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嘉贝】【短篇完结】牧羊的姊妹
在见不到星光的夜晚，她们就那么躺在老爷家的草场上。姐妹俩的卧房就在羊圈边儿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屋里两张床，还有个上了锁的大箱子。
贝拉不许嘉然轻易翻动那箱子，告诉妹妹自己把钥匙藏到小小的妹妹踮脚也够不到的草棚上了。她们把锅支在外头，每天嘉然捧着自己的小粥碗、眼巴巴地望着草棚。
“拉姐，那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呀？”
“嗯…等然然长大就知道了。”
“等我长大了，拉姐就把钥匙给我？”
贝拉也是瘦瘦小小的一只，可是比嘉然大点儿。她们手里的窝头翻面儿朝上，那么大一个眼儿，可从来都是热乎乎的。
“等然然长大了，我就把那个箱子送给然然。”
所以嘉然听话，每顿饭把碗里的茬子粥喝得一点儿不剩、用发黄的窝头把小肚子填饱。她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姐姐就会把那个箱子送给她。
…
她也该好好睡觉，但是月光从草棚上透过来，大眼睛扑闪扑闪，总是睡不着。她就求贝拉带她去草场上吹吹风，还想从圈里拿一只小羊羔出来玩儿。贝拉经不住她央，带着妹妹偷偷从上锁的圈里摸出一只比然然还小的羊羔，抱着它躺在草场上。
夜风吹过草场，就连小羊羔也舒服得咩咩直叫。嘉然乐得咯咯笑，把羊羔举在脸前，也学它咩咩地叫。
老爷家离草场很远很远，总也不来看一眼，只有每回剪羊毛才差家里的小童带着几个帮工来一次。小童心眼坏，就连小羊羔也不放过。姐妹俩不敢顶撞，只是每次把小小的羊羔藏起一两只来，叫小童找不着。看着小童挠头纳闷儿，嘉然捂着小嘴儿，差点儿笑出声来。
“拉姐，怎么从来都不见咱们爹娘呀？”
“咱们没有爹娘。我以前是个小羊羔，然然之前也是个小羊羔，长大了就变成人了。”
贝拉头上红色的缎带在无光的黑夜里也十分打眼。她坐起身，望着月亮。
“那，咱们也得有个羊爹爹、羊妈妈吧？”
红色的缎带轻轻晃晃。贝拉把它解下来，系在手腕上，又一下躺倒，把那只手腕高高举着。她身下青绿色的草地就此泛起波涛。
“或许有吧。”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嘉然怀里的小羊不叫了。贝拉明亮的眼眸看着她，嘉然也眨眨眼。她把小羊抱在怀里，不再问了。
“拉姐，你说这个小羊羔也会跟我们一样，变成人吗？她会叫我姐姐吗？”
“嗯…也许会。但是缺了一样东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呀？”
贝拉起身，拍拍衣服上黏附的尘土，把嘉然从地上连着她怀里的小羊一起抱起来。
“一样在箱子里的东西。有了那个东西，小羊羔就可以变成人了。”
她在前面走，嘉然抱着小羊在后面跟着。
“拉姐，我是不是就是被箱子里那个东西变出来的呀？”
贝拉轻松地吹着口哨，
“是啊。所以等然然长大了，能自己照顾妹妹了，我就把那个东西给你。”
每次把小羊羔送回圈里的时候，嘉然都把贝拉支开。她悄悄地跟羊羔交代，
“小羊，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我长大了、等你也长大了，你就变成我妹妹了。”
然后她又蹦跶着回到贝拉身边，缩进她怀里，俏皮地说，
“拉姐，我也要当姐姐了！”
她替嘉然掖好被窝，月光偏过去，棚子里一片昏暗。她摸摸嘉然的脸蛋儿，
“嗯，好。然然也要当姐姐了，所以更得有姐姐的样子。要乖乖吃饭、乖乖睡觉。”
“好！”
栗色的长发披散在床头，没一会儿发梢那头儿就睡沉了。贝拉躺在床上，把自己的被子拉起来，悄悄地祈祷，
“希望然然快快长大。”
…
姐妹俩的分工也很简单：贝拉打来草料，嘉然像一只小小的牧羊犬，一会儿跑到这里，一会儿跑到那里，把掉队的小羊赶回队伍。老爷家的草场不是专放羊的，不能任羊群啃食，所以姐妹俩要把羊赶到地方，吃专门的草料，太阳下山前再赶回去。
放牧的地方不是很远，姐妹俩自己走，只要一刻钟就到。赶着羊群，慢点儿，但也算不得很慢。那地方有条小河，河里没什么鱼虾，把羊赶来，贝拉打草料去，就让嘉然一个人守着小河玩水。
她学着羊羔们的样子，趴在河边伸出小舌头一下一下地舔。嘉然毕竟是人，舔水舔不到东西，把自己逗得呵呵笑，最后捧起水咕咚咕咚地喝。小羊们很喜欢这个姐姐，看她喝水也咩咩地叫。
“然然，你看吧，我就说你是个小羊羔，她们多喜欢你。”
“拉姐也是，小羊羔们也喜欢拉姐。像我喜欢拉姐一样那么喜欢·。”
那小童知道她们在哪儿放羊。偶尔他会过来，自说自话地拿走一只羊羔。羊群见了就咩咩地乱叫，先惊动了嘉然，又惊动了贝拉。可是她们拦不得，那小童来拿，是老爷的意思。贝拉就把嘉然抱在怀里，不叫她看。
嘉然偷偷地哭，听着羊群咩咩地叫。她很听贝拉的话，把小脑袋靠在贝拉胸前，眼泪湿了贝拉的衣衫。
“拉姐…老爷拿我的…拿我的小羊做什么？”
贝拉不敢看她，也不敢答她的话。回家的时候嘉然就低着小脑袋走在羊群前头，也不敢回头去看羊羔们。贝拉扛着那把只比自己短一些的草叉走在后头，快追两步，走到嘉然身边。
“然然别伤心了。老爷拿走小羊，说不定是给小羊找了个好去处呢？只要小羊还是那么听话，一定没问题的。”
嘉然眼睛里还含着碎片一样的亮光。她抬起头望着贝拉，
“真的？”
“真的。你想呀，小羊到了新家，要还是那么听话，新主人也会喜欢她，也会像然然一样爱她呀。”
光着脚的嘉然又恢复了活力。她又开始在羊群这边儿跑跑、那边儿逛逛，好像在把贝拉的话一一传下去。
…
过了些年岁，贝拉长大了些，嘉然也长大了些。有些羊羔死了，有些羊羔被拉走，有些羊羔在姐妹俩身边长大了。日子还在过。
这附近人家少，极少能看见娶亲的。一早上敲锣打鼓，把姐妹俩吵得睡不着觉。羊圈里的羊羔早就开始咩咩叫，好像抗议一样。嘉然起床，把贝拉亲手做的蝴蝶结绑在脑后。
“拉姐，有娶亲的来了。”
她推着睡眼惺忪的贝拉起身去看。临近了，这才看清领头的是老爷家的小童。原来是老爷家的小姐要出嫁了，说是要嫁到很远的地方去，要带些丫鬟仆人。小童说，小姐出嫁要带几只羊羔，还要带走嘉然。
“拉姐！拉姐！我不走！我不走！”
拽她走，远比拽小羊要费劲。小小的身子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两个家丁一块儿才把嘉然拖着离开。还有几个人按住贝拉，不叫她追上去。贝拉把下嘴唇都咬破了，脸贴着地，血就那么渗进泥土里。她也挣扎，可是于事无补，只是把脸在地上磨出血痕。
“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羊你们都拿走！都拿走！把然然给我留下！”
娶亲的队伍走出一段距离，家丁们料定贝拉追不上了，这才放了手。贝拉突然恶狠狠地一起身，狼狈爬到草棚上，好像是取了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里，飞一样跑出去。几个家丁傻了眼，不知道该不该追。
…
她就跟在队伍里，像一只被堵死的羊羔。家丁们松了手，她也试着跑过几回，都被挡回来了。她低着小脑袋，还绑着那只蝴蝶结。
“然！…然！然然！”
叫喊声越来越近，她猛地一激灵。这是贝拉的声音。既慌张，又绝望，却也抱着一丝丝希望。
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队伍后面追上来，只是看不见平时贝拉绑在头上的红色缎带了。贝拉发了疯一样地追，她也赶快回应，
“拉姐！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贝拉到不了嘉然跟前，几个丫鬟就拉住她。她拼了全身的劲儿，努力把右手递出去。嘉然一蹲身子，从几个家丁下面窜过去，一把抓住贝拉的手。她把什么东西交到嘉然的手里了。家丁们上来把嘉然挡回去，又把贝拉堵在原地。
贝拉撕着嗓子喊，
“听话！听话！听话！”
她在队伍里跟着走，边哭边点头。
…
小姐在这个家过得并不开心，后面勾搭上了别人，跑了。姑爷一怒之下把当初小姐陪嫁的丫鬟、牲畜全都赶走了。虽然这几年吃得比小时候更好，嘉然还是不太长，和当初走的时候差不多高。
她只要了一只小羊羔，抱着她一路走回家去。
当初那个老爷家倒是还在，那片草场也还在。只是草场上的羊圈废弃了，很久不曾打理。当年姐妹俩同住的小草棚也还在，里头还有个落了灰的箱子。箱子上放着一把钥匙，嘉然把小羊羔放下来，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把一模一样的。当年贝拉把这个交给她。
那时像她们一样的羊羔死了，是没有人会立碑的。她木木地打开锁，可箱子里是空空的。再仔细一看，躺着一方红色的缎带。
…
有了人，就又有了些羊。原来的羊圈她也重新打理了。
有一只小羊的前腿上，系着红色的缎带，放羊的姑娘把她放在身边。
“贝拉，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快快长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