帝的意志。

常规奏折是由官僚以严格的格式来上报政务,内阁在其上进行票拟作为回应,重大事件则会明发上谕诏告天下。地方长官上报的奏折,皇帝用红笔进行批示,称为朱批奏折,朱批奏折是非正式的私人信件,但最后都需要收回朝廷归档。廷寄是皇帝向地方长官发出的秘密命令文件。

帝国中君主占据的重要的地位,是维持国家的统治秩序和意识形态的重要人物,为统治庞大的帝国,君主不得不依赖官僚和官僚系统,而官僚必须向君主表示服从和忠诚。皇帝能轻易决定他人的任免和生死,通过考核和监察,使优质人才向中央聚集,也通过这些人才让皇权向地方延伸,皇帝和臣僚的关系,并非主人和奴仆的关系,而是父权制下父亲与孩子的关系。高度的君主专制统治之下,君主的主观意志左右着国家政治,官僚是为实现其意志的工具。官僚倾向于保守,对非常规事务积极性不高,运动式的治理只有施加压力才能顺利推进,在这项目过程中对结果迫切的追求使压力不断增大。

终结

全国范围内的妖术、剪辫事件,大多都与犯罪无关,相互之间没有关联,朝廷将叫魂视为政治事件,反而使其成为了真正的案件。压力从上往下传递层层加码,无数的案件严刑拷打嫌疑人,但只会屈打成招,形成前后矛盾、随意捏造的故事。长久以来无法找到关于案件元凶的任何线索,从侧面也说明元凶并不存在,这又反过来给皇帝带来更大的压力,作为推动叫魂案的皇帝无法轻易承认他的错误,这关乎皇室的荣誉和朝廷的权威。为了维持叫魂案的正确性,对“清剿不力”官员进行惩戒,对滥用刑罚的官员又予以处罚,大量的案件被制造了出来,这切实影响了行政体系,最后皇帝表示停止清剿,标志着叫魂案的终结。

总结

孔飞力对中国历史和中国制度了解很深,但他依然和中国文化有一定的距离,这样的距离使他的著作具有了一定的客观性,但也展现出了其偏见或西方视角。叫魂案对于弘历来说,是由他误判引起的惨案,还是为了清剿反清势力,或是清洗官僚集团,更或是在国力渐衰之下的奋力变革,也无法明确知晓,但可以从中看到传统社会中乃至群体组织中各种严重问题。

叫魂案从妖术事件发展成为全国性的恐慌案件,直接原因有很多,分为三个层面:一是民众的妖术恐慌;二是官僚的压力结构;三是皇帝的统治忧虑。无业流动人口和施展神秘力量的术士大量存在和跨区域流动,成为安土重迁的劳动人民的忧虑来源;妖术恐慌相互传染,进而形成群体恐慌,这与群体动力或群体情感的社会底层逻辑相关;人们对神秘力量的迷信,使他们对不可知的事物赋魅,形成了矛盾的观念,既需要神秘力量的保护又害怕神秘力量的影响;剪除发辫,一方面是人们对自己身体和精神的损害的担忧,另一方面是对清廷统治和君权神授的挑战;官僚倾向于保守主义,不仅在于激励结构使其不敢冒险,而且在于不敢改变现有秩序结构和利益分配,新项目的开展缺乏压力则无法进行;僵化的官僚体系和贯彻皇帝意志的政府系统,进一步推动了叫魂案在全国范围内的作用;皇帝为维护名声和权威,使叫魂案影响范围逐渐加大,成为全国性事件;皇权的专制统治和意识形态控制,为维护权力秩序和差序结构,容易使治理事件容易变成政治事件,进而发展成暴力事件。

在诸多直接原因的背后,根本性的原因还是经济环境的变化,盛世的即将结束带来持续的财富增长和美好愿景的终结,从物质到精神的相对剥夺,经过群体的放大而形成了群体性事件,叫魂案只是各种群体共同的“出口”而已,群体性事件从侧面反映了经济环境的变化,这是在提醒社会制度改革需要提上日程,否则更多更大更丰富的群体恶性事件就会接连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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