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鸽妖之二
第二天瞿清鹤说自己好了些，约我共进晚餐。我忙不迭地穿好鞋子，下了楼。
刚出宿舍楼我就看见了穿着一件褐色格子大衣的瞿清鹤。她背对我来的方向，双手插在口袋里像是在想心事。走的更近些我发现她将长发盘了起来，插着我送的那一根簪子。待我走到她面前之后，她才像突然回过神来，接着笑着问我：“好看吗？”
大衣里衬的是一件灰绿色的衬衫外罩一件暗绿的毛衣，下装是短裙配棉袜，我总觉得这样有点单薄，便反问：“不冷吗？”
她摇头，又笑：“这个问题好直男。我都这么穿了当然不冷啦！”
她笑起来的时候眯着眼睛，绯红的脸颊像是三月的桃花。我发现她的妆容与以往有些不同，我说不出具体的变化，但这个感觉还是很明显的。我点了点头，瞿清鹤开心地笑道：“我昨晚看到了一个美妆教程，想着今天要出去玩，于是学了下，看起来还算很成功？”
我有点惊喜的感觉。有人为自己刻意梳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随口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呢？”
“嗐，还能想什么，”她的左手挽着我，一边拉着我走一边说，“发呆呗。”
————————————————
我们要去的那家餐厅开在学校对面美食城二楼的一个角落里，很清静，装潢风格很有中世纪小酒吧的韵味，我和瞿清鹤都对这个地方感到很满意。我们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身后仿红砖的墙上还挂着几幅油画，在头顶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有点迷离的氛围。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玫瑰，我们原以为是假的，但仔细一闻还有香味。一盏马灯挂在我身后的立柱上，灯的款式很像在滨江公园看见的小灯牧手里的那种。灯的里面有个布条仿的火焰，灯光照着跳动的布条发出的光很像火光。这些细节都很让我们心动，瞿清鹤拿着手机拍了很多照片。
“这地方真好。”瞿清鹤放下手机之后这么说。
网上购买的套餐替我们省了点餐这一环节，对于我们这样的选择困难症患者来说无疑是一大福音。我们聊着天，等着上菜。
“对了，你脚还疼吗？”我这么问她。问完这句话之后我有点恍惚，此时离她崴脚过了不到一周，这期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真有点不可思议。
“还行，”被我这么一说她又揉了揉脚踝，“疼还是有点的，但还算可以忍受吧。大多数都能靠着初雪女给我的祝福来镇痛，晚上我也会拿古树火来热敷，感觉还挺舒服的。”
我笑起来：“我没想到这个火还能这么用。”
“那你脸上还疼吗？”她这么问我，“看起来完全好了。”
我伸手摸了摸，确实摸不出伤口了。我点头，说：“不疼了。”
“神奇的鸢尾。”她感慨道，向我伸出了双手，手上燃着绿色的火焰。她笑着对我说：“你把手伸过来，试试看，很舒服的。”
我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有点怕被她烫伤。她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我还没来得及缩回手就被一种极为温暖的感觉包围了。她的手很细嫩，手心的温暖传递到我的手背上，一下子又到达了我的全身。这种温暖很难言喻，但我一瞬间都觉得已经温暖到可以脱下外套了。她笑吟吟地看着我，眼里映着身后灯火的火光，还有点初雪女给的祝福的蓝色。这样的温暖这样的眼神，我不禁有点想入非非。我又反过来握住她的手，那绿色的火光被我的手挡住了一点，黯淡了些许。我摩挲着她的细滑的手背，几乎想要吻上去。
“不好意思久等了。”老板娘适时地出现，将食物摆在桌子上。我和瞿清鹤都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我替老板娘摆放盘子来掩饰，瞿清鹤则红着脸低头看地面。老板娘善意地笑了下，对我们说：“请慢用。”
她回到了厨房去，但她的出现还是打破了我们的气氛。我们各自将盘子拖到自己面前，拿起刀叉开始享用。我感觉有点燥热，便脱下了外套放在一边。
“也不知道他们过不过新年。”瞿清鹤突然这么说。
“他们？”
瞿清鹤切下一小块肉，却也不着急吃。她用叉子戳着那块肉，漫不经心地说：“阿辛啊李白啊，不然还能有谁呢？”
这话让我觉得我们共同的朋友除了高中同学以外似乎就只有妖怪了，在大学我们没有什么共同好友，而且我们都有点远离社交的意思。我们大多数时候都是过着二人世界，剩下的时间也都和李白在一起，我们几乎都没有发展在人类社会的社交，这也是个弊端。我们给大家留下了一个随和但又不易接近的形象，这相当矛盾。瞿清鹤也许也会有这种想法。
我们边吃边聊，感觉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就接近九点了。宿舍十一点锁门，在关门之前我们还可以找地方逛一逛——更何况我们都不着急回去，都想着在一起多待一会。瞿清鹤提出去校园里散步，我欣然同意了。
我们散步的路线一直很固定，从宿舍楼下一直往南体育馆走，一路上穿过银杏夹道的文典路，所望见的都有点萧瑟。新年夜，同学们大多数都在校外游玩或是已经回家，像我们这样有闲心散步的人真不多见。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看见的多是妖怪，两相对比之下尤为明显：人类世界的文典路人迹寥寥，寒风从宿舍楼间涌进，狭管效应的作用下路上的风显得更为凛冽；妖怪世界的文典路才真的有新年的感觉，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尽管我们并不能切身体会每个妖怪此时的心境，但光是一条拥挤的大街就让我们觉得有很明显地落差了。
瞿清鹤说：“真好奇妖怪们过不过新年。”
我说：“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瞿清鹤摇头：“刚刚说的是……那些‘有思想’的妖怪，其他的妖怪呢？”
她随手一指，灰蒙蒙的天空中飘着许多烟灵子。
“没思想就不用过新年了吧？”我说。
她想了想，一抿嘴：“也对。”
——————————————————
李白的担心有点多余：他前女友最终没有来找我们，也不知是先前说要来是说说而已还是想通了。这事不管对谁都是个好消息，李白不想见她，我们更不想，她不来就是彼此相安无事。老实说，我们还真挺怕见到她的，并且我们也讨厌一直卷在这件事里，更怕又惹得李白不高兴。
李白依然不愿意见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也想过做点什么向他道歉——尽管瞿清鹤说抹不下这个脸——但是我们连李白人在哪都不知道，更遑论道歉。我们几乎也见不到吕西安，他可能从来都是躲在鸽子里的，从不会让我们看见。我们也不知道他和李白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两人看起来都不像是长于社交的样子。也有可能就是因为他们两都是孤僻的性格，他们才能当上好友——类似古代隐士一年只见一次的神交。
由于考试周的临近，我们也都不再去提这些事，各自忙于应付考试。要背的东西很多，光是打印出来的提纲就有将近七十页，我感到心力交瘁，只能硬着头皮死背；瞿清鹤倒是读书的料，背起任何东西都显得得心应手。我怀疑这和初雪女的祝福多少有点关系，瞿清鹤也承认了。
“不过现在这也算是我的能力啊。”她说。
我并不质疑她这种能力是否有作弊之嫌，只是单纯地羡慕而已。那些考试前买来印着“孔庙祈福”的文具的学子内心想的或许和我现在想的差不多，而瞿清鹤是真的有被祝福的人。对此我除了羡慕之外别无其他。在许多个被杂乱的时间线与历史人物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深夜，我常常想起瞿清鹤那一双蓝色的眼睛。但越是这么想，书上的字就越是看不进去，黑色的字浮在白色的纸上，默读一遍之后也没有分毫进入我的脑海里，脑海里反而都被那双眼睛的蓝色占据了。
她一定很轻松吧。我这么想。这么想挺过分的，所以我从没有告诉过瞿清鹤我有过这种想法。她一定也付出了许多努力，她是那种即使没有初雪女的祝福的帮助也会好好学习的人，而我是那种既然可以仰仗着祝福那么复习一定会拖到最后一刻的人。我和瞿清鹤有很大差距，在这点上我不如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