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冲|林小庄】长夜未尽，共待黎明（三十）
清泉上野果然不是临时来访，据悉是日本军部上层对佐藤大藏在香港的工作进展并不满意，特派清泉上野来对其进行指导和监督，但叶冲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距清泉上野到来不足三个月，佐藤的权力几乎被架空，驻港日军的指挥权几乎全部落入清泉手中。清泉对军政厅进行了一系列的整改，同时他对香港的抗日力量更是进行了残酷的打击，无论中共还是中统，在清泉主导的数次行动中损失重大，甚至中共地下党香港的负责人香江也在一次行动中被捕进而牺牲。清泉还提出要监听港岛内的全部电话和电台，而且以叶冲不熟悉最新的电讯技术为借口，将经验尚浅的纯子任命为此计划的负责人，叶冲从旁辅助。霎时间军政厅里议论纷纷，叶冲自己倒是对清泉这看似并不公平的决定没有任何反应，很平静地接受了。
叶冲和小庄停止了与组织上的一切联系，暂时静默下来，但静默不代表他们可以闲下来。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们已经察觉到清泉上野赴港是别有目的，于是叶冲一边暗地里干扰纯子的监听工作，一边偷偷调查，然而并没有什么头绪。
这天下午叶冲跟着测向车巡查回来，听见纯子正在跟电讯课的属下发脾气。
“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叶冲问道。
“冲哥，你回来了。”面对叶冲，纯子立刻柔软了几分，然后她拿起一份电文，抱怨道：“你看看他们都在做什么？登记在册的民用电台的电文也监听拦截，是嫌事情还不够多吗？！而且这写的是什么东西？‘秋高风声远，是自居，非借’？是他们翻译错了还是发电文的打错了？”
叶冲面上同样出现了疑惑表情。
挨了骂的小士官这时委屈巴巴解释道：“是因为这个民用电台最近的发报频率很频繁，我不确定会不会有什么异常，才监听了它。还有这句话，我确定我没有翻译错……”
纯子又待发作，却被叶冲拦下，他对那士官说道：“认真对待任何异常，你的这份警惕性非常好，拦截的电文都放下，有没有译错我会看，先下去吧。”
看着士官退出办公室，纯子转过头，撅着嘴巴不满地看着叶冲，“冲哥，你居然向着他说话！”
“纯子，他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对，如果这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挺多是耽误一些时间，但如果真的是敌对分子利用民用电台进行联系呢？如果错过，岂不是会造成很大失误？”叶冲说道。
纯子虽知叶冲说得有理，但依然不愿承认。
叶冲把手里的小纸袋递给她，笑容温柔：“呐，给你带了焦糖布丁，休息一会儿吧。”
纯子顿时喜笑颜开，“冲哥你真好，还记得我爱吃什么！那你等一下，我去泡茶。”
“我也要一杯。”叶冲说道。
叶冲喝着茶，看着纯子用小勺挖着布丁，问道：“纯子，最近是不是觉得压力很大？”
纯子有些委屈地点点头，“监听所有的电台和电话，这工作量太大了，那么多的信息，看得人头都大了，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把这么复杂的工作交给我而不是你……”然后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叶冲，“冲哥，你真的不生气吧？”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们一个是养我长大的义父，一个是我疼爱的妹妹，我怎么会生你们的气？”叶冲笑笑说道，“我想义父是想让你多加磨炼一下，才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你，而且你做得很好。”
“谁要做你妹妹啊？我对你什么心思，你明明知道的。”纯子娇嗔道。
“纯子……”
可是纯子并不打算给叶冲说话的机会，打断他说道：“你真的觉得我做的好吗？可是昨天爸爸还骂了我，让我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就好，不该问的不要问，他一定是觉得我做得不好才这么说的。”
叶冲心里轻叹，其实纯子也知道自己对她是什么感情，只是不想面对罢了。他顺着纯子的话题继续下去：“义父一贯宠你，你是问了什么，能让他发火骂你？”
纯子表情无辜地说道：“昨天我替爸爸接收了一份军部的密电，我好奇，就问了一句是什么，爸爸说是最新的作战计划；然后我追问了一句‘什么样的计划啊’，然后就挨骂了。”
“问这种问题，确实是要挨骂。” 叶冲不由得发笑，“军国大事，怎么可以随便问呢？作为军人，咱们只可以知道咱们可以知道的内容，只可以在自己的权限之内做事，你向将军问这种问题，越权了。”
“哦，那我以后会注意，不该问的不问。”纯子乖顺地答道。
纯子是有点圆的脸型，当她像现在这样嘟起嘴巴的时候，脸蛋略微地鼓起来，像个粉嘟嘟的苹果，非常的可爱。叶冲下意识地想像以前那样摸摸她的头，却突然意识到纯子已经是个20岁的大姑娘了，这样举动已经不合适了。于是他那抬起一半的手又落了回去。
纯子并不知道叶冲的内心活动，只觉得她的冲哥今天格外温柔又耐心，“冲哥，晚上一起吃饭吧。”她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期待地发出邀请。
“好啊，”叶冲竟十分痛快就答应了，然而还没等纯子高兴起来，他又说道，“义父刚好也说今天晚上一起吃饭，让咱们下班后去松原酒店找他。”
纯子的脸立马就垮了下去，“我想就我们两个人。”
“那只能下次了。”叶冲笑着答道，然后他拿起桌上的一大半电文，包括了刚刚截获的民用电台的报文，“这些我帮你看，剩下的你自己处理，下班一起走。”
“好吧——”纯子不情不愿地应道。
叶冲回到自己办公室，关好门，面对纯子时那轻松惬意的笑容瞬间消失，“秋高风声远，是自居，非借”，借与藉同音，那这几个字重新排列一下就是“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是组织呼叫秋蝉的暗号！
当晚叶冲找到小庄。
“小庄，”叶冲急匆匆地进来，“组织呼叫我了。”
小庄惊讶地放下手里的茶杯，“这个时候？组织怎么联系上你的？”
“电报，”叶冲说道，“组织通过一部民用电台发的消息，完全是明文，‘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句诗被打乱，成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纯子并没有多想。然后我把那部电台最近这段时间发的电报按诗句被打乱的顺序进行了排列，得到这样一段话——”
“两月前，村东和家百人自关东南下，至今未回到老家，去向不明，其中似包括七奶奶、三叔与大侄子，恐有危险，望亲人帮忙寻找，急。”
“这写得够隐晦的，”小庄看着叶冲给的纸条说道，“村东和家，日本呗，东边的大和民族，这意思是一支近百人的队伍失踪了。七奶奶、三叔、大侄子？七、三……”
“对，731！小庄，如果这事跟731有关系，恐怕会很严重。”叶冲急道，然而小庄没有给他回应。
“小庄？”叶冲抬眼看过去，见小庄怔怔地看着桌上的纸条，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眼中满是恐惧，连呼吸都在微微颤抖，“小庄，你怎么了？”
小庄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中已经恢复了平静，“还能怎么了？吓着我了呗，”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如果是日军想发动细菌战，那这后果……，太可怕了。”
虽然觉得小庄的反应有些过激，但此刻叶冲也无暇多想，“纯子说清泉前几天收到军部的密电，是关于新的作战计划，我怀疑与这件事有关，我得想法子知道计划内容。”
“但是你要怎么知道？这种事情，清泉不会透露给任何人，除非我们去偷密电，有了密电还得有密码本，不然等于白纸一张。可这两样东西都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小庄说道。
“密码本除了清泉，佐藤大藏也有，在他办公室的保险箱里，密码我知道，但需要钥匙……”叶冲敲了敲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混乱的脑袋，“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需要再捋一捋思路。总之从简单的做起，先弄到密码本，再考虑密电，你也帮我想想……”
小庄欣然点头，然后说道：“还有件事我很在意，——青木，清泉上野来了快3个月了，他一直没出现，这不正常。”
青木正雄是清泉的心腹，如果说生性多疑的清泉还有什么人是可以让他绝对信任的，那除了纯子就只有青木了。叶冲他们从小到大，青木几乎不离清泉左右，可是这次，他消失的时间太长了。
叶冲：“清泉说他派青木去做一些别的事了，不过没说是什么。你是怀疑青木躲在暗处？”
“是，而且我最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可是我找不出盯着我的人，我怀疑就是青木，现在我装作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你也要小心，最近不要做什么可能引起怀疑的事。”小庄告诫道。
小庄的反追踪能力非常强，极少有人能逃过他的眼睛，但青木绝对是其中之一，因为小庄这一身特工的本事都是他教的，他非常了解小庄的能力和弱点。
“我会注意的。”叶冲凝重地点点头，然后他看着小庄，迟疑了一瞬，问道：“小庄你真的没事吗？你刚才的反应，不太寻常。”
“没事——”小庄轻松地说道，“只是前几天刚好看了一篇关于生化武器的文章，里面对受害者的描述实在是有些可怕，所以你一提731，我想起文章里那些场面，走神了。”
“真的？”叶冲将信将疑。
“真的，”小庄笃定，然后他催促道：“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叶冲沉默片刻，见小庄此刻神色如常，便也不再追问，可是他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说道：“你有事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小庄貌似无奈：“我真的没事，你别胡思乱想了。”
送走了叶冲，小庄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刚刚听到“731”这个数字的瞬间，心脏的剧烈收缩，让他现在都还有微微的痛感。他抬眼望向窗外，黑暗中，憧憧树影在风里如鬼魅般晃荡着。
仇恨、恐惧、悲伤……各种情绪在小庄的眼里交织着，他喃喃地说道：“731……，你们当真要把这个恶魔放出来吗？”
佐藤由于被清泉打压，心情极为阴郁，最近时常去菊井酗酒买醉，趁他喝醉把钥匙偷出来，似乎是目前最简单易行的方法，然而问题是这件事谁去做，让叶冲或小庄去陪他喝酒明显是不合适的。
“菊井跟你相好的那位千惠小姐，能不能帮这个忙？她不是缺钱吗？酬劳咱们多给一些。”叶冲问道。
“让千惠帮我圆个谎之类的也就罢了，让她去做这种搞不好要掉脑袋的事，不太厚道啊，”小庄说道，“而且千惠又不傻，钱再多，没命花又有什么用？她虽然对你哥我心存好感，但也没爱到可以为我不顾生死。”
“那怎么办？”叶冲一筹莫展，“要不痛快点儿，在路上把佐藤打晕抢走钥匙。”
小庄无语地看着他，不用说也知道这主意有多馊，佐藤好歹也是个剑道七段的高手，哪有那么轻易就范？再引来路上巡逻的日本兵，他们这不是千里送人头吗？
面对小庄的眼神，叶冲悻悻：“我就随便那么一说”
小庄收回目光，认命地长叹一声：“看来只能你哥亲自出马了……”
叶冲：“？？”
菊井会所一间僻静的包间里，叶冲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大美人，许久，他小心翼翼试探性地叫了声：“哥？”
“嗯。”小庄应道，他一把扇子半遮面，眼波流转，眉稍带笑，端的是明艳动人。
叶冲却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由跪坐的姿势变成后仰，还手脚并用地后退了两米。
“你这什么反应啊？不好看吗？”小庄“啪”地一声合上扇子，不满地问道。
佐藤就在隔壁，他们不得不压低了声音说话。
“好……好看，”叶冲一连说了好几个“好”才把“看”带出来，光看脸确实好看，都可以做花魁了，可是——“哥，”他有点抓狂地说道，“1米8的大美人你不觉得有点吓人吗？！”
“那我能怎么办？身高我又不能控制。”小庄也很无奈，“要不你来？你好歹比我矮两厘米。”
叶冲忙不迭地摇头，拒绝。
“不愿意就把嘴闭上，别挑三拣四了。”小庄不耐烦地说道。
“哦……”叶冲乖乖闭嘴坐到一边。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叶冲忍不住去偷偷打量小庄，他是真的没想到，时隔12年，居然又看见小庄穿女装。
那一次是学校周年庆，搞得很隆重，他们班要出演一部戏剧，其中有一个艺伎的角色，班里的女孩子们没人愿意出演这种身份低贱的角色，于是就有人起哄要小庄来演。明明知道他们就是欺负人，想看小庄笑话，可是小庄却没有拒绝。结果正式演出的那一天，小庄居然艳压群芳，校花的名号差点就易了主。之后就总有男生来打听“那个扮演艺伎的漂亮女孩子”，然后怀着一颗被伤害的纯纯少男心离开。
可是那时候小庄只有13岁，身材挺多算是高挑一些，可如今……虽说他的身材在男人里绝对是颀长俊秀，但作为女人就略显粗壮了，尤其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的下颌线也比13岁时硬朗得多，虽然通过化妆掩饰了一些，可某些角度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哥，你这样真的行吗？”叶冲不禁担心道，“我觉得还是看得出来你不是女人的啊。”
“是吗？那这样呢？”小庄下颌微收，脸向旁边转了30度，下颌角立马就柔和了，只剩下完美的五官，他笑得温柔又妩媚，一双大眼睛眨了两下，又有了几分俏皮可爱，叶冲的心脏都随着他那忽扇忽扇的长睫毛漏跳了两拍。
叶冲呆呆地咽了口唾沫，“还……不错，可是……”他突然觉得这样更危险了有木有！“还有这个……”叶冲又发现了个问题，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这个怎么办？”
小庄摸了摸自己喉间的凸起，无奈道：“这个只能凉拌了，和服不是旗袍，遮不住。”看着叶冲一脸的担忧，小庄安慰他，“放心好了，我等佐藤醉得差不多了再进去，他不会看那么仔细的。”
这时隔壁突然传来酒杯落地的脆响，陪酒姑娘的讨饶声还有佐藤含混不清的怒骂。千惠一边道歉一边仓惶地从佐藤那里退了出来，惊魂未定地向叶冲和小庄鞠躬行礼。
“辛苦你了，”小庄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船票和一份证件，“明天上午10点船，什么都不要带，必要的行李我会让人送到码头。”
千惠小心地接过那轻飘飘的几张纸，激动得手都微微颤抖，“我终于可以回家了吗？谢谢，林桑，谢谢您。”
“你帮了我很多，这是你该得的，”小庄说道，随后他又说道，“你那继父既然能卖你一次，就能卖你第二次，你就不要指望他了，我前前后后给你的钱不算少，回去之后怎么生活，你自己好好想想。”
隔壁的佐藤开始嘟嘟囔囔地叫嚷着要人来伺候，他醉得不轻，声音不大，并没有惊动会所的人。
小庄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端起提前备好的加了料的酒，“那我去了。”他对叶冲说道。
“你小心点儿，别被他占了便宜。”叶冲告诫道。
小庄回眸，朝他嫣然一笑，说道：“我尽量。”
叶冲浑身一激灵，然后抚着他那“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忍无可忍地说道：“姐，我求你别这样，弟弟我受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