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我一封情书

楔子

当她要和我讲前任的故事时，我是拒绝听的。可我又挡不住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便点头同意了。

她拉着我趴在天台边缘，看着昏黄太阳缓缓下降，有些晃眼，却让人留恋得不舍挪眼。晚风吹着她的长发，发丝刚刚好碰不到我，却挠得我心里直痒痒。

十分钟前，我送了她一捧玫瑰，向她表了白，想要把这段暧昧关系提上一层。她却说，我不要你的花，也不想听你的情话，我只想要你一封情书。

我问她为什么，她便给我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1 我的第一段恋爱，是在高二时。那时候班主任严抓早恋，人人自危。 一天，某位同学被抓了现行。 “来来来，让大家看看你写的情书，丢不丢人！”班主任揪着他上了讲台，将粉色信封拍在他脸上，用尖锐的声音刺穿他的耳膜： “不好好学习就知道整歪门邪道的，你也知道害臊啊？读！现在给我读！” 空气如同凝固一般，所有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站在讲台上的男同学捏着那张纸，都要攥皱了，也不敢念出一个字。 班主任踹了他一脚，瞪大了眼睛： “念！” 他龇牙咧嘴，不敢反抗，开始支支吾吾地小声念情书上的内容。 “大点声念！” “像，像佩戴星星欢叫的天空，我在你身上点燃我的爱情。每当你伤害我，你只熄灭了一颗星星，那么——我又为何要哀叹？” “而我们，亲爱的，只不过是世界边缘上的灵魂两颗。” 还未读完，班主任便一把拽过情书，撕了个粉碎。 “恶心！你写的话让我感到恶心！幸亏你没追上那位女同学，这么肉麻的东西你也写得出来！下午叫家长过来。” 班主任气汹汹地踩着高跟鞋离开，只剩在讲台发呆的男生和一地信纸碎片。 男生离开后，教室内才渐渐恢复了课间该有的模样。 我是今天的值日生，得想办法在下一堂课之前，把讲台打扫干净。 我捡起一块碎片，上面写着：短暂的爱情。我又捡起一片，上面只写了一个字：你。 那时我有男朋友，他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我们时常担心被老师发现，在学校时从不交流，只有在放学后，他才会出现在路口转角，等我一起回家。 他的爱很沉默，尽管他是个活泼开朗的人。 那天回家，我说，你能不能给我写一封情书。 他倒吸了一口气，小声说，你疯了？这会留下证据，被老师发现的。 可我想要，我说，我不想我们的爱没有一丝痕迹。我们走在路上，保持距离，像同学一样说话，为了避嫌甚至更要刻意疏远一些，这和路人有什么区别？ 他挠了挠头，犹豫了一阵，说，好吧，今晚我回去给你写。 我心满意足。 2 第二天上学，我往抽屉里塞书包时，摸到了不一样的触感。我更是开心，知道那是他写给我的情书。我摩挲着信封表面，虽然触感有些粗糙，却让我感到真实。 上课时，我几次伸进抽屉中，触碰那封信笺，控制着自己不往后看。 直到大课间，我终于忍不住，趁同桌不在时，左看右看，偷偷摸出了那封情书。信封是那种最古老的黄色牛皮纸，这让我有些忍不住吐槽他。情书不能用好看一点的信封吗？尤其是第一次。算了，这并不重要，只要他给我写了，便是好的。 我幻想着他会在信中写怎样的句子，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大概会有些土吧，毕竟他的语文成绩并不算好。难不成会写上一个数学函数？我想起了那个心形函数，如果是那样，也算得上是浪漫，毕竟数学是他的长项。 我趴在课桌上，小心翼翼用刀片划开信封。刀片割断最后一丝黏连时，一只手从我面前抽走了那封信。 尖锐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将我从头泼了个彻底。 “好家伙，平时装得跟好学生一样，私下里你也是个搞破鞋的？！拿过来！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东西！” 我头皮一麻，下意识就去抢那封信，却被班主任灵活躲过。她双眼一瞪，吓得我怔在原地。她口中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地，我都不知何时与她结了如此大的仇怨，以至于她有这么多肮脏的形容贴到我的身上。这一刻，我在意的不再是那封被夺走的情书，而是被她反复侮辱的自尊。 她拆开信封，一边打开信纸，一边斜着眼瞟我。我如同临刑前的囚犯一样，等待割头的最后一刀。午时已到，敕令落地声响，便是我人头落地之时。 忽然，班主任愣住了。她反过来信纸看了一遍，又翻过去看了一遍，上下颠倒，第二张也如法炮制，最终把那两张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破纸扔到我面前，骂道： “你们现在的小孩，都用这么高的技术写情书了吗？自己给我把字弄出来！” 轻薄的纸张摔在我的脸上犹如重重一拳，打得我眼泪直往下掉，一张纸却若无其事地飘落在地，另一张纸落在桌子上，和我一同承受班主任的暴风雨。泪水打在信纸上，迷蒙中，我分明看见那纸张上没有任何字迹。 他没有给我写情书。 他只是给了我两张白纸。 我却承受了班主任无尽的愤怒。 3 我的父母找到了学校，因为无法从那张白纸上找到任何字迹，他们愤怒地指责着班主任对我的无端指责。他们说得对，人民教师不应该恶意揣测学生的任何意图，即便那有可能违反学校章程。 最终，班主任被调任离开我们的班级。而我，也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我收到了一封空白的情书，把恶劣的班主任逼离了我们班级；从外人眼中，却是我自导自演，用一封空白的信纸，恶搞了班主任。 有人夸我厉害，说我是个打抱不平的英雄；有人却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个不尊重集体利益的荡妇。 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被他们说的仿佛和他们有天大的关系。 这件事，本该最有关系的一个人，却始终没有说过话。 下学后，我换了一条路走；有时候实在躲不开，便让爸爸来接我。我有些恨他，恨他为什么给我一张白纸，恨他为什么用一张白纸就将我推到风口浪尖，而他却安然无恙地躲在后面。 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个机会和我单独说话。 “对不起，我其实是给你写了的。” “写了，但是没给我，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救我？” “不是这样，你听我解释。”他大跨步迈着，努力跟在我旁边，“你想想看，如果我没写，又为什么给你两张纸呢？我其实写了的，写了慢慢的两张纸，但是……”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空白是吗？可笑，你的意思是，你是做梦写的，还是说，在你写完之后，有人偷了你信件上的文字，是这个意思吗？” 说完这话，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什么，科幻电影吗？想理由也要遵从现实规则吧！ 没想到听完这话，他竟然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说： “如果我告诉你，真的是这样呢？”他说，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写给我的情书，竟然变成了空白。就好像魔咒，不管写多少封，情书最终都会变成空白。 他说着还从书包里掏出三封情书——那是我没理他的三天里写的。他一一拆开一给我看，都是空白的。 “只要我封装后，再拆开，就会变成空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够了！”我怒道，“想借口也要找个好听点的吧？这算什么？不愿意给我写情书就算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就这么不值得纪念，不值得更进一步吗？我们之间还算有感情吗？”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有些后悔，但话已出口，还是要保持理直气壮的样子。吵架，绝不能落了下风，方才是胜利，而非谁占据了道理。 他沉默了，自动选择站在了下风。我威风凛凛地昂首挺胸离开，却在走出不到一百步后，落下了眼泪。 也许我不应该那样说话的。 4 周五放学前，他居然站在我书桌旁。 “一起走吧。” 我的眼神里充满“你疯了吗”，脑袋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我们离开教室时，分明听见其他男生起哄的声音。 我的脸有些红。 说实话，我还是有些生气，但气也略微被哄好了一些。他肯在那么多人面前和我并肩而行，就已经说明了我们恋爱的事实。我想得到认可，想得到关注，想得到爱情的感觉，而不是一句口头上的“我们恋爱吧”。 爱情是一种有实质的东西，你摸不到它，却知道它分明存在着，存在在每一个爱人的动作里，在他的眼神里，在他的话语里，在他的触碰里。少了一点，我都会觉得身体里缺了一块般空虚，追着他上去问个究竟，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其实他不是不爱我了，只是我舍不得他离开一分，哪怕是片刻的喘息也不行。这样的爱是窒息的，粘腻的，却也是最让我感到真实的。 我不想谈恋爱时，依然感觉空空落落，像是一个人独行于世，并无他人陪伴。 他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了后山公园。后山是一座很小的山包，但比六层的赫鲁晓夫楼高上一些。因此我们坐在山顶时，可以越过灰秃秃的建筑，看着溏心蛋挂在天边缓缓下落。 他说，太阳就是溏心蛋，看得人食欲大发。 我笑着说，你分明就是饿了。 他沉默了一阵后，说，你笑了，是不是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我绷起脸，说我可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他又沉默了一阵，说道，我爱你。 我的脸倏地红了。可我还想再听一遍，却不敢说。 他说，其实我想告诉你，爱不只是口头说说，更不止那一封情书，爱情存在于每时每刻。你看，远山，近楼，落日，飞霞，晚风，这一瞬间，你在我身边，爱就在这里。 我盯着他的眼睛，有些恍惚，心想他的语文什么时候这么好，会说这样的甜言蜜语。下一刻，我们便闭上了眼睛，用心感受这份爱的氛围。 结尾 “咳咳。”我叫停了沉浸在故事氛围中的她。实在是我不愿再听她和她的前男友的故事，况且这一瞬间又十分尴尬。远山，近楼，落日，飞霞，晚风又吹过她的长发，带着她身上的洗发水香味抚摸着我的面庞，这一切的相似实在让我尴尬万分。 她玩味地看着我，笑道： “怎么，你也会相信这样的鬼话吗？虽然此时此刻的场景分外相同，可我仍然觉得爱情距离我很遥远。我想要一纸情书，那对我而言不仅仅是少年时的一个执念，更是对爱情的一纸契约。怎么样，你可以给我写一封吗？” 我拍了拍胸脯，说这有何难，马上给你写一封！ 5 我收到了新同事的情书。说实话，我对他的感觉还算不错，提出这个要求几乎已经算是默认他可以成为我的爱人。我只是想看看，情书到底是什么模样——这么多年来我没收到过一封情书，大多数情况下，我的桌子上要么放着空白信笺，要么只放了一束花和一张白纸，连寄件人是谁都没有写。 爱情就像虚无缥缈的东西，来自于未知的虚空，我永远也抓不住它。 这一次，我想我应该能抓住了吧。 我打开那封外表鎏金的华丽信封，充满期待地拆开，准备阅读。 下一秒，我惊得无法呼吸。 又是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