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历］番外 何以为人（2）

       “欲望，是区分数据化生命与人工智能的基本分界线，其次才是恐惧。”

                 ——收录人001 艾德华·贝肯·塔诺林

       泰拉历1082年，莱塔尼亚。

       年轻的乌提卡伯爵受邀来到双子女皇的宫殿内参加贵族宴会，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他身不由己，作为旧时代巫王统治下的最后一股微弱血脉，女皇需要他——臣服或堕落，无论怎样，总能有一种方式让新皇室们从他身上获得无法从常人身上获得的满足感。

       离强制出席的晚宴还有一段时间，因为不愿与大厅内那些除了对他谄媚就是阴阳怪气的贵族进行接触，他一早便把自己锁在单人休息室。虽说莱塔尼亚的皇家休息室空间并不算大，但却配备了其他国家从未考量过的音乐器械在内，除去大型设备，每个单独休息室内的手持式乐器都很齐全。

       总体来说，还不错，也够他消磨掉这段无趣的赴宴时间了。然而事实总不让人称心如意，那个一直寄宿在他脑子里的声音又开始在他演奏乐器时让他头痛了。

       “你的长笛水平下降了，标准又机械，和一堆死气的木偶话剧没有区别。”

       这是“巫王”的声音，准确地说，这是由于巫王生前对源石技艺的掌控过于强大，以至于在他逝世后能够保留在源石法术中的意识发出的声音。包括它在内，这种可以完整经久不衰的意识法术被少数知晓其存在的人称为“尘世之音”。和普通人一样，尘世之音的本质也被巫王的残党们简单地理解为了一种普通源石法术，然而事实上，每个单独的尘世之音却又是独特的、包含不同种可被人为理解情感的主观思考在内，让它们不再只像是普通的法术，反而更像是一个个不同时期的巫王遗留在人间的灵魂。

       面对尘世之音颇有挑衅意味的评价，年轻的乌提卡伯爵只是慢慢地用一只手扶住胀痛的额头，并没有在语言上做出回应。但在疼痛感稍微平息一些后，他就像较劲一样，明显且刻意地用着它“指示”出的瑕疵继续演奏，丝毫没有改正。

       看到对方这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后，尘世之音只留下一句令人反感的哼笑，然后便不知去向。

       少了生理上的不适感侵扰，乌提卡伯爵开始继续专心演奏，但在经过尘世之音打扰一次后，他的演奏变得颇有一股炫技意味——点手腔息在他的动作下汇聚成笛声飞舞，好似翠鸟嘤嘤，呼朋引伴，活力不绝；再继续，乐声渐沉，锐鸣不舞，却衬托出大片寂静，好似林间低语，一触即溃；紧接着，刺鸣忽起，如若刀剑突入酒歌之地，引出人心迷乱，惊慌逃散；到最后，万籁俱寂，一声乐啼缓缓归来，隐有生机再起。

       一曲终了，那乌提卡伯爵仍旧保持着演奏完毕时的动作，直到好一会后，他才渐渐收起长笛俯下身开始沉思。

       这时，尘世之音的声音再次响起，它的评价不再像之前那样直接，只是淡然：“这曲目和你一样，已经死了。”

       乌提卡伯爵强忍着头痛反驳：“它确实已经死了，但我不一样，我还活着。”

       “以你现在这种方式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你依然认为自己能够逃离她们的掌控，或摆脱我的恩典？”

        “无论是摆脱你，还是她们……我迟早都会做到。”

        “愚蠢。亏你身为我的血脉，却对那些反叛者向你我犯下的恶行不曾铭记半点。既然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不再是我，那就应由你亲手将她们葬送。”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他扶额头的动作加重了不少，几颗汗珠同时在侧额流下。

       “你似乎还没看清自己的位置。无论是谁，妄想反抗我都只有一个下场，你不过是因为有我的血缘而免受于难，只要我想，这副身体立刻就能灰飞烟灭。”

       “那你尽管毁灭我！”乌提卡伯爵用着几乎能够被称为嘶吼的声音咆哮道。“你和你的血脉根本一文不值，你只敢在我耳边低语恰恰是因为你极其懦弱！离开我的身体，你什么都做不到！”

       “你……！”

       尘世之音发怒了，庞大的源石术式在一瞬间于脑中过载令这位乌提卡伯爵痛苦万分。不知在长达多少时间的单方面压制中，他渐渐跪倒在地上，双手也死死地抱住不停颤抖的头颅，试图减轻痛苦。

       紧接着，尘世之音所带来的巨大威压感在这段时间内短暂凝聚成型，他虽看不见，也摸不着，却在身边极度真实地“感受”到了“巫王”的存在。那存在仿佛就在他的面前挺立，威严而不容忤逆。他不清楚这是不是尘世之音希望让他感受到的情景，但他已经开始略微喘气，那位“巫王”只是如此“看”着，炙热的目光却也和剧烈的痛感一样令他无法抬头去明确真相。直到他的大脑因为过度高压恍惚片刻，他这才逐渐从断线恢复中重新意识到那根本不是巫王真身，继而伸出颤抖的右手，缓慢挪到胸前将领带拉松，好给自己一口喘息的机会。

       突然间，这位“巫王”好似鼻息一挺，发出毫不顾忌地冷笑来，这笑声既像是嘲讽，又像是怒火到了极点后的疯狂，震得这位乌提卡伯爵差点昏厥过去。

       “……对，对，我想起来了。刚刚那首乐曲名为——《附鸟游林，第二曲》。当时那帮虚伪的炎国人也和现在的你一样，妄图从我这里夺走不属于他们的自由，甚至企图用这等低劣狂妄的曲谱与我有所交换，可笑至极！他们现在的尸骨早已腐烂在这座大殿地底，你难道——”

       尘世之音不断怒斥着，无声的嗔恨好似无尽的火焰在房间内逐渐充斥。乌提卡伯爵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错觉，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就在他明显感觉到这位“巫王”即将用“手”抓住他时，他的脑内却出现了另一声不知来处的暴呵瞬间将所有术式震得支离破碎。

       “给我安静！”

       事后从语义上看，这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呵斥，但以事发当时的视角来看，这句普通的话语就如同莱塔尼亚的法术炸弹一样，扩散着无数夹杂强大源石法术的能量直接将巫王虚影冲散。

       这位乌提卡伯爵事后回忆了很多次，无论哪次他都非常肯定这句话的接收对象在当时的情况下只能是尘世之音，不可能是他。而就在尘世之音的法术高压被莫名其妙冲散的那一刻，他就立刻昏迷过去了。至于在他昏迷期间的尘世之音做了什么，那道不知来处的法术呵斥究竟是谁发出的，他始终没有弄清楚。

       与此同时，宫殿中的某间客房内。地质学家巴赫曼稍微自我平复了一下听到先生呵斥后产生的不安感，重新走到书桌前继续处理这几天堆积下来的日常工作。

       莱塔尼亚的地质科研环境并不算好，高傲的上层管理哪怕是在最基本的地理研究项目中也不愿付出刨除所有建筑工程之外的一切勘测费用——无论是巫王仍在世时的曾经还是双子女皇维持统治的现在——进而一直让本国的物质资源勘测工作很难开展。

       莱塔尼亚是一台专为贵族服务的机器，巴赫曼深谙其道，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如果能够争取到权贵的支持，哪怕只是一位，他的研究也会因阶级压制的优势比以往顺利。

       说回现在，巴赫曼在生活上并没有能够接触贵族的渠道，他之所以能够进入殿堂，全部都要归功于那位正在一旁睡觉的先生。

       先生的年纪看上去并不算大，也就二三十岁的样子。如果只看外表，那一头深褐色的短发以及平平无奇的面庞实在找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可如果观察得仔细一点，看的时间长一些，就能够发现先生身上那股极其少见的气质。那是一种里外都透露出极度自信的气质，如同上位者掌控万物，俯视一切却又漠不关心。受这种气质影响，长久地待在这种人身边的人，往往会在不自觉中慢慢变得卑躬屈膝，逐渐臣服。

       说起二人相遇时的场景，巴赫曼一直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为什么一个拥有贵族渠道的上流人士会执意帮助一个平民？金钱，名誉，血缘，事迹……他什么时候拥有过哪怕其中一点作为请求的资本？稍微仔细想想，便能愈发感觉到对方动机中的深不可测，同时也越来越对这次行程感到惶恐。

       而就在刚才，巴赫曼第一次坐在书桌前处理这几天内遗留的工作时，躺在床上休息不久的先生就宛如被什么东西激怒了一样，咆哮着喊道“给我安静”。巴赫曼自然是吓了一跳，他第一时间从桌前站起，两眼微眯地紧盯住先生，不断回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会让对方感到如此生气。先生却只是用手撑住床板让自己坐起来，望着床尾的同时单手捂头，一副完全没睡好的样子。

       “是我打扰到您了？”巴赫曼试探着问。“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立即出去……”

       “不用。”先生截话道，语气中还有些余怒。“只是被两个滥用法术的混蛋吵得不得安宁。”

       “法术……？”

       “是两首曲子。”

       先生转头看向巴赫曼，巴赫曼撇过头不和他对上视线，于是先生又使劲摇了摇头，清醒后下床走到衣架旁拿起外套开始穿。

       “您应该还有很长一段休息时间。”巴赫曼说。

       “睡不着了，趁现在找点事做，顺手把那个烦人精解决。”打理好衣着后，先生走到巴赫曼身旁的书桌边抽出一张空白乐谱，顺手拿过他才使用的钢笔开始谱写。

       巴赫曼感到很疑惑，但没再问什么，他就这么静静地旁观着，生怕打扰到先生。而越是往后，这份疑惑便越发古怪——先生的谱写动作几乎没有停顿，一刻不停且又十分标准，活脱脱像一台人型打印机不断工作，甚至在某些需要换行的地方，出于明显的顺手动作，先生直接从下一行的末尾开始向前谱写。这一行为不禁让巴赫曼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离奇，又令人困惑，用一句话形容就是：他感觉自己好像接触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但具体是什么却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以至于说起来会变得非常普通。

       因为速度很快，谱写所用的时间也并不算久，大概一分半钟就结束了。这之后，先生将这张稿纸随手递到巴赫曼面前，说：“等你工作结束，帮我把这首曲谱交给那个乌提卡领地的伯爵，曲名就叫……《半步破咒曲》，残缺的部分叫他自己补完。”

       “好的，可是——”巴赫曼原本想问为什么，但这句话刚到嘴边时又被他匆忙地拐了个急转弯。“——您现在要去做什么？”

       “散散步，吃点儿东西。”

       “……我明白了，您慢走。”

       这是巴赫曼这辈子最后一次亲眼看见先生，同时，那位乌提卡伯爵正在他上方大约五米处保持沉睡，纵观整段泰拉现代史前后，这也是那位乌提卡伯爵一生中距先生最近的一次。

       《半步破咒曲》的原谱仅在四十年后就被公开于世，但它暗藏的玄妙却做到了在整个前结晶时代内都无人能够解答的地步。末时代的将来，它顺利地成为了一种万用精神类医疗公式，但对于时代前期的、现在的人们来说，知道“它能够破解精神类源石法术”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那一晚，先生没有出席晚宴，乌提卡伯爵也因为自身原因早早离场，巴赫曼最终没有获得哪一位贵族的支持，却在暗中得到了一笔价值不菲的资助基金。宫殿高塔之上，双子女皇的支持者依旧带领着群众一刻不停地向她们表示忠诚，殊不知，在连绵不断的精神控制与鼓动之下，早已有一批厌倦了贵族枷锁的成员出现。同样是在那一晚，没人知道先生是通过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进入了高塔之上，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通过三言两语说服了驻于其中的古老生物共同合作，但就是从那晚开始，随着一位名为“大帝”的兽主彻底脱离双子女皇的势力掌控范围，第100426号泰拉近代监察史——正式被拉开帷幕。

       泰拉历1093年，龙门市企鹅物流总部。

       “咖啡～再做一盘苹果酥好不好～”一位坐在餐桌前的红发少女用着撒娇般的口吻说道，她的头顶上漂浮着一个明晃晃的浅黄色光环，这是萨科塔族人的象征。黑白相间的工作服前挂着的工牌清楚地标注了她的代号：能天使。

       “抗议！能姐你都吃两盘了，还总是独吞，起码给我留点好不好！”头顶长有一对犄角的少女说道，她是丰蹄族人，身高比刚才那位代号叫能天使的少女要高一点，固定在短裤上的工牌代号为：可颂。

       “好好好……你们想吃多少我都做。德克萨斯，空，你们还想吃什么吗？”咖啡说。几年时间过去，他依旧穿着那身一成不变的黑色礼服示人，毫不夸张地说，这身礼服在企鹅物流内部已经成为了一种专属于他的、独特的身份象征。能天使曾偶然问过咖啡为什么只穿这身衣服，最后得到的回答十分特别：咖啡以前的工作服是白大褂，只有黑礼服被允许作为唯一的休闲服，所以哪怕现在不穿白大褂了，他也依然保留了把黑礼服作为休闲服的习惯。

       “甜的。”德克萨斯简短地说，她的面前放着一碗糖醋排骨和一碟红烧肉，虽说吃的速度并不像能天使那样夸张，但她的尾巴却一直在左右摇摆个不停——那是鲁珀族心情不错的象征。

       “我和德克萨斯一样！”工牌代号为“空”的少女说道，她的制服和其他员工相比区别最大，从年龄上来看也最年轻，一身活泼的气息就连能天使也无法从外貌上与之相比较。她的耳朵和德克萨斯一样，是鲁珀族的毛耳，但真和德克萨斯相比的话却又少了些生气，就像是装上去的配件一样。

       “你们呀——”咖啡打趣道。“也不怕把自己吃胖了？”

       “难道吃胖了……你就不要我们了？”能天使抬头问，她的小脸因为咀嚼的原因还鼓着，语气中的单纯清澈得足以令人感到无话可说。

       “噗……”这声笑声由咖啡和可颂共同产生。

       “笑什么？”能天使看向可颂。

       “这是句玩笑，能姐。”可颂捂着嘴说。

       “诶？”能天使又转头看向咖啡，却在刚好对上视线时看见对方故意给自己比了几个口型。能天使带有一丝疑惑地模仿着这几个口型小声地说了一遍，但在得知它具体是什么意思后却又立刻脸红起来。

       “我我我，我去一下洗手间！”不出几秒钟，能天使就像逃跑一样，飞快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而那几个口型的意思是：你很可爱。

       咖啡笑了笑，转身继续做菜，大家也在可颂的几句调侃下把话题引向了其他方向。或许是由于在娱乐方式中与年轻一辈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作为领导人的大帝全程没有几句闲话，他就像一个专心吃饭的长辈一样，在众人不知不觉间已经用他那种张口一条鱼的粗犷吃法解决了桌上的大半海产——虽然这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在大帝的要求下，这场饭宴应该还会有许多酒水作为饮料，如果不是在准备的最后关头被咖啡亲自阻止，现在的情况也不会显得这么家常，而是应该顺利衔接能天使之后的派对规划开始热闹——没办法，谁让这是“咖啡”的要求呢，他向来在企鹅物流拥有一票否决权——这是大家都默认的。

       “大帝，你好像很不开心啊？”咖啡做完最后一盘主菜，放到桌面中心时立刻受到了几位少女的餐具联合扫荡。“就因为那点事？”

       “也亏你说得出来。”大帝挥动它的企鹅鳍，一条近乎有它身体四分之一高的烤鱼被它整个吞下。“你以为我平时收集那些宝贝干嘛，该尽兴的时候不用，留着烂掉？”

       “我知道您是个明白生活高于一切的人，但我这不是担心其他人嘛。”咖啡笑着指了指能天使离开的方向，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况且她们个个都能喝，等到第二天宿醉副作用上来的时候，不还是要我处理？我明天很忙啊，晚上要到危机合约那边解释一下任务明细。如果延误了的话，对塞壬公司那边也是有影响的，您还在和他们合作，应该很清楚。”

       大帝沉默不语，往嘴里又塞了条鱼。咖啡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这样，私事就用“你”，公事就用“您”，明确得像是打算时刻提醒别人一样，颇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见大帝没有反应，咖啡故意比出一个微笑，然后转身走到冰箱前翻出一大瓶精装酒放到大帝面前，令旁观的德克萨斯几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帝倒是没表现得有多惊讶，它严肃地用两只鳍将酒瓶端到身前，端详了一会儿后问道：“伦蒂尼姆货？”

       咖啡将上身前倾，邪魅般回答：“52年的，高卢货。”

       说完后，一人一鹅开始对视，沉默的氛围好似凝固了一般。另一边，德克萨斯和空打从刚才开始就转过头来缄声看戏，室内只剩下可颂仍然还在夹菜的声响。

       最终，这逢场作戏一样的对峙由大帝率先打破，它的嘴里发出几声豪爽的企鹅鸣啸，然后便摇晃着在凳子上站起身，使劲拍了拍咖啡的肩膀，说：“你小子不错！竟然还能搞到这种高等货，我没看走眼。”

       “你喜欢就好，但事先声明，我只弄到了这一瓶，你不要分给其他人，尤其是能天使，我怕她耍酒疯。”

       咖啡顺手从柜台上拿了一个高脚杯放到大帝面前，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用餐。他太了解大帝这个人了，如果一件事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它占到便宜，那么到时候就务必要记得给它一个台阶下——否则它会记仇，兽主的记忆远比泰拉上的任何人都要久远，它们可以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就在这时，离席不久的能天使忽然从刚才消失的转角处走出来，她看上去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又恢复到之前那种活泼的性格中去了。咖啡看到，原本能天使的动作似乎是想要伸出手打招呼，但在她看到大帝手里的大瓶精装酒后，表情却又像视频画面卡顿了一样，双眼中骤然放出光来。

       “好啊你们！背着我偷偷吃独食是吧，我也要！”

        “嗝儿~”几小时后，派对结束，一个完全被喝空的酒瓶从大帝右鳍中滑落，它有些神志不清，摇摇晃晃地朝咖啡说，“她们……就……交给你了，我明天……还有事，先走一步。”

       “嗯，我送你。”随大帝走下楼梯，目送对方被保镖带上车后，咖啡开始着手思考如何收拾据点内的烂摊子。

       和他料想的一样，在能天使举办的派对上就不应该出现任何酒精饮品——否则能天使一定会是最先睡过去的那个人——如果不是拗不过大帝的爱好，他才不可能拿出来。

       可颂因为要去照料自己的店铺生意，吃完饭就走了；能天使则是早早就喝醉了所以现在还躺在沙发上；空由于在能天使还醒着时被她怂恿着也喝了几杯最后跟着一起倒下；所以最后清醒的人里就只剩下了咖啡和德克萨斯。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怎么把不省人事的空和能天使送回宿舍？

       咖啡沉默着，转头看向德克萨斯，后者却故意把目光移开，就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不打算帮我吗？”咖啡苦笑道。

       “怎么帮？”德克萨斯抽出一根涂层饼干叼在嘴里，那是一种在炎国境内很流行的小零食，名为“Pocky”。

       “我送能天使回去，你送空，之后你就去休息吧，我来收拾。”

       “可以。”

       “多谢。”

       两人本就都是能少讲一句就不多说的性格，在这仅有的一段交流过后，咖啡走到沙发前向能天使伸出手帮她坐好，然后又将一只手伸过她的后背。

       “等等。”德克萨斯制止住咖啡。“你打算怎么送？”

       “抱回去啊，怎么了？”咖啡略有疑惑地将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换。“她们又走不动。”

       “那我们换一下，我送能天使，你送空。”

       “……也可以。”

       咖啡压低眉，虽说他并不理解德克萨斯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要求，但他还是听话地走到空的身边，一把将空横抱起来。而就在空的头碰到他胳膊的时候，他无意间听到空说出了一句梦话：“德克萨斯……嘿嘿……”

       这孩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咖啡在心里说。

       将空送回自己的房间后，咖啡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帮她盖好被子后便匆匆回到客厅准备进行打扫。德克萨斯的效率很高，能天使已经不见踪影，但出乎咖啡意料的是，德克萨斯似乎并没有回宿舍休息的打算，他一进门就看见对方正在盯着自己。

       “我可不打算请你吃夜宵嗷。”咖啡打趣道。

       德克萨斯咬断一根Pocky，指了指凌乱的四周，说：“不打算让我帮你了？”

       咖啡略微挑眉：“这可不像是‘德克萨斯’会主动去做的事，所以，你遇上什么麻烦了？打算请我帮忙？”

       “不是麻烦。”这句话稍微有些急促。“只是……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

       咖啡点点头，指着客厅说：“你把桌子收拾了，厨房和阳台的垃圾也集中一下，剩下的我来整理。等会儿去天台聊聊，怎么样？”

       “可以。”

       半个小时后，天台。

       相比于咖啡，走在前头的德克萨斯明显兴致要高一些，她先一步来到边缘扶手处，一抬眼便能看到龙门恢宏的夜景。

       咖啡刚刚走到门口，刚进门就看到德克萨斯站在扶手处盯着他，简直和刚才在客厅里一样。

       “你看上去很紧张。”咖啡走到前面不远处的桌椅边坐下，然后道。

       “没有。”德克萨斯坐到咖啡对面，随便反驳了一句。

       “哦，那就是我疯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从不紧张。”咖啡不漏齿地笑了笑。“你的表现在我看来和平时差距太大，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你太紧张了，要么就是我疯了。”

       “……”德克萨斯没有反驳。

       “所以呢，德克萨斯小姐打算找我这个已经疯了的人问些什么？”

       “正经点，我是认真的。”德克萨斯敲敲桌面，一双柳叶眉恰到好处地弯曲下去，不显做作，态度明厉。

       咖啡很快正经：“那你问吧，只要是在泰拉，我知道的部分基本都可以告诉你。”

       德克萨斯深吸一口气，道：“我想问的，是关于你的问题。”

       “我？……呵呵。”咖啡再次笑笑，但这次却显得有些夸张。“看样子问题应该不少，你先说，我衡量一下具体会到什么程度。”

       “好。”德克萨斯将身体转向一侧，面向市中心，很明显地停顿了几秒。“首先，你的种族是什么？”

       “噗嗤——！”咖啡一秒都没憋住，瞬间笑出了声。在德克萨斯疑惑的神情中，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女似乎对他本人的了解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多。而在这种情况下，这个问题就显得更加突兀，也更加可笑了。

       “德克萨斯，我觉得，你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狂妄到认为自己知道了——这是最可笑的。”

       “……怎么证明？”

       “我可以用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来证明。”咖啡迅速起身，展开双手给德克萨斯展示了一遍自己的正面。“你认为我是什么种族？”

       “最有可能是鲁珀。”

       “没错！”咖啡说着，同时用左右手将头顶两只狼耳遮住。当他松开时，那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却消失不见了，与之一同不见的，还有他身后的尾巴。“但现在呢？你觉得我还是鲁珀吗？”

       德克萨斯不语，她眉间的纹路逐渐变得有些复杂，沉默几秒后，她又说：“所以你应该是个‘兽主’？可是……看上去也不像。”

       所谓“兽主”，是指诞生于荒野之中，不老不死且拥有一定特殊能力的神秘生物。在企鹅物流里，“大帝”就能算是其中一位代表。不过，由于大多数兽主对人们持有傲慢与偏见的态度，至今还没有任何人能够从兽主身上取得研究成果。

       “我当然不像……”咖啡摇摇头，同时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霎时间，一个明晃晃的光环立刻出现在他的头顶。“现在，从你们的定义上来看，我是不是又变成萨科塔了呢？”

       德克萨斯没有回话，她眯着眼走到咖啡身边伸手碰了碰那个光环，在察觉到其真实存在后又开始尝试用力拉动。

       咖啡瞥视一眼，说：“不要白费力气，这和能天使的光环不一样，无法用常规方式移动。”

       德克萨斯没有停下，在继续尝试几次之后，她确定了咖啡的话属实。但这并没有让她消停，相反，她抽出腰间的源石剑柄瞬间凝聚出一把源石剑，准备砍上一剑试试。

       咖啡的嘴角有些抖动，他将光环随手取下，然后放到德克萨斯的面前——悬浮在空中的面前。然后说：“想怎么验证都随便，不过，你也应该认同我的话了。德克萨斯，哪怕你跟过我这么多年，你也依旧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德克萨斯最终没有砍下去，她收起长剑，问：“你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站在每个不同的角度都会不一样，如果只从泰拉的范围来说，我可以是一切，也可以什么都不是，是或非只取决于我的想法，而在想法产生之前，我只是我——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我不是很理解……”

       “不理解也没关系，和我有关的很多事情本身对你们来说就都过于复杂，大多需要明白一切后才能逐渐理解。在那之前，你还拥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我们先来谈谈第二个问题吧。”

       德克萨斯有些僵硬地点了一下头，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句话的范围有两处划分。”咖啡像是早有预料般地说。“泰拉内，泰拉外。我在泰拉外的目的暂时不能说，泰拉内的目的倒是能讲给你听听，但答案估计会让你很失望。怎么样，能接受吗？”

       “能。”

       “那你听好了，我的目的是：玩。”

       “玩？”和咖啡之前的回答带来的疑惑不同，这句话只让德克萨斯觉得莫名其妙。

       咖啡笑得更深了：“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想到我为什么这么说。在我公开原因之前，我希望听听你的理解。”

       “我的理解……？”德克萨斯看向咖啡，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对方的手里多出了一杯茶水，并且他还在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一时间，德克萨斯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恐惧正在将她逐渐包裹，这不是那种看到锋利的武器或身处万丈高空时会产生的恐惧，而是那种窥见冰山一角后才会慢慢形成的、对未知产生的恐惧。前者尚可以用意志强行克服，后者却不能。它会逐渐侵蚀你的意志，直到改变你的一生……

       德克萨斯使劲摇了摇头，企图将脑子里产生的那些疯狂的想法都赶出去，她鼓气似的和咖啡对上视线，说：“你的寿命，应该是无限的，你需要做一些事情打发时间，就像大帝一样。”

       “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呢？”咖啡喝了口茶说。

       “……你还有在乎的事情没，完成。”这句话的底气稍显不足。

       “……你真这么觉得？”咖啡故意挤出一个很难形容的表情，有点像迷惑，又有点像惊奇。“这不是我的理由。还想的到其他点吗？”

       德克萨斯没有给出其他回答，同时也把刚才对上的视线撇开了。

       咖啡叹出一口气：“两个原因。第一是，我的时间太多了，如果不找一些事情去做，我的精神承受不住；第二是，我没有权利离开这里，在时间耗尽之前，我必须留在泰拉。”

       “没有权利，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就涉及泰拉外面的故事，我不能说。我们现在可以聊聊第三个问题了。”

       “……第三个问题。”德克萨斯明显停顿。“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咖啡没有直接回答，他慢慢走到原本的位置上坐下，仰着头很是悠闲地说：“德克萨斯，我一直觉得你和我挺有缘。”

       “嗯？”

       “我记得你出生在哥伦比亚，为数不多的几次在叙拉古的经历都和我碰上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别打岔。”

       “好好好。”咖啡嘴上这么讲，实际上依然在接着原话题往后说。“我不会和能天使说这些，因为她有信仰，这对她来说不坏，但将一个人的信仰摧毁后重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我不会和可颂说这些，因为她有明确的处世标杆，不近似于能天使，但也和能天使差不多了，如果让她拥有像我一样的眼界，她会颓废；我不会告诉空，因为她缺少一部分主见，优柔寡断的人绝不能拥有一起谈论大事的能力，否则会断送一切。至于你，德克萨斯……”

       咖啡无心地将右手伸出来做了几个手势，之后又将目光拋向德克萨斯，那一瞬间，德克萨斯又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恐惧。

       “你只是牵挂太多。叙拉古，炎国，哥伦比亚，企鹅物流，还有拉普兰德。对你来说，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有你舍不得放下的部分。你是株优秀的幼苗，如果能够结束这些事情，你对我的价值就远远不止能够用来打发时间那么简单。”

       咖啡停顿了一会儿，像是说完了一样。德克萨斯低下头开始沉思，被注意到后，咖啡又开始说起闲话：“我记得，在你还小的时候，是你的爷爷让你多去叙拉古磨砺，所以你才学会了德克萨斯家族的剑术。后来，在我和大帝找上你的前几个月里，你在哥伦比亚和扎罗做了个交易，所以你才一直不得解脱，时刻认为你的过去迟早会找到你。”

       德克萨斯一愣：“大帝它……在那时候就见过我了？”

       “当然，它心里想的事情远比它表现得更加理想主义，你不会以为它只是凑巧遇到你后临时起意帮你吧？就像扎罗一样？”

       “……是我误解它了。”

       “知道了就好，现在回去休息吧。我跟大帝说一声，请它给你们批假。”

       德克萨斯回头一看，咖啡头顶上的狼耳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长回来了，再回头一看，那个方才浮在半空中的光环也不见了。她木然，对着眼前悠然自得的男人凝视许久后，最终又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来听听。”咖啡喝口茶道。

       “在刚才全部的话里，你有没有认真回答过我的问题。”

       “认真”，是一个非常主观的词语，以咖啡刚才的说话的模式来看，他应该先对这个词下一个明确的定义，然后才能说明自己是否“认真”，继而把话题良心延伸下去。不过这次，他给出的回答却十分迅速且肯定：“没有。”

       “那你要怎样才肯认真对待我的问题？”

       “我已经说过了。德克萨斯，你的价值还只体现在让我打发时间，但在这个基础上，你只是‘牵挂太多’，明白了吗？”

       “我……”德克萨斯低沉道。“……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