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万寿宝塔(4)【原创同人文】

第04章 白发老人
撑着伞,言和再一次站在了观音矶,俯视着江面。江面翻滚着,在堤下几米处红白相间的水文柱若隐若现。浑浊的江浪涌起时,便让它消失得无隐无踪,等江浪非泵而过,留下一层层的浪花,那圆柱便又露了出来。
穿着短袖的T恤,纯白的颜色不施花纹,再加上黑色的短裤,言和右手扶着大理石的栏杆,左手攥紧了伞。风怒号着,似乎是要从言和手中夺走这脆弱的伞。
大雨倾盆,虽然撑着伞,言和身上也湿了大半。河岸的树木摇晃着,偶尔几支树枝折断,像是脱笼的鸟,箭矢版地飞在空中。
言和等着江面,她从搬家到江边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画面,像是噩梦中的景象。长江像是一条恶龙,扭动着身躯,上下起伏着,摩擦过江岸和石矶,像是恶龙冲撞在山上一般。巨大的声响和飞溅的水滴,让画面更为生动。
一阵刺耳哨声进入言和的耳中,言和迅速回头,明亮的光芒刺痛着她的眼睛。过了片刻,她才看清楚:两个穿着蓝色制服的民警,其中一个打着伞,用手电筒照着她,另一个挥舞着手臂。
雨水打击在瓦片上、车顶上、石砖上、布伞上、江水上,奏响了夏日的乐章,江风和江浪也喧宾夺主地和弦着。言和迷茫地望着两位民警,眉毛舒展开。她听不清他们在喊叫什么,但她也猜得出个大概,意思是现在这里危险,要自己离开。
言和回望了一眼江面,到江堤还有两三米,现在江水还尚无能力挤上堤坝。言和犹豫了两秒,还是迈开步子跑回了家,激起水花点点。
街道上的水大概有一寸深,因而能在街上行走的人要么穿着凉鞋、妥协,要么穿着雨靴。言和家里比较关心门槛的高度,因为街上的积水还在慢慢地增长,可能过一两天就会淹过门槛。她们已经把重要的东西垫高了。
“老板娘,来两瓶啤酒。”那熟悉的声音传来。言和的母亲则拿着啤酒。那顾客隔三差五就会来买酒,尽管今天下着这么大的雨,还是一如既往地赶了过来。
言和现在在家里很是闲着,她母亲便要她去看看书。言和倒是不愿意,坐在书桌旁,眺望着窗外。她右手拿着一只圆珠笔,不停地转着,左手托着下巴,眼睛半睁半闭,倒映着那密布的乌云。
草稿纸上画着几条圆锥曲线,还有稍稍叠在一起的笔迹。
“天气预报真的是一点都没错啊。”言和自言自语。并不喜爱地理的她,也试着回想这几天的天气预报,那显示在屏幕上的卫星云图。一朵白色的旋涡,张牙舞爪地伸出几个旋臂。前几天还在长江下游的安徽、江苏,这几天就走到了湖北、湖南。
她只盼望着,这乌云能早日退散。按照她浅显的理解,气旋到了陆地上,就“不能再吸取能量”,应该很快散尽才对。
那盘旋在空中的恶魔,有着一千公里的直径,靠近着巫山山脉。言和也猜它大概是过不了巫山。过了两三天,到了七月二十四号的时候,天空开始放晴。
拿着撮箕,把家里的水倾倒出去,言和家里三口人忙得满头大汗。每年的这个时候,都热得不行。
言和抬起手臂,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叹出一口气。街坊邻居大多也在清除自家的水。言和见自己家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又想着去观音矶上看一看。
这时的观音矶,却不止言和一个人。几个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了栏杆边,还有几个年轻人,有的戴着墨镜,也站在了堤上。
江水依然是浑浊的黄色,但是没有大浪,过江的轮渡又恢复了通航,但是没有上下游通行的大船。
为首的老人,剩下的头发不多,一圈白发绕着脑袋,眼睛鼓出来,眼皮都是皱巴巴的,他穿着军绿色的背心,脚上也是军绿色的布鞋子。
“这个堤都是后来加高的。”他用拐杖戳着地面,旁边的几个人都看着他。他在江边指指点点,言和心不在焉地偷听着,江风很温暖,换句话说就是很热,因而言和这会又被自己的汗水浸湿了衣服。
待到那老人拄着拐杖,下楼梯去了万寿宝塔,言和右跟了上去。万寿宝塔像是修在了一个坑里,一楼的地面比堤坝的地面矮了一层楼。
“这个塔呀,它是明代嘉靖二十七年修的。当时它修的时候,是修在地面上的。后来,堤坝不断加高,它就显得是在地洞里了。”老人站在塔门口,并不是瞻仰宝塔,而是瞧着那四周的堤坝。
四百多年来,堤坝不断加高,言和所能看到的大堤,已经比明代嘉靖二十七年的高了七米多。
言和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瞻仰着这环形的石壁。一层层的叠上去,历朝历代各不相同,有青砖、有石砖、有巨石、有砂土。苔藓东一块、西一块,点缀着墙面,就像是雅客在白纸上的泼墨。藤蔓爬上墙壁,再添几分绿意。
“唐朝的堤坝,只有二十七八米。”那老人说着。
旁边一个戴着墨镜的人,手里拿着小小的笔记本和钢笔,就问:“平日的水位也不止二十七八米吧。”
“是的。”老人回答说,揉了揉眼睛,缓慢地转过身。
“那唐朝时,平日里江水也会漫过堤坝,淹没荆州。”那年轻人抬起头问。
老人慢慢地摇着头,轻声说道“不是。不是。”
“现在的街道都不止二十七八米。唐朝的街道比现在的低,唐朝的堤坝比现在的低。”老人细致地说着,还用一只手比划着。
年轻人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言和也听着疑惑,便礼貌地问:“爷爷好。请问这一千多年里,为什么荆州变高了?是地壳抬高了吗?”
老人听了便没有笑声地笑了起来,脸蛋很红,口里的牙齿所剩无几。
“地壳抬高哪有这么快?现在的荆州城下边,还有一个荆州。可能还不止一个荆州。”老人解释说。
大家诧异地看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这话听上去显得有些恐怖。
“那河南的开封,叠了六七层呢。”老人打趣说,历史上这种事情时常发生。
老人又继续介绍着,说明朝的堤有海拔三十八米高,那时辽王朱宪㸅遵母亲毛太妃之命,为皇帝祈寿而建造这座宝塔。这宝塔自竣工以来,屹立不倒。清代乾隆五十三年,荆州决堤,水淹古城,宝塔却没有被波及。
从“坑”里出来,他们又在观音寺外转了转,这有许多石碑,密密地立着。这些石碑大多记载着洪水的故事,可以想象,每一块碑都是一场灾难。
言和很小就知道这里有很多碑,也知道上面的大概内容,今日却感到一股阴森与恐怖。这不是墓园,却比墓园更让人毛骨悚然,碑面上几十个轻薄的小楷,背后可能就是几千条人命。
不知不觉地,那老人和他的亲友已经离开了,只留下言和一个人在碑林中。那一个个石碑,大多比人还高,许多都模糊不清,言和站在这里,感受到莫名的孤独。夏日炎炎,气蒸云梦,言和的汗水在背上留着,倒是冰溜溜的。
“庆祝人民群众战胜洪水。”几个混合着繁体、简体的宋体红字,一个个瘦长着,言简意赅地刻在花岗岩的碑面上,上面还镌刻着一个红色的五角星。
下面用宋体字写着“1954年 湖北省人民政府 立”。这是这片碑林里面唯一一个从左往右刻的碑,没有之乎者也的繁文缛节,没有呜呼悲哉的装腔作势。鲜红的颜色,“庆祝”“战胜”的字样,倒是看得人感到难以言说的激动。
言和忽然想起来什么,迅速跑起来,闪避开一个又一个行人,来到了堤上,双手扶着栏杆,睁大了眼睛,朝着下面望下去。红白相间的混凝土圆柱,仍然伫立在水中。一旁的石堤上,也画着红白相间的水位表。
“42米、43米、44米……”言和盯着看,44.67米的那条横线被描粗、延长。
言和隐约记得有人说过这个事,没记错的话,就是1954年那年,洪水涨到了这里。这下言和想明白了,就是那年的洪水,造成了巨大的破坏,所以荆江大堤再一次加高。
45.00米,这是现在的高度,言和站在堤上,俯视着平稳的江水。不知为何,身为80后的言和,绝无可能目睹1954年的洪水,可是,她仿佛轻言见过,江岸的水位表,寺庙的碑文,刚刚匆匆而过的老人,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
言和后退几步,背靠着一棵树,双手捂着脑袋。她觉得自己的头有点胀痛,言和似乎是有点分不清噩梦和现实了。
到了晚上,早就转移了注意力的她,显得平平静静。她去了趟市区,吃了一碗热干面,回来的路上又微观小朋友在箱子里打弹子球——那就是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那些小孩子男男女女,蹲着、坐着、站着、卧着,似乎是不知道地上有多脏。他们一个个玩得很开心,玻璃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们邀请言和和他们玩,言和与他们素不相识,也不知道近几年的规则,便谢绝了他们。
等言和回到家里,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脚上是蓝***靴的人,背着消毒液的罐子,手里拿着喷枪,在街巷里挨家挨户地消毒。水涝之后,大量的细菌、真菌、病毒、寄生虫、虫卵等等来到了本属于人类的城市。这些东西都是肉眼看不见的,古代人一直不知道这个,故而大水之后有大疫。现在的城市防范做得比古代强多了。
言和似乎又想起来洪水的事情了,不过她现在状态很好,保持着十足的理智,她在家里找了一圈书,并没有相关的资料。到了第二天,她就起了个大早,去了荆州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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