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前往历史错乱之地(中) 卓拉亚博物馆篇-7
第四十二章 前往历史错乱之地(中)

根据机器的鉴定结果,扶峰认为自己昨晚没睡好。
这真的很奇怪,按照科学的计算,自己每天七个小时的睡眠量就已经足够了。
平时危机状态的时候,三天睡一个小时都不困,现在却摇摇晃晃,连集中精神使用能力都有些吃力。
保险起见,先退出舱室。
扶峰双眼一闭,再次睁开时,面前早已不是明亮宽敞的休息室,而是远处一大片乌黑的断壁残垣。
废墟位于地下,但看上去却非常广阔——但凡对固态星球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对于宇宙级别以上的文明来说,地表的空间只是星球空间资源的一小部分,很多危险的大型实验都是在地幔甚至地心区域进行的。
因为在那时,一颗行星内部的温度对于高级文明来说根本称不上高温,可以放心建造设施。
然而现在,这座美轮美奂的地下城已经毁于一旦。
建筑倒塌的原因各不相同,比较常规的破坏方式有高温,极寒,或是单纯的推拉,撕扯。
这些建筑物的毁坏痕迹触目惊心,黑灰覆盖其上,建材散落一地,但如果说这些建筑物的景象仅仅是凄惨的话,接下来的一些案例,就是恐怖了。
一些房屋其实理论上还算完整,只是物质形态变得像是一滩烂泥,如同死去的动物一般瘫倒在地上,再也无法恢复方正的状态。
另一些则更为惊悚,一部分较高的建筑物居然显露出类似动物和植物的特征,例如章鱼,长颈鹿,竹节虫,松树,海藻……它们像是被人变成了某种“活物”,然后再被一些针对活物的攻击“杀死”。
这还不算是最离谱的,有一间公共厕所至今还拥有高速行动的能力,它在地下城的残骸中四处狂奔,甚至还能靠啃食废墟上的建筑材料生存,并养育了好几间小型公共厕所……
扶峰看着这座早已废弃的城市,心中的怒火不禁上涌,欠佳的精神状况也在凉风的吹拂下慢慢恢复过来。
他闭上眼怀念着过去那座灯火通明的地下城,痛骂着当年那些背信弃义的家伙。
即使是现在,他也无法原谅那个令他憎恨的男人——于雷。
“老师,这就是你当年的选择。
“你蛊惑了栋洁,树叶姐和其他家人,你摧毁了我们的家,现在还要和外人狼狈为奸,来对付我们……
“你本可以成为主最大的助力,我们的行动代价不过是蛋糕上的‘一粒渣子’……你却做了这样的事……”
扶峰对着空气大声咒骂着,他知道自己的声音不会被任何智慧体听见,但他依然决定释放自己的怒火。
远处城区的废墟中,那个奇怪的公共厕所突然抬头,用外部摄像头看了眼扶峰的方向,接着长开了自己的门扉,开始慢慢移动过来。
然后它就被扶峰杀人般的眼神吓得在物理上屁滚尿流,迅速逃离了现场。
过了一会儿,扶峰似乎觉得让一个公共厕所当听众有些过于丢人了,最终还是停下了咒骂的声音。
“代行者文明的死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比起一群陌生人的命,主的恩情明明更重要不是吗!”
说完最后一句话,扶峰的手中又出现了那颗红色晶体,他把晶体向地下随便一甩,穿上披风便准备重回舱室。
然后,他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为什么回不去舱室?
远处的城区依然凄凉,但城中的建筑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轻飘飘的,甚至还在忽大忽小地变幻。本来因为山崖上加装的探照灯,城区的风景应该一览无余,但此时却一片昏暗,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出轮廓。
虽然年轻,但扶峰的判断能力并不差,他一下子就从短暂的慌乱中恢复过来,开始分析自己联系不上组织的原因。
眼前的怪异景象,睡眠不足和虚弱感的消失是唯三的线索,而它们导向的结论也很明确——这是个梦境!
扶峰这才确定,刚刚虚弱感的消失根本不是因为自己恢复了,而是自己重新进入了睡眠状态!
是在凉风吹过的时候入睡的……
没有犹豫,扶峰的右手化为一道青黑色的气旋,如同湖泊中的水龙卷一般,向着自己的咽喉就是一击!
身体分崩离析的一瞬间,扶峰就从现实中醒来,他在现实中的本体果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远处的城区这回真的恢复了正常,呈现出与刚才相同的形态。
他果然看见三颗飞行的空间内爆弹已经近在咫尺。
银白色的边缘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只剩百分之一秒就将爆炸。
瞬息之后,扶峰纵身一跃,原地居然留下一具和他一模一样的躯体,而他本身则稳稳地翻滚了几下,在山坡底部重新站立,抬头寻找攻击者的位置。
山顶上随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于雷!是你这个老家伙吗?”
“连我都不认识了,看来你确实对它的理念极其认同呢。”
冷静而柔美的声音响起,令扶峰全身一震,他根本不需要判断声音的方向,直接看向了远处城区的一棵“松树”上方。
在探照灯刺眼白光的照耀下,一名年龄和他相仿的漂亮女性手中捧着本魔导书,身穿黑色的组织制服,一头秀丽的短发显得很有精神,她笔直地站在“松树”的最高处,大大小小的杀伤性武器正环绕在她的周围,这让她像是钢铁阵列中一朵顽强开放的蓝色铁船花。
是栋洁?看来刚刚的梦境能力只是那老家伙的能力胶囊。
“哼,你今天是来杀我的吧,”扶峰冷笑了一声,“这个点动手,想必对你和你组织里的那些野狗没什么好处吧。”
栋洁她不会是知道了是我和凯雷特要去博物馆吧?所以与其到时候再碰面,不如现在先杀了我?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现在死了最好。”
栋洁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一大串威力惊人的杀伤性武器便如瓢泼大雨一般向下落去。
遍布山峦的“虚影”,不断旋转爆炸的各式武器,以及铺满地表的冰霜和狂飞乱卷的气旋,原本安静的山头很快就被整整消下去一大层,并持续地减少着质量。
……
栋洁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而这也是郝林找月牙介绍暗眼组织的时间点。
“扶峰跑了?”
懒散而缺少感情的声音响起,躺在沙发上的于雷慵懒地翻了个身,向栋洁问道。
“跑了,炸断了他身体的大多数结构,但是跑了几个关键气旋。”
虽然毫发无损,但此刻的栋洁看起来十分疲惫,她的短发重新伸长,变回了符合她审美的长发,多功能眼镜也被摘下,肌肉的酸痛感和呼吸的急促感迫使她坐了下来。
“正常,本身也只是一次实战演练,”于雷再次翻了个身,“说实话,我还真舍不得那小子死,哪天逮住了,我可要把他关进牢里好好改造个五百多年啥的……”
栋洁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她重新带上那副如同面具一般的平静表情。
“这一切本来就不应该是这样。”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雪花发卡,别在乌黑的头发上。
“你当时决定跟我们走的原因是什么?完整的过程,更详细地讲一遍。”于雷的语气突然失去了慵懒,只有平静询问着栋洁的心灵。
金色的阳光洒在她姣好的脸庞上,却依然没能消去她阴霾密布的表情。
“我受不了他们的理论和所作所为。
“它曾说过,自己养育了我们,而现在,它要回到故乡去,我们得帮助它,而代价是整个代行者文明。
“起初我没有什么概念,我认为一切都很美好。
“那天是个下午,我去找恩人玩——他的名字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我没找到他,但却遇到了扶峰。
“他的手中竟然是一颗鲜血淋淋的头颅,那是个普通的人类孩子,和我差不多大年纪,我曾经在那一带经常看见他。
“被害者是个很乖巧的孩子,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我吓坏了,问扶峰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行为。
“他却不以为然。老师,你知道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他说:‘这个家伙盯着我们好久了,根据我在手册上学到的知识,一看就是有问题,我看他有威胁,就杀了他,宇宙中每秒都有数不尽的东西在死去,我只是在山峰上放了颗沙砾而已,比起主的恩情,代行者人的命不算什么。’”
“他的表情是那么自然,就好像自己杀死的是一只蟑螂般的害虫。
“但我没有理会,我只是一直在问,为什么要杀了他,孩子有点童心,一直看着我们很正常,为什么要这么做?
“扶峰却只是用洗干净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不要害怕,他会保护我们的。
“但如果只是这样,我还不至于对他们彻底死心。
“基地里的导师对扶峰的行为大为嘉奖,说他机敏,有防范意识,我全然弄不懂,误杀一个孩子算得上什么机敏。
“我稍微长大了一些,也开始了解代行者的历史,通过它,我了解了希灵帝国这样的超级文明,它在过去也是个和他们一样冷血的团体,但后续却不断向着正常的文明生态维护者转型。
“我兴冲冲地去问导师,问他是否我们以后也会经历这样的变化,但他却勃然大怒,斥责我不应该多嘴和多想,批评我不像扶峰一样听话,而是满脑子不务正业。
“我整个人都懵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合理的善良也会被人指责。
“我去问扶峰,如果主不能回乡,我们会怎么样,他却没有答案,只是对我笑了笑,尴尬地表示自己才疏学浅。
“我不敢再去问导师,而是开始在检索器里寻找答案。但很快,我就被赶来的‘维护者’抓住了,它们说我在扰乱群体意识,阻挡事业的成功,甚至想把我关起来。
“这时恩人来了,他似乎在暗眼里有着不小的话语权,在简短的沟通后,他救了我,‘维护者’也因夸大其词而被处罚了。
“由于剧烈的紧张感,我当时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恩人已经离开了。扶峰后来也来探望我,但我只是沉默地应了几句,没怎么理他。
“后来,我在偶然间结交了老师你,还有树叶姐。
“你和我说,作为组织中具有规则类能力的成员,你们对于返回故乡的最终目标有着巨大推进作用,而这些规则类成员要进行一些‘轻微’的强化训练。
“后来,我才在一次铤而走险中得知了‘轻微’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时,于雷示意栋洁停下。
“我来说吧。
“所谓轻微,就是‘监督者’轻松地虐待受测试者,只有微薄的待遇给他们。
“实验开始时,它们会在我们面前进行仪式,念诵经文。
“教义中都是些蛊惑思想之言,它们说这是‘主’对我们的赐福,哼,去他妈的。
“先是一个有腕口粗的触手,扎在人的背部,然后人就陷入了昏迷。
“在梦中,又会有一个稍微细一点触手再扎你一次,继续让你做梦中梦。
“每次入梦,触手剖面的直径只会小一点点,就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一般,人在狂乱的呼喊中被监督者从一个深渊推向另一个深渊,在多次的重复后掉到一个试炼场中。
“没错,这个试炼场和封锁突破非常相似,也是一个人独自和一群魑魅魍魉打架,只是,它可比封锁突破残酷多了。
“每次落败就要重新陷入一次梦中梦,在新的梦境中再次和敌人展开搏杀,直到在某一层梦中彻底把怪物杀光。
“怪物一共有上千头,每一只都是高阶法师以上的战斗力。
“但这还不算完。
“结束之后,测试者需要上浮,这意味着它要醒来的次数和沉睡的次数一样,也就是说,需要经历和刚才相同的疯狂。
“很多人都是在战斗中连续入睡了上万次,在最终上浮的过程中彻底发疯,失去了利用价值。
“不,我以偏概全了,这些失败者的躯体还可以用来养些花花草草,这样一看,它们的艺术细胞好像还不错,哈哈。
“不过嘛,我没那么容易疯,大概在五千一百多次的时候,我就杀完了怪物,上浮花了点功夫,之后它们发给我一个勋章,那个勋章还不错,我把它熔了做成锤子头,家里也算是有个自己做的工具。
“我一点也不感谢那种愚蠢,低效,残酷的训练,如果让我自由发挥,我现在比这更强。
“我看只有那些脑子长泡的家伙才会恭恭敬敬地把勋章供着,而我看着它就头疼。
“好了,你继续吧。”
栋洁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即使对她来说,如此详细的过程也是头一次听说。
“我以为只有触手注射和梦中梦,没想到……”
“继续说你的故事,这种不愉快的陈年旧事只是用来提醒年轻人的,其余的,不宜多说。”
“好。”
栋洁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随后继续讲述。
“在十四岁那年,我也有了自己的规则类能力。
“虽然经过审查,它们似乎有些失望,也没有让我去参加训练,但我的地位一下子便不一样了。
“在此之前,由于我多次闯祸,导师给我的评价很低,但自从我获得了能力后,导师便天天喜笑颜开地跟着我,甚至多次为当年的愤怒道歉。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真心的。
“扶峰也来恭喜我,我照例没有过多回应,在这之后,下层的成员将我当作解决问题的救世主,上层则把我当作一把趁手的兵器,虽然这把兵器还未沾过任何一个智慧生物的血。
“真正让我感到恶心的,是接下来的这件事。
“‘主’有一种的能力,是可以提取人的能力样本,并且用一种红色的晶体做成胶囊,在一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监督者告诉我,它们制作了我的能力胶囊。
“我对这件事隐隐感到不妙,但此事是惯例,我也不好说什么。
“直到那一天,扶峰高兴地找到了我,他告诉我,我的能力被量产了,新生成的机械‘冻结者’已经成为了大量人员的代替品,这些机械将来派上的用场会更大。
“然后他就给我看了一大堆录像。
“录像里,由我能力制造的机器在暗巷中用暗幕处理幼小的孩子,为了隐藏自身把罪名栽赃给老实巴交的办事员,仅仅为了一次实验的成功,它们就松动了代行者古代曾被镇压过的一只怨灵,让它杀掉了村庄里的所有人。
“扶峰和我说:干得不错。”
“我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我今天有些不适,请他离开。
“他蹦蹦跳跳出门的样子,看得我想吐。
“也正是那天,恩人过来找我了。
“他问我为什么看起来如此失落,我没有隐瞒,把自己心理所想的全部告诉了他。
“我想,如果他真的不认同我,就让‘维护者’抓走我吧,反正当时也是他救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在非婴儿时期哭泣,我哭得很大声,也不感到害羞。现在想想,为什么要害羞?一个十四岁的女孩会伤心,这很正常。
“恩人默默地听完了我的讲述,和我说,既然你不能忍受这里的理论和所作所为,那我们就把训练所炸了吧,顺便从这逃出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所有的能力都在‘主’的控制之下,也都在监控之下,不可能有漏网之鱼,单单恩人刚才的这句话,就够被绑在柱子上入梦几万次的。
“但他和我说,他的能力不太一样,‘主’不能控制他的能力,虽然也可以获取样本,但本质上,‘主’并不能理解他的能力。
“恩人告诉我,‘主’已经渐渐察觉到了他的踪迹,现在,所有对‘主’产生过怀疑的人,都会在接下来被秘密处理掉。于雷老师和树叶姐已经决定发起反抗,很多规则类能力者都加入了战斗。
“但他不知怎么的,居然说这是他的计划考虑不周,是他害了我们。
“我直到现在还不理解,他明明总是帮助我,为什么要说‘是我害了你们’?
“在这次会面以后,就是那天了。
“恩人的能力真的很让人吃惊,施展范围之内的所有阻拦者都被强行剥夺了作战能力,老师你和树叶姐让大家在训练所中尽可能地造成破坏,规模几乎和一座小型城市相当的训练所在那一天被毁了个干干净净,所有的梦境触手都被捣毁。
“但‘主’的力量很快就到达了现场。
“恩人虽然强大,但毕竟只有十四岁,他不能抵挡一个古老的意志。
“在防线崩溃的前一刻,毁坏训练所的成效体现出来,一个巨大的逃生通道居然出现在废墟底部,在老师你和树叶姐的疏散下,大量现组织的成员得以逃脱。
“当时我是最后几个走的,恩人似乎有意这么做,他告诉你,在他的眼中,我比较特殊,希望你能照顾好我。
“而在最终离别的时候,他对我说了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
“他说:‘如果有朝一日你还能回到这个地方,我希望你去到那个看似天衣无缝的尽头,因为那个尽头,其实是历史错乱之地。’
“我当时对他的话半懂不懂,只是让老师你帮忙记下,我问他,如果我们都走了,他的安全怎么办?
“他说自己很厉害,能够安然脱险。这件事件后,他希望可以抛弃过去的记忆,去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代行者小市民。
“只有他和你们能理解我,知道这些能力在他人的逼迫下只是我们的负担,强大的躯壳下是不堪重负的内心。
“最后,我们几乎所有人都安然脱险,恩人在那一战后便消失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之前向他问起的时候,他也总说自己没想好。
“我就这样加入了你们,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经过漫长的讲述,栋洁终于说完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于雷听完之后一言不发,良久之后,他居然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
“是啊,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我们阻止过多少次那些杂种的计划。
“唯一的瑕疵是,那个叫做‘主‘的懦夫看到希灵帝国就像只吓尿的兔子一样想跑路,搞得我们现在根本不敢随意和他们交流,哈哈哈哈哈……”
栋洁也笑了,此时她心中的忧愁已被暂时压制,只剩下一种对未来的期待感。
毕竟,现在的情况,可比当时要好得多。

(未完待续)
(ps:铁船花是我乱编的一种代行者常见植物)
(这次写的有点嗨了,六千多个字(-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