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深】海国之歌（十）
【十】鱼翔浅底
近来台风季，生活仓窗外，呼呼的海风成日嚎叫总不停歇。
深却顾不上恶劣的天气，牵着男孩儿走进浪头有些急的海里。不远处岛礁上，就是渊的族群生活的岩洞。
刚踏进海里，牵着的孩子就被海浪推了个趔趄，他赶紧俯身下来将男孩抱进怀里，稳稳身子走到水更深的地方。
玫瑰看他们这样，将长刀扔进海里浮起来，正要踩上去，深阻止道：“诶，别，我带他去就好了。”
：“他们应该不会对你很友善，而且海上这么大的风,我实在不放心。”玫瑰看看远处黑压压的云层，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十分凌乱。
：“没事的，渊他们不是不讲道理的……”深眼底倒映着远处的岛礁，那里有很多对于他来说相当痛苦的回忆，如果可以，那是他此生再也不会靠近的地方。
而此时他又把小男孩儿抱紧了些，对玫瑰说：“我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讨厌我，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万一有什么…他们也是尝试过接纳我的，凭这一点，我也应该有坦诚单独面对他们的胆量。”
他回头看看玫瑰站着的海岸，笑笑说：“再说了，都去了妹妹怎么办？你在岸上还能有人照看她，放心没事的，送完我就回来。”
玫瑰将额前的碎发拨到耳边：“千万小心，如果有什么情况…”她指指手腕上的手环：“随时叫我。”
深点点头，潜入了温度有些低的海水，游向岩洞那边。
海水有些浑浊，比平日更强的水流里夹杂着许多飘散的海藻、渔网和散架的船板，有的带着生锈的铁钉与快速游动的深擦肩而过。
离岩洞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深就被附近的海妖认出来拦住了。
看到是他，那几只海妖马上报以不善的脸色：“怎么是你？你又来做什么？”
：“还带了个小的…”旁边的海妖看着他怀里的小海妖说。
：“这孩子的亲族都被神庙的人杀掉了，实在无处可去，我这次来就为给这孩子找个家。请你们转告渊，让我见见他。”
深说完，那几个海妖面面相觑，背过身商量了一阵，最终带着深进去了岩洞。
这个岩洞还是有一股血腥的味道，角落里新堆了不少骸骨，不知是些什么动物的。
闻到那股味道，深胃中竟有些不适，有些埋进心底的记忆又苏醒过来。
他走到渊面前，把那个小男孩儿放下来，将孩子的来历讲给面前面容冷峻而威严的首领海妖听。
渊眉骨投下的阴影依旧深邃，他还是默默地听深讲他遇到的故事,就像当初第一次在这个岩洞里听他说话一样。
：“那就这样吧，孩子留下来。”听完深的讲述，他做了决定,其他海妖也没有任何异议。
深见他们答应得这样快，对渊说：“谢谢你们。”
渊瞳色较浅的那只眼睛此刻有些浮光，他看着深说道：“或许这次，是海妖们该感谢你。”
深抬头有些讶异，首领走到他面前，垂眼看着这个瘦弱的青年：“你是一个被毁了的海妖，没有地方能接受你，有时候你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
听到这里，心像是被一支利箭射穿，深微微张口，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你不是人、不是海妖，也不是人鱼。但是你心里有杆秤，有自己的准则。你哪一方都不是，可你尊重体谅每一方。”渊竟然伸手轻拍了深的肩膀，这在他族群中，是连他最赏识的海妖都不敢奢望的鼓励。
：“你的路不好走，但只要你心里的称不偏，走下去。那时侯你就不会困于身份，普天之下都是你的海域。”渊的话像是将深从迷雾中推了出来。
离开岩洞，深回到了玫瑰所在的海岸，玫瑰赶紧迎上来，给他披上衣服。
深在浅水中站起来，脸上都是欣喜的神色。
：“怎么这么高兴？”玫瑰看他这样，疑惑地问。
深拉着玫瑰，嘴角扬着告诉她：“他们接受了孩子。”
：“这是好事，可是…”玫瑰还有些疑惑。
深摇摇头，发丝上的水滴被甩出去一些。因为低温的海水,脸上有些发白，然而这并不影响他的心情。
他对玫瑰说：“我身上的枷锁好像被打开了…玫瑰，我不是人、不是海妖、不是人鱼。这些都不重要，对不对？”
听到这里，玫瑰的疑惑一瞬间烟消云散，她笑着地捧着深的脸揉了揉：“当然对，你是你自己就可以了！”
这之后深和玫瑰到各处海滩寻找人鱼的踪影，深每夜在海岸唱歌想吸引路过人鱼的注意，因为台风吞没了他的声音，始终没能成功。
而总司要求玫瑰交货的日期，居然就在这些忙碌中不知不觉滑了过去。
玫瑰看着月下的海滩上，深牵着人鱼小女孩儿对着海面呼唤的背影，像是一副刻进脑海的画。
她拿起视频设备，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唱歌和呼喊的样子拍了下来，存进了手环。
这夜，将小女孩儿安顿休息后，玫瑰将空间转换到一片草海上。
齐膝深的细叶草在月下随着风向摆动，翻滚出一道道银色的浪花。萤火虫在这些互相磨蹭沙沙作响的叶片里飞进飞出。
玫瑰拉着深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迎面是月光，身边是银色的叶浪。
：“这个地方之前就想带你来，只是后面忙着做吃的，总没时间。”玫瑰坐下后对深说。
深的脸有些红，在月色下并不明显，呼吸里有玫瑰花的香味。
他问：“今天怎么想到要过来？”
玫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深深，我时常在想…我的星球对你做了很多残忍的事，你会不会讨厌我…或者恨我？”
深立刻摇头，说：“你们星球是一回事…他们的决定肯定是错的。可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玫瑰在嘴角挂起了一个坏笑：“那你喜欢我吗？”
深见她又开始了，报以一个白眼：“喜欢你个头。”
：“哦，只喜欢头？”玫瑰得寸进尺。
深的脸彻底红了，有些炸毛地对她喊：“不喜欢，哪儿都不喜欢！”
玫瑰却笑得拍膝盖：“哎小妖精你可真是太可爱了！”
深一个眼刀剜来，玫瑰老实了，她低着头眼神里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那你说话可要算数，不要喜欢我，一直都不要喜欢我。”
月光下玫瑰的头发有些泛出淡淡的紫色，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深看着玫瑰的脸，想看她阴影下的蓝紫色的眼睛，却看不清。
：“怎么回事？玫瑰？”心头出现了不好的预感，深轻轻推推玫瑰。
见深开始着急，玫瑰说道：“深深，就像你一样，我也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些自己觉得对的事情了。”
她看向深的眼睛，怕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里又出现泪花。
：“总司要求的交接日期已经过了，我现在是违反工作规定，浪费总司资源的在逃通缉犯了。”
深听到这里，紧拉住玫瑰的手，仿佛如果放开，她就会忽然消失一样。
：“通缉犯？他们会对你怎么样？”
：“深深，只要我不想，没有人能拿我怎么样。”玫瑰也轻轻握握深的手。
：“我在神庙看到那两个孩子的时候，就想起了第一次看到你的样子，一样的恐惧和难过在他们脸上，我想让这种不幸在这里彻底止步。”
：“那你准备怎么做？”深眼里是玫瑰在风里飞舞的发丝。
：“我要逐一破坏掉总司设置在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神庙传送口，也就是星际链接点的坐标和基站。这样他们就无法找到这颗星球，即使再找到，那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这个星球已经是别的样子了。”
玫瑰看向夜空，上面遍布星辰，她的那一颗远到根本不能在这片夜幕下出现。
：“那如果所有的链接口都被破坏了，玫瑰你还能到这里来吗？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不能…”
深说道这里，眼眶里的泪滚落得那样快，他赶紧转头擦擦泪，克制了一会儿，他的嘴唇因为难过而有些颤抖。
看他侧过脸去，玫瑰握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些：“深深，链接口都破坏以后，我的确是不能再在这里了…”
这次，深问玫瑰：“玫瑰，留下来好不好，留在我身边，我还想和你一起生活…我…”他说不下去，眼泪根本控制不住，一滴滴砸在他的素净白衣上。
玫瑰赶紧抬手去擦他的眼泪说：“深深，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也很想留下来陪你。”
深的眼泪根本擦不干，她也无奈放弃：“可我们星球的任何一个人，留在这里都是不对的，包括我。我不该再影响这个世界，打乱你的人生。而且，入口是一定要有人进去才能单向破坏从而封闭的。”
：“你…什么、时候去？”深的声音已经哭哑了些，有些抽泣地问。
：“我今晚就动身，不过在最后一个链接口破坏之前，我会回来跟你好好告别的。我把生活仓留给你，你也知道它怎么用了，有了它也好藏身，在海域里四处帮妹妹找家。”
深问：“留给我，没有生活仓的传送口你怎么去其他地方呢？”
：“我找到最近的神庙，利用当地的接口，进去破坏之后直接到下一个神庙就好了。”玫瑰将这事情讲得很容易。
：“你留着生活仓，灾民们还需要“小海神”的普渡呢。”她轻轻刮了一下深的鼻子，深低下头，肩头还有些颤抖。
：“深深，就算以后我们终将分开，也不用难过。我觉得冥冥之中，宇宙自有其轮回的方式，我们还会再相遇的。”
一阵风吹拂到两人脸庞，将玫瑰的发丝吹开，大大小小的花瓣一瞬间飘洒在风里，伴随着馨香。
：“只是那时候，我们不是现在的样子，时间和物质的组成条件会变化。这一生熵灭以后，也许会耗费亿万年的时间，等极远的两个星系融合在一起，我们以生命、或者非生命的形态重逢。”
深在这片花雨里逐渐平静下来，也抬眼看夜幕里碎钻般铺成一片的星河。
：“好，我等你回来。”眼泪干了，深的眼睛里映着星光，玫瑰站起身揉揉他的头发。
她转过身走向生活仓，眼泪才敢落下来。身后的深在月下轻轻地唱着歌，风把只言片语吹进她耳里。
：“在那草海上，有一轮月亮，月光洒在你头上…
风轻轻吹扬，带着花香刻入我心房…
来世若漫长,请你还我那样的一片月光，
柳絮纷飞时，你我相识一场也不枉…
哪一片月光，甘心被遗忘，几个千年都一样…”
玫瑰离开后，深将生活仓转移到海滩，不想搬过来几天后，一场大台风就登陆海滨。
这样的天气深只能躲在阳台透过玻璃往外看，却在午后海滩上一群被台风大浪拍打上来的金色人鱼。
他顾不上外面的风雨，冲了出去。艰难地逆风，是一群女性人鱼。
人鱼们见他靠近，转头要赶紧回海里，可冰冷的浪花拍得她们很难游离，在狂风暴雨里，深只能尽力朝她们喊：“别害怕！我也是海族！你们到岸上来避一避吧！”
人鱼们还是往海里退，深只好求她们先别走
：“你们等等！我这里有个人鱼女孩儿，族人都被神庙祭祀杀光了，实在没有家人，我…我是个海妖，她跟着我也不合适…求你们收留下她…哪怕以后给她另外找个家…”
风雨太大，他几乎闭着眼睛喊话，一张口，海水和雨水都往嘴里灌。
有一只人鱼却回应了他：“你是不是在岸上跟着人长大的海妖？？”
深听到这里，赶紧卖力冲过去，：“我是！我是！你怎么知道我？”
那条人鱼是个年轻女子，见他回答了，转身到一只年长的女性人鱼身边说：“母姆，他好像就是那几只人鱼在找的海妖。”
深脸上煞白，头发也被雨水打湿：“是不是晰！是不是云龙和阿云嘎他们在找我？是不是他们？”
年长的女性首领让她的女儿们上了岸，等待风浪平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