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絮》艾青

去年冬天，我在一个城市的旧衣铺里,买了一条棉絮，新的,雪白的棉絮。 我从那城市到这城市，经过了很多的地方,我都带着我的棉絮。 我把它用雪白的被布和绸质的被面包起,用感激它给我温暖的心，喜欢它，在旅行时把它随身带着。 每次的警报响了，它总成了我所要顾虑的东西之一，把它放在比较安全的地方。 每次轰炸了，它总成了我的担忧。愿望它不会被炸掉。因为，假使它被炸掉了，我将如何过冬呢?它领受我的爱护已一年了。 今天,天气很好,我想到要洗被袱了。因为我已几个月没有洗它了。 我把被面拆开，一边又一边地……我把被面从棉絮上揭去-- 我的心突然想到一种被欺的耻辱:棉絮是旧的-- 在那薄薄的一层新的,雪白的棉絮的无数的裂缝的里面,到处都露出了乌暗的,灰褐色的,污秽的,破烂的陈絮。 我的心,突然燃烧着被欺的羞怒之火…… 一九四一年一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