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鸟》其六(乃贝)
贝拉被一声秋雷惊醒。
她在稀稀落落的雨点声中睁开惺忪的睡眼,黑暗中看不清挂钟,时间的观念被夜晚模糊,贝拉猜现在在凌晨一两点左右。
贝拉记得自己做了个梦,但梦的内容被大脑中的眩晕感冲得七零八碎。
五感慢慢地恢复,她试着用双肘支撑自己起床,却发现四肢酸痛得过分,身下的床褥触感也与自己的不同,紧接着,贝拉的鼻腔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
“醒了?”乃琳从陪护椅上起身打开小夜灯,从热水壶接了杯热水泡好药凉着,再走到贝拉身旁,手背轻轻贴着贝拉的额头,感受着体温,“嗯,还有点低烧,医生说只要不高烧就可以出院了。”
贝拉昏昏沉沉地意识到自己到了医院,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不停用双手揉搓太阳穴,试图缓解头疼。
过了会,她声音低低的,“我怎么了?”
乃琳坐在床边搅拌着杯子,一边对着水吹气一边笑道,“某个自称身体好的人,淋了场雨,然后半夜发高烧,叫也叫不醒,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给她抬了过来。”
“一天天就知道讽刺我。”贝拉气呼呼地把脑袋捂进被子里,她哪里知道过去十多年淋雨都没出问题的自己,怎么今天就栽跟头了呢。
大概是生病的缘故,贝拉的声音软绵绵的,再加上浓重的鼻音,她生起气来更像是某种毛茸茸的生物在撒娇。
乃琳浅吸一口气,平复跳动的心脏,用哄小孩的语气劝慰道,“你先把药喝了。”
“那个…那个,你有糖吗?”贝拉说这话的时候只露出了水润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乃琳挑眉,但还没等她开口,贝拉又急着补充,“小时候因为吃药吐过一次,然后后面就得含着糖,不然不习惯,我现在已经不怕苦了。”
“我懂我懂。”乃琳嘴角微微上翘,“你等着。”
出门拐角就是儿童住院部,乃琳去找前台的护士讨要了几颗糖果,借口说家里小朋友哭着闹着不喝药。
乃琳回到病房时,贝拉又睡了过去,还喝完了杯子里的药,看得出来药很苦,即便睡着了她的眉头还紧皱着。
“小孩一样。”乃琳伸手去戳贝拉的脸蛋,接触到柔软皮肤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这个举动有些越界。
乃琳啊乃琳,你是否过于心急了些。
她一边自嘲一边又接了杯水凉着,这已经是她克制又克制后的结果,毕竟不设防的贝拉可不只有脸蛋可供享用。
乃琳的视线又开始不自觉顺着贝拉的脖颈向下滑,只好闭上眼,想些其它的事情。
她想起自己的秘密。
如果让贝拉说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那一定是临近傍晚的那个小庭院。但乃琳认识贝拉,要在更早的时候。
那天她放学回家顺道去杂货铺看望爷爷,爷爷拉着她叨完了家长里短后,从盒子里抽出一个已经拆过的信封说最近收到了这么一封奇怪的信,写得好像是小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寄到了这里。
乃琳一看,是一篇玄幻修仙的文章投稿,投稿单位是青春少女,她依稀记得那杂志社就在隔壁办公楼里,但这修仙和青春爱情八竿子打不着。
“琳琳啊,要不你去问问,能帮忙投就帮忙投了。”爷爷躺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
投过去多半也会被打回来。乃琳看了眼署名那排写着贝拉两个字,字迹娟秀,她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朝少女杂志投递这种打打杀杀的文章,就好比一个大汉走进咖啡厅大吼小二来一盘韭菜饺子一样荒谬。
乃琳打算写个回信,结识下这位奇人。
后来她们又在庭院相遇,再在校园相知,她决定暂时保留这个秘密。而命运的安排说不清道不明,好奇心发酵成眼下踌躇的胆怯,或者称之为暗恋,总有股造化弄人的感觉,但无论是馈赠还是诱饵,乃琳都抑制不住地咬了上去。
谁让贝拉说了乃琳是乃琳就好呢。
凶手一动不动地酣睡在病床上,被害人托着脑袋呆坐在一旁打着哈欠,悄悄在心底责怪眼前的大木头,又感叹爱上直女是她的宿命。
雨一直下到早晨,贝拉在六点半的时候准时醒来,伸了个懒腰,发烧带来的不适感已经消退,她直起身子,以尽量小的幅度从床尾起床,以免吵醒趴在一旁熟睡的乃琳。
从隔壁抱来一床新被子给乃琳轻轻披上,贝拉一个人到楼下买了两碗小米粥,一碗自己喝了,另一碗用从老板那借来的保温碗里盖着留给乃琳。趁着打包的间隙,思索着如何挣钱偿还乃琳垫付的医药费。
回到楼上,见乃琳还在沉眠,这个点其他同学估计都已经早读完开始做题了,贝拉又没带书,索性就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雨发起呆。她不太爱下雨天,小时候外婆腿上有风湿,一下雨就疼得嚷嚷,那个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药,贝拉只好用温热的毛巾帮外婆热敷按摩来缓解疼痛,而贝拉的父母总会在这种时候互相指责,把家里吵得一团糟。
但乃琳说过她喜欢下雨天。
“我说不太清楚,也许是觉得听着雨声阵阵发呆会有一种..”乃琳停下削苹果的手,摸着下巴思考了会才说道,“大概是那种从忙碌的尘世间抽离的感觉吧?”
“发呆不是挺浪费时间吗?什么也不做,就干看着。”贝拉誊写完地理笔记,放到书本的最下面,活动活动脖子,开始下一门功课。
“没情趣的学习机器。”乃琳皱眉瞥了贝拉一眼,“什么叫浪费时间,如果发呆能让你感到心情舒适,那就不叫浪费。人生总是有一些时刻需要挣脱既定轨道的。”
贝拉耸耸肩,“所以这就是我已经做完了今天大部分作业,而你还没有开始的原因吗?”
“浪漫过敏。”乃琳翻了个白眼,用刚削好的苹果堵住贝拉嘴巴,“把数学的借我抄抄。”
这只是一件琐碎的小事,贝拉自己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最近记性出奇的好,尤其是那些与乃琳有关的,那些她以为自己不会记得的零碎,都被偷偷记录在心底。
雨声渐停,凉凉的早风滋溜钻进房间,乃琳嘟囔着裹紧了被子,往贝拉的方向拱了拱。
贝拉用手整理着被微风吹散的刘海,将窗户关小了些,而后半躺在病床上,半阖着眼,学习起如何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