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中女神形象的演变——神圣与世俗
一、崇拜的开端
世界上有很多学说都在不断地探讨神话中崇拜的开端,究竟是如何让人们将动物、植物、人物神化、圣化。而女神崇拜又是遥远的史前文化的残留,史料与证据的缺乏也更让学者们无法真正探究真相。母系社会是否真实存在,而它的存在又是以何种状态存在,也是一直争论不休的问题。
为了能够猜测这份可能性,学者们选择从女神形象入手——探究史前的生殖崇拜。在西方出土的塑像中,一批被称为史前维纳斯的泥塑展现了西方人对生殖的追求与崇拜。女神雕塑形象的丰满肥胖表现了原始社会对丰产的朴素直觉。
这种现象在中国诗经文化中也有体现,《诗经》多咏硕人、硕女,如《卫风·硕人》着力描写庄姜的高大白胖,而《楚辞》则赞美“丰肉微骨”。“艳”字在《说文》中被解释为“好而长也。从丰,丰,大也。”这些都是早期文化中对生殖崇拜的痕迹残留。
但是究竟是如何使得其神圣化的呢?
我通过探究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中的一些理论,进行了简单的猜测。
在史前文化中“生与死”都是接近模糊的状态,原始人类对生与死的理解都只能通过最实在的现实状态来感受,因此这些现实状态才会直观地影响到他们的认知。
女神早期的崇拜都是以单性繁殖存在,可以证明在史前人类还没有弄明白繁衍规律时,将繁衍都归功于女性。而一个部落能够存活下去最重要的就是劳动力,而劳动力的来源又是女性,所以女性掌握着一股大家都没办法弄明白的“神圣力量”。
掌握特殊的力量实则等同于掌握部落的权力。在希腊宗教研究下,祭祀的巫师最终演变成国王,而在中国古代祭祀中最终的职权者是帝王。所以当女性掌握这份独有的神秘力量后,最终演变成她们掌握着部落的权力——哪怕不是号召众人的权力,也是沟通天地的权力——这与之后的巫女与尸女的关系是有联系的。
生殖与权力挂钩,走向部落统治。但是对我来说,这还不足以使得女性被神化与圣化。
但是弗洛伊德在《图腾与禁忌》中解释过,成为权力掌握者的统领反而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部落的安定与安全,神是否会降临等各种问题。
由此我们应该从生联想到死。从生殖崇拜联系到死亡抗拒。
女性的生殖能力是一个部落走下去的关键,但是女性诞下的婴儿除了新生以外还代表着原始人类可能无法理解的东西——时间。
婴儿的产生,是时间的过度,也是还活着的人度过时间的象征。婴儿的长大是新的生命力的象征,也是他们抢夺老一辈资源的象征。婴儿的成年是新一代更替的象征,也是老一辈死亡的警钟。
所以女性诞下的不仅仅是生命,反而是一种残酷的轮回,而这个轮回是无法抵挡的——除非弑子。这也是神话中最普遍的话题——俄狄浦斯情结的开端。
期盼生并不能将女性神化,只有畏惧死,而女性仿佛掌握死亡的权力时,人们才会以恐惧与忌惮的心理颤颤巍巍地将其捧上高位,就如同之后的帝王将相,恐惧的心灵大于崇拜的心灵。成为禁忌无法接触,因为其掌握权力,所以神化成为神灵。
我们可以看到在游仙诗中的西王母形象,西王母主生育,但是她手中掌握着不死药,而西王母背后又是东王母的存在,这是主刑的象征。在西方女神崇拜中,除了丰富的生殖女神如鸟女神、大地女神等等,他们还保留着象征死亡的女神形象,如秃鹫、猫头鹰、白色夫人。
二、世俗化的发展
我认为叶舒宪在《高唐神女与维纳斯》中探讨女神形象的爱与美,这种女神形象不能再算作原始文化所崇拜的女神,当女神走向爱与美的时候实则是女神崇拜的衰弱。
通过马林诺夫斯基和哈里斯的人类学专著,我们可以探求一下原始社会的模样——血腥、暴力、无理性。以动物的直觉存在,争夺与争抢,反叛与屠杀,所以美与爱的话题不可能是女神崇拜时期能够产生的,这是人道主义的话题,同时是男性权力上升后产生的视角。
无论是维纳斯的诞生中的生殖权抢夺,还是禹、契、楚始祖神话中的腋下生子,都表明着男性在抢夺死亡权力(暴力与血腥)之后,再次抢夺生殖权的事实。在《生殖崇拜文化论》中,赵国华就曾探讨过鲧可能是女性,但是随着母系社会的更替而逐渐演变成男性形象。因为鱼在原始崇拜中的图腾崇拜是以女性的生殖崇拜产生的。
所以当女性形象从原始崇拜中的肥胖泥塑走向《诗经》中的隔水伊人再到宋玉笔下《高唐赋》的异女荐枕,就如同希腊神话中女神形象从单性繁殖的母子关系走向情人再到被男神抢夺了主动权。女性从神圣走向了世俗。
——无论是被分割下的爱与美,还是性爱形象,都成为了权力话语统治下的功用性能力。爱与美满足文人的超道德审美,性与爱则满足普遍男性的欲望需求。
由此我们才会在宋玉的《高唐赋》中看到女神的投怀送抱。巫山神女的现实基础是祭祀仪式中的神妓、巫女、巫儿等,她们虽然掌握沟通天地,祭祀求雨的能力,但是她们实则失去了控制死亡的能力,也因此她们从高高在上的神女走向了只承担生殖繁衍能力的欲望工具。
宋玉的《神女赋》则更表明了女神形象的被控制,因为它的诞生是脱离开神话的色彩,而更多是由于现实中男性道德的要求。为了符合社会道德与女性要求,宋玉将《神女赋》中的女神高雅化,以此拒绝帝王的要求。这实则是为了贴合男神的需求而创造的女神形象,后世诗歌中对传统女性的要求也随之脱胎。
巫山云雨成为了男性性幻想中的美妙幻境,而失去了其中的神意。
如《巫山一段云》《阳台梦》《阳台路》《高阳台》《梦行云》《忆瑶姬》等词牌都是从高唐梦事而来,内容也多以男女之间的情爱为主。而明清小说写情爱之事都以《高唐赋》的云雨典故。人们对于女性、女神的审美也越来越趋于性的层面。同时,男性也开始对性的魔力感到迷惑。中国与欧洲在同一时间段,都出现了男性对于女性所掌握的性能力的恐惧与提防。欧洲表现为女巫审判,而中国的道学先生们则将江山残破、道德沦丧都归罪于狐媚惑上。女神的魔力也越来越世俗化,女神从诗歌中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变成了故事里屈身相从于书生的花妖狐鬼。
《聊斋志异》中《翩翩》一文,神女除了些许法力以外,已经与凡人女子别无二致。
叶舒宪看到了中国诗歌文学中女神形象的演变,但是他仍认为高唐神女仍然是原始女神的化身,但实则这个女神已经在祭祀仪式如神妓和尸女这一阶段已经被男权文化所改造,成为为之服务,只拥有生殖神圣的辅助性女神。而之后他对爱与美的讨论,过于探讨文学中性功能的女神,而没有去挖掘女德之下女神的演变。
参考书目:叶舒宪《高唐神女与维纳斯》
马文·哈里斯《文化的起源》
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