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北漂人》系列——炮哥

说起北漂,或是描写北漂的文章,多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辛酸,什么信心满满来到北京,踌躇满志各种打拼,到最后又爱恨参半不得已离开这个即大方又小气,即容人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帝都。这一类的“苦文”数不胜数,北漂给人的一个印象,仿佛就是失意者的代名词。果真如此吗?用东北话说——扯犊子!
“炮哥”在浩浩荡荡的北漂队伍当中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说实话,离开这条南北向的胡同,估计连胡同口天天卖煎饼果子的那西北籍两口子都不认识他。但在德外说起炮哥,上点岁数的人,尤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经常出入德外大街夜场那些人,炮哥这个名号还是能让他们回忆起当年的风花雪夜。没错,炮哥这个名号能令人想起的真不是叼着牙签眨眼间刀起刀落的小马哥,而是许多男人曾经的风花雪夜记忆而已,因为那会儿的炮哥,手下有一支类似于现在的“女团”,这支“女团”在德外大大小小的酒吧穿梭巡演,风雨无阻,是德胜门当年的一道夜色风景。

说女团的名号容易侵权,权且叫“豆蔻少女”吧。炮哥刚来北京时,在一家酒吧当保安,说白了,就是看场子的,上头有大哥,身边有兄弟。据说炮哥后来能一枝独秀,是因为大哥进局子了,一帮乌合之众于是作鸟兽散,炮哥没跑,那会儿正和一个跑场的舞团中的一个舞者眉来眼去,还是炮哥脑子活,撂下没前途的看场子的活儿不做了,转行专门给女朋友她们自由组合的舞团联系场子,还给这个野鸡舞团起了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叫“豆蔻少女”。炮哥那会儿的身份有点像现在正儿八经的职业——经纪人,凭着炮哥混社会的精明劲,德外那些灯红酒绿的夜场,少说一半都有舞团那几个姐妹固定不固定的表演时间,为了不误赶场时间,炮哥还买下一辆二手“面的”,白天靠拉客宰客赚钱,晚上专职给舞团当经纪人兼司机。炮哥说,那段时间是真累,但也让他从此洗心革面,离开“道上”。
他那个相好的舞者,不仅舞跳得好,歌唱的也有声有色,每周六在演歌台驻唱,其他时间,都是舞团集体演出。舞团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唯有炮哥的女朋友是北京妞儿。这女孩的家庭挺复杂的,她爸妈改开初期就去了纽约,去的时候是两口子,过了没几年,这俩人一个给女孩娶了个美国后妈,一个给她找了个德国后爹,女孩自然都不认,就这么的,亲爹妈留居纽约,这闺女大学没毕业,就拉着这几个姐妹开始组团挣钱,炮哥也就是那时候跟这妞儿好上的,那几年,四女一男就住在炮哥女朋友那个位于人大西门的四合院里。也就是那会儿,叛逆的女朋友跟炮哥领了结婚证,没有热闹的婚礼,也没有婚宴,炮哥甚至都没给“新娘子”买个像样的戒指,用炮哥的话说,啥都稀里糊涂的,稀里糊涂的成了有妇之夫,稀里糊涂的有了北京户口。

舞团的名字再好听还是野鸡性质的团队。那年头,“豆蔻少女”一个场子演出的收入并不高,上台下台一阵群魔乱舞,前后也就十五二十分钟的时间,一个夜场演出的收入,不算客人的小费,每场100到300元不等,一晚上在德外赶场少说七八个场子。鼎盛时期说不好,炮哥说一晚上转场十一二个酒吧很稀松,收场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凌晨两三点回家常事儿。也就是那阵子,炮哥大意了,不小心给女朋友播上种子。这事玩大了,有孩子和没孩子两码事,炮哥说,从医院确认女朋友怀孕回来,他一下子成人了,他自己说的,那以后再没调戏过任何一个女人,包括“豆蔻少女”另外那三个成员。他说,得给孩子积德。
计划赶不上变化来得快。孩子妈怀孕两个多月,在最后一次登台亮相时,说最后一次,是因为炮哥的“经纪人”身份就此告终——女舞者被一个借着送花名义的客人当众调戏,就在旁边的炮哥岂能容忍?一顿铁拳招呼,客人伤情被鉴定为“重伤”,在看守所呆了几个月,炮哥获刑七年。炮哥混社会时就多少知道墙内该怎么表现才能积分减刑,那几年,炮哥铆足劲表现,用他的话说,只要是人能干的事儿,只要是管教让做的,没他不干的。唯一让他纳闷的,孩子妈只给他寄信寄孩子的照片,从未探过监,一次也没有。

吃窝头四年半,炮哥终于因为表现不错,减刑出狱。那天的喜悦和惊吓几乎同步,接他的三个舞团成员被他的眼神吓坏了,炮哥这才知道,跟他领证且有了一个胖嘟嘟儿子的“女朋友”(炮哥那会儿还不适应老婆这个称呼),在他自由的前个晚上,乘坐国际航班去德国了,留下一封信和一张他签字即生效的离婚协议书。炮哥那天发誓说,他要亲往慕尼黑找回自己的老婆和孩子,甚至发狠道,人挡杀人,鬼档杀鬼!那三个妖精也说帮他实现这个理想。
有些人为了一个目标,可以守诺几十年,有些人可能一觉醒来就忘了,炮哥属于前者。老婆走时,给他留下一万多现金,他就用这笔钱,加上那三个舞者入股的几万块钱,在九七年初,租下西单一个不足三十平米的门店,卖什么?想想,炮哥还真是有眼光,这主儿专卖女性内衣裤,屁大点的一个小门面,愣是卖了六年女人里面穿的小物件,居然发了。他用赚来的钱,跟嫁自己的妹妹似的,陪嫁了两个舞者,另一个显然对炮哥有意,西单的买卖不做了,她又在炮哥新开在百万庄附近的咖啡屋做起了身份始终令人捉摸不透、又谁都能管的高管。

炮哥前后去德国五六次,办的是旅游护照,头回去就见着孩子妈和他儿子了,法律上已经不是夫妻的两个人,在德国还像以前那样双宿双飞。孩子妈没有再嫁人,继承了她生母和后爹的遗产,当起了养尊处优的小富婆,在慕尼黑有一个据说大的要命的庄园。炮哥有点遗憾的说,就是儿子跟他不亲,他回回去,那小子一见他来,客气的打个招呼,转脸就住到别处去了。“你说这是给老子行方便呢,还是躲老子呢?”炮哥愤愤。
估计是懒得折腾了,人大西门外那处院子拆迁后,炮哥便搬到后海这边,一边开着咖啡屋,一边当起了包租公,当然了,那个跟他不清不楚的舞者也住这里,至于是不是住一屋,那就不清楚了,反正经常看到两人一起遛弯,那模样,真不像见不得光的偷鸡摸狗。炮哥热情,隔三差五的叫我去他家整几杯,叙叙旧唠唠嗑,哦,忘了交代一句,西单那个小门脸,就是我表弟租给他的。炮哥不介意我写他的东西,说只要不写人名就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