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境非你莫有——张国荣与电影《春光乍泄》
25年过去,《春光乍泄》这部电影历经时光洗礼,已是公认的影史经典,体现了王家卫电影最有价值的一面——人性深度和美学高度的完美统一,散发着如春光般美妙而恒久的魅力,是文艺片中的极品。导演王家卫1997年凭借这部电影,登顶戛纳最佳导演,达到职业生涯的顶峰,奠定了文艺片大师的国际地位。
(一)
王家卫电影的成功要素有哪些?表面上看,是拍摄时不计成本地大量消耗胶片和无情地折磨演职员,以及后期制作时毫不手软地剪掉冗余,极致追求完美电影。而从实操层面看,大致就是一个核心两个基本点。核心是王家卫的艺术感觉和谋篇布局能力。两个基本点,一是摄影美术剪辑配乐为核心的幕后优秀团队,二是能挖掘和表现人性深度的好演员。一群优秀的电影人是他的电影成功的基础。
具体到《春光乍泄》这部电影,某些评论解读为港人面对97回归的心态,而王家卫的电影其实也始终存在隐含的政治意味。但更大程度上,这部电影到底是一部爱情片,主题是爱情中的人性,但它的特殊之处在于,表面上呈现男人之间的爱情而实质上意欲表达比异性恋更为纯粹的普遍意义上的人性。因此在创作中有其特殊的挑战,一是立意及格调如何用电影语言表达出来,这主要由王家卫把控;二是如何通过呈现出美感而诱使观者(大部分都是异性恋者)不知不觉中克服了抵触心理而顺利地接受和理解同性爱情,从而引入到对人性共性的感知上。这个任务主要靠演员承担,因为角色直接面对观者,是传递电影理念、呈现电影美感的最生动最重要的元素。
电影中设定两个角色。黎耀辉,本分老实占有欲强,明显具有追求结果和目的的传统功利型人格特征。电影中,他相当无趣、时常扫兴,抱怨何宝荣买的车在途中熄火,抱怨何宝荣把路认错,耷拉着脸,把一个兴冲冲的旅行搞得不欢而散;与何宝荣在赌马场时,他提不起任何兴趣,蔫头搭脑;他跳舞笨拙、言语噎人、不解风情;他爱何宝荣却不能理解他,爱地辛苦爱地笨,一次次被爱人抛下。另一个角色何宝荣,任性漂泊游离,是追逐感觉和过程的对人生持审美态度的后现代式人物,他的生活似乎没有目的,他对黎又即又离,要把双方关系控制在自己认为舒服的程度,他爱黎耀辉并不亚于黎耀辉爱他,他看似主导着分与合,其实不安又骄傲,不时试探黎对他的爱但又不肯乞求。每个人的灵魂几乎都徘徊在这两种爱情心理中,这正是人性复杂性和相互矛盾使然。何宝荣看似行为乖张,但实则是导演情感所寄,推动着剧情的发展。这个角色很难拿捏,相对黎耀辉,何宝荣是没有来历没有归处的人,飘忽游移,如何让这个人物成立,高度依赖演员自身的特质和悟性。王家卫也只能找张国荣了。
(二)
张国荣是什么样的演员呢?虽然在香港电影环境中,张国荣对古装、枪战、喜剧,都能胜,但他的艺术天赋和表演才能是属于文艺片的。在《春光乍泄》之前,他已经有两部经典作品,一是香港文艺片巅峰的《阿飞正传》,二是大陆文艺片巅峰的《霸王别姬》,对两部电影的评论曾用过相同的句式:“没有张国荣,就没有《阿飞正传》(《霸王别姬》)。”香港评论家林沛理曾评价张国荣的表演境界,“香港影坛上,张国荣是极罕有的演员作者,张国荣是《阿飞正传》的作者更甚於王家卫,没有张国荣的《阿飞正传》简直令人无法想像。” “他在银幕上的演出,有一种真的假不了、来自生活与扎根於痛苦体验的真情,一种感情的浓度,一个活生生的「我」在。”
在演员中,张国荣是奢侈的,是一件名器、一把重剑,只有在高级的文艺片中,才能尽展才华,让电影光彩毕现。并不是所有导演都有足够的功力用好用尽张国荣,而王家卫是够格的,他参与了塑造这件名器和重剑的过程(《阿飞正传》、《东邪西毒》),也懂得利用。张国荣在王家卫的电影里,也奉献了他最令人目眩神迷的表演。彼时(1996年)的张国荣,刚刚拍完《色情男女》,既当主演还客串导演,被导演尔东升(色片的监制)盛赞“巅峰造极”。年届四十的他正当年华盛放的成熟期,表演艺术已炉火纯青,又得天独厚地保有年轻俊美的外貌。王家卫邀请张国荣加入《春光乍泄》,并由演技在线、外型与张国荣十分般配的梁朝伟扮演黎耀辉,加上强大的幕后班底,注定了这部电影日后的不同凡响。
(三)
张国荣之所以接拍这部电影,据他本人讲,是被王家卫关于同性爱情的理解所打动。张国荣在此之前已经参演过两部同性题材电影,但他表示并不满意导演对同性爱情的处理方式。而在王家卫这部电影里将呈现纯粹的爱情无关性别、超越性别的理念,张国荣因此产生共鸣,决定出演。然而,作为一个感情生活饱受猜测的未公开的同性恋者、一个名人,接这部戏对他而言仍是冒着极大风险,他不可能预计不到后果,否则也不会在80年代初期羽翼未丰的时候,拒绝了香港拟投拍的霸王别姬的邀请。即使此时的他早已抛掉了明星包袱,只想做个专业的演员,接拍这部电影仍然意味着外界对他私人生活的窥探将变本加厉地疯狂,他很可能因这部电影遭到攻击和排斥,对声誉和职业前景造成负面影响。事实上有很多人不能理解他接拍这部电影。但张国荣是特别的,是活在艺术中的人,他的心灵不落俗套。于他而言,也许已决定或早或晚公开身份,释放多年来承受的精神压力。最好的方式当然是艺术。借《春光乍泄》这部电影爱情无关性别的立意,也许是水到渠成。至于世人如何看他,在他看来可能并不重要。拍过这部电影后,他在演唱会上献歌一曲,主动公开这份始自失意患难时的爱情。三年后,他写了一首歌——《我》,重申自我的坦荡磊落,亦是以艺术的方式。此是后话,回到电影。
(四)
出演何宝荣,除了勇气之外,更是一个挑战。但张国荣是高手,乐于挑战高难度。如王家卫所说,“Leslie是开放的,他没演过的,都愿意演。”张国荣曾说,这部电影难度很大。黎耀辉容易理解,但很难理解何宝荣。何宝荣与他本人性情相去甚远(他曾表示阿飞正传的旭仔与他本人比较接近)。那他是如何克服这个困难的呢?张国荣曾这样形容1990年后的自己, “事实上我比以前更执着。找我拍戏最划算,因为我会对自己作出承诺:无论什么片种,都一定要演到最好。我做得来的,一定倾囊而出,没有保留。”就是凭着对自己这近乎苛刻的压榨,他完美地演出了何宝荣。
演员投入一个角色,首先要理解人物。张国荣对何宝荣的理解大概基于王家卫对何宝荣这个人物的设定。王家卫曾说“我非常喜欢何宝荣这个角色,毕竟相对来说他是失败的一方,黎耀辉至始至终是他的牵绊,也是他不愿放弃的人。这个人内在有种动物本能一样的东西来驱使他的生活。”理解何宝荣的关键是参透这最后一句话。人性是复杂的,动物本能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人性中,影响着人类的无意识行为,也是人类的感性源泉。艺术最适合表现人性的这个侧面,高超的作品能够将其异常迷人地表现出来。因此,能不能演好何宝荣是电影最终能达到的艺术层次的关键环节。对张国荣而言,要让何宝荣这个人物既按导演的设想成立、又能通过观众的生活体验来感受和接受,就要深入理解和认同他对爱与自由的无理由的无顾忌的渴望和欲求,从而演出天经地义的自然感觉。有了对何宝荣的理解,下来就要克服表演上的困难,如何通过身体语言表现出人物丰满而立体的个性。以下几个角度或许可略窥一二。
(五)
A、一锤定音开场戏
开场的做爱戏是一记重音,奠定了整部电影的基调:融入骨的浪漫于写实的情景中。这场戏如同黑白素描,镜头语言平实、没有配乐的渲染,毫不含糊地告诉观众,此二人是真真正正的情侣。当然,这是艺术片而非色情片,大部分镜头很克制地贴近在演员的头部。据杜可风拍摄手记,这场戏其实导演和摄影在开拍前,心里都没谱,分镜是不可能事先画出来的,只能由演员与摄影于拍摄现场创作。很显然,这场戏如同阿飞正传那个对镜舞蹈,是演员作者张国荣与杜可风的创作。电影中,何宝荣控制着节奏和走向,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精准利落,有韵律有层次,带动着镜头,完成了这场戏。作为对手的黎耀辉显得那么呆板、那么平淡,似乎还有少许惊惧和困惑,唯独少了“爱”。虽然这也与角色性格设置有关系,但显然梁朝伟表现不对等。梁朝伟出身草根,戏路很广,是个好演员,但就艺术修为而言,至少在那个时候还差了些火候,他的表演,最多只能算个点到为止。如果能做到如张国荣一样的放达,这场戏一定会更动人。事实上,他本人也后悔当时没有放开,不过都是后话了。
这场戏无疑是震撼的,何宝荣有声有色,对爱人的一腔热情已毫无保留,让观者相信,他对黎耀辉的爱是发自真心的,所以,后来他一再提出分手又一再回归是多么地合情合理,而爱情中主动的一方最终往往更受伤。这场戏已经埋下了观者同情和心疼何宝荣的伏笔。
张国荣在这场戏达到了什么样的表演境界?导演陈可辛曾对张国荣有过这样的评价,“张国荣是个大演员……他(的表演方式)适合好莱坞,到好莱坞刚好,无论是他的艺术还是他的个人生活,香港太小了,你会觉得他(对自己的要求)太夸张。”这番话很能说明问题。中国演员与西方演员在床戏和裸戏的表演中有明显差距,一是基于中西方对待人体艺术的文艺传统。其次,电影起源于西方,其表演理论与体系培养出来的演员,往往更纯粹,在表现性的主题上很少顾忌。而张国荣恰恰是极少的融合了西方演员气质的超级表演者,这其实是一种属于艺术家本质的精神境界。如果联系到他当时承受的现实压力,就让人不得不感佩他在这场戏中的奋不顾身和无私奉献,为他日后受到的漫天嘲讽和侮辱心痛。
B 浑然天成何宝荣
艺术都是相通的。戏曲表演讲究手眼身法步,唱歌讲究行云流水,同样的,高级的电影表演是身体语言融入角色后的如同行云流水般的自然状态。
片中的何宝荣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受伤和养伤,手裹纱布,脸青眼肿,谈不上好看。衣服看起来都很廉价,除了一件黄色皮衣。但即使这样,仍然让人觉得迷人,有他的画面就是那么生动。为什么呢?稍作解析。
在片中,何宝荣有着似乎柔若无骨的身体,在酒吧与鬼佬嬉闹、在旅馆中两人推搡打斗、在出租车里轻轻把头滑落到黎耀辉的肩上、在小屋里撒娇求同眠、两人感情修复后在厨房里共舞、在天台上亲热黎耀辉、分手后在酒吧里颓然孤坐、乃至宿醉后跌坐酒吧外、直至回到小屋里蜷缩着抽泣。这些场景中,何宝荣这如同儿童或小动物般柔软的身体,显得那么惹人怜爱,也让黎耀辉的患得患失显得那么可信。从他的体态上,似乎也让人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某种状态,那种不着一力的、无所谓的、自我放逐的颓废感。
在片中,何宝荣有着仿佛离地半公分的轻飘步态,让人印象深刻的有几处,一是他在黎耀辉工作的酒吧里,把黎堵在卫生间里不敢出来,确认了黎还爱他,于是步出卫生间,来到酒吧外雀跃,那几步是下意识的表演吧,既是因为内心藏着不为人知的欣喜,也是因为他就是那样的单纯;二是他在酒吧外向黎耀辉索烟求火的时候,似乎是下意识地换了几次脚,那种轻盈随兴,是黎耀辉根本不可能有的潇洒;另一处,何宝荣在天台上那几步,懒懒地,轻轻悄悄的,站在黎的身后,又是几乎下意识地换步,似乎内心已有诗意,当他望向天空时,似乎心已飞起;再有一处,何宝荣接黎耀辉下班,即使是背影,从他那步态都看得出他的轻快和单纯。凡此种种,让人似乎能隐隐察觉到这个人出世般的、不泥于现实生活的、青春的状态。
在片中,何宝荣的眼神更是无往不精彩。其实黎耀辉的眼神也很到位,最令人感动的是他开门见到被打坏的何宝荣时,那惊怕心疼的爱的眼神。但有一处稍显出戏,就是扔表再捡回时,眼神稍显过了些,似乎是为了表现他的演技而演,露出了不应属于黎耀辉的一丝精明神色。而在何宝荣这里,他的眼神始终是在戏里的,是恰如其分的。当然有几个场景,眼神是交代剧情的主要手段,需要演员拿出功力,比如在车里,何宝荣一气呵成的点烟回眸转头的长镜头,那眼神从稍显得意到略显落寞到心生一计;另有,酒吧外向黎耀辉索烟借火并欲借机诱惑黎的长镜头,从盯视时的放电,转作吐烟时的自信到被拒绝后的逐渐暗淡。除此之外,大部分的时间,何宝荣的眼神没有那么突出,它是与情节、肢体和语言融为了一体,共同表现出何宝荣性格中单纯孩子气的基本面。
在片中,情侣间的生活日常有不少接地气的对话,特别是吵架斗嘴时的串串粗口,真实感极强。这在王家卫电影中并不多见。细腻如张国荣,声音表情与肢体动作完美融合,十分传神地表达出了何宝荣的个性魅力。
以上,仅从几个侧面解析何宝荣的迷人之处。实际上,何宝荣浑然一体,无一处不恰到好处,自然流畅,给人一种玲珑剔透的美感,妙不可言。也许只有这样的人儿,才能让黎耀辉享受到被需要的极致幸福,而当他决绝地摔门而出时,顿时把黎耀辉推入万劫不复的冰冷深渊。
从何宝荣身上,隐约可见,作为舞台王者的张国荣,作为在粤曲中长大、在电影中出演过戏剧名角的张国荣,把他积累多年的艺术经验嫁接到了这个人物的身上,但又似乎无迹可寻。可你又觉得,除了他,又有谁能演出这般迷人的何宝荣?
C 贵族气质何宝荣
张国荣的表演方式是深刻的,往往给人灵魂附体的感觉。但人毕竟是人,不是一架表演机器,演员的深层气质是无法彻底剥离的,它不用演,于无形中无声处带入角色。纵观张国荣出演过的角色,即使是草根或烂仔,永远都没有低俗、猥琐、窝囊的气息,他有种不从俗不谄媚的内在气质,可以称之为贵族气质。这种气质反映在何宝荣这个角色上,虽然何宝荣与鬼佬鬼混,被黎耀辉骂作仆街仔,但从他的神情姿态,并看不到浊气流气,更看不到世故算计,反而有一种似乎天然流露的天真。正是张国荣内在的这股清气,把何宝荣的放荡,演绎成一颗寂寞不安灵魂的醉生梦死。所以,观者才可以信服,当黎耀辉与何宝荣再次分手后从鬼佬身上寻找慰藉时,他为什么能在那一刻理解了何宝荣。意识到人在寂寞的时候都一样。正是张国荣这身气质,让观者更能领悟何宝荣的精神层次,无形中升华了电影的主题。
(六)
《春光乍泄》往往被认为是王家卫电影美学的极致。那这个美是如何构成的?是阿根廷的海港、公路、瀑布、探戈、足球、街景组成的异国情调,是张叔平的美术,是杜可风的镜头,是皮亚佐拉和Frank Zappa的音乐,是两个般配的香港男人。如同一盘美味,厨师王家卫负责搭配和调理,终成人间至味。很显然,人物居于电影的核心,演员如同主材,决定成败。两个人物如同质量相似的双子星,围绕对方旋转,一明一暗,如同舞蹈般引人入胜,而何宝荣身上散发出的魅惑气息使他占据了电影美的焦点位置。从这个角度上可以认为,没有张国荣就没有《春光乍泄》。
(七)
电影是一场迷梦,美仑美奂,但造梦的过程往往艰辛难捱受尽折磨。王家卫的创作习惯是随兴和拖延的,没有时间表,模模糊糊有个想法就上路,边拍边想边改,直到后期剪辑完成的时候,才算是王家卫最终找准感觉的时候。而《春光乍泄》又是在人生地陌万里之外仿若世界尽头的阿根廷拍了大约4个多月时间,剧组经历了种种不顺利,被环境和导演折磨地每个人都要崩溃。演员尤其难过,因为王家卫的电影事先没有剧本,每日开工前可能才拿到一张纸。在拍摄时,导演会要求演员一种比较抽象的状态,而演员既不知道正在演的这段会不会最后被电影用上,也不知道在电影的哪一部分,所以不敢放开来演。而张国荣大概是最辛苦的,在当地被肠道细菌感染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减重十余磅,身体十分虚弱。中间因为筹备个人演唱会,于香港与布宜诺斯艾利斯之间往来仆仆,仅单程耗时就长达36小时。但他没有因此降低对自己的要求,忍受着身心的折磨,奉献出了出神入化的表演。虽然因为分身演唱会的原因,最终的戏份显得有些少,电影最后剪辑成片时,主戏落在黎耀辉,以他的口吻讲故事,观者更容易理解黎在两人关系中感受到的不公,而何宝荣在两人爱情中的低回与神伤,只能从他的神情和动作中捕捉,绕是如此,何宝荣仍对观者有强烈的吸引力,细看之下更觉动人心弦。
1998年,张国荣曾谈及他在《春光乍泄》中的表演,认为回看之后,也觉所有都好,就应该那么演。而即使他的名作《霸王别姬》,他也不认为是完美的。他也曾谈及,如果有哪部电影应该获奖(最佳表演奖)而没有得的,就是《春光乍泄》。
后话
电影公映后,果不其然,在港台两地,“本色演出”的偏见甚嚣尘上,张国荣在评奖时受到歧视,甚至被侮辱。有同性恋导演和评论家为张国荣打抱不平,关锦鹏说,“我觉得张国荣在片中的表现比梁朝伟出色,因为他能卸下包袱,对角色毫无保留,不介意别人怎样看他,演出充满激情,将自己所有感情投放在这个角色上。”还有评论认为王家卫剥削了张国荣。但他本人反而是最平静的,保持着风度,也许他早已预料到这些反应。在作品里已经倾尽全力,对自己很满意,也许这是他最看重的。
墙内开花墙外香,天涯何处不识君。域外艺术圈并不受港台这些庸俗浅见的影响。《春光乍泄》之后,张国荣的国际声誉只增不减。1998年,他成为了首个被邀请担任柏林电影节评委的亚洲男演员;2000年,他筹备<热情>演唱会,法国前卫设计师Jean Paul Gaultier为他设计服装。个中原因,都有对他在《春光乍泄》中的表演的高度欣赏。
1997年初的一次访谈中,张国荣戏谑地说起王家卫,称和他八字不和,拍他的戏总是遇到危险,拍《春光乍泄》时几乎性命不保。某种程度上,他们其实是一类人,都是视艺术为第一需要的艺痴,都是执着的完美主义者,为了艺术理想,哪怕万里迢迢,哪怕受尽身心折磨,衣带渐宽终不悔。他们结缘于双方事业的关键期,既是相互成全的伙伴,也是相互欣赏的知音。2003年,王家卫在一次电视节目中说:“张国荣是一个伟大的艺人,也是一个真挚的朋友。” 身为中国人,明白汉语中“伟大”这个词的重量和“真挚”这个词的内涵,由一个向来感情内敛的人口中说出,不禁让人为之动容。
《春光乍泄》之后,张国荣再也没有当过王家卫电影的男主角。也许他已厌倦王家卫日渐固化的风格,也许他不再愿意在王家卫遥遥无期的拍摄中耗费生命,他也并不需要仅为了获奖而接拍王家卫的电影。他在艺术上是不满足不停步的,他的兴趣不止于仅仅当个演员。40岁后的张国荣,制作演出了两套空前绝后的演唱会,获得了香港乐坛的最高奖,出演了数个不同类型的电影角色,执导了一批精彩的短片和MV作品,十分接近执导一部长片的目标。遗憾的是,他没有等到那个他期待的电影的诞生。
也许,世间并不需要再多一个电影导演,而世间没了张国荣留在银幕上的风采,将会寂寞许多。So,
何宝荣,不如我哋由头嚟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