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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节 在圣乔治的庇护之下

2023-02-20 00:36 作者:霜野夏詩  | 我要投稿

穿过颇有年代感的廊柱,镶嵌着青铜雕刻的棕色大门缓缓打开,外界的光顷刻间从门的缝隙中漏过,原本有些昏暗的室内,迎来了短暂的敞亮。

站在我们前面的文悠纳小姐转过身来,安静地向我们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领着我们走进了这座圣乔治教堂。

其实在不久之前,神谷和我循着地图上的指示来到这里的时候,差点因为它其貌不扬的外型而差点把它当成了普通的公署大楼——比起隔壁有着金黄色外墙和四座群青色宣礼塔的清真寺,马龙派的圣乔治主教座堂看起来的确朴素得过了头:没有夸张的尖顶,也没有飞扶壁,这座罗曼式建筑唯一的特别之处可能就是教堂一侧如同鹤立鸡群的钟塔了。所幸在出发之前,悠纳小姐与我们约定好了碰头的地点,于是在关键时刻,她的身影出现在教堂门前,叫住了正欲离去的我们。

“不得不说,这里还真是韬光养晦。”

寒暄之后,神谷带着些戏谑的语气向文悠纳搭起话来。悠纳小姐看了看教堂的钟塔,又看了看屋顶上的十字架,微微点了点头:

“的确,从外面看确实不怎么显眼,不过它的内饰,一定能对得起你刚才说的‘韬光养晦’这个词。”

她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表现得心如止水,不过现在正站在室内前廊的我,环顾着教堂四处,倒也是惊讶到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不同于外部的朴素装饰,圣乔治教堂的内部算得上是金碧辉煌,黑色的条形瓷砖在纯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勾勒出纵横的轮廓,供信徒们祷告听经时的座椅则井井有条地摆放在前殿中,一条藏红色的地毯将前殿一分为二,一直绵延到内殿当中。

前殿的两侧都有四根大理石制的爱奥尼式立柱,它们配合着二层平台的拱顶,将前殿与侧廊划分开来。向上望去,虽然平顶的天花板上并没有西斯廷教堂那样的天顶画,但整齐排列的凹格搭配着金色与纯白,仿佛让我有了一种身处宫殿当中的错觉。

尤其是当我看向内殿,带有华盖的圣所之下,是摆放着蜡烛与十字架的祭坛,在祭坛的背后则是设立在大理石台基上的主教席位,看上去庄严持重。悬于席位之上的,则是一副画有圣乔治屠龙的油画,整体镶嵌于弧形的后殿墙壁上。回廊穹顶上的窗户将光线投射在圣所与周边的地面,为这一片净化灵魂的场所增加了一丝神圣感。

站在这处神的居所里,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当我抬起头凝视着高悬在圣所顶端被阳光笼罩的十字架的某一个瞬间,内心仿佛也被那样圣洁的光所照拂。我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轻轻地放在胸口,喃喃道了一声:

“Ave Maria.”

那一刻,在穹顶上四位先贤的目光交汇处,我似乎看到了神正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来。

“秋洋,咱们上楼吧,还有人在等着我们。”

神谷的声音把我拉回到了现实,我匆匆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快步跟上了她们。

 

为我们引路的教士推开一扇暗门,带着我们走上二楼,在走过一段有些昏暗的走廊之后,停在一处角落中的棕木门前,向我们点点头之后,安静地离开了。

“马龙尼礼教会得知你们要来贝鲁特,特意召回了在外调查的线人,他们在此之前也和我一样,在调查池小姐的下落。”

文悠纳轻言细语地叮嘱神谷,在得到了答复之后,她敲了敲门,然后转动门把手,率先走进了房间。

阳光透过玻璃窗户,照亮这座面积并不大的房间,一张书桌将这里一分为二,一侧摆放着三张扶手椅,而另一侧,则是端坐着身着白色长袍的一对男女。墙壁被漆成淡绿色,弧形的天花板上镌刻着浮雕,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座木制书架——这样的装潢让我们有一种似乎回到了欧洲的感觉。见到我们走进房间,屋内的两人站起身来,将右手印在心口,微微鞠躬:

“As-salaamu Alaykum.”

“Wa Alaykumu s-Salaam.”

我们同样将手放在胸口,颔首致意,文悠纳同时也轻声回应了他们的问候,然后向我们介绍了两人:

“这两位是海塞姆(Haitham)·伊本(Ibn)·吉卜伊莱(Gibril)和依娜丝(Inas)·宾特(Bint)·吉卜伊莱(Gibril),这对姐弟是出生在叙利亚的穆斯林,据他们说,池小姐曾经和他们共事过一段时间。”

然后,她又转向我们对面的两位:

“神谷羽音博士,林秋洋先生,他们二位受圣座委派而来,想向你们询问一些事情。”

简短的介绍过后,五个人坐了下来,悠纳小姐打开笔记本,做起了记录,神谷也从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布袋:

“抱歉,海塞姆先生,依娜丝小姐,我对一件事情比较在意:为什么这里的教会,会想着找穆斯林来充当线人?”

海塞姆微微抬手,露出缠有绷带的手腕:

“我们同样都受真知的指引,探寻着同一个本源,所谓不同的信仰,只是在世俗世界里用以界定的一种方式而已。更何况,我们更多时候,是活跃在一些教会无法触及的领域,在见不到阳光的阴影当中行动。”

我颇有认同感地点了点头——教会似乎对寻找代理人来执行任务这种方法情有独钟。与我比起来,他们目前的处境要比我当时好上不少,但我却隐隐之中对他们产生了些许担忧。神谷打开了小布袋,取出那枚镶嵌着莫林十字架的戒指,放在桌上,推到两人面前: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转弯抹角了——你们应该见过这枚戒指吧?”

依娜丝拿起戒指放在手心,仔细地端详着戒指内圈的铭文:GLORIA LIBANI DATA EST EI——荣光归于黎巴嫩。

“我们曾经也佩戴着这样的戒指,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这种戒指是池小姐制作的,曾经用来识别成员之间的身份。但自从池小姐失踪之后,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与教会失去了联系,也不再有戴着同样戒指的同僚来确认我们的身份,于是属于我们的戒指,就被束之高阁了。你看,这种戒指是这样使用的。”

说完,她将戒指放回桌面,然后将食指指尖放在环中,随着她均匀的深呼吸,戒指上的那个十字架开始发出红色的光芒。神谷颇为意外地点了点头,拿过戒指又亲自试验了一番:

“原来它有这样的用法,我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你刚才说,这戒指是谕佳制作的,悠纳小姐也说你们和她共事过。想请问一下具体是什么样的共事呢?”

“这与我们找到池小姐的目标有关联么?”

“也许关联不大,但至少请让我知道谕佳在失踪之前发生的事情,魏德纳先生也向我提到过你们的团体,但也说让我向你们咨询更多的细节——他作为信理部的成员,不能过多地向我透露过多于此相关的事情。”

神谷显露出一反常态的急切,但似乎是对眼前这两位迫切想要知道池谕佳下落的人心怀戒备,依娜丝表现得十分淡漠,不过在搬出了魏德纳先生之后,她也不再回避神谷想要了解的那些问题。

“有些细节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我记得两三年前,当我们收到教会的委托,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池小姐看上去就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教会说,她在组建一个结社,调查一位圣座要员病故的事情,然后我们就加入她的调查,与她开始共事。”

原来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池谕佳在事发不久之后就已经开始着手调查,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最终的真相却依旧扑朔迷离,想必当初她的调查也并不完善。

“调查圣座要员病故的结社?这个结社还有其他成员么?魏德纳先生是不是也和这个结社有关联?”

神谷愈发对这件事情关切起来,依娜丝大概也察觉到了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想法,叹了口气,看了身旁的海塞姆一眼之后,娓娓道来。

 

在海塞姆与依娜丝的童年时期,两人的父母曾在阿勒颇附近的小镇上经营着一家诊所,镇上的人们一直夸赞他们医术高明,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掌握着某种强大的疗愈魔法吧——在暗地里,他们的身份其实是苏菲派的秘仪师,从事着与其他同僚相同的研究。

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他们两人就会像普通的穆斯林那样成长着,然后从父母那里接过衣钵,各自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继续倾其一生探寻本源,最后将毕生的研究传授给下一代之后,平静地过完一生。然而这一切看似美好的生活前景,却在他们十六岁那年,被横飞的子弹划得支离破碎——内战爆发了。

无数的普通百姓沦为难民,开始了流离失所的生活,父母带着他们辗转于各个城镇,只为求得片刻的安宁生活,然而战火却逐渐蔓延到了全国,让他们无处安身。五年之后,他们的父母在大马士革郊区失踪于战火之中,而死里逃生的两人则流落到了黎巴嫩,被安置在贝鲁特的难民区中,过着清贫的生活——好在依娜丝继承了父母的医术,在那里支起简易的诊所,日子也不至于太过于艰难。

就在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看上去没有尽头的时候,一天下午,海塞姆带着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人走进诊所:马龙尼礼教会的人找上了他们。在经过长时间的详谈之后,他们成为了教会的影子,游走在光芒无法企及的角落——作为交换,他们住进了更为宽敞的教堂,神也选择了庇护这一对异教徒。

也就是在这里,他们遇见了一位端庄的女士,她有着青绿色的眼瞳,长发垂肩,恬静的神情与精致的五官让人联想到古典主义的雕塑。但让依娜丝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当眼前这位女士得知她的名字之后,眼神中却流露出了若隐若现的悲戚,但这也仅仅只维持了一瞬。

“我叫池谕佳,请多指教。”

女士微微颔首,群青色的长衣随着她轻微的动作而泛起褶皱,又立即恢复平整。下午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让依娜丝觉得,她似乎就是天堂里的天仙。

在那以后,陆续有人聚拢在池谕佳的身边:从卡斯尔登前来的巴夏洛神父,在罗马应派遣而来的瓦伦丁·舒勒——据他所说,他是魏德纳先生的秘书——以及其他几位来自欧洲各地的秘仪师。他们说着不同的母语,甚至信仰着不同的神祇,但肩负的是同一个使命——让逝者复生。

“圣多默(Thomas)一定还活着,我们只有找到他,才能结束眼下的灾厄。”

虽然并不明白圣多默是对谁的代称,但依娜丝看到了,当池谕佳说出这句话时,眼中泛起的涟漪,以及紧握着的双拳。之后的时间里,他们不断地接收到德意志地区提供的以太监测报告,当众人将整理好的数据绘制成图,在地图上圈起波动最大的吕丁伯仑教省时,池谕佳却皱起了眉头——往日在她的案头,也经常摆放着几封来自吕丁伯仑教省的信件。在那不久之后的一次小型会议上,平日里谨小慎微的她,却罕见地决定冒一次险。

“池小姐,做这件事情真的好么?如果让圣座知道了秘仪师与神职人员勾结,您的处境可就危险了,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寻求一个未必真实的结果,值得么?”

舒勒有些担忧池谕佳在冒险过后的处境,尤其是他被指定为这次行动的执行者,因此也不得不再三考虑这件事的后果。然而在众人踌躇之时,池谕佳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没有过多地做出解释,只是再次下达了执行的指令。

于是在不久之后,天主教世界的丑闻被曝光:冯恩堡助理主教在吕丁伯仑教省的枢机擢升考察中因为与某位秘仪师勾结,而被取消了擢升资格。就在教会里的其他教士惊讶唏嘘的时候,从罗马返回的舒勒带回了一份新的监测报告,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这份报告显示,在吕丁伯仑已经持续了数个月的以太异常波动,居然在一夜之间就恢复了正常,而舒勒也传达了魏德纳先生的另一个信息:被剥夺资格的冯恩堡助理主教失踪了,但圣座只是给少数教会派发了调查令,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广而告之。

得知这个消息的池谕佳坐在座位上沉默良久,最后缓缓站起身来,望向身后墙面上画满标记的地图,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太好了,他还活着。”

会议结束之后,众人都起身离开,池谕佳却叫住了依娜丝与海塞姆。

“池小姐,请问您和教会口中的那位圣多默是谁?”

在只剩下三人的会议室里,海塞姆问出了姐弟两人好奇已久的问题。池谕佳把目光从桌面上密密麻麻的资料文件中移到他们身上,在收敛起即将满溢而出的欣喜后,她的声音重新回到了往常的安宁:

“他是撬动整个世界的那个支点。”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叠信件放在依娜丝的面前,神情严肃地做出解释:

“自从四月份开始,我就开始收到来自冯恩堡的信件,是一位司铎寄来的,说是助理主教的手上有一样我可能会感兴趣的物件,还说他愿意把那样东西送到我这里,条件是让我为他在枢机擢升的考察中提供支持。但我担心的是,他可能还有一些没有告诉我的计划,保险起见,我并没有表态。”

“助理主教手上那件东西,是不是与圣多默有关?”

“我当初也只是怀疑而已。按照圣座给出的说法,代号圣多默的那个人,早在三月份就已经病殁,但他的死有着诸多疑点,所以这里的教会才会召集我们来调查他的真正下落。吕丁伯仑教省先前的以太波动异常,和现在的突然复原,还有助理主教的失踪,证明我当初的猜测是正确的。只是,我还有一个疑点……”

池谕佳说道关键时刻,却又欲言又止,眼神也变得游移不定,依娜丝还想继续刨根问底,却被她用随意的几句话搪塞了过去。虽然海塞姆也在仔细揣摩圣座封锁消息、秘密调查的用意,但池谕佳似乎并没有打算让他们思考这些事情,每当他路过她的房间,看着窗前那位有些瘦削的女性,沉静的背影当中却散发着某种不安的情感,然而从始至终,池谕佳都没有向其他人吐露过这些。直到有一天,在路过会议室时,紧闭的门内传来了池谕佳不解而又带着焦急的声音:

“魏德纳阁下,您是信理部的顾问,一定知道圣座的一些蛛丝马迹。如此强力的一个魔法源出现在灵脉上,就算现在它被有意识地屏蔽了对周边环境的影响,但长此以往下去,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我们都无法预料。我不知道圣座需要魔法源去做什么,那块怀表的下落也依旧不得而知,但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出现《若望默示录》里的某些征兆,难道您真的希望看到七印揭开之后,灾厄随着七天使吹着七个号角降临么?”

在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会议室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叹息:

“唉……半年多前,大概是一月份的时候吧,有一艘货轮到达贝鲁特港口,把一批货物送到了附近的仓库里,那批货物有循道会的标志。抱歉池小姐,我只能把话说到这里了,祝你们成功。”

不久之后,当他们再次于会议室里见到池谕佳时,她眼中的彷徨又变回了往日的澄澈——尽管这几个星期以来,她已经经历了数次蓄意的刺杀,但依旧毫不犹豫地下定了决心:去搜查那些隐藏着某种秘密的仓库。教会虽然数次劝说,但她依旧坚持着亲自前往调查,于是最后,魏德纳先生也只好替池谕佳以及她的几位同僚办理了手续,拿到了进入港口与十二间仓库的通行证。

开始调查的那一天,天气晴朗,海风轻轻地拂过人们的面庞,上去一切都充满着光明与希望。然而就在那一天的下午,伴随着巨大烟雾的升起,港口发生的剧烈爆炸,让整个贝鲁特地动山摇。

 

“抱歉,打断一下,依娜丝小姐,按照我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你们也参加了那一天的调查,而且就跟在谕佳的身边,对么?”

依娜丝点了点头,然后从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鲜红色的吊坠,放在桌面上。神谷将它拿到了手上,轻柔地抚摸着:

“墨丘利之翼(Ailes de Mercure),这是谕佳留给你们的?”

“是的,如果没有它的话,我们恐怕也无法活下来……”

神谷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她把吊坠握在手心,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依娜丝小姐,你应该知道的吧,谕佳她……她的名字甚至都没有出现在伤亡者和失踪者的名单里,如果她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那这个吊坠,可能就是她最后留下的遗物了。”

“抱歉,神谷小姐……池小姐失踪,我们也十分愧疚,但如果我们相信她已经死于那场爆炸的话,就不会继续在暗中搜寻她的去向了。好在经过两年的寻找,我们大概也能确定,池小姐确实依然活着,而且营救计划也在规划当中。”

听了依娜丝的话,神谷缓缓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我愿意加入你们的营救计划,但在此之前,请告诉我爆炸发生的那一天,你们在现场发生的事情吧。”

对面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海塞姆拿起放在地上的手提包,从里面掏出一份地图,摊开在了桌面上:

“那我们就从事发前的几个小时,我们刚进入港口的时候开始说起吧。”

神谷从椅子上起身,来到书桌前,仔细地端详着那份地图:

“好,您请说,我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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