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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新星纪元(6)

2022-04-01 11:56 作者:--你将如闪电般归来--  | 我要投稿

四、战争前夜

  宴会在凌晨一点结束,客人们的小汽车在宾夕法尼亚大街上一辆接一辆地消失在夜幕中。日本首相大西文雄最后走出东厅,当他拉开自己黑色的丰田车车门时,美国总统的秘书贝纳从东厅中飞跑出来叫住了他。

  “首相,请等等,总统要同您会谈。”

  “马上?”

  “马上!他在蓝厅等您。”

  大西很是奇怪。到美国后,他一直催促总统尽快举行两国首脑高级会唔,但戴维只顾同西欧的北约成员国打得火热,首脑会谈不断,对他却一直没有理睬。大西对此倒并不太介意,因为他知道,戴维不可能不重视日本。现在,他对这次会晤是胸有成竹的。

  “请转告总统,我要去水门饭店的住处拿一样东西,随后就来。”大西说。

  “是文件之类的吗?如果可以的话,您写个纸条,我去替您拿!”

  “是送给总统的一件礼物,还是我亲自去吧,不太远的。”大西说完,钻进汽车消失在夜色中。

  在白宫的蓝厅中,戴维总统紧张兴奋地来回踱着,他的脚踏在十九世纪中叶法国出产的深蓝色萨伏纳里地毯上,地毯正中织有一轮破云而出的椭圆形太阳,戴维不时站在那轮太阳上仰头思索。他之所以把同日本孩子的会晤一拖再拖,一是因为这次会晤极其重要,二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把握。戴维想干某件事又自觉没把握的时候是很少的,但这就是一次。他知道,这次会晤将像大人们的雅尔塔会议一样至少决定以后半个世纪的历史,这是他所制定的美国征服世界庞大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如果这一步成功,今后的美国将在通向地球霸主的道路上通行无阻;如果失败,美国将坐失良机,并陷入同后来崛起的其它强国无休无止的竞争之中,很难再有出头之日。

  当赫尔曼·戴维在将离人世的前总统面前,在最高法院首席法官面前,在星条旗下,把手放在圣经上念着上面的文字:“他们将把剑锻成犁,把长矛锻成剪树的勾剪”时,他是心不由衷的。他曾以一个和平小卫士的形像出现在超新星爆发后的孩子反核大军前,但即使在那时他也清楚地知道,美国要想真正利用这个宇宙或上帝赐予的千古良机,使星条旗成为地球的球旗,使纽约成为世界权力中心,道路可能有许多条,但最后都要通过一段必由之路——战争。作为超新星纪元开始时掌握了帝国主义世界最高权力的第一个孩子,戴维是有发动世界规模战争的魄力的;但做为一个小政治家,他有一种对于战争的本能的谨慎。这场必然要爆发的世界争夺战是一场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孩子战争,这就决定了这场战争的残酷程度也是史无前例的。不错,历史上不乏有孩子参加的战争,从拿破仑时代的莱比锡战役到不久前的两伊战争,但那些战争是以大人为背景的,而且那些参战的孩子也比现在的孩子们大得多。戴维不是一个神经衰弱的孩子,战争的残酷和道义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的,但他也不是一个鲁莽的孩子,从孩子的角度来衡量,他有着非凡的政治远见,否则不可能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他清楚一场孩子世界大战的复杂性,在这样的战争中如果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使美国面临灭顶之灾。

  贝纳打来电话,告诉他日本首相要过一会儿才能来。戴维使自己平静了一下,开始回忆起大人们的历史。

  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新世纪,很难从上几个世纪的历史中得到什么直接的经验,但历史的启发总是有的。美国的顶峰是上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侯。在那次世界大战中美国成功的关键在于:利用大西洋和太平洋这两个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使本土远离战争,使国家经济免遭战火破坏,并以这个强大的国家经济体系为后盾,在大洋对面的遥远战场上火中取粟。二次大战中,苏联伤亡人员达两千万,美国却只有区区四十五万;欧洲和亚洲在战火中变成一片废墟,而美国本土却远离各大战场,唯一能记起的直接战争破坏就是一艘航过广阔太平洋的胆大包天的日本潜艇向旧金山打了几炮,再就是几个从遥远的大洋对面顺风飘过来的日本妇女和孩子糊的纸气球,气球下面吊着燃烧弹,想引燃美国的森林。正因为如此,战争刚刚结束时的美国是唯一一个保留了完整的现代化工业体系的大国,这使它成为当时的世界宪兵,而照戴维的想法,如果那时罗斯福用另一场世界大战代替雅尔塔会议,一鼓作气把红色东方收拾掉,现在世界已经是美国的了。

  戴维现在已经明确了他要发动的战争有以下三个特点:

  一、快:首先是迅速发动,现在,世界刚从休克中苏醒,每个国家都处于摇摇晃晃立足未稳的状态,轻轻推一下就会重新倒下,根本经受不了一次大规模闪击战。另一方面,世界目前正处于迅速恢复的阶段,这不只是经济上的恢复,各国孩子们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学习,严酷的现实将使他们的政治组织经验和军事组织经验迅速积累起来,他们每分钟都变得比上一分钟更老练更坚强更难对付。所以必须抓住时机,万万不可犹豫不决。从自身来说,即使是美国,现在也经不起半年以上的战争的消耗。

  二、狠:必须彻底摧毁战争目标的国家政治结构和经济结构,不择一切手段扑灭可能出现的抵抗,使其至少在半个世纪内无法恢复过来。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隔岸放火,使美国本土远离战争,不能让战火烧伤自己。

  戴维懊丧地发现,目前仅靠美国自身是难以实现以上计划的。不错,以前美国称雄世界,固然依靠它雄厚的国力,依靠它的钢铁,它的坦克飞机和超级舰队,但同时,也依靠一支高质量的军队。现在,美国还能在短时间内重建这样一支军队吗?戴维认为可能性不大。这一代美国孩子经历了核恐怖时代,他们是世界上最痛恨战争的孩子,他们认为战争是大人们生产出来的一个丑恶怪物。超新星爆发以后,当孩子们知道世界上只剩下自己时,都认为战争已随大人们而去,现在美国社会都在谈论百年和平和大同世界,简直成了一种公害。

  戴维想起了前两天的一件事:

  前一段时间,小总统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恢复美国陆海空三军,但事情进行不下去。他问国防部长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征兵有些困难,部长回答说不是什么困难不困难,按国会新通过的征兵法根本征不到兵!戴维不相信美国孩子糟到了这种地步,就亲自拿着征兵广告到宪法大街上去散发。一下子围上来一大群男孩子,他们把征兵广告一抢而光,并且对总统庄严地宣布:为了合众国,他们愿意现在就入伍!是的,不回家了,现在他们已经是美国陆军的人了!总统当时高兴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让那些孩子跟着一位少将走,他是全国征兵委员会的负责人。他们说当然当然马上去跟他走,但我们在为国献身之前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总统说提吧,绝对满足!他们说入伍可以,但自己的军衔不得低于五星上将!小总统目瞪口呆,说如果这样他们也只能是一群没有士兵的五星将军。他们说无所谓,只要穿带五颗金星的将军服,拿相应的薪金就行!总统说:五星上将是最高的军衔了,你们要是都成为五星将军,参谋长联会议主席和三军总司令怎么领导你们呢?他们说你可以授他们六星或七星上将嘛,星儿是取之不尽用不竭的!戴维说这里是征兵站,不是西点军校,这里只收士兵不要将军,我们将军已够多的了。那帮狗娘养的说去你的吧,一哄而散了。所以直到现在,美国军队还只有一帮扛着星星的光杆将军!

  当然,大人们时美国社会反战情绪之强烈在世界上也是少有的,但照样可以在越南和中东打仗,关键是时间问题。留给戴维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是难以产生出一支征服世界的超级军队的。

于是戴维想到了日本孩子。

  在公元纪年的最后几年,人们普遍认为日本的最新一代已完全不同于他们的父辈和祖父辈,从两千六百年前的神武天皇时代传到今天的日本精神在他们身 上消失了。现在的孩子们,再也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坚忍和勤奋,他们没有父辈那样矮壮的身材的黄黑的皮肤,以迎接自然和人类的一切灾难;他们身材晰长,皮肤白嫩,经不起任何风浪。他们看着大哥哥大姐姐们或者为考上名牌大学没日没夜地粘到书本上,考试前提心吊胆地到神祠中朝拜;或者在银座里醉生梦死,或者加入"暴走族"的队伍,骑着拆掉消音器的本田摩托,在市民的惊叫声中飞速驶过市区的高速公路。他们看着年轻的父母为了一套公寓,每天夹着皮包早出晚归,把大公司当成自己的家,就是深夜回到家中,也是阴沉着脸,像一对呆板的机器人一样坐在榻榻米上不说话。有那么一天,全家终于搬到新公寓中去了,他们却仍然没有高兴起来,只是显得无限地疲倦,随后疲倦中又透出无聊和茫然,他对她或她对他说:“你看吧,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呢?”

  同时他们知道,联接他和她的纽带已开始松了。外面的社会上,发了疯似的竞选,层出不穷的政界丑闻,电视上的政客们全是同一幅苦着脸的日本呆相,让人看着就来气;还有公司兼并、海洋污染、工作死、吸毒、自杀……电视里看到西方的高速公路上到处是三菱和丰田车,看到日本人买下了好莱坞的大厦,但想想整个日本都缩在当年战胜者的核保护伞之下,这些也意思不大。所有这一切都把最新的一代造就得软弱自私,没有前辈的责任心,更没有前辈的民族精神。最让人痛心的是:他们体会不到前辈在那含辛茹苦的艰难岁月中所经历的磨难与耻辱,不理解他们的感情。不论大人们怎样大动感情,孩子们都认为《阿幸》的主人公是一个乏味的女人,远比不上《星球大战》中的莉阿公主。当那位热衷于鼓捣海虫的天皇去世时,电视映出皇宫前上年纪的人们长长的衷悼队伍,后来,镜头摇到一群冷眼旁观的孩子身上,一个梳着“朋克”头的小子回答记者问时,轻蔑地用大拇指指了一下那些沉痛的老人,尖声尖气地说:“天皇吗?一堆垃圾!”当时一定有无数的老前辈想砸碎电视,可惜他们没力气了。在全世界人们的眼中,日本的形象比起上次世界大战时已大大改变。人们认为,自五十多年前,重光葵和梅津美治郎低着戴礼帽的头,步履沉重地登上“密苏里”号战列舰的前甲板,在投降条约上签字,然后再走下来后,那场血流成河的战争中疯狂的日本已经消失了。人们惊奇地看着昔日发誓要战斗到底的民族后来默默地,但也是和顺地与战胜者合作,以这个民族特有的坚忍精神重建那一片废墟,并创造了震惊世界的经济奇迹,使得日本太阳重放光芒,而且这轮太阳的亮度丝毫不比昔日的帝国小。同时,军国主义也在这轮太阳的光芒下如冰块般消融。现在,日本人已把战败的耻辱转化为经济建设的热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他们所选择的一种复仇方式,在二次大战后的全球经济大战中,日本是绝对的胜利者!当又一批丰田车奔驰在美国的高速公路上,当又一家西方大公司被兼并到三菱或冲电气的名下,当东芝彩电在中国的百货商场中吸引来无数羡慕和渴望的目光,日本人总会得到某种满足,他们心中的耻辱和愤怒也会在这种满足中慢慢消失,那个疯狂的帝国在他们心中永远死去了,太平洋上的腥风血雨已成为一场遥远的恶梦,只在靖国神社的香烟中还能隐约看出点影子,日本似乎只有菊而没有剑了。

  但人们错了,这个错误的可怕代价要他们的孩子来付。

  正当美丽的樱花同白鹄一样成为和平和友谊的象征时,在经济太阳的灿烂光芒下,在大洋对面这个昔日敌手的帮助下,日本一直在不太为人注意地磨着一把新剑,当超新星在太空中出现时,那把剑已相当锋利了。

  1994年日本的防卫经费已达350亿美元,仅次于苏美。并且,自1981年以来,日本军费预算的增长率平均每年为5.5%,高于美国。陆上自卫队有22万兵力,并且装备精良,从其装备来看,战斗力在世界上可排名第5。海上自卫队拥有护卫舰62艘,潜水艇18艘,还有大量扫雷舰和警戒舰等大量其它舰只,共568艘,按吨排名为世界第七,而按舰载飞机数量、性能以及导弹系统一起考虑的话,日本的海上打击力量仅次于美、苏、英,排名第4。自防卫厅“海港防卫政策”实施以来,海上自卫队的防御领域从日本南端直抵中东产油国!日本航空自卫队有各类作战飞机860架,其中F15J战斗机130架,幽灵式战斗机300架。日本航空自卫队的战斗机,相当于美国防卫其本土战斗机的总和。而且,九十年代大量引进的空中加油机,使F15J的作战半径扩大了一倍,使日本的空中战斗力远超过保卫本土的需要,跻身于空中强国的行列。

  那么这把利剑的在新星纪元的继承者是什么样的人呢?现在,日本孩子除了像别国的孩子一样努力恢复经济外,还在以惊人的速度组建军队,目前日本组建的孩子军队的数量尚不明确,但肯定大大超过了前自卫队的人数。这时的日本列岛已成了一座大兵营,到处都可以看见高唱着《拨刀曲》进行队列训练的男孩子,他们有的装备着真正的步兵轻武器,有的只是扛着木枪木棒,华华和小梦从电视中看到的那个雪仗场面就是其中之一。戴维从电视新闻中看到的一个场面更加惊人,那新闻是从太平洋上空的美国通讯卫星转发过来的。电视中首先出现了日本广岛的那尊著名的塑像。广岛曾有一个在核袭击中染上放射病的小女孩,在医院中经常叠纸鸢玩。一位女护士安慰她:当她叠够一千只纸鸢时,病就会好。女孩以后每天都埋头叠着一只又一只纸鸢,终于叠够了一千只,但她还是死了。后来在广岛立了一座塑像:一个女孩高举着一只大纸鸢。后来塑像的脚下经常有孩子们献上的纸鸢。现在,那些纸鸢堆得高高的,像女孩脚下的一堆洁白的雪。这情景戴维本来是熟悉的,但觉得那些纸鸢有些异样,仔细一看,那哪是什么纸鸢,是无数架纸叠的战斗机!不断有孩子把叠好的战斗机向塑像掷去,那些纸飞机像白色的幽灵一样在小女孩儿的周围上下翻飞,并在她脚下越堆越高,迟早要把她埋住……

  军国主义的幽灵已飞出了靖国神社,日本孩子不再甘心像爸爸妈妈们那样呆在那一串贫瘠的大岛之上,他们向世界复仇的战争已不可避免。

  日本孩子虽然令戴维心神不安,但说到底他并不怕同日本再打一次太平洋战争。如果日本孩子敢于向美国宣战,美国那庞大的战争机器将立刻开动起来,那些现在空谈和平的美国孩子将全力支持战争,就像六十多年前珍珠港事件发生时那样。戴维甚至想过诱使日本孩子进攻美国,以使美国孩子接受战争,从而达到急剧扩军的目的。他有把握打败日本孩子,自卫队留下来的装备固然不少,但同美军的武库相比就微不足道了。战端一开,美国孩子根本不需要像大人们六十年前那样同日本人在太平洋上苦战,只需用潜艇和轻型舰队封锁日本列岛,就可以把资源贫乏的岛国活活掐死。但关键是这场战争对美国来说毫无必要,戴维心中有更好的主意。日本国现在已拥有世界上数量最大,训练最精良的军队,这本身是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日本是一团即将烧起来的烈火,现在为什么不能把这团火变成美国战车的能量,用它去烧别人呢?

  脚步声打断了小总统的沉思,大西文雄提着一个小小的黑皮箱走了进来。

  “你的上钩拳打得很漂亮,你们学校一定上过不少拳击课。”戴维摸着还没消肿的下巴很友好地说。

  “不,我们体育课学的是相扑和空手道。”大西笑了笑回答,一点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两个孩子面对面地坐在两张法国镀金背靠椅上,戴维本来想同大西再闲几句以创造一个有利的气氛,但小首相立刻切入正题了,他给戴维的印像是很老练。

  “关于我国目前的国情,岛原一彦大使在递交国书的同时带给您一封我的信,其中已有详细介绍,我在这里不想重复了,但如果总统有什么信中没有涉及的问题,我愿意回答。”

  戴维摇摇头,没提什么问题,大西接着说下去。

  “尽管总统可能同我一样清楚,我还是想谈谈日本在这个新纪元的前景。短时间内事情好像不会太坏,大人们留下来的粮食和原料够用一阵的,但长期下去就不妙了:以前的日本,是靠从四周海洋对面的国家进口全部工业原料和部分农产品来生存的,日本的血液是从海外输进来的,伟大的岛国说穿了就是一个大原料加工厂,没有外来原料也就不伟大了,甚至生存都成了问题。现在,超新星使得本来在现代技术下缩小的世界又扩大了,我们成了太平洋上的一串孤岛。也许,孩子们渐渐能学会一切,海上和空中运输会慢慢恢复,但那同样救不了日本,因为现在地球已是十一岁以下的孩子们的世界。几乎可以肯定,日本之外的孩子不会再履行爸爸妈妈时代签订的对日协议了,他们首先要忙着解决自己的问题,忙着在这个突然变得佰生的世界上站稳,这首先要有吃的,有一个稳定的国家,这时日本的那些高档消费品,那些豪华轿车和大型壁挂电视,对他们不会有多大用处,不能再为岛国换来原料。最倒霉的是,日本目前也无法生产出那些产品来,无法想像我们能在短时间内使大人们留下来的那些复杂的生产线运转起来,生产出同别国交换原料的日本产品。我们需要加拿大和中国的煤,需要澳大利亚和印度的铁矿石,特别是石油,我们需要中东的石油,我们的新泻和秋田的原油年产量才50万吨,但需要量为2到2.5亿吨,99%靠进口。如果石油进口被卡断,日本就没有血了。现在还好,超新星给我们送来电能,但谁知这种电力能持续多久?如果它突然中断了,我们就没有燃料来驱动火力发电机,在福岛和福井的核电厂也没有浓缩铀,而利根川和信浓川上游的那几座水电站远远不够,日出之国将陷入一片黑暗!所以,我们的血管现在已经被切断了,要想掐死日本,现在正是时侯。”

  事情正向戴维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但他告诫自己:别忙着出牌,再看清楚些。他对大西说:

  “我认为事情没有您想的那么坏,首相。努力经营日本以水稻为主的农业,再把北海道那面的大牧场恢复一部分,再捕些鱼,是能使五千万孩子活下去的。”

  “不,总统!”大西愤怒说,"这些事在世界别处的孩子们手中也许不太难办,但我们就不一样了:日本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地方,即使是大人们都不在了,岛国上还有五千万人,密度远大于超新星爆发以前的澳大利亚和加拿大,耕地又少得可怜。更重要的是,日本孩子难道只能像您说的那样,只求活下去吗?即使我们通过努力不被饿死,又怎么样呢?日本只能变成明治维新以前的那个可怜的岛国,缩在木板塌塌米小房中,饥一顿饱一顿,担惊受怕地忍受着火山地震和海啸的折磨,最好的享受也就是穿着和服朝一个瓷瓶中变着法儿插花(花道),或庄严地用3个小时喝一杯茶(茶道)……爸爸妈妈所建设起来的伟大的日本、东方的经济太阳难道要成为一个遥远的让人难以理解的神话?!你认为这可能?!大人们在那些日子,当美国的经济地位受到威胁时,美国人常常感叹‘天啊,真不知世界第二是什么滋味!’那么您就要让日本,我想您是认识日本的,在世界的最后吃人家给的剩饭吗?这可能?!”

  戴维默默地看着大西不说话。

  “总统,在这个星球上你见过有哪个民族像我们这样多灾多难?从神武天皇到今天的两千六百年,我们的历史就是一部人同灾难搏斗的历史。我们所生活的海岛,到处都是火山、地震、海啸、洪水、台风,我们的国土上没有煤没有石油没有铁矿石,只有难闻的硫磺,种粮食的耕地也少得可怜;五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世界所有强国都来打我们,把我们所有的城市都用燃烧弹烧成灰,最后,还把人类的第一批原子弹投到我们的土地上……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创造了伟大的奇迹,我们这样一个资源贫乏饱经战乱的岛国却成为继美苏之后的第三大经济强国!如果不是超新星爆发,我们的国民总产值能超过你们!若不是亲眼看见,你相信有我们这样一个民族?”

  不相信。戴维想,但没说出来。这时,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本太平洋战争的回忆录,那段对班塞岛战斗的描写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我们以为美军已完全占领了班塞岛。斋藤中将在一天前就自尽了,剩下的守卫者大部分已在昨天夜间向陆战队的最后一次自杀冲锋中阵亡。美军向全岛推进,只剩下最北面的马皮海角了。突然,我们看到在海角的悬崖上,静静地站着一群妇女,她们中有老人,也有姑娘,很多的人还背着孩子。我们用生硬的日语向她们喊话,想把她们叫下来,但她们中没有一个人向回看一眼。太平洋的海风吹起她们的长发和衣衫,使她们像一群空中的精灵。一个母亲吻了一下自己正在吃奶的婴儿,然后把他从悬崖上扔下大海,她自己也跟着跳下去。接着,其他的人也都向悬崖边走去,她们走得很有秩序,从容不迫地面对死亡。很快,崖顶上空了,只听到海浪在崖下狂吼。在远远的下方,全副武装海军陆战队员们被惊呆了,握枪的手微微颤抖着。以后的几十年中,我们一直无法理解那些人。”

  这星球上没有谁像你们那样孤傲,也没有谁像你们那样顽强,更没有谁像你们那样坚忍。战争中,你们的战斗机飞行员在起飞前让别人用电焊把机舱盖死;和平时,你们的公司职员贿赂上司,以使自己取消休假多工作几天。你们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受罪,你们不是为生而战,而是为死而战,你们这些小魔鬼!戴维激动地想着,但不动声色地听着大西的话:

  “世界真是奇怪,我们这样一个勤奋能干的民族只占有这么一群资源贫乏的岛,而那些迟钝懒散的民族却拥有资源丰富的广阔国土,如果我们有那些,日本早就在领导全人类了!这些天我常常想起美丽的美惠子老师,在她的班上,分数高的孩子坐前排,分数低的靠后面。我看着她死去,当时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用烧烂了的嘴唇喃喃地说:‘孩子,记住,让日本……让日本……坐前排!’是的,世界应该照美惠子老师的方法办:我们分数高,我们是优等人类,就该在地球上坐前排!”

  是时侯了!戴维站了起来,兴奋地来回走了几步,突然转向大西。

  “首相,现在,地球上的人口只有超新星爆发前的四分之一,富饶的土地有的是:加拿大,苏联,中国,甚至美国,将有大块资源丰富的国土成为人烟稀少的荒野。那么,阁下是不是准备像《日本沉没》中的那位首相一样,捧着日本的古代木雕佛像做为礼物,泪水涟涟地求人家给一块沙漠呢?”

  戴维本想激怒大西,但没有成功,日本首相反而显得比刚才更平静了。他转过身去拿起了从水门饭店取来的那个小黑皮箱,“哦,我忘记了带给您的礼物,真对不起。”看着大西开箱子,戴维飞快地猜测着:一个古代花瓷瓶,或是一把漂亮的东洋刀……但大西拿出来的礼物实在让他吃惊:那东西装在一个大大的玻璃广口瓶中,辩不出是什么,像是一个木制雕刻品,最怪的是那广口瓶中还有半瓶水。当大西把手伸进瓶中时,里面的“木雕”突然动了一下,原来那东西是活的!大西把它从瓶中拿了出来,戴维这下看清了:那原来是一只大海蟹。

  戴维小心地接过了那只大蟹,它样子很丑,在戴维手中舞动两个大钳子挣扎着,戴维抓着那个奇怪的东西不解地看着大西。

  “你看过《平家物语》吗?”大西问。

  戴维摇摇头。

  “那是日本镰仓时代的战争小说,描写1132--1213年平代和源代两个武士集团之间的战争。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离现在大概有,嗯……八百多年吧。那时日本有两个很大的武士集团:平代和源代武士集团,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天皇的继承人,相互之间打了一场很残酷的战争,那场战争整整打了80年!1185年4月,两个武士集团的舰队在坛野里展开了一场海上大战,平代集团惨败,全军覆没,只活下来43个宫廷侍女。当时的日本天皇也在平家一方的舰队里,他叫安德,是一个比我们还小的男孩儿,可也是平家武士的领袖。他穿着粉红色的长袍,有着乌黑的长发。当敌人包围他的船时,小天皇流着泪合起双掌,朝东向伊势神道别,朝西念阿弥陀佛,然后就扑到他的祖母丹井皇太妃的怀中。皇太妃对他说:‘我们的宫殿就在大海的深处’,然后就和他一起跳下了大海……直到现在,在每年4月24日,赤万圣陵都要上演这段戏。”

  戴维困惑地摇了摇头,“你们东方孩子看的那些书对我们来说太难懂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些沉到大海中的武士并没有死,八百多年来,他们一直在海底慢慢地行走……”

  “自卫队的潜艇见过他们?”戴维嘲笑说。

  “没有,但他们常常钻进渔民的网中。”

  “不知能否邀请一个从海里捞起来的日本武士访问美国?”戴维笑出声来。

  “你仔细看看它……”大西指着戴维手中的蟹说。

  戴维把手中的蟹举到眼前仔细观察着,突然发现它的模样很像他熟悉的某样东西。戴维对东方文化的知识不多,但他还是想起了曾在大都会博物馆欣赏过一些日本古代艺术品,其中有几幅古老的浮世绘和泥金画,从那些画上戴维第一次见到的古代日本武士的形像。他还想起了在《影子武士》之类的日本电影中看到的人物。他现在发现,手中的这个活物从某个角度看很像日本武士的头部和面孔,是的,像,太像了!蟹的小爪轻轻地抓着戴维的手心,他打了一个寒战,像触了电似地把蟹扔到地毯上。

  “它的学名叫关公蟹,日本渔民们都叫它武士蟹或平家蟹,在内海捕鱼的渔民的渔网中要是捞上了这种蟹,都立刻把它们放掉。”大西说着,从地毯上捧起那只蟹,把它轻轻地放到壁炉架上。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戴维恼怒地问大西。

  大西紧盯着戴维说:“我想说,这些蟹仅仅是八百年前武士的化身吗?既然那么久远的灵魂都留了下来,以后战死在海上的日本人的灵魂也一定还在!五十多年前那些死在冲绳岛,硫黄岛,死在遥远的爪达尔卡纳尔和中途岛,死在中国的日本人可能已经从大海的海底慢慢地爬回来了,说不定,这就是他们中的一个呢!”

  戴维扭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叫武士蟹的怪物,武士蟹也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中,那张武士的面孔一明一暗,像是在笑,又像在哭;特别是它的那双眼睛,一闪一闪地,让人不敢正视。戴维又想让贝纳来把灯弄亮了……

  “说吧,你们要什么?”戴维叹了一口气,似乎屈服了,但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出最关键的一步棋。

  大西两眼仍然盯着戴维不放,“我要石油要煤炭,要铁矿石要橡胶,要通向地球各处的安全畅通的海上和空中运输线,最后,不管你给不给,我们还要土地:要在二次大战中我们在上面战斗过的那些太平洋岛国,要新加坡和马来西亚,要菲律宾,要斯里兰卡,要泰国,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朝鲜!”

  一阵长长的沉默。

  “就这些?”戴维问。

  大西有些不知所措,他准备着戴维说出各种可怕的话,但绝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是的,就这些。”

  “您肯定?”

  “是的。如果得不到满足……”

  “哈哈哈哈……”美国的小总统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亲爱的首相先生,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就像这样一个强盗,他右手提着冲锋枪,左手拿着手雷,冲进大银行,对出纳员大喊:‘如果你想活的话,就把桌上那三枚五分硬币扔出来!’……哈哈哈哈……”

  “我不明白……”

  “你太让人失望,原以为你看到了上帝给日本孩子的礼物,现在我发现你们只看到礼物小小的一角。看来您只配坐在榻榻米上插花喝茶了。”

  “能说具体些吗?”

  戴维顿了一下,让大西做好准备,然后说:

  “为什么不向西走?”

  “你指的是中国?”

  “是的。”

  首相摇摇头,"太大了。”

  “不管多大,现在那只是个不设防的国家。”

  “总统,他们有三亿孩子!”

  “但那是三亿什么样的孩子呢?我想你比我更了解那个国家现在的情况:那些孩子们没有任何统一的领导,他们自由到了极点!大人们离去以后,他们什么都没干,只是在快乐地消耗着他们的爸爸妈妈留下来的一切,现在,那块国土上维持生存的粮食已经快要消耗完了,他们还都在做着美梦,什么都不知道呢!现在他们就像一大堆又白又胖的小鸡蛋,经不住外界轻轻地一击。”

  大西听了戴维的话后,很大一会儿没吱声,戴维耐心地等着他。

  大西说:“我对那面现在的情况了解一些,基本同意你的看法。但我也不能做这样的假设:我们踏上那块国土时不会遇到一点抵抗,他们的人太多了,就凭这点,也不会轻易投降的。”

  戴维说:“即使遇到抵抗,也只是微不足道的!要知道,他们现在的国家组织能力等于零,他们根本无力组建起一支进行大规模战争的军队。”

  “现在下这样的结论还太早,就算是这样,要彻底占领那个国家,最少最少也需要一百五十个师。我们的前辈在那里打过仗,我们比你们清楚。中国的广阔,光从地图上是看不出来的,除了火山之外那个国家什么样的地方都有:有望不到边的平原和沙漠,有世界上最高最大的山脉,有热带雨林,也有大雪原,还有大河和草地……”

  “这些我都知道,我认为你们能建立起一百五十个师的军队。”

  “开玩笑!就凭自卫队的那点装备,一百五十个师,我们连每个士兵一顶钢盔和一支冲锋枪都配不齐。但要占领那样大的国家,你是清楚那需要多么庞大的军备!”

  “我们给,不只是钢盔和冲锋枪,坦克大炮飞机和导弹,只要你们需要的,我们都给。”

  “我明白了。那么,对战后的在华利益,美国有什么要求?”

  戴维听到大西这句话顿时心花怒放,他心里想:我们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你们发起了这场战争我们的一切要求也就都达到了,这场战争不但替我们收拾了中国孩子,也会耗尽你们的力气,到那时美国孩子将在中国和日本的土地上同时收拾你们,唉,小朋友,我可真可怜你们,你们完了。

  “作为你们在这场战争的物质保证国,我们对这种利益当然是有要求的,但我向你保证,我们所要求的肯定在你们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你希望我们马上发起进攻吗?”

  “不,事实上这也不可能,你们还需要时间来准备,我们都不希望战争拖很长,所以必须聚集起足够的爆发力才能开始。在战争的头十天,你们就必须彻底摧毁中国孩子在沿海地区的抵抗力量,建立起牢固的前进基地,并保持向内地进攻的凶猛势头。要达以上这些目标,我粗略估计了一下,你们在第一次打击中至少需要投入五十个师。”

  “总统,您想知道现在日本陆军有多少个师吗?”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

  “一百七十个。”

  戴维浑身一震,“你是说日本现在已组建了一支近二百万孩子的军队?!”

  “是的,他们中的大部分已通过了基本的战争训练,只要得到你们的武器和物资,就可以投入战斗。”

  天啊!戴维在心中惊叫着。

  “即使这样,你们仍需等待一段时间,那时那个国家的形势对我们会更有利。”

  “我认为现在的形势就很有利,那块土地上的孩子们都在睡觉,难道要等他们醒来?”

  “是的,但吵醒他们的将是一场大混乱!虽然那个国家发生真正的粮食危机还需要很长时间,但我的顾问们预料大混乱在这之前就会发生。”

  “好吧,这些细节以后再说吧,我们今天只是交换了一下基本看法。”大西起身告辞。戴维看了一眼壁炉架上的武士蟹,它此时正向一台钟上爬。

  戴维拿起了那台旁边有一个雕像的钟,走到大西的面前。

  “谢谢你的礼物,我也送你一件吧:这台钟是我们的第五任总统詹姆斯·门罗留下来的,他在上个世纪买了两个法兰西帝国的时钟,这是其中的一台,钟上的雕像是迦太基名将汉尼拔,当年他率领部队同四十只大象一起越过阿尔卑斯山迎战罗马人,这是历史上最辉煌的战例,但比起你们要打的仗来就没什么了。但我们还是应记住刻在钟上的他的名言:”

  大西和戴维同时脱口而出:

  “战必胜!”

  当戴维送大西走出白宫时,时间是凌晨两点十分,正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

很多年以后有人回忆:那一夜似乎很怪异,玫瑰星云的光由蓝变红,像蒙上了一层血雾;爱丁顿公墓那面传来怪声,华盛顿城的建筑在夜色中白得异常,像是用白骨筑成的……

 

 

 

 

 

五、噩梦时期

 

  噩梦时期的第一个征兆就是副食品的短缺。几乎在一夜之间,蔬菜、肉类、水果、糖类甚至食盐都奇缺起来,再过四五天,城市的孩子们连这些东西的影子也见不到。罐头和其它成品食品和副食品早在这之前就没了,现在孩子们只剩下面粉和大米等主食可吃。当初成天在美食堆里打滚的孩子们,现在一袋榨菜都是最珍贵的美味了。城市的孩子们开始出现菅养缺乏症,由于缺少蔬菜而引起的夜盲症已渐渐增多。孩子们每天吃着连咸味都没有的米饭和面糊糊(大部分城市孩子不会做面粉类食物),终于发现了一个真理:原来东西会吃光的呀!

  所有的副食品商店和仓库都空了(有大量的副食品因为冷库无人管理而腐烂变质),只剩下一样东西还原封未动:酒。当然,啤酒早就光了,葡萄酒也剩下不多,但大人时代每年耗费几百万吨粮食制出的烈性酒却还大部分没动过。一些除了主食外实在没什么可吃的男孩子,开始试着喝那些东西,很快发现,那些火辣辣的液体可以给他们那已经麻木的神经和身体带来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巨大快感,怪不得大人们这么喜欢它!于是,源远流长的酒文化发展到了极致也到了尽头(超新星纪元中这个国家再也没有生产过烈性酒),一股可怕的酗酒浪潮在三亿孩子中出现了。

 

  我醒来了,喝完酒时是中午,现在天已经黑了,而在我的感觉中,仿佛只过了四五分钟,酒使我睡得太死了,不再做梦。醒来时我感觉到周围的世界有些不正常,但顾不得更多地考虑这些,因为我渴得历害。喝了一些凉水后,我又觉得有些饿,便吃了一些电饭锅中半熟的米饭,这时才开始考虑世界究竟是哪儿不正常,很快我看出来了:怎么房子四壁是固定不动的?我必须使眼中的世界恢复正常,于是寻找那瓶酒,找到后发现里面已不多了,就又开了一瓶。我把那瓶不多的一下全灌了进去,一股热辣辣的火焰从嗓子眼流了下去,很快燃遍全身。我看了看周围,房子的四壁开始缓缓地移动了,但速度还不够快。我又拿起那瓶满的,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当我放下酒瓶时,觉得身体已变成了一团云,四壁围绕着我飞快地旋转,一切都在动,不但水平地转,还左右摇晃,仿佛地球已变了一叶漂泊在宇宙之中的小舟,随时都会沉没……在那一段时间里,我眼中正常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我的胃剧烈地翻腾着,哇地一下,把刚才吃的米饭全吐了出来。然后再躺在那儿,享受着大地摇篮般的摇动和旋转,想像着自己被一阵风吹起,吹向那无边的夜海……

  (选自《糖城时代》,作者:季林,浪潮出版社,超新星纪元21年版)

  大人们留下来的烈酒,像几百万吨毒药,损害着孩子们的身心。由于菅养的缺乏和酒精剌激,加上整个医疗系统的瘫痪,国家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两个多月没经打扫的城市一片混乱,街道上堆满了各种废弃物和呕吐物,几乎无法通行。万分幸运的是,城市的自来水系统有一部分仍在计算机控制下自动运行,但也仅仅能维持孩子们饮用水,同时水的卫生状况也在急剧变坏。所有能找到的粮库的设施在随意取用中均被损坏,孩子们维持生命的粮食变质和污染情况十分严重。整个国土面临着爆发恶性流行病的危险。比健康状况更加危险的是,在心理上,孩子们完全陷入了可怕的麻木状态,整个社会再度休克过去,这同超新星爆发时的社会休克不同,这次已很难再让他们苏醒过来了。像黑夜中茫茫冰海上的泰坦尼克号巨轮,整个国家在沉下去,沉下去……在少数保持清楚的孩子们中,信息大厦中孩子对形势看得最真切最全面,面对处于危险中的三亿小朋友,他们心急如焚。华华和小梦越来越频繁地向全国发表广播,向孩子们发出警告。

  “小朋友们,你们怎么样了?”小梦每次在电视中出现都问这么一句,好像在探望一个可怜的小病人。

  FG汇总起来的外界孩子们的回答有时是结结巴巴的:“我们……挺好,喝……喝得真舒……舒服,你,不来点儿?”

  每到这时小梦就哭了起来,全国的孩子们都能看到她那含泪的双眼。

  “哭什么,女孩子家真没出息,我们又没,没死。”大家安慰她。

  “可你们这么活着像什么呢?”

  “像……像什么?那你说怎么活好?”

  “赶快春耕好吗?已经误了农时了,我们今年还什么也没种下呢!”

  “春耕有什么……意……意思?你是好孩子,你怎么……怎么不干?”

  “要是我干,你们就也干,好吗?”

  “你自个儿干……干吧,我们不干。”

  ……

  华华的出现则总是引起一场有几千万甚至上亿孩子参加的大吵架。

  “喂!喂!”华华在电视上喊。

  “穷叫唤……什么?看不见大家都喝了不少,都在睡觉?”孩子们回答。

  每到这时,华华就恼怒起来,他的话越来越难听。

  “现在是大白天,喝了睡睡了喝,你们是什么东西?是小猪?”

  “你嘴……嘴干净点儿,我们选你就是让你在那儿成天骂我们?要想让我们听你的也可……可以,你现在,连干三……三瓶!”

  “呸,猪!”

  “你再说?喂,那大楼旁边的小朋友们,上去揍……揍那小子。”

  “等着吧,饿死你们!”

  “那你也跑不了!”

  “我现在真想打你们这些小王八蛋的屁股!”

  “哈哈哈哈,你打得过来?你可是在跟三亿小朋友说话,你等着看谁打……打谁的屁股!”

  “呸,小猪!”

  “气死你!”

  ……

  对话总是以华华的气急败坏结束,他一个人怎么也骂不过上亿个孩子。恶梦时期开始以后,他们俩几乎每天都在电视上出现,每天向全国的孩子们问侯一句:

  “喂,小朋友,你们怎么样了?”(小梦)或者:“喂,小猪们,怎么样了?”(华华)

  回答都一样:

  “活着呢,真讨厌!”

  话是这么说,但孩子们并不讨厌华华和小梦,如果他们哪天没出现,大家都觉得心神不定,互相问:今儿个电视上怎么没见那俩好孩子?“好孩子”这个称呼带着讽剌也带着善意,反正以后大家就这么称呼他们了。而华华和小梦每天听到一声“活着”,似乎心也多少放下了些,只要这声“活着”在,最可怕的事情就还没有在国土上发生。

  两个孩子不停地要求FG为眼前的困境想想办法,但超级电脑的回答每次都一样:国家正在按全体公民的意愿运行,它运行得很好,再没有比现在这么好的了。

  终于有一天早晨,华华和小梦在电视和广播中向全国孩子问候时,回答不再是令他们放心的“活着”了。

  “有点饿。”孩子们说。

  这样的回答只持续了三天,很快变成了:

  “我们饿!”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粮食,这维持人类社会生存的最基本物质,开始出现危机。

  粮食危机到来之快令信息大厦中的孩子们在惊恐之余有些不能理解,因为据FG提供的数字,大人们留下的粮食在数量上至少够三亿孩子吃一年的。危机提前到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因为国家的无组织状态,在粮食贮量大的地区孩子并不多,而在在孩子密集的城市粮食很快告急。这时尽管国土上仍有大量的存粮,但剩下的粮库离城市均有一定的距离。在铁路线上,堆满了被感应电流破坏的列车,沿路的信号装置和车站的各种设施也大部分被破坏,孩子们现在还不敢走近带电的铁轨,铁路运输在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公路倒是完好无损,只是被大人们遗留的汽车堵得死了。其它国家的铁路和空中运输也大多处于瘫痪状态,但公路运输在这之前早已恢复。这件事即使对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说也并不是太难,因为公路上阻塞的那些汽车大多是可以开动的,只需要良好的组织就可把路疏通,而中国孩子现在最缺的就是组织。城市的粮食危机发生后,有不少孩子曾做过疏通公路的努力,但这种努力是零散和无组织的,往往是前面清到路边的车又被后面的孩子开了上去,并由于驾驶技术不精重新把路堵死。所以到现在,除了少数中小城市外,绝大多数城市都被切断了动脉。

  同时,清明时节气候潮湿,孩子们从粮库中随意取粮时破坏了库中的各种设施,加上无人管理,造成粮食大量霉烂变质,这在大型粮食库中最为严重,也是粮食危机的原因之一。

  城市的孩子们终于发现了正在逼近的危险,他们从麻木状态中惊醒,死亡的威胁使他们打了一个寒战,然后纷纷奔向城市周围所剩无几的没空的粮仓,想尽可能多地在自己家中贮存一些粮食。他们到现在才知道,那些以前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粉和大米,原来是人类最宝贵的东西,现在他们要想获得这些东西,已经要付出血的代价了。

  随着抢粮风潮的出现,城市周围所有尚有粮食的粮仓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暴力冲突。这种冲突开始只是少数赤手空拳的孩子打打架,后来发展到大群孩子的集体斗殴。在粮食危机发生后的第二个星期,各个城市的暴力冲突升级了,这时出现了第一批由军用轻武器武装起来的孩子,枪声在城市周围响了起来。持有武器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们手中的武器不仅有步枪和冲锋枪,甚至出现了反坦克火箭筒和无后座力炮!在冲突刚开始的时候,那些持枪的孩子们只是为了粮食而战,但他们很快发现,粮食能给予占有者的东西绝不止填饱肚子,控制了粮食就控制了一切!随着越来越多的孩子明白了这一点,城市中自发形成的形形色色的武装团伙随之出现,起初这些团伙规模都不太大,都在千人以下,他们中只有少数几个有较严密的组织,有自己的行动纲领,大多数武装团伙只是一群群小土匪而已。每座粮仓都成了弹雨横飞的事非之地,糖城时代的噩梦到了最令人心悸的时候。

 

  那时我还是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我身边有两个小女孩儿,都是三岁,他们是邻居的孩子,他们的爸爸妈妈临终时含着眼泪托我照顾她们。现在想想,那几天完全是对这两个小妹妹的责任心支撑着我,要不我的精神早就崩溃了。城里第一次响枪时,我们断粮已近两天。我还好说,小妹妹们可就惨了,她们昨天不停地哭了一天,现在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今天上午,从门口路过的一个男孩子告诉我,城北公园旁又发现了一座粮库!我刚刚准备好自行车和粮袋,公园那边就响起枪来,这次响得可真厉害啊,不时有子弹吱吱地从我们楼顶上飞过去。听说争夺那座粮库的有六七伙男孩子。隔壁的晓静和杨杨上午就到那边去搞粮食了,刚才杨杨回来了,她什么也没带回来,呆呆地浑身发抖,怎么问她都不说话,直到我要推车出门时她才扑过来死死拉住我,说不能去,晓静已经被流弹打死了!粮库旁边躺了一大片孩子的尸体,粮库里射出的子弹跟下雨似的,谁走近那里都会被打死!我也发呆了,我实在不能想像那个美丽文静的小姑娘被射穿的身体躺在血泊中的景像。没办法,只好等着。外面的街上,不时驶过一辆卡车,车上有一帮戴钢盔的男孩子,每人手中都举着好几只枪,大叫着:“饿的来呀,跟我们抢粮去!” 楼下的两个男孩子跟他们去了,“不是饿死就是被打死,饿死更难受!”我们拦他们时他们这样说,并保证天下午四点以前给我们带粮食回来,现在都快六点了,他们仍没回来……

  太阳落下去时,城北公园的枪声停了!停得很干净,一声都不响了!我赶紧骑着自行车向那边去,城里刚才躲避枪弹的孩子们也纷纷从住宅楼中出来,每条街上都出现了向公园那边涌去的人流。我混在人流中,穿过满街的垃圾,很艰难地前骑着。距公园越近,旁边建筑物上的弹洞越多,然后又见到了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路边,路面上布满一片片血渍,把车轮都染红了!在以前,这景象肯定要令我昏过去,但现在,饥饿和对家中两个小妹妹的责任心驱使我拚命向前骑。粮库的大门前已聚集了一大群孩子,听他们说,粮库已被一个团伙完全占领了。我不顾一切地挤到前面,看到那伙人用大米袋当沙袋在大门前面筑成了一圈掩体,上面有好几挺机枪对着人群。操纵我对面那挺机枪的男孩子看上去只有五六岁,一顶大钢盔在他的头上晃来晃去,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像一支怪眼盯着我。掩体后面还有其他一些男孩子,他们身上横七竖八地挂满了金黄色的子弹链,手里握着冲锋枪,警惕地扫视着人群。这时,一个挂手枪的男孩子站到掩体上,显然是这帮小家伙的头儿,另外一个提冲锋枪的孩子用扩音器向外面喊:

  “安静!听市长讲话!”

  市长?大家很是惊奇,议论纷纷。

  “对,从此以后,我就是这个市的市长了!我的名字就不用说了,市三小和八小的孩子都认识我的,大人们在的时侯我就很有名儿了!我在三小打架被开除,后来又进了八小,老子现在又打架了,我倒要看看谁敢管我,谁敢开除我!”

  “市长”把腰间的手枪正一正,向后伸出手来,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儿把一张纸递给他,他拿着那张纸扫了几眼,显然认不全上面的字儿,又把纸扔给小眼镜儿,头也不回地说:“念!”,小眼镜拿起扩音器,开始念了:

  “本市市长公告:从今以后,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东西:所有的楼房,所有的汽车,所有的机器……都是我的了!我……”

  “不对!”“市长”打断小眼镜,“不是你的,是我的!”

  “对,是他的!”小眼镜指着“市长”说:“所有的楼房汽车和机器都是他的,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

  “他胡说,不是他的!”,“这城市是爸爸妈妈们留给我们大家的,怎么会是他的?!”……下面的孩子们气愤地喊了起来。

  “因为我是市长,所以都是我的!”“市长”说。

  “谁选你当市长了?!”

  “我自个儿选自个儿,我说我是市长就是市长!”

  “就算你是吧,可市长是为大家服务的,并不能说城市就是市长的呀?”

  “我说的这种市长城市就是市长的!”

  “你讲不讲理?!”

  “不讲!谁跟你讲理了?现在谁厉害谁有理,你要是厉害,你把我攻下来,你也就有理了!你们中谁有这个本事?!别来教训我这不对那不对,大人们那阵儿老子就听腻了!接着念。”

  “……我宣布,只有加入我的队伍,才能分到粮食,其他的孩子一律滚开,谁敢靠近这里,打死不负责!”

  “他没写全,还有,”“市长”补充:“我们只要八岁以上的男孩儿,小娃娃和女孩子一律不要!”

  下面的孩子们发出了一片愤怒的叫喊声,掩体上的一挺重机枪哒哒哒响了起来,子弹像一阵狂风从我们头顶怪叫着掠过,在后面公园的小湖中激起一排水柱。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

  “不愿加入队伍的孩子,还有小娃娃和女孩子们,赶快滚开,到别处找吃的去,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市长”气势汹汹地喊到。

  “你们要把小朋友们饿死吗?”我不顾一切地冲掩体后面的那些全副武装的孩子喊到。

  “他们饿死关我什么事儿?!粮食是我的,我爱给就给,不爱给就不给,别废话小丫头儿,趁你脑袋上还没开口儿,快滚开!”

  这时,背后有一只手把我向一边推开了,一个男孩子走到前面来。他穿着一身整齐的西服,甚至还打着一条斜纹领带,头发也梳得整齐而光亮,看上去十分潇洒漂亮,同这里其他的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很有风度地两手平放着向下压,请大家安静,虽然这时谁也没有说话。他说话时很有一种知识分子风度:

  “对不起,我愿意对诸位谈谈自己的看法。我认为现在所有的危险中饿死的危险是最可怕的,我们只能首先逃避这个危险,然后才能考虑别的,既然能分到粮食,我们何不加入他们的队伍呢?我觉得这没什么。八岁以上的男孩子们,请到前面来吧!市长,我报名加入,以后我就在您的领导之下了!”

  大家都很看不起那孩子,因为他看上去面色很好,并不像大多数孩子一样处在饥饿之中。只有“市长”对他极为赏识,拿过一个小本子来让他登记。

  这时,人群中有很多男孩子向前挤,其中的一个撞了一下我的后背,我感到了一件硬邦邦的东西,回头一看,见那孩子把一个粮袋卷起来抱在胸前,那硬东西就包在粮袋中。再向四周一看,大部分向前挤的男孩子都拿着同样的粮袋,而且都用同样的姿式抱在胸前……再看挤到我后面的那孩子,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快跑,不要命了?”他低声对我说,同时仍抱紧粮袋向前挤。

  我预感到了什么,抬头看看掩体上面,只见穿西服的男孩子正接过那个小本,同时从衣袋中掏着,但掏出来的不是笔而是手枪!随着嗒嗒两声枪响,“市长”的左右眉心各穿进了一颗子弹,他的脑袋成了一个血葫芦,在孩子们的惊叫声中从掩体上栽下来。几乎就在同时,向前挤的那些男孩子纷纷抖开怀中的粮袋,每人的手中都出现了一只小巧的折叠式冲锋枪,随着一阵纷乱而密集的枪声,掩体后面的那些孩子纷纷中弹倒下。我看到那个五六岁的小机枪手身上整整中了一梭子子弹,血把下面的大米袋染得通红。人群大乱起来,孩子们纷纷寻找躲藏的地方。从前我连打仗电影都不敢看,现在却并不惊慌,以前两个月的经历已使我麻木了。我躲到了一颗大树后面,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战场。掩体很快被后来的孩子们占领了,但粮库顶上的“市长”的孩子们却不停地向下射击着。掩体是个死角,他们打不到,只能向掩体前面孩子们开枪,而那些孩子大部分都是来找粮的无辜者。我实在无法在这里描述当时看到的,你想像一下一群包括三四岁小娃娃在内的男孩儿女孩儿在机枪和冲锋枪密集的弹雨中挣扎的景像吧!

  战斗很快结束,粮库顶被后来的孩子们攻占,“市长”的部下不是被打死就是投降了。那个穿西服的孩子站到“市长”刚才站的地方,令人惊奇的是,经过了这么一场激烈的枪战,他的西服和领带丝毫没起皱,头发也一点没乱,他对那些躲得远远的孩子们招着手:

  “小朋友们,过来,别怕,事情过去了,大家过来吧!”

  孩子们重新聚集过来,我也从大树后面走出来,但再也不敢到前面去了。

  穿西服的男孩子指着下面“市长”的尸体说:

  “大家看看,像这种东西能当市长吗?他连字都不识呢,这真是可笑,大家说,是不是可笑哇?”

  他的部下们都大笑起来,其中的一个跳上前来大声说:“我们的新市长可大不一样,他可有学问了,真的,大人们在的那阵儿,他的文章还在报上登过呢!我们都叫他‘博士’,跟他干准没错……”

  “闭嘴!”“博士”严厉地打断了那孩子的话,“您的话是极不合逻辑的,您不应该把我称为新市长,这是因为:一、这个家伙从来没有具备过市长的资格,从法律上讲他也从来就没有当过市长!既然前市长不存在,那还有什么新市长呢?当然,我这是指的大人们走了以后,大人们在的时侯还是有前市长的。二、从法律上讲,市长应该选举产生,怎么能够自封为市长呢?像这种败类,是我们城市的耻辱,您怎么竟把我降低到他的水准呢?好了,现在我们开始选举市长,同意我当市长的站到这面,不同意的站到这面。”

  下面的孩子很快分成了两拨,我站到不同意的那一拨去,我总觉得这帮小土匪不可信,但“博士”的下面话立刻使我改变了看法。

  “这些粮食,”“博士”指指后面的粮库说:“是属于我们这个城市的,是属于全体市民的!刚才这个家伙想独霸粮食,那是犯罪!现在,我要把粮食分给市民们!”

  然后就开始分粮食了,两拨孩子排起了两行长队,但只有同意“博士”当市长的那一队能分到粮食,我们这一队前面半天没人管。我们着急地催他们,“博士”走了过来,他说话的时侯笑容可掬:

  “安静,请安静,小朋友们,是这么回事。首先我要告诉大家,我们的城市是一个民主的城市,小朋友们有权力选择自己的市长。这一队小朋友选我当市长,我就是他们的市长;而你们这队呢?不选我当市长,那我自然就不是你们的市长啦!既然不是你们的市长,我就不能对你们滥用市长的权力,分粮食是也市长的一项权力,我当然也不能对你们滥用呀!如果我给你们分了,那就是不尊重你们的权利,当然,你们也是不会答应的喽!不过请大家放心,我虽然从政经验不多,但尊重小朋友权利这一点,还是做得到的嘛!”

  这种混帐逻辑把孩子们激怒了,他们喊着骂着,使劲朝正在分粮的那一队那面挤。一阵急促的机枪声响了起来,长长的一排子弹打在两队孩子之间的那条空地上,子弹激起的泥土像一排突然立起又很快倒下的栅栏,“栅栏”倒下后,地面上出现了一条清晰的长线。子弹没有直接打中下面的孩子,但一个孩子被弹出来的跳弹打中了腿,惨叫一声后大哭起来,其他的孩子都吓呆了,也顾不上管他。枪声停后,“博士”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比刚才减少,反而更加亲切动人了。

  “小朋友们,小朋友们!大家刚才说得好:市长是为市民们服务的,我就是为市民们服务的!首先,我要维护同意我当市长的市民们的权利,如果在他们领粮食的时侯你们这边有人越过了刚才用机枪划出的这条线,我只能认为我的市民们的权力受到了侵犯,到那时,我,做为市长,就不得不为他们服务了,喂,请把机枪对准这条线,好!当然,我相信不同意我当市长的小朋友们也都是很懂事的,你们知道,市长很不好当,要不是这些小朋友选我,我才不干这个呢!所以,请这一队不选我当市长的小朋友们协助我维护选我当市长的小朋友们的权利,并协助我维护这个城市的治安,谢谢,谢谢!”

  “博士”向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就走开了,只留下三挺机关枪,黑洞洞的枪口死死地盯着那我们面前的那条线。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线那面,一个又一个的同意“博士”当市长的孩子背着刚刚分到的大米从我们面前走过。在我那短短的人生道路上,爸爸妈妈不停地告诉我:要有正义感,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以后,我上了学,当上了学生干部,老师更是把这些话一遍遍地在我的耳边重复,现在,那些话仍在我的耳边回响着,但却是那么空洞无力。我的脑中总是浮现出两个饿得站不起来的小妹妹的影像,我自己现在也快站不住了。我想起了老师讲过的一个叫柳宗元的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现在看来,只是因为那个老头还没饿到那个地步,同时他的家中也没有饿得哭不出声来的小妹妹……

  但这时我还抱着一个希望,希望有别的孩子带头走出那一步,但旁边的孩子都不吱声,我只好大声向已走远的“博士”喊道:

  “我同意!”

  由于紧张,我并没有把意思充分表达清楚,旁边的孩子们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知我想同意什么,但“博士”却立刻名明白了,在这点上我俩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默契。

  “啊,你是说同意我当市长,是吗?!”

  我点点头。

  “好,从此以后你是我领导下的市民中的一员了,我将对你行使权力,现在请站到线的这一边来,同大家一起领米吧。”

  这时,我这边的小朋友们纷纷表示同意“博士”当市长。

  “啊,好好,好极了!”“博士”兴高彩烈地拍着手说,如果说他刚才还有些大人风度的话,现在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孩子了,一个全身心都充满了用弹弓打下一群麻雀后那种喜悦的孩子。

  “同意我当市长的小朋友都可以到线这面来领米!我再次声明,我们的城市是一个民主的城市,当你们中的任何人觉得我这个市长不好时,完全可以重新不选我嘛!不选我的手续很简单,只要把领到的米交回来就行了。”

  ……

  我明白了一个很深的道理,虽然十几年后我才能用语言把它表达出来:当人民不占有生产资料和社会财富时,什么人权民主,全是空话。那天,当我把领到的米放到自行车上向家里走去时,觉得自己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比来时的那个小姑娘长大了十岁的人。

  (选自《没路的路》,作者:方方,教育出版社,超新星纪元34年版)

 

  以上这类事情各大城市都在发生,那些首先使用暴力的孩子们不点自明地学会了恐怖和专制,而且学习速度快得惊人。他们在建立地方土匪政权时手段之老练策略之精明,即使是在大人时代也令人惊叹。其他大多数的孩子则发现,他们所幻想的那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绝对自由的世界原来是一个恐怖的监狱,由于手中没有粮食,他们失去了最起码的自由和人权。后来的历史学家们在研究这段历史时还发现了一个很发人深思的现像:那些在家中受娇宠最多,得到的自由也最多的孩子,对小土匪们的专制政权的反抗力往往最小!大人们在的时侯,他们可以把一盘稍稍不合口味的饭扣到爸爸妈妈头上,现在,以取消一两天的粮食配给相威胁,他就可以出卖所有的亲人和朋友;拉他去旁观一场街头的死刑执行后,让他吃屎都会立刻照办……

  但大多数的孩子正在飞快觉醒,过去的两个月中,他们交出了太多的学费,但也学到了很多的东西;虽然他们现在仍看不了多远,但至少睁开了眼睛……

令人不堪回首的糖城时代,就在孩子们的饥饿和枪声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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