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放逐于你][莫斯提马外传]Chapter4 律法、指针、乐谱(六)

(三)Just Like You Do(上)
戴着兜帽的天使从里屋走出来,站在柜台后,隔着蓝色绒布将那块修理得完好如初的怀表送交给顾客,脸上挂着那副对谁都一样平静的笑容,用已经习惯的营业词送别收到怀表后欢天喜地的普通公司职员。
商店街某个不起眼的偏僻角落,一位相貌标致,待人平和的年轻小姐开了一家没有招牌的钟表修理店。
服务周到,态度温和,人也养眼,最重要的是由她经手的钟表,无论损坏多严重,都能在几天时间里恢复如初,准确程度和外表的修饰甚至更胜往昔。除了价格比其他的维修店高了几分,倒也没什么缺点。不过,有限的常客与了解一些内情的朋友都能察觉到,她这样做也只是希望在正常提供服务的基础上,减少一些打扰她空闲生活的工作。
她站在柜台后,目送顾客离开的背影,突然捂着嘴咳嗽了几声——那人离开时没有把门关好,一阵冷风就趁着她走上前来的短短几分钟时间席卷整个店铺。
虽然现在是十月底。
几个月过去,她饱受各种荒诞、恐怖的幻觉的折磨,以及记忆逐渐混乱、消失带来的不便。精力和体力都在这些痛苦中无意义的消耗着,直到去年冬天染上了寒疾,本就虚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让她的恢复更是难如登天,要不是有朋友们的关照和运气逐渐回归,这场本不严重的病症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虽然如今已经恢复,但还是在她身上落下了一些后遗症,而她本人却对此不那么在意,只是想赶紧找个别的方式恢复自己的正常生活,无伤大雅的小症状就那样吧。
她经过不那么沉重的思索,换了个工作,基本放弃了回归万国信使工作的希望。以她现在的状态,即便恢复了职位又能怎样呢?选择开一个钟表修理店是因为她对各式钟表的结构与运作十分熟悉,而这种需要集中精神进行的精细工作对她的精神状况居然也有一些帮助——说起来,她时常在各处看到表盘、齿轮、指针的幻觉,但唯独在修理那些各式各样的损坏时钟时,那样恐怖的幻觉会无影无踪。
不仅如此,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一个人也时常在她身边帮忙打下手,尽管不能见光,但那家伙默默在身后支持着自己的感觉,让莫斯提马多少有些安慰。
这就不得不提,她偶然找到的一个让自己舒服的方法——某天她一次性服用了一周的药量,把那一小把药片咽下去之后,她躺回床上,不久便陷入一阵剧烈的晕眩。
当她睁开眼睛,发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身上穿着雨衣似的黑色外套,默默地站在她身边,那些幻觉也消失不见。
自此,她收获了两个惊喜,一个是摆脱幻觉的方法,另一个是纠缠上新朋友的办法。
有了这家伙的陪伴,生活总算多了点儿不那么孤独的亮色。
只是,过于安稳的工作也终究免不了有些无聊。
她锁上店铺的前门,今天的工作就到此为止了;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半躺在床上,翻着一本已经有些陈旧的小说。
在不眠不休地消耗精力之后,她需要这样好好放松一下。
诚实地说,她没觉得这本已经被反复翻过几十、几百次的小说在文笔、情绪上有任何出彩之处,于她而言,品味那寡淡的描写不亚于竖起耳朵静静听着钟表不停行走的滴答声。
她只是有直觉,这部小说有关的事在她已经粉碎、混乱的记忆中曾经占据过很重要的地位,可她不论怎么翻,都找不到这里面的情节和她的记忆有联系的感受。
十几分钟之后,她把翻过一遍的小说丢到床头另一边,痛苦地哀叹一声。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她都快能背下来了。
“想哭就哭呗。我早就说了吧?怼在这本书上是没用的。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吧。你只是一时有些极端而已。放过自己,你的人生会快活很多。”
躺在她身边的,这个自称“博士”的人,说得那么轻松,仿佛莫斯提马的烦恼不过是偶尔蒙住阳光的几缕云彩,聚了一会儿就能自己散去。
她俯身趴在床上,用枕头蒙着脸,闷闷道:“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的痛苦。如果搞不清楚我过去发生了什么,只会继续给小菲和蕾缪安带来麻烦而已。”
“你现在不幸福吗?”
“称不上吧。”
“那就是难以忍受,简直要死了。”
“……也称不上。”
博士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原来如此……对那些朋友们明明已经没有了兴趣,却还想着要继续应付她们啊……”
“你好烦啊。”
莫斯提马翻了个身,把被子从他身下轻松抽走,裹在自己身上。
“博士”轻笑一声:“那么,离家出走如何?”
“不去。”
她把头缩进被子里,像畏寒的幼兽,就差瑟瑟发抖。
“那就难办了。其实你不想分清楚之前的回忆到底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吧。不然为什么不主动去找呢?”
“……你说得对。或许我就是这样……呢。”
“博士”拽下她遮住自己面容的薄被,盯着她的眼睛:“那就别说什么‘离家出走’了。换个说法,自己出去玩玩。只不过刚好那些要去的地方和你的记忆有关系而已。”
她望着天花板,感觉博士这样说的话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仔细想想,这样似乎也没什么坏处,好像唯一的障碍只是“生活的概念”本身,终究还是动摇了自己的决定。
“也对……最近攒了些零花钱。”
她还是就这么突然地,敲定了一次突然的短途旅行——经过三分钟的“深思熟虑”。
她在书桌上留下一封简短的书信,交代自己要去哪些地方,何时归来之后,便毫不停留地带着博士踏上了城际列车。
虽然说着不想出门,也不想离开家,不想追求什么记忆和真情,但她早就把整个拉特兰的地图记得清清楚楚,只要说出哪个地点,就能立刻设计前往那里的最佳方案。

“烟草、酒精、试剂。总有一款适合你。”
在空无一人的吸烟车厢,莫斯提马已经慢慢体会着前两者,而旁边的博士依然不急不缓地把他放松神经的小妙招分享给莫斯提马。
“我这样真的不会死吗?比如心脏突然受不了什么的。”
“也许吧。但也不算负了你的心意。”
“的确……”莫斯提马摸出胸前口袋里的药瓶,倒出几粒扔进嘴里,再用剩下的半杯烈酒送服,“如果这能让我开心一点儿,倒也无妨。”
“我已经可以看到明天的新闻了,‘某位年轻女士在列车吸烟室上不幸身亡,疑似焦虑而误服过量镇静药物,提醒各位健康生活,及时寻求心理咨询’。像我们这种人啊……”博士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莫斯提马眼前一阵恍惚,用力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便恢复了正常,甚至博士的模样变得更清晰了。
“这可不妙啊,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说什么傻话。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如果要和你分开,我宁愿死。”
他的表情渐渐多了些阴森尖刻的东西:“啊……你只是喝多了酒又嗑了点儿东西,说胡话罢了。你明明对谁都没有一丝真情,却还在这里装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不恶心吗?辜负了所有人的好意,然后自顾自地伤心起来,哭着怪自己没有珍惜别人的感情。你不是后悔,只是想借着这样的忏悔欺骗别人,有机会继续摧毁别人的爱,还让自己显得像个受害者。”
“……这样说我吗。如果你这样认为,那应该就是了吧。”
“这样啊?那我觉得,你不想死。”
“当然了。”
晚上,他们在一家酒店落脚。
“你比我懂。在你看来,我得吃多少才能保证自己不做噩梦?”
莫斯提马穿着浴袍,把放在矮桌上的药瓶丢向背后的人,自己坐在床边仔细吹干那头钴蓝色的及腰长发。
“不好说啊……”博士蜷在床头,对着台灯,无精打采地翻着那本小说,“要是直接把几十片一起吞下去,你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真抱歉,我从来没和你说过吧。我不想服安眠药自杀。很恶心。”
“有么?我只记得你不在乎什么时候死,但要是有什么永恒的东西,你还愿意去追求一下。”
“……”
听到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她嘴角的微笑一僵,但还是继续说道:“什么时候的事,不知道啊。我对永恒什么的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你要骗自己吗?还是说,这也是那种play的一部分?”
她关掉吹风机扔到一边,躺在他膝盖旁边。
“我没骗自己。也没骗你。现在我……只想……”
“只想要当下这一时一刻。是吗?”
他又站在窗边,看着用浴袍的宽袖捂着眼睛,紧咬嘴唇的莫斯提马,但断断续续的呼吸和抽噎还是没那么容易控制。
“如果太痛苦了,看不到未来的希望,选择那条路不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虽然活着一定会有好事发生,但没有人有权逼迫你选择喜忧参半的未来。”
“你能帮我吗?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掐死。”
“不好说。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求你了。”
“嗯。”
“谢谢!”
她一下子露出开心的笑容,从那个小瓶子里倒出仅有的两粒片剂,和着凉水服了下去。
那情绪转变的速度,让人很难不怀疑她刚才全是做给他装可怜的把戏。
关上灯,她靠在他身上,长出一口气。
“我突然感觉以前的事情没那么重要了。能死在你手上,我这故事的结局到此为止就好了。博士……我其实已经想起很多以前的事了。我明白,它们不是幻觉。它们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博士打了个哈欠,一如既往地散漫:“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纠结什么。明明对你来说,我们之间那点儿过往也就是常人几天的时间罢了。”
莫斯提马闭上眼睛,“是……是啊,我们认识了七八年,可和你相处的时间也就是一半的时间。对我而言,和一两个月没什么区别。”
“那真的爱上的时间也就是一两个星期了。真有意思……才一两个星期,能有多爱。还不是转头就能忘记。”他笑了笑。
“是啊,能有多爱,还不是转头就能忘记。我未来要走的路那么长,怎么会被一两个星期的事困住走不下去了呢……”
“就是说啊……”
“可就是被绑死了!”她痛呼一声,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你也不过是死人罢了,凭什么能困得住我!”
“……你说的这话,太幼稚了。你人生的最后的几句话就这样?”
“嗯。”
博士沉默了。
房间里只剩下她的抽泣。
良久,他终于起身坐在书桌前,看向躲在被子里的人,说得十分认真:“我不能杀你。你另请高明吧。”
“你不能不守信用的……你答应过我,要让我解脱的。”
“我很想守信,但很遗憾,每次都做不到。我答应要实现小阿米娅和特蕾西娅殿下的愿望,答应要实现德克萨斯的愿望,又答应要实现你的愿望。一个也没实现,因为我已经死了啊。天使小姐,你不是也一样吗。”
“……我们不一样。”
“无论你怎么说,你的恶劣与虚伪都已经不可能再否定了。”
睡意已经让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她必须在彻底睡过去之前劝他回心转意:“那我和你交换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我现在能给,你就杀了我。”
“我会需要你的什么呢?你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背包里的试剂瓶,还有一点儿钱了。明天早饭后再不回去,你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用。还有的,就是这副马上就要烂掉的皮囊。”
“那不是还剩下身体能用嘛……不能和我做吗?反正我们以前也有不少那样的事,想怎么做都可以,你开心就好……干脆就在我快要去了的时候掐死我,不行吗?让我快活着走。”
“我是死人,无法完成任何人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