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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章 我执黑

2023-07-30 00:34 作者:七贯钱  | 我要投稿

       三环急速远去,北京的夜景逐渐被云雾遮蔽。路灯、车流,和房屋如同岩石缝中滚烫的流金熠熠生辉。黒曾无数次梦到这个场景,每一次被抛在空中时,他都会闭上眼睛,痛苦地大口呼吸。

    这是一个窒息的梦。

    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痛苦?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的吗?黒发呆的时候,偶尔会想起来那场梦最开始的样子,有时候一些儿时的记忆也会融入进去,亦或者是另一些梦,这让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盯着窗外,看着外面冰冷而满目疮痍的城市,任由暖色的记忆与之碰撞、激烈地反应。

    最开始的那个梦,是关于地铁的。

    那时候,我的名字还不叫黑,那时的我也不是现在的我。但我恐怕永远也回想不起来那个名字是什么了,即使把我的二代身份证贴在我脸上,我也看不出名字那一栏的字符是什么。所以,在接下来的故事里。我还是称我自己为黑吧。

    当时我12岁。那日夜里都要辗转反侧,想着昨日发生的事。你恐怕认为一个初一学生的烦恼仅限于课业,大块的同学,以及发了疯般生长的青春痘和胡须。我的读者,你若是把常识套入我的生活,可就要在接下来的故事里感到头疼了。作为一名不幸生活在北京的初中生,我可以说是第一批战争的受害者。

    什么战争?你要问。这战争并不是什么修辞,而是确确实实的描述。可对那场战争的描述已经没有意义,因为其在现在的我们看来已然不存在了。你只需要知道的是,因为这场战争,我活在一个绝对动荡的时代。没有人设想到那天会发生这种事情,但她依然忽视了无辜生灵的哀求与他们短暂的人生,穿着弹片和发射尘织成的礼裙降临于世。她欢快的舞步践踏着大地。人们辱骂她是个贱人,一个婊子,她却并不生气,只是继续着她的舞蹈,甚至不屑于低头看一眼地面。等到那场宴会结束,活着的观众们仍在哀嚎哭泣的时候,她又悄然无声的离去了。

    舞会进行的时候,我一直待在北京。等部分地表回到常态之后(事实上,没有任何东西再次回到了常态),我们便立马在废墟中开启了新的生活。我周边的人奇迹般的健在,这很好。我们的财产全部被舞女踩坏了,这很不好。一切都没了,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我分配到了第一区的教育名额。被分配这件事很幸运,被分配到第一区这件事很不幸——在那里上学的人简直都是混蛋。除开几个要好的同学,我直到退学都没对那个学校产生一丁点的感情。

    如果只是学校糟糕,那我也能接受。可事实上糟糕的事情总会接连发生。

    你知道工分制度这件事吗?我是指2000年代的工分制度......我就知道......你们这儿没出现这种东西。大致意义就是让还活着的人抓紧时间劳动,好维护并扩张可居住地。这不是个混蛋制度,可一旦轮到我开始干活,这就是个**的混蛋制度。每个生产队都给了指标,月底结算。队长会按每户地情况给个体工分指标,我的是一天6分,母亲是7分,父亲是10分。我的工作是在杂货店打工,帮老板整理商品,偶尔在补货的时候会跑跑腿,由此一来,工分基本可以挣够,甚至在年底能拿一些微薄的分红。可若我不干活,那简直意味着社会和生理意义上的双重自杀——是的,世界末日的时候有这么份工作好像听起来不坏。至少比呆在沉在太平洋的铁盒子里好一点,可有时候,我宁愿我沉在铁盒子里。

    “黑!”彪哥叫了我一声,人如其名,彪哥长得就很彪哥,经典的光头大哥,“你**的跑哪儿去了。”哦对了,这群人可不会用什么礼貌的方式称呼我,你读到他们管我叫黑的时候,直接把它替换成某个蔑称就好了,针对身体特征的那种。

    “哎彪哥!我这儿呢。”我刚刚在享受我的休息时光,法定的那种。然而彪哥和老板即是这个杂货店的法律制定者,他们对我就像是国王一般的存在。

    “黑,你去,半小时内给我换根儿烟。”我跑下楼,彪哥坐在个纸箱子上,对我说。透过墨镜,我似乎看到了他那带有威胁意味的眼神——彪哥是我第一个知道的会在室内戴墨镜的人,也是第一个用眼神把我吓到的人。尽管可怕,可我仍然提出了一些小小的抗议,因为这烟酒管理处离我们街道有三公里多一点,一个来回就是快七公里,半小时时内?当时的我对数字并不敏感,但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彪哥站了起来,像一堵墙一样冲我靠拢,随后狠狠地踢中了我的脚踝。我的腿骨像是被抽走了一样。伴着一阵疼痛,我跪在地上。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嗯?”他蹲下来,酒臭味钻进了我的鼻孔,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紧接着,他仿佛是捕捉到了我的表情,说了声“吗的”,然后猛地拽住我的头发,像是提溜着一只兔子一样,向货架上撞去。沉重的货架和他如熊掌般粗厚的手挤压着我的脑袋,我闭上了眼。

    很奇怪,每次挨揍的时候只有最开始的时候疼。

    无论是老板把我按在地上打的时候、醉酒的顾客拿椅子捶我的时候,还是小孩拿石子丢我的时候。永远只有第一下的时候是疼的。或许以前不是这样。

    杀了他。

    一个声音对我说。

    快杀了他。先打他的喉咙,然后用旁边的改锥刺他的动脉。快杀了他。

    我睁开眼,恍惚地坐了起来。鼻腔里有些热腾腾的。有那么一瞬间,我脑海中闪现了一丝冲动,但又很快消逝了。

    “我去换烟。”我对彪哥说。

    在7月份,晴天的北京是个烤箱。滚烫的钢筋混凝土和沥青包裹住每一个沉默的行人,包括我。每当忍受这种炙烤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要惨叫。可是张嘴之前又会感到奇怪:从来只有人被烫伤的时候惨叫,而在工厂劳作,最后得了热射病死掉的人,在断气之前都没有叫唤一声。我猜人是已经接受了这种长久的苦难的。久而久之,疼痛和呼吸一样自然。

    今天我的呼吸并不是很顺畅,因为这温度实在太超标了。

    平常走的小道因为施工被封住了,我绕开那蓝色铁皮做的城墙,一直走到一座废弃的高架桥上。我左顾右盼,觉出这是过河的唯一一条路——快干涸的河床里全是烂泥与灌木,不易通行——于是心想自己可能活不过今天了,或许就要在这桥上被烤干。无奈,几公里外,彪哥的威压仍然鞭策着我,我还是选择了上桥。

    这座桥十分特殊,我猜想他可能在开战日就损坏了,当时飞过来的导弹大半都拦截成功,一部分混凝土炸弹做了漏网之鱼砸在第一区。大桥的右侧因此也缺了一小块,吐出来钢筋做的血管。之后的打击都没有瞄准这些次要交通设施,桥梁得以被保留。不过鉴于一部分柱基被炸毁,且附近还有座更完好的桥梁,人们就断了修缮它并重新使用的想法。现在,这里是瘾君子和自杀者的天堂。当然了,连溜冰的和自寻短见的,也不会在这时候上桥。这座桥现在是独属我一人的。

    “这桥上还有我哦!”我猛地回头,发现路灯上站着一个人。

早就听闻大家说,被核弹烧死的人会在他生前的位置徘徊,阴魂不散。如果被这种“核死鬼”拖住,唯一救命的方法就是去拜中日友好医院里的南丁格尔像。可那像前几天被小偷拖走融了啊!我惊悚地转回头,想装作没有听见。

    “有些不礼貌,黑。”我听到背后一阵落地声,“白觉得直接把你拉过去很不好。因此让我过来跟你打声招呼。”

    黑衣男子走到了我面前,他脸上有道闪电状的疤痕,让我联想起以前读过的一个魔法系列小说里的男主。

    “你不热吗?”我看着他那皮大衣,诚心发问。

    “我不热,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

    “我现在要去烟酒管理部买烟。”

    “给你自己抽么?”

    “是的,我能用两个鼻孔抽烟。有兴致的时候还可以用两只耳朵。”

    黑衣男子摸摸下巴,思索片刻,道:“你在耍我。”

    我告诉他还真是。

    男子叹了口气,甩甩手:“你先过去吧,尽管我觉得这应该没什么用——不过你还是先过去吧。”


2020年7月30日,第一区的11号大桥倒塌,事故造成一人失踪,原因尚在调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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