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塞童话集-赫尔曼·黑塞
黑塞童话集 赫尔曼•黑塞 | 黄霄翎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童年和自然，我们永恒的精神家园。
对人类全体，绝望的爱与同情。
原文摘录：
而天下并无徒劳的爱
但人类对大自然终究无法摒弃贪欲而满足于友爱，一旦心满意足、感到主人释放出的善意，就想据对方为己有，恨不得掠夺、战胜、击败过去的朋友。
旧日的爱慕成了嫉妒和猜疑，而且由于黄山安静而坚决的反抗，昔日情终成心头恨。
万物的生与死都是一种无法摆脱的规律，一个人的生死和一块石头受山水冲击而滚下山坡、变成碎片，或在日光雨水中渐渐风化没有区别。
当他呻吟着、心灰意冷地等待死亡时，他感到山中、地上、大气和星空中传来同样的呻吟，弥漫着同样的凄冷。
尽管他很痛，他却并不感到孤独，尽管他觉得自己慢慢死于山中是悲惨而荒诞的，他却并不觉得这比时时处处都在发生的事更悲惨更荒诞。
而这个一辈子不满意，感到必须与全世界开战的人，他第一次吃惊地感觉到世界的和谐与永恒的美丽，他竟然对自己的死亡没有意见。
但他长眠山石并不逊色于安享天年后长眠在老家教堂的暗处，对规律的执行也无二致。
少年感觉自己心性独特，既想洞察世间之美，又盼袖手旁观。
因为诗人梦想中的美丽和妩媚在现实中永远无法找到
他也常常感到世间的生死和时代都在自己背后跌落不见了
世界就从那里展开，而我很喜欢。
那样的话，世界的本质并非像主的心一样善良光明，而是黑暗扭曲、邪恶阴森，森林沙沙作响，并非在作乐，而是在呼痛。
人类在困苦和欲望中惊慌而委屈地攫取、用以相互折磨致死的秘密。
但死也并非至高至美，也不能给人安慰。
死既是生，生即是死，两者纠缠在一场永恒的、疯狂的爱之战中，而这正是世界的终点和意义，由此生出一种能够赞美一切痛苦的假象，形成一片影响所有喜悦和美丽、用黑暗包围它们的阴影。
没有回头路，要探索世界，只能一路向前，那个棕眼睛姑娘是最好最美的，你离得越远，她越好越美。
他感到一种深切的羞愧和悲哀，仿佛直视着自己那纯洁的童年。
喜人的志气和温柔的庄严
只是他的心灵中留下了一块阴影，一点痛感，就像一根小刺，像一种无用的同情，隐隐作痛，也像一个未酬的小愿望，我们暗中希望向它示爱、分享它的喜悦、看到它的微笑，它会一直在梦中折磨我们，直到我们最终遇到它为止。
每个人都满足于邻居不比自己过得好。法尔敦国就是这样，世界上的大多数国家也是类似的，只要不出什么特别的事。
万物消逝，新事易老。
消逝的百年在他眼里犹如四季，年份宛若钟点。
它不再特别关注太阳星辰了。
他看重的是自己身上和内部发生的变化，觉得在山石和洞穴下面有一只陌生的手在操纵一切，让坚硬的顽石风化成一层一层的页岩。
山越来越自闭了，他感到自己与太阳星辰并不一样，而是与风、雪、水和冰类似，外表永恒闪耀，实际上却会慢慢缩减消逝。
可是城市已经消失了，爱情谷里没了歌声，高山牧场的小屋也消失了。
斯人已逝，成为过去。
世界静谧而枯槁，空气里有一道阴影。
他思念人类时，远古的钝响让它隐隐作痛，它感觉到一种不解的感动和爱，一个漂浮的暗梦，仿佛它也曾经做过人或类人的生物，唱过也听过歌，万物易逝的想法似乎从一开始就曾盘绕心灵。
仿佛曾有一个声音，一条细细的银线，将它和昔日世界连接，它吃力地翻动腐朽的记忆暗夜，不停地按动断线，一再探身于往昔的深渊。
很久以前，它身上不是也曾燃烧过一种情谊、一种爱吗？它这个孤独的巨人不也曾是集体的一员吗？
千百个沉埋的记忆震动了，纷纷扬扬地落下翻滚。
我了解你。了解你现在的恐惧，我绝没忘记你昨日和前日夸下的海口。
现在你的心灵每回绝望地怯懦兔跳，每个对那边可爱的阳光抛的媚眼，此前我就都了解，都熟悉。
恨他的智识、冷静和领袖风度，恨他缺乏可爱的弱点，恨我自己内心中认可他、赞同他、与他同类、和它为伍的那一部分。
昨日的美酒，今日就已变醋，醋却永远再变不成酒，永远不能。
难道我不是一个凡人，一个头脑简单的可怜虫，被违心的拉进老天无权要求他做的事吗？难道不是每朵丁香、每朵勿忘我都有资格留在它生长的河边，照常地开放和凋谢吗？
死亡是不可想象的幸福，逗留是无名的痛苦。
使事实成为谜语、让目睹成为预感
地上的每个现象都是一个比喻，而每个比喻都是一扇开启的门，准备好的心灵可以通过门进入世界内部，在那里，你和我、日和夜都会成为一体。
每个人都会在生命道路的这里或那里遇到这扇门，每个人总有一天会想到所有可见的东西都是比喻，比喻后面的才是精神和永恒的生活。
可是只有少数人愿意进门又美丽幻想，换取预感到的内部真实。
每个孩子都有过这种感觉，只不过感觉有强有弱。
但是多数孩子早在学会念第一个字母以前，就已忘却了这种感觉，仿佛从不曾体会过。
还有些孩子则长期保存着童年的秘密，直到白发苍苍、老弱无力，依然保留一点残余和回响。
所有还身处秘密之中的孩子，心里都只有一件要紧事：探究自己，探究自己和周边世界的神秘联系。
寻找者，还有智者，会在长大成人后重新开始这种探究，但是多数人早就永远忘记并离开了这一真正重要的内心世界，一世迷失在忧虑，愿望和目标的迷宫里，没有一样东西长驻心中，引领他们返回自己的内心，回家。
他只看到世界变了，从前的友情抛下了他，留下他孤身一人。
充满比喻的世界已经烟消云散、被遗忘了；新的愿望和道路把他吸引到了别处。
当他穿过花园时，小小的花园在他散乱的目光中沉默。
他再也不能在石头和叶子的彩色脉络中读出故事，再也看不到藏在蓝鸢尾花心中的主和永恒。
所有你现在当做玩具的东西，我认为是生活本身，而且你也得这样想才行。
而所有你劳心费力追求的东西，我认为是玩具，不值得为了它们而生活。
从那些逝去的年岁构成的蛛网里找回一根金线，用双手抓住献给爱人，而此物只是一声逝去的鸟鸣，听音乐时的一丝兴致和悲凉，比一个想法更加稀薄、易逝、无形，比一场夜梦更微不足道，比一片晨雾更飘忽不定。
往事开了一条缝，直裂到中学时代，回到我十二岁时，生命中最美的时候，什么都香喷喷的完美无缺，都有一种可以入口的、新鲜面包的香气，上面镀了一层醉人的冒险和英雄主义的金光。
我们被多少黑夜包围啊！
我们要走多少恐怖的痛苦道路，走进我们被掩埋的心灵的坑道，永远的悲情英雄，永恒的漂泊！
但是我们继续走，我们继续走，我们弯腰跋涉，我们在烂泥中游弋，几近窒息，我们攀爬邪恶的光滑石壁。
我们哭泣气馁，我们胆怯地悲叹，痛苦地嚎啕。
但我们还是走下去，我们忍受着走下去，我们咬紧牙关走下去。
周围懒洋洋地飘着令人绝望的渴求
岁月像雪花一样飘落，世界变了。
记忆的浪潮，爱的重担。
这一切都在那场大战中终结了，持续数年的战争把世界变得满目疮痍，战火遗下的废墟至今依然包围着我们，我们被战争的噪音震聋，为其无稽而恼恨，因其淌过我们所有梦境的血流而一病不起。
它可以回忆此前走过的路，回忆自己的出生和童年、成长和发展、辉煌和失败，可以在回忆过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永不磨灭的重要力量。
在内心深处，它将会找到自己完好无损的本性，这个本性不会试图逃避自己的命运，而是会接受命运，然后用失而复得的、最善良最本真的自我从头开始。
而小孩子的劳动和玩耍，这不要紧，孩子可以推搡，可以呵斥。
是孩子的事不如大人的正当、优秀、重要吗？不是的，恰恰相反，但大人就是有权，他们可以下令、做主，尽管他们和孩子一样，也要玩耍。
他们玩消防演习、玩打仗、上俱乐部和酒馆，但做什么都是一脸郑重其事，俨然非得如此不可，俨然世上没有更为美好神圣的事情了。
所有这些大人，几乎所有的都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呼吸着与我们孩子不同的一种空气。
他们往往并不比我们聪明，除了那种神秘的权力，往往并没有胜过我们的地方。
世上有很多事，我希望是另外一个样子，包括在学校里，但我还是很快乐的，虽然各个方面都反复告诉我，人类来尘世不是来享乐的，真正的幸福要等经受住了考验以后才能获得。
我学过的很多谚语和诗句都这么说，我常常觉得很美、很感人。
大人的生活捉住了我，先是一缕头发或者一根手指，很快就会是全身，并且捉住不放，按照目的和数字安排的生活，秩序，职务，职业和考试的生活。
看起来一切都完美无缺。只是什么东西都有些褪色，声音有些空洞，只是从我经历的一切中慢慢地丢失了一些东西，一些没有注意到、没有被想念的，但还是消失了、缺了的东西。
而且要是我现在还想再完整地、热烈地感觉到自己，那我就需要更强的刺激，得晃动身体，再来个助跑。
06.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