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试阅读】4.《他者的消失》
*由出版物《他者的消失(Die Austreibung des Anderen)》(2019,中信出版社)整理,非原创!侵删。
**予告:《给青年的十二封信》
优秀观点
他者(der Andere)的时代已然逝去。那神秘的、诱惑的、爱欲的(Eros)、渴望的、地狱般的、痛苦的他者就此消失。如今,他者的否定性让位于同者(der Gleiche)的肯定性。
同质化的暴力因其肯定性而不可见。同质化的扩散日渐严重。自某一特定的点开始,生产不再是创造性的,而是破坏性的;信息不再是有启发性的,而是扭曲变形的;交流不再是沟通,而仅仅是言语的堆积而已。
如今,感知(die Wahrnehmung)本身呈现出一种“狂看”(Binge Watching)的形式,即“毫无节制的呆视”(Komaglotzen)。它指的是无时间限制地消费视频和电影。人们持续不断地为消费者提供完全符合他们欣赏品位的、讨他们喜欢的电影和连续剧。消费者像牲畜一样,被饲以看似花样翻新实则完全相同的东西。
同质化的恐怖(Terror des Gleichen)席卷当今社会各个生活领域。 人们踏遍千山,却未总结任何经验。人们纵览万物,却未形成任何洞见。人们堆积信息和数据,却未获得任何知识。人们渴望冒险、渴望兴奋,而在这冒险与兴奋之中,人们自己却一成不变。人们积累着朋友和粉丝(Follower),却连一个他者都未曾遭遇。社交媒体呈现的恰恰是最低级别的社交。
数字化的全联网(Totalvernetzung)和全交际(Totalkommunikation)并未使人们更容易遇见他者。相反,它恰恰更便于人们从陌生者和他者身边经过,无视他们的存在,寻找到同者、志同道合者,从而导致我们的经验视野日渐狭窄。它使我们陷入无尽的自我循环之中,并最终导致我们“被自我想象洗脑”
然而如今的网络已变成一个特殊的共振空间,一个回音室,任何不同与陌生都被消除了。真正的共鸣以他者的切近为前提。
即便是最大规模的信息积累——大数据,所包含的知识也十分有限。借助大数据所查明的是相关性。相关性表明:如果A发生,那么通常B也会发生。为何会如此,人们并不知晓。相关性是最原始的知识形式,它甚至无从透露缘由与影响之间的因果关系。事情就是这样。(Es ist so.)寻根究底在这里成了多余的事。人们没有理解任何事情。然而知识却是基于理解的。大数据使思考变得多余。我们不假思索地任自己沉湎于“事情就是这样”。
数字化的透明社会使世界失去其光芒和神秘属性。正如大部分色情片的视觉效果那样,超近距离和过度感光破坏了所有能散发光芒的距离感,然而,正是这种距离感才造就情欲本身。
并不是宗教使人们从事terrorism活动。它更多地是独特性(das Singuläre)为对抗全球化的暴力而发动的起义。
全球化的暴力扫清一切不屈从于通用交易的独特性。terrorism是独特性的恐怖对抗全球化的恐怖。
金钱是一个很糟糕的身份授予者,虽然它能代替身份,让拥有金钱的人至少获得安全感和平静。
使生产率与效率达到最大化的不是对自由的压制,而是对自由的充分利用。这是新自由主义最为奸险的基本逻辑。
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恰恰可以用它的热情好客程度、它的友善程度来衡量。和解意味着友善。
真实意味着自由,不被预设的、被外界事先规定好的表达和行为模式所囿。它强迫人们只像自己, 只通过自己来定义自己、书写自己、创造自己。真实性的律令对自己施以强制手段,迫使自己不断地拷问、窃听、窥探、包围自己。通过此种方式,加剧自恋式的自我关涉。
如今,每个人都想与众不同。然而在这种愿望下,同者却大行其道。
长期耽于比较的文化不接受不可名状的否定内涵。这把一切变得可比较,也就是说,把一切变得相同。
当今社会的特色是消除一切否定性。一切都被磨平了。为了相互逢迎,连交际也被磨平了。任何语言、任何表达方式都不许触碰“悲伤”这样的消极情绪。人们避免来自他者的任何形式的伤害,但它却以自我伤害的方式复活。
引发恐惧(Angst)的原因多种多样,首要的就是陌生,是茫然失所(das Unheimliche),是不熟悉。
异彩纷呈和琳琅满目伪装成一种并不真实存在的他性。
如今,拥有着一道道门槛的渡桥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可以畅行无阻的通道(Durchgang)。
这种强制性的透明化克服了一切视觉与信息缺口,世间万物清晰可见。它不给人任何退路,令所有安全空间消失不见。万事万物汹涌而来,而我们却无遮无挡,亦无处可藏。我们本身也只是全球网络中的通道而已。透明化和超交际夺走了保护着我们的内心世界。
关系(Beziehungen)被连接(Verbindungen) 所代替。无距离赶走了近距离。“两个满口的沉默”所包含的亲近和语言可能比超交际还要多些。沉默尚是一种语言,交际噪声则不然了。
劳动异化的意思是,劳动所得的产品之于工人来说成了一个异己的对象。工人既不能从他的产品中也不能从他的作为中再度辨认出自己。他创造的财富越多,自己就越贫穷。他的产品被夺走。工人的作为恰恰导致了他的非现实化(Entwirklichung):“劳动的现实化(Verwirklichung)竟如此表现为非现实化,以至于工人非现实化到饿死的地步。”
当功能主体将其自身(比如其身体)当成有待完善的功能对象之时,他便逐渐走向异化了。由于否定性的缺失,这种自我异化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加深。能摧毁自我的,不仅是自我剥削,还有自我异化。
点赞根本是最低级别的认知。
“对立”的彻底缺席实非理想状态,因为,若没有“对立”,人就会重重地摔在自己身上。这会导致自我侵蚀。
此外,声音中还包含着一种外在性(Exteriorität)。 道德戒律的声音来自内心的“外在”(Außen)。苏格拉底一再声称听到的那些作为道德审查机构的警示之声,便是来自一个精灵,一个不可名状的他者。 康德的“理性”(Vernunft)也是伴着一种权威的声音而现身。
“思考”必须听从他者的否定性,必须前往未知的领域。否则它就会沦为使同质化得以继续的积极手段。
在这个“点赞”的社会里,一切都变得讨喜,艺术也是如此。因此, 如今的我们忘了该如何惊异。
唯有爱欲有能力将“我”从抑郁中、从自恋的纠缠中解放出来。如此看来,他者是一道救赎公式。唯有那将“我”从“自我”中抽离、将“我”推向他者的爱欲才能战胜抑郁。
当所有的二重性都被抹除,人就会溺毙在自我之中。
面对这被新自由主义生产关系专门培育的、为提高生产率而被剥削殆尽的、病态放大的自我,人们急需再次从他者出发、从与他者的关系出发来审视生活,给予他者伦理上的优先权,倾听他者之言并做出回应。
将来或许会产生一种职业,叫作“倾听者”,为他人奉献其听觉并收取酬劳。人们去找倾听者,因为除此之外几乎再无其他人可以听他说话。如今,我们越来越丧失倾听的能力。妨碍倾听的罪魁祸首便是日渐严重的自我聚焦,是社会的自恋化倾向。
倾听并非被动的行为。它的突出之处在于一种独特的主动性。“我”首先必须对他者表示欢迎,也就是说,肯定他者的“他性”。然后“我”将听觉赠予他。
“点赞”的文化拒绝任何形式的伤害和冲击。凡是想要完全逃避伤害的人终将一无所获。
没有他者的存在,交际就沦为一场加速的信息交换。它造就的不是关系(Beziehung),而仅仅是连接(Verbindung)而已。
如今的统治策略是将痛苦和恐惧私人化,并以此来遮掩其社会性, 即防止其社会化、政治化。
例证名言
马克斯·舍勒在他的论文《爱与认识》(Liebeund Erkenntnis)中指出,奥古斯丁“以一种奇特的、神秘的方式”赋予植物一种需求:“被人类注视着,就好像被爱引导着,认识到了它们的存在,并由此得到了救赎一般。”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up加的)
数字革命之初,其设想是很有些乌托邦性质的。比如弗卢瑟(Flusser)就把数字化联网提升为博爱的技术。
用比希纳(Büchner)的话来做这部电影的注脚,真是恰如其分:“我们就是被不知名的力量操纵的牵线木偶,没有一丝一毫是我们自己!”
卡尔•施密特:“敌人勾勒出我们自身问题的形象,因此我必须与之横眉冷对,以获得自身的尺度、界线和轮廓。”
珍妮·霍尔泽的名言“保护我免受我所欲之害” 。
按照康德的说法,有一种所谓的“贸易精神”(Handelsgeist),“它不会与战争共存,并且迟早会席卷每一个民族” 。
海德格尔所称的决心拥有最本己的能在、达成本真的自我存在之此在,是由内部引导的,而非外部。它类似一个陀螺罗盘(Kreiselkompass),拥有内在的中心和指向最本己的能在的强大方向感。这与所谓的“雷达人类”(Radar-Mensch)截然相反,他们向外而立,四处张望,以致迷失自我。聚焦于内,则无须一直与他人比较;着眼于外,则身不由己,不比不行。
马克思把这种导致异化、去现实化的统治关系拿来与宗教做对比:“人奉献给上帝的越多,他留给自身的就越少。工人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对象;但现在这个生命已不再属于他,而属于对象了。因此这种活动越多,工人就越丧失对象。凡是成为他的劳动的产品,就不再是他自身的东西。因此这个产品越多,他自身的东西就越少。”
“按下古旧的铁门把手”,“不得不费力推开店门”,这些甚至为汉德克带来一阵幸福感。
“阅读”意味着被注视:“在每一个字符面前,他的处境都与那被雌性螳螂吞噬的雄性如出一辙。他们望着彼此(L’un etl’autre se regardaient)。……托马就这样毫无防卫地滑进这些通道,直到他被文字深密的内里所察觉。这还说不上恐怖,相反,这是一段让他想加以延长、几乎算是惬意的时光。 ……他满心欢喜,在这颗看见他的眼睛中看见自己。”
对于萨特来说,他者也是以目光昭示着自己的来临。萨特并未把目光局限于人类的眼睛。相反,“被注视着”构成了“在世存在”(In-derWelt-Sein)的中心视角。世界即目光。就算是簌簌作响的树枝、半开半掩的窗户或者微微飘动的窗帘也都被理解为目光。
卡夫卡:缺乏身体符号的交流仅仅是和幽灵的联系而已:“人们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竟认为人类通过书信就能彼此沟通!远方的人可以想念,近处的人可以触摸,其他一切形式都超越了人的力量。……书面的亲吻无法抵达其目的地,半途就被幽灵喝光了。”
法国作家米歇尔·布托尔(Michel Butor)洞察了当代文学的危机, 他将其看作一场精神危机:“十到二十年来,文学领域几乎一片荒芜, 寸草未生。出版物如潮水般涌现,精神世界却一片死寂。其原因就是一场交际危机。全新的交际手段固然令人赞叹,但它们却导致巨大的噪声。”
关于“做自己”的负担属性,伊曼努尔· 列维纳斯这样写道:“在心理学和人类学的描述中,它是这样被阐释的:这个‘我’已经绑在它自己身上,‘我’的自由并非如宽恕般轻飘飘, 相反,它一直是很沉重的,这个‘我’(Ich)势必是一个‘自身’(Sich)。
往期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