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电望远镜收到的干扰,竟然来自锅里炖的鱼 | 2023科幻春晚征文投稿

北冥
作者:陈述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庄子·逍遥游》
一 平塘之四
2035.02.07
对于那些在波多黎各设施中度过时光的天文学家和SETI研究人员来说,这架望远镜的丢失就像听说你的高中被烧毁了一样。在阿雷西博观察就像去夏令营一样。你只有一项工作:做实验,同时享受友好的当地望远镜操作员和工作人员的欢乐,以及厨房一流的鸡肉和米饭晚餐。两个星期以来,你在现场,而世界其他地方,带着它不断的要求和琐碎的烦恼,消失在遥远的阴霾中。失去阿雷西博就像失去一个大哥哥。虽然生活将继续,但一些强大而深刻的奇妙的东西已经消失了。
——SETI资深天文学家,赛思·肖斯塔克《再见,阿雷西博》
晚上的云层遮盖了本就不如夏季耀眼的冬季银河,只有猎户座和它附近的几颗亮星从云缝中时而露出。陈凌坐在这口大锅的边沿,如果是月底检修的日子,她很喜欢绕着圈梁慢跑一圈,刚好是1500米多一点。
“原来你在这里。”纽特爬上了安全梯,坐在了陈凌旁边,“今天是你们的兔年除夕,怎么不跟下面的那些人去包饺子呢?”
“我建议你关上手电,虽然光线和今天这种阴天不影响射电台站,手电筒里的小电路板还是可能产生干扰。不过算了,我们也很久没进行科学观测了。”
“ok,在这里听你的。它还在吗?”
“自从上次信号丢失后,我们便失去了对它的跟踪。我们不知道它还在不在,它可能冬眠了,可能离开了,然后委员会便降低了封控级别。不然你怎么能上来在这儿跟我聊天呢?”
“有道理,我上来前看控制室里从康奈尔来的老伙计正在学和面呢。”
天上的云散开了一些,明亮的冬季大钻石开始显现。
“从第一次去阿拉斯加看到一头须鲸起,我就迷恋上了鲸鱼这种物种。”
“这就是你在斯克里海洋研究所研究鲸鱼的原因?”陈凌问。
“鲸鱼不是鱼,它们是哺乳动物。Cetacea源于拉丁语cetus,含义是巨大的海中生物,词源为希腊文的kētos,其实指海怪。”
“海怪,真的很形象。”
人类当时对它的了解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了解,和古代神话中水手遇到海怪的情况差不多。我们还没有走入星际航行的时代,却已经遇到了超出人类认知的存在。
“在我们汉语里,鲸鱼也被称为鱼,而且还是鱼字边的。”
“嗯,没错,德语里的Walfisch也指鲸鱼,whale fish,当然你直接说Wale也行。”
“真好啊,在内陆这么久了,我还没有见过水里的鲸鱼。”陈凌低头摆弄着一个黑色小盒子,那是一个手持式频谱分析仪。
“不过你发现了人类的未知。我有点想它了,陈,下次我们一起出海吧。”不开灯的大窝凼里一片漆黑,陈凌仿佛看到了这个英国人的眼睛是蓝色的,就像蓝白色的OB型星。
二 平塘之一
2033.11.22
...FAST是五百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的英文缩写。观测时,FAST利用几千根液压促动器驱使可动反射面板变形,将球面的一部分变形为口径300米的抛物面,焦点处是馈源舱,其位置由六根钢索高精度控制,接收信号的接收机便置于其中。......
——《FAST与智慧生命探索》(节选)[1]
FAST从2016年开始试运行,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陈凌在运行与发展中心负责RFI(射频干扰)监测。在射电人看来,大家对RFI都是深恶痛绝的,上至导航卫星,下至雷达微波炉,这些都是RFI的常见来源。拿著名的阿雷西博望远镜举例,波多黎各那个岛上的圣胡安机场时常发出1350MHz附近的干扰,但是天文学家们拿它没办法,毕竟飞机还是要坐的嘛。
做SETI,也就是参与地外文明搜索计划的研究者们则是每天在海量的数据中试图剥离RFI,希望发现不自然的非人类活动信号。但是分配给SETI计划的观测时间不是很多,所以他们的数字终端可以蹭其它终端进行的观测——比如找脉冲星或者是大的巡天。
但是陈凌的工作不包括这些,她只负责定期到不同的测量地点——比如馈源支撑塔塔顶的天线,去检测频谱上的RFI强度,通常是月底的某一天,下午记录五个小时,然后后半夜再记录五个小时的数据做对比,最后写成记录文档上传到FAST网站上。有的时候用户会反映一些新的RFI影响观测,陈凌也会和负责技术的老师们一起去排查是不是设备的缘故。射电天文工作者的日常,就是无边无际的噪声、干扰以及程序bug的相伴。
“FAST RFI测试,2033年11月。”陈凌开始撰写这次新的观测报告。
FAST的馈源舱现在可以盛放更多的接收机了,大家最常用的是新的L波段(1~1.5GHz)PAF(相控阵)接收机,比之前的19波束接收机巡天效率又高了不少。L波段的中间也就是1100~1300MHz常常出现大量的RFI,主要是各国的导航卫星产生的,地面上的射电望远镜都无法避免。这些干扰的频谱有些杂乱,但是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美国的GPS,欧洲的伽利略,中国的北斗具体对应哪些频率段。RFI污染过于严重的频率就没办法用于科学研究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陈凌熟练地处理好了这次观测点的RFI频谱,上传到系统,打印纸质备份,一回身碰倒了桌子上的水杯。后来的记录者回忆那一天的时候,就是这样平平无常。
陈凌赶紧拿纸去擦,幸亏没撒到键盘上,“还好水不多,只有这张纸上有点水。”她拿卫生纸吸干A4纸的水,纸面因纤维吸水而变得有些凹凸不平,不过问题不大。这时,她注意到了1250MHz附近出现了一段有点奇怪的区域。这里以前都是大段的卫星干扰信号,但今天的中间消失了一小段,只剩下平坦的基线。
陈凌推了下眼镜,已经晚上9点了,但是看着这消失的谱线她反而来了兴趣,先在电脑上将那个频率放大,再放大。
“嗯~看起来确实是1253MHz中心处一段7MHz左右的区域,它把RFI隔成了两段。”陈凌自言自语着,感觉RFI的发射线常见,莫名其妙的消失是怎么回事,便尝试搜索了一下L波段其它的频率。
“诶,1209MHz也有,这里本来是GPS的干扰。还有1187。”陈凌对照着常见RFI手册,L波段只找到了这三处奇怪的现象。于是她扩大了搜寻范围,发现122,255,788, 877,1853MHz的RFI上均存在这种缺失。后来陈凌回忆,还是低频电视基站RFI多,比较容易发现,但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规律。
难道是那些RFI良心发现了?陈凌心里这么想,感觉有点好笑。21世纪30年代以来,想找到一片没有电磁干扰的净土越来越难了,即使设立了电磁波宁静区,RFI也是只多不少的。
于是她又去翻找了过去一年的RFI监测,但是数据量不太够。她想找老刘要些最近的数据,老刘是数据中心的管理员之一,他知道哪些课题有最近日期的观测,但是贸然要数据权限有些突然。她注意到已经晚上11点多了,算了,还是明天再说,下班要紧。
陈凌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今天没有月亮,大概是农历三十或初一前后吧。她一边走一遍回忆着那些数字,高中时期她也很喜欢在放学路上思考问题。躺在宿舍的小床上,她想让思想放空,先不去考虑什么扰人的RFI,这样能更有效地进入深度睡眠。但是她失败了,那些RFI仿佛就像白噪声在脑中挥之不去。陈凌看了下手机,现在是半夜一点,她打开微信给老刘发了一条消息:“刘老师,感觉这个月的RFI监测有点不对劲,明天讨论一下吧。”
老刘竟然迅速地回复了:“好,上午见。”
得,这位程序员看来又是加班到半夜一点了。
陈凌关掉手机,或许明天可以问问老刘的看法,服务器上还有过了一年数据保护期的更老的数据,但是太多了,她一个人肯定检查不过来。她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无垠太空便不过如此吧。梦境中并没有给这个无神论者什么提示,但是太空的一端逐渐变为乳白色,就像天后赫拉的乳汁。那是太阳升起了。
[1] 这是我编的书名。。。
三 阿拉斯加之一
2035.09.13
蓝鲸是地球上最大的动物,重达200吨(这大约是33头大象了),光是心脏就有甲壳虫汽车那么大。令很多同学惊异的是,巨大的蓝鲸以微小的磷虾为食,它每天需要吃大约四吨磷虾。它们是地球上最嗓门最响亮的动物,甚至比喷气式发动机还要响。他们的叫声高达188分贝,而喷气式飞机只有140分贝。它们的低频哨声可以在数百英里外听到,我们猜测这些声响可能是用来吸引其他蓝鲸的。
——一个2010年代的小学生从WWF网站上摘抄下来的科学作业内容(部分)
“看!那就是。”纽特在摇晃的研究船上一指,陈凌的目光随之转移,所及之处仍是深蓝的海面。
“哪里啊?”陈凌艰难地睁开眼,咸味的海风裹挟着浪涌来,击打着船舷的同时让甲板和栏杆变得更加湿滑,陈凌不会水,即使穿了救生衣还是死死扒紧了左舷的栏杆。
一个湿答答的“丫”戳破了海面,随即像羽毛球运动员的大力扣杀一样,砰地又携带空气激波砸向海面,潜入深海。
“这就是蓝鲸吗?”
“不不,这是一只座头鲸的尾鳍,”他看到了这位射电天文学家的狼狈样,递上了一条白色毛巾,”离得还是有些远,今天风浪太大了,没看到它浮上来。“
“好吧,我还是更想看蓝鲸的,那才是地球上最大的生物。喔,不对——“
海浪继续击打着船舷。
“以过去地球人类的认知来说,你说的没有错,”一只看起来会飞的企鹅从他头顶飞过,后来听他说这是阿拉斯加的海鹦。
科考船停靠在了科尔多瓦的一个小码头,这个小港口也是为斯克里海洋研究所阿拉斯加观测站而修建的。
船长老汤姆在老远就招呼纽特去岸边的小咖啡馆喝两杯。那个小咖啡馆看着漏风,里面竟然很暖和。老汤姆虽然开了很多年船,但是他和其他的阿拉斯加人不一样,坚持不喝酒。
“科尔多瓦的北面,是个国家森林公园,森林里常有熊出没,有的时候它们会来咚咚咚地敲防盗门。”老汤姆的英语有着浓重的阿拉斯加口音。
“昨天的是棕熊还是黑熊,老爸。”小汤姆在吧台调咖啡,之前的老板觉得海边咖啡馆不挣钱就不干了,所以这家店其实是他们父子在经营。
“不要打岔,你洗杯子了吗?唔,刚才讲到哪里了。对,南边就是阿拉斯加湾,以前那里有很多蓝鲸,座头鲸,甚至虎鲸。”老汤姆的眼神有些游离,陈凌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墙上横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鱼叉。
“额,后来我就不打渔了,”老汤姆说话很慢,说一句话总要喘一下,“也戒了酒,在这儿磨豆子。直到你们这帮,科学家来了,生意又变好了,带你们出海看看,比这小店挣钱。”
“这里的生态环境也在变好。”陈凌握着热乎的拿铁,小木屋中氤氲着醇厚的香气。
“嗯,对。在变好。你们聊,我去找找我的收音机,要到了天气播报时间,天气不好,风暴像要来了。”老汤姆一口闷了他杯子里的黑咖啡,拖着步子进了后厨。纽特在这个过程则一言不发,当然他早就熟识老汤姆,自然知道他的这些故事。
“额,他以前是个,捕鲸人?”陈凌问纽特。
“嗯。”纽特抿了一口,“人是会变的。”
“是会变好的。”陈凌接道。
“来干正事吧,说说最近射电组有没有新发现。”
“它们回来了。”陈凌低声说。
纽特差点没抓住杯子,“它们?”
“没错,阿雷西博也出现了。”
四 平塘之二
2033.11.23
傅里叶变换,通俗的说就是将频域信号和时域信号进行转换。这样一条杂乱无章的曲线也可以用不同频率的正弦函数作展开,因为exp(iφ)或者你写sin,cos的,它们也可以构成正交的本征函数系,用它们做基底作展开是没问题的。
——一位数学物理方程课老师的话
快速傅里叶变换(FFT)是20世纪十大经典算法之一,极大的减轻了计算量...
——一位计算物理课老师的话
...周期性的脉冲信号做FFT结果还是周期性的脉冲信号...
——一位信号与系统课老师的话
“这个RFI情况我了解了,确实很有意思。”老刘是工程技术出身,他建议陈凌先检查一下其它测量点的数据。
“我已经查过了,当时记录的反射面100米以外的对照小天线RFI是存在的。”陈凌给他看了结果。
“诶,那你的意思是,只有反射面以内的RFI被吸收了,还完整保留了本底?”
“而且只有21日的数据是这样。”
“昨天刚好进入停机维护期,那我们便可以设计个简单的实验,看看现在这些卫星通讯干扰是什么情况。”新升级的0~6GHz极超宽带接收机正在准备安装,这期间馈源舱一直降在地上。
在FAST刚建成的时候,网友们形容这口锅的巨大: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得用FAST才炖的下,再配一张FAST炖鱼照。陈凌和老刘站在FAST的环形水泥路两端,他们先用便携的数字频谱仪对先前出现RFI的频率进行测量。
“刘老师,我这边看起来是正常的。”陈凌用对讲机呼叫老刘。正常的观测时是禁止使用对讲机的,不过现在是停工检修期,这倒无妨。
“我这边也是。额,要不你先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周围测测。”
“好的,刘老师。”
“小陈呐,我绕着支撑塔又测了几个位置,都挺正常的。该开饭了,你也先休息休息吧。”老刘从对讲机里说。
“真不好意思,刘老师。”陈凌抬头看了下太阳,将要升到天顶了,也觉得可能自己想多了吧。
晚上是陈凌和同事张然的夜班,即使没有观测,还是要有人在控制室值班,毕竟最近的工程和人员活动产生的干扰也会增加。控制室的一块显示器专门显示干扰监测与数据分析。FAST的频谱分析软件可以实时显示当前频谱,还可以调出卫星数据库,三维显示当前方位可能产生干扰的卫星。
那是大约晚上10点09分,陈凌的目光忽然瞥到屏幕上的频谱噪音迅速增加,放大一看全是超出原本噪声5倍标准差的很窄的脉冲。如果此时她佩戴了运动手环,她的心率一定上升了。
“你怎么了,小陈?”张然也注意到了,“喔,这是——”
“首先开启记录备份模式,将这些干扰记录下来,然后检查这些是否已知干扰,快。“陈凌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凭她的经验,这些密集的小干扰更像是数字设备产生的而不是天上的卫星,因为卫星的干扰频率没有这么宽。
“我来设置六个塔顶天线同时记录,排除是不是设备的问题。”张然虽然不是专门处理RFI的,但是她也知道一些设置方法。
“看起来RFI有周期,我先做个FFT。”陈凌迅速操作着,张然告诉她六个天线的现在都是这样的情况。
“小张,你看你看,RFI有个基频,是大约11.1MHz。”
“你就是说隔11.1MHz出现一个啊。这么密啊,怪不得大图里看着像噪音加强了。”
“但不全是,你看有好些频率就没有......等等,你看122,255,788,877,这些就是昨天出现了RFI吸收的频率哇!!!”陈凌指着屏幕,出现RFI的频率有:122.1, 144.3, 188.6, 210.8, 255.2, 321.8, 344.0 , 410.6, 455.0 , 477.2, 521.6, 588.1, 654.7, 676.9, 743.5, 787.9, 810.1, 876.7, 921.0......1200MHz的那些看不到这种RFI,因为原本的RFI就太强了。“小张,现在是几点?”
“10点半了。”
“那个你先盯着,再看下对照天线的情况,我出去看看。对讲机联系。”说着陈凌便拿起监测车的钥匙飞奔了出去。监测车全名可搬移式电波环境监测系统,看起来和大120差不多,里面各种监测设备齐全。
陈凌出综合楼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刚下班的王磊,王磊是负责新接收机测试的博后。“诶,陈姐,大晚上着急忙慌往哪儿去啊?”
“正好,你跟我过来。”陈凌一把抓住了王磊跑到了监测车旁边,把钥匙甩给他,“你开车,绕着开一圈。”
“啊?”王磊此时一脸懵逼,但还是照做了。
“陈凌姐,你这是发现啥了吗?”
陈凌忙着打开车上的仪器,“现在是10点43,太好了RFI还在!王磊你开稳当点,我要均匀采样。”
“要开到底吗?”王磊依然没有摸着头脑。
“开到底。”FAST的反射面板下面是盘旋而下的水泥路,像鹦鹉螺的壳。这个高度汽车可以通过,显然是为了方便施工和维修。
深夜,只有汽车的车灯照亮了黑暗的大窝凼。陈凌坐在车后座把住小屏幕,RFI的强度在随着他们不断深入在缓慢增强,直至他们到达了最底部——馈源舱静静地停放在那里。
“不是,陈姐,你能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王磊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我们发现了一种新的信号,可能是干扰。”车里的接收装置仍在自动记录,陈凌拿着手持式的频谱仪下了车,一脚踩在茂盛的杂草里。现在,这种手持装置也能直接显示出那些古怪的干扰了。她在高举着频谱仪在促动器之间穿梭,头顶是一块块多孔的三角形反射面板,透过缝隙仿佛能看到点点星光。
跑着跑着,她感觉到有些疲倦,脸上像是有静电的刺痛感,就在此时干扰瞬间消失了,那些曲线恢复到了原本的噪声水平。
王磊也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张然在对讲机里说,对,对照用的小天线一直正常,还有...”他把对讲机举到了陈凌跟前。
“小张,你那边信号也结束了是么?”
“对,在23:11的时候。”对讲机那头传来张然的声音。
陈凌望着远处的馈源舱,又抬头凝视反射面板上一个个小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五 阿拉斯加之二
2035.09.13
达尔文:理论上讲环境合适,熊也完全可能进化成鲸鱼的样子。
赫胥黎:根据龙王鲸化石的牙齿,鲸鱼应该来自于某种陆地食肉动物。
弗劳尔:龙王鲸的头骨和一种古代有蹄类动物相似,鲸鱼的陆地祖先应该是某种有蹄类杂食动物。
凡瓦伦:早已灭绝的有蹄类食肉动物中爪兽才是鲸鱼的祖先。
...在过渡形态化石发现之后,从陆地鲸鱼到海洋鲸鱼,一个完整的链条终于建立起来。[2]
“阿雷西博?我记得它在大概十多年前就坍塌了吧。”纽特问陈凌。
“是的,20年年底的时候。他们的基建速度你知道,本来原址重建要更久的,但是自从世界上都知道了北冥的存在后,他们开始着急了。”
“哈哈,说说新发现。”
“这次FAST和阿雷西博同时捕获到了信号,同样的,它们只存在于天线的球面以内,但是FAST里的更大。”
“这可真的像炖鱼了。FAST里的还是以前那只吗?”
“不知道,但是老刘传来的新资料里,信号的范围和强度都比之前的要大。”
“所以说,北冥消失的半年后,现在同时有两个大可爱在我们的地球上。”
“非常巧的是,阿雷西博在一个月前刚刚进入试运行阶段。”
“如果我是北冥,我当然喜欢躺在大锅里。当然不是被炖。据我的了解,这种建在洼地里的望远镜现在还是只有这两个吧。”
“对,FAST阵列计划还未完工。SKA[3]的那些全可动天线倒是早已投入使用了,但它们太小了。”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陈,你知道鲸鱼的声音频率很低,低至20Hz甚至还可以更低,但是这些哨声可以在水中传到成百上千公里之外,这是它们的交流方式。”
“小时候在科普书上见到过。”
“你知道北冥跟鲸鱼有相似之处,鲸是群集动物,即使是喜好独居的蓝鲸,有时也两三只一起活动。”纽特的脸上掠过一丝欣喜。
“你是说,阿雷西博的——康奈尔的老师称呼它为南冥,是之前那只的同伴?”
“有这种可能。不过我想那边的专家们也是类似的看法。”
“北冥之前孤独地身居内陆,发出巨大而低沉的哀鸣。”陈凌又握住了那杯咖啡,热气已经消散了。
“但是它也不一定孤独,你不也说过,只有这两个大锅发现了,可能是我们的探测手段有限,不一定是只有这些大鱼。我们不知道这些生物从何而来,也许地球只是个停靠站。”
纽特打开了平板,找到了一张树状图,“你看,这是鲸的演化路线:我们现在认为鲸目起源于偶蹄目,所以统称鲸偶蹄目,这些主要是依靠过渡形态的鲸鱼化石和基因序列研究出来的。大概6000万年前,猪、牛、羊、骆驼这些选择了陆地,河马这种和鲸豚亲缘关系更近一点,也在大约5200万年前分道扬镳。鲸鱼、海豚这些完全的水生动物它们仍然是哺乳动物,它们的先祖走上过陆地,只是二次入水,和鲨鱼这些卵胎生的软骨鱼可完全不一样。”
“鲸鱼们再次选择了海洋,地球的生命起源之地。”一缕夕阳从木屋的小窗撒了进来,再过10天就是秋分了,到那时整个地球都将迎来昼夜等长的一天。地球生命的演化如此复杂,电磁生命——虽然可以用麦克斯韦方程组去描述电磁场——但它们的生物行为,更是要如何理解呢?
[2] 鲸的祖先是什么样子的? - 混乱博物馆的回答
[3] 平方公里阵列,多国合作的射电天文项目,建于澳大利亚和南非等国
六 平塘之三
2033.11.27
2 3 5 7 11 13 17 19 23 29 31 37 41 43 47 53 59 61 67 71 ...
——素数表(节选)
老刘想抽烟,但是综合楼不能抽。“你们这些人真有意思啊,发现外星人信号不带我。”
“刘老师,我们一开始也不确定23号晚上的是啥信号啊,再说,也不一定是外星的。”张然在一旁解释。
“这就是23号发现的所有干扰,我们把与已知RFI相关的都先扣除,余下的频率都是11.1MHz 的整数倍[4]。但是我们能注意到有一些同样是整数倍的区间却没有发射线,像这里,这里,还有这儿。”陈凌比划着屏幕。
“然后你们发现了规律,数学规律。”老刘斜靠在墙根上,看着陈凌的投屏。
“对,没有干扰的都是非素数。”陈凌答道。
“素数这种不会是巧合吧,所以我们才想到了智慧生命。”张然小声说。
“我们检查了望远镜里里外外,找不到哪里有问题,也没有查到什么能产生这种规律的干扰。”陈凌望向老刘,“你知道的,如果是卫星,不会只有口径内有干扰。而且前一天的吸收信号位置准确重合,我们也无法解释。”
“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王磊在角落里,抱着椅子背说,“你们看我干啥,这是福尔摩斯的话。”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数据,排查以前是否也有过类似情况。”
老刘沉思了一下,起身摘下了老花镜,“我知道了,我来跟上面说。回头就给你们要仨权限。记住,无论发生什么,don't panic。”
之后的几天,FAST还保持着往常繁忙的状态,只是三人组都被抽调出来继续监视这离奇的干扰,毕竟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陈姐,我们都查到27年的观测了,还要往前看嘛?”王磊伸了个懒腰,摸摸肚子,“我都饿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
“嗯?你再说一遍最后一句?”陈凌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啊?”
“你们记得22号先发现的RFI吸收线然后我们才发现的发射线,对吧。”
“没错。难道你想说,是干扰先被吃掉了,然后再以素数规律发射出来?”张然的脑子转的很快。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只有有RFI的地方才出现吸收线,”陈凌推测道,“真是很隐蔽,它不吃连续谱。”
“你们看这是我刚整理出的辐射强度,在那一个小时内,望远镜的中底部辐射最强,上方相对更弱。望远镜以外则接受不到信号。”陈凌指着她的屏幕。
“这看起来就像是锅里有东西,炖大鱼?”王磊站在陈凌后面,“诶,你们又看我干啥?”
后来大家对这种智慧干扰进行了更多次观察,三维强度显示为椭球型,科学家们将其命名为北冥,取庄子的逍遥游中鲲的起源地之意。研究团队的一部分也会将北冥比喻为鲸鱼,因为陈凌第一次发现北冥的发射信号那天晚上,鲸鱼座刚刚好升到中天,这是巧合吗?
更多多学科国际团队加入了对北冥的研究,经各国政府的讨论,FAST发现不明电磁物(UEO)的事件先不向外界公布,主要还是部分科学界成员继续严密监控,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接下来的一年多里,北冥每个月还会发出活动信号,或者说,进食与鸣叫。射电天文学家与UEO管理委员会的争端也一直没有结束,还是有些学者希望恢复正常天文观测,但是委员会一直反对,毕竟某种不明物体可能在望远镜里,即使它处于电磁隐身状态,也不能确定其“冬眠”是否结束。直到2035年,人类彻底丢失了它的信号。
七 阿拉斯加之三
2035.09.13
各位旅客您好,现播报寻人通知:两个小朋友与家人们走失了......如果您看到了符合以上特征的小朋友,请带领他们到最近的防儿童走失系统联络处联系我们,感谢您的帮助...
——xx寻人广播
“我们唯一了解的只有我们能理解的地球碳基生物,根据我的类比理论,你看北冥,哦不,北冥们,它们中的一只个体刚好游到了地球,找到了一个舒服的锅开始睡觉,睡醒了吃饭,刚好被你发现哈哈。“纽特同时比划着吃饭的动作,把陈凌逗笑了。”吃饱了之后打了个嗝,当然你认为是喷气孔放气,或者整个鲸鱼天线发出无线电波,这里的理解有很多种。”
“然后也被我捕捉到了,我才是那个捕鲸人哈哈。按你这个理论,它不应该在球面锅里,抛物面集中效果岂不是更好?“陈凌笑笑,突然,她的笑容凝固了,”抛物面......”
“陈,你发现什么了?”
“FAST停工维护期间主动反射面一直没有变形,保持球面,相当于没完全聚焦......但是阿雷西博不一样,它的反射面是固定的球面,在馈源上设计了复杂的光路使得电磁波汇聚到焦点,而不是焦线......所以阿雷西博可以对电磁波聚焦,而且阿雷西博比FAST多了发射器,能发射信号!”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有时间联系调查委员会了“,纽特急忙拿出了卫星电话,拨通了阿雷西博射电天文台,”阿雷西博?我跟陈凌博士推断南冥在那里很有可能是要利用你们望远镜聚焦通信,方位?方位我不知道......”
陈凌也站了起来对着电话喊,“方位可能还是鲸鱼座。注意,接收机可能因为过载烧毁!什么?军方的人也在,更好了,预备上反相器......”
电话那头逐渐变得声音嘈杂,但是纽特和陈凌知道,他们远在阿拉斯加也帮不上什么忙。电话挂断之后,纽特问道:“陈,反相器是什么?”
“就像降噪耳机一样,抵消干扰的波形。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如果能扰乱信号也行。之前FAST接收机一直放在地上,加之失焦,所以没有察觉北冥的潜在危险。不知道这个的功率有多大——”
“一旦它开始对着鲸鱼座吟唱......”纽特陷入了沉思。
“地球的方位就暴露了。”陈凌上高中的时候流行一套科幻小说,她最喜欢那本封皮可拆的。宇宙的年龄137亿年,人类文明的进程只是须臾弹指间,真的就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将近两年了,人类对真正的外星文明几乎仍是一无所知。
太阳下山了,北纬60度的寒意逐渐渗透进来,渗透到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陈凌和纽特相互依偎着,在北美大陆的这一隅,两个智人相互陪伴。1.8万年前,也是一群来自亚洲的智人从白令海峡穿过,来到了他们现在所处之地。
没有办法的不只是他们二人,人类进入电气时代才一百多年,不要指望未达到实用阶段的电磁武器能发挥什么作用。也许最终人类将要倒退回电气革命前,或者更早,过回因纽特人的生活。新的乌云不光笼罩科学的大厦上,也笼罩在人类的命运上。
炭盆里的火光忽明忽灭,像是文明临终的遗言。
太阳系的某处
乐乐来到了一个荒凉的地方,看起来像鬼屋小镇,房子里非常冷,因为这里只有冷清的局部磁场。他来这里寻找多多,多多跟他一起出来玩,但是,他们好像迷路了。
“多多,旁边有一个更大一点的房子,看起来更热闹。”乐乐拽起了多多,他们不喜欢外面的那种嘈杂,而是更喜爱那种烟火气——在那里他们可以找到喇叭,这样就可以喊来大人们,然后回家了。
“之前我看了,那个大房子里有个喇叭,是坏的。”多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但是又有个新喇叭,”乐乐告诉多多,“总比躺着石头上好吧。走走走,你个大懒虫!”
“好吧好吧,得告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阿姨,别全都过来,要不这个房子也挤不下。”多多伸了个懒腰,两个小朋友一起出发了。
(完)
[4] 1420.4/2^7=11.1,1420.4MHz是中性的氢原子超精细结构跃迁的频率。
致谢
本小说在FAST(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设计概念基础上完成,添加了科幻想象(请注意,尤其是第七节)。FAST是由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运行和管理的国家大科学装置[5]。
[5] 仿照了官方论文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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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Jiang, P., Tang, N.-Y., Hou, L.-G., et al. 2020, Research in Astronomy and Astrophysics, 20, 064. doi:10.1088/1674-4527/20/5/64
3) Qian, L., Yao, R., Sun, J., et al. 2020, The Innovation, 1, 100053. doi:10.1016/j.xinn.2020.100053
专栏封面:FAST的星轨,延时摄影还展现了下方的车流 / 新华社记者 刘续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