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月蚀的假面特典小说【上】
「八月的二联性精神病」
*翻译、校对:晓赤
*仅为分享,请勿转载。
*下周过后就会删除。余下的章节考虑到阅读体验将会在全翻译完后一起放出,预计明后天就会放出来啦。有不足之处请大家多担待。
一、 忘我
蝉声如雨的八月,正值盛夏。在由古旧木质病院改建而成的高中生宿舍里,由于大多数人都回家了而感觉不到多少人气。通顶设计的中庭中,花坛里的植物感受着阳光,生机勃勃。温和的海风穿堂而过,向日葵随风摇摆,簌簌作响。
这中间坐着一位少女。
條宫鞠绘缓缓下蹲、挥动手臂。她闭着眼睛,以仿佛被什么给引导着一般自然而又流畅的动作舞动着。
「————」
神楽舞。
合着动作慢慢吸气、呼气。要涤尽体内一切不好的东西一般舞动着。那动作里感受不到鞠绘的意志。仿佛鞠绘身后有着看不见的傀儡师在用丝线操纵着她那般不自然的自然。
鞠绘不太记得自己是在哪里学的这样的动作。也许说是身体记得这样的动作,不去违抗就能「被身体动起来」更准确些。
只是她越是重复这些动作,脑海中越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联接起来。失去的记忆聚成了图像,焦点在渐渐对上般的……感觉,或者说是冲动。
脑海中浮现出戴着假面的巫女伴着狂乱的神楽曲舞动着的景象。照看着手中蜡烛的群众,演奏着乐器的自己。然后是『胧月神樂』这个词语。
想要填补空洞。想要取回失去的记忆。这本能般的渴望驱使着鞠绘「舞动」。越是舞动越是觉得能够得到,越是会忘记时间,沉浸其中。
随着舞动越发激烈,鞠绘的视野中中庭的景象渐渐淡去了。朦胧记着的巫女在舞动的景象渐渐与现实重叠。渐渐失去踩着地面的实感,分不清前后上下。
咦,我现在是在哪里来着?——这般自问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四散崩溃开来。然后鞠绘意识到了自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站在中庭里。
「…………哈」
感受着难以言喻的挫败感,鞠绘用衬衣的袖子擦了擦汗。头还有些晕乎乎的,想来应该不是因为先前看到的那些光景吧。现在毕竟是盛夏,在没有空调的室外活动身体,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水」
今天也没什么收获。明明真正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了的。
伴随着无论怎样重复都无法到达的虚无感,鞠绘回到了宿舍中。
~~~
宿舍的一楼是公共的空间,最近还放上了自动贩卖机。这自然获得了学生们的一致好评,夏天还经常会售罄。所幸今天没人,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鞠绘投了一枚百元硬币进去,将掉出来的瓶装水放到脖颈后。
「呼~」
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前往二楼。鞠绘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向了别的房间。
稍稍开着的窗子向走廊里递送着清风,吹动着还将将留在揭示板上的暑期讲座的指引纸。鞠绘突然站住,用图钉将其重新钉好。
「十萌~?你在吗~?」
到达了目的地所在的房间,轻轻敲门后打开了门。门后是多年的好友奈奈村十萌的房间。
房间里摆放着朴素的桌子、床,以及一个架子。再就只在墙上挂了一套制服。东西很少,都整理得整整齐齐。
常说房间反映了一个人的内心。鞠绘每每看到这个房间都会反省自己房间太过杂乱,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大扫除了」,又在几分钟后就抛却脑后。
这个暑假期间,宿舍里的学生除了鞠绘就只有十萌了。鞠绘来找十萌并不单是因为关系好,更是有事相谈。不过,
「不在啊,也就是说~」
不在房间的话就应该是在那里吧,互相之间就是熟知到了这种程度。鞠绘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去往保健室——离着学校其他楼都很近,是在宿舍楼前身的医院的诊疗室的基础上翻新搭建的。
打开了因为老旧而关不太严的门,药品的气味便顺着夏风吹了过来。
桌后空无一人的医生办公桌。白色玻璃橱柜。陈旧的木质小柜子。虽然为了能给学生使用而处理掉了危险药品,但还是能看出当时的风貌。
两张并排放着的床的内侧有个人影。那是个正在出神看着窗外的纤细的少女。是十萌。
「十萌」
鞠绘打了声招呼,但十萌还是保持着看向远方的姿态,没有任何反应。
只剩蝉声与窗帘随风摆动的声音。
没有什么精气的十萌看上去简直就像人偶一般。
『月幽病』是一种地方性流行病。
其为鞠绘和十萌的故乡,『胧月岛』特有的疾病,且发病原因与对应方法都还未查明。只要罹患该病就会渐渐丧失记忆。
她们两个人都是该病的患者。鞠绘的病情还相对稳定,十萌的病情却不容乐观。也因此,鞠绘对十萌更加上心了起来。
「十萌呀,听我说哦」
鞠绘开心地笑着,坐在了附近的圆椅上。
「刚才又跳了那个。怎么说呢,感觉就快要掌握到了呢」
十萌没有回应。但是,视线稍稍动了一下。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次神隐,我不确定自己跳的是否正确……不过这么坚持下去也许总有一天能够全都想起来。就想着要不继续坚持下去吧什么的。而且你看,对舞蹈部来说也是各种动作都能做到更好不是吗?」
鞠绘并没有掌握多少关于那时发生的事情的情报。
她只知道包含自己在内的五名少女,在故乡举行名为『胧月神楽』的仪式当天遭遇了谜一般的神隐,之后又被找到,以及这五个人全都罹患上了月幽病这件事。在这之前的记忆全都丧失了。
虽然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了相当久的时间,鞠绘与同样遭遇了神隐的少女,水无月流歌之间依然保持着联系。流歌说过她是只要弹钢琴就感觉仿佛会想起什么。失忆前与现在的身体的感觉或许还隐约联系在一起。鞠绘也因此认为做与失去的记忆相关联的行为会是取回记忆的关键所在。
在保健室内度过了悠闲的时光。因为十萌很喜欢这个房间,所以鞠绘也在这里度过了相当长的时间。
宿舍里也没有人。这个世界里只有她们二人。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这般感觉令人很舒心。
「对了对了,在餐厅打的工也告一段落了,这段时间应该能一直在一起哦。绫乃也回家了。这下真的是我们两个人独处了」
「这样啊」
十萌的回应很简单。这使鞠绘对她会因此感到高兴的期待落了空,不过鞠绘还是努力笑着向十萌搭话。虽然刚开始十萌是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不过她渐渐开始给予回应了。每逢这时,鞠绘都会默默想着「十萌就在这里。在这里陪着我」。
——就在这时,十萌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向前伸手,抚上鞠绘的脸庞。
「十萌?」
鞠绘虽然有点吃惊,不过并没有拒绝。十萌纤细如玉的手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抚摸着鞠绘的脸颊。
珍重地像是在触碰易碎品一般。又或者说是在害怕着什么?鞠绘看不透十萌在想什么。
「果然,是鞠绘吗?」
最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是脸啊。是鞠绘的脸」
温柔笑着的十萌的眼睛里像是在映照着不是鞠绘而是更遥远的什么一般。
「……我一直在这里哦」
覆上正摸着自己脸庞的手。
鞠绘回了仿佛安心下来了一般露出笑容的十萌一个大大的笑脸。
如果我能取回记忆的话,十萌应该也能取回记忆,至少或许能掌握到取回记忆的契机。鞠绘这样想着。
而且就算找不回以前的记忆了——
「回忆只要接下来慢慢创造就好了呢」
「?」
「没什么啦!」
鞠绘轻抚着十萌纤细到仿佛会被折断的手。
为了十萌不会离开去往哪里。为了不失去从交叠在一起的手上传来的温度。
~~~
鞠绘滔滔不绝地说着各种话题。十萌也一句一句地回应着。鞠绘原本就很健谈,不过和十萌在一起久了后变得更加善于言谈了。
不知不觉间就聊到了晚上。不知何时起,窗外的月亮就已高悬于空。
鞠绘坐到床上,牵着十萌的手眺望着夜空中的那轮月。气温也降低了些,变得相对宜人。
侧耳倾听铃虫的叫声,风带起十萌柔顺的黑发拂过鞠绘的鼻尖,让她有些发痒。为了享受柔软的触感,鞠绘用手梳起十萌的头发。
「呵呵~」
从十萌稍稍眯起眼睛的样子来看,她的病情好像安定下来些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说是月幽病患者只要看着月亮就能安稳些。
十萌光滑的黑发顺着指间滑落。好像有些意犹未尽的鞠绘又掬起一抔发丝。
「鞠绘,这样有点痒啦」
鞠绘并未回话,享受着继续给十萌梳头发。
「……鞠绘也留长头发就好了嘛」
「不适合我啦,不像十萌」
「我倒是觉得挺适合诶……留长嘛。我也想摸」
「才不要。摸人的那方更开心嘛」
夜晚的到来让会话更活跃了起来。什么样的话题都能聊起来。仿佛要补上白天失去的时间一般持续着闲聊。
这般持续着的对话好像让时间这个概念都消融了。一瞬仿佛延伸成了永远,无限的时间仿佛一眨眼间就度过了一般。
要是能一直这样。
鞠绘不禁这样想道。为了能一直这也,果然——
「我说十萌呀,你还记得那个刑警先生吗?」
对于记忆朦胧的两个人来说,「对于什么东西还记得多少」是很重要的话题。这也是为了确认两个人一起度过的时间在心中还留下了多少。
「雾岛先生?唔,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十萌歪着头回答道,仿佛在询问「为什么要问这件事?」。雾岛长四郎。这是找到失踪的五名少女的刑警的名字。
「总感觉现在和那个时候很像」
鞠绘残存的记忆里最初的景色,就是在井底仰头看着月亮。周围是四个做着同样动作的少女。
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不知道神隐是什么情况,不知道『胧月神楽』时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有位成年男性赶到,把她们从那里救了出去。那时的安心感深深刻在了心底。
鞠绘会在看着月亮时,时不时想起此事。
「没事的,我一定会治好十萌的」
并不是已经找到办法了。连一点想法都没有。即便如此也说着「一定」是为了向自己表明觉悟。
十萌听过后点了点头,与鞠绘十指交握。交握的手指仿佛在传达着十萌的心意。
那一束切实的希望之光照耀着仿佛在水面上飘摇的泡沫般的二人。鞠绘微微向十萌侧了侧身,静静闭上了眼睛。
我也要像那位刑警一样照耀着谁——不,照耀着十萌。
像是在那万里无云的夜空中闪耀的十三夜的月亮一般。
二、 因缘
房间里摆放着朴素的桌子、床,以及一个架子。再就只在墙上挂了一套制服。东西很少,都整理得整整齐齐。
房间的中间有一位少女的身姿。
奈奈村十萌一下子坐在小小的坐垫上,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在这拉着窗帘,也没有开灯的昏暗的房间中。像是要吞噬掉这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一般。
「——…………」
深呼吸。
十萌拼命让自己不去意识到「那个」,但是一切努力都是白费。越是去想越是会意识到。
「那个」是指一切。能看到的一切。
这是什么来着?这样想的瞬间反而不知道那是什么了。无法想到东西都是什么,房间里越来越像是由圆形和方形之类的所构成。这即是由月幽病带来的丧失。
十萌越是想要清晰认知事物,越是会起反作用。渐渐涌现出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心中的感知是不是都会崩坏掉的不安。话虽如此,人是没法轻易控制住自己的思想的。
把房间里摆放的东西尽可能减少到了最低限。因为摆放得越多,就越是会去意识到。自己眼前的东西「越看越没法认知」很可怕——在即便如此却也无法轻易消除的这份不安中,十萌就这样一个人坐在那里。
——脸。
空旷朦胧的房间的角落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飘了起来。低矮的架子上有什么白色的东西。望了过去,原来是脸。
目光聚焦到了脸上,十萌终于注意到了。
那是「面具」。不是任何人的脸,无法辨认是属于男性还是女性的脸,那是模仿了人类的脸的面具。
在一切都很模糊朦胧的视野中,只有面具能够被「认知」。因为认知到了所以逃不掉了。它正冲着这边。面具存在着。白色的。面具在哭泣,面具在笑。
十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快要摔倒一般飞奔出自己的房间。实在无法忍受和那个东西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了。
摸索着来到了保健室。宽敞又干净,没有自己的房间的那种压迫感。十萌躺在床上,很快就闭上了眼。睡着了就没事了。睡着了那个东西就消失了。明明不能意识到那个东西的——。
闭上眼睛还是能感知到一些东西的存在。像是要承受不住袭来的压力一般睁开了眼睛。窗帘滑轨的上方。玻璃橱柜的里面。门把手。等等。
自己是无法逃离面具的。十萌本能般理解了这一情况。
十萌家是制作面具的几家之一。诞生在那个家里,罹患了那个岛的疾病的自己,被面具给逼疯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样的话就只能默默忍受了。也无法入睡。在朦胧的意识中,十萌深深叹了口气,决定等待病情发作稳定下来。
感受着归去又复来的面具的存在,在等待着其退去时,视野里一些景象开始被重合起来。那是一切的起始点,胧月神樂的光景。
无论是周围的群众,还是自己,或另外四名少女,所有人全都戴着面具。在人群中心舞动的巫女亦是如此。
十萌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巫女戴着的面具并不可怕。不如说,那面具美得令人着迷。
「——器之面具」
这是奈奈村家代代相传的重要的面具。关于该面具有许多传闻,十萌自己就听说过诸如「只要戴上面具就会与面具融为一体」、「会失去自我,成为诸多灵魂的容器」等说法。但这毕竟只是些传闻,没法真正了解那个面具。不过倒不如说她从那面具上感受到了暖暖的、令人安心的感觉。更何况——她还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能想起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对于现在感觉什么东西都很模糊的自己来说,只有这个面具是切实存在的,是能保住自我的因缘一般的存在。
像是要吃掉眼前的一切一般盯着看了一会后,世界被切散开了。只余下了自己和器之面具。在这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一个浮在空中的面具。突然,那个面具靠近了过来。
「十萌」
面具呼唤着十萌的名字,而且还是用的她很熟悉的声音。
面具怎么会?——这么想着的瞬间,面具变成了自己熟知的人的脸。十萌伸手,试图去摸对方的脸。
「果然,是鞠绘吗?」
手上传来的并不是冰冷的面具的触感,而是属于人类的温暖。是出了微汗的鞠绘的脸。
好美啊——就算是月幽病也无法影响这份属于十萌的心绪。
不过,这样的容颜会渐渐分崩离析,变得无法认知。十萌抚摸着、确认着那确实是鞠绘的脸。
——对了,脸是会崩坏的。崩坏之后,会开花。
不过鞠绘还在这里,还活着。脸还没有崩坏掉,手上的触感能切实感受到鞠绘的存在。
「是脸啊。是鞠绘的脸」
十萌像是也在说给自己听一般轻声道。这般回应鞠绘后,鞠绘也回以微笑。
「……我一直在这里哦」
鞠绘的话语照亮了满是阴霾的世界。鞠绘会一直陪着我。鞠绘就在我身旁。鞠绘就在这里生活着。这样就足够了。不需要任何其他的什么。
~~~
找回自我后,十萌仰头看向夜空。视野的正中间是月亮。身边有着一同仰望夜空的鞠绘。能清晰看到想看的事物,也没有再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每逢这般仰望着月亮,十萌总会想起一件事。
遭遇神隐的那天也是这样看着月亮的。和鞠绘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在月光中,感受着自我渐渐消失。溶解着、扩散开来,自我和除此之外的一切事物间的界限变得暧昧不清。就那么沉沦下去的话,不论是我还是鞠绘,都会融为一体。无论是现在还是当时,我都是那么想的。不过——
「我说十萌呀,你还记得那个刑警先生吗?」
鞠绘的话语将十萌拉回了现实。
「雾岛先生?唔,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鞠绘的话语让十萌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所有的感觉都在溶解,恍惚间像是在和所有一切融为一体。就像现在看着月亮的感觉一样。
想要和鞠绘一起就那样沉沦下去。不过,那个刑警赶到了,我们被救了出去。放任我们继续下去吧——别毁了我们——当时抱有的隐约的思绪也复苏了。
「没事的,我一定会治好十萌的」
鞠绘接下去的话语让十萌心里暖暖的。
太好了。今天也听到了这句话。
十萌将手与鞠绘十指交握。虽然是听了无数次的话语,但是再听多少次都可以。
对啊。鞠绘会一直陪着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鞠绘会照亮这永恒持续着的道路。
像是在那万里无云的夜空中闪耀的十四夜的月亮一般。
三、沉溺
蝉声如雨的八月,正值盛夏。在由古旧木质病院改建而成的高中生宿舍里,由于大多数人都回家了而感觉不到多少人气。通顶设计的中庭中,花坛里的植物感受着阳光,生机勃勃。温和的海风穿堂而过,向日葵随风摇摆,簌簌作响。
这中间坐着一位少女。
條宫鞠绘缓缓下蹲、挥动手臂。她闭着眼睛,以仿佛被什么给引导着一般自然而又流畅的动作舞动着。
「————」
神楽舞。
随着舞动越发激烈,鞠绘的视野中中庭的景象渐渐淡去了。朦胧记着的巫女在舞动的景象渐渐与现实重叠。渐渐失去踩着地面的实感,分不清前后上下。
咦,我现在是在哪里来着?——这般自问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四散崩溃开来。然后鞠绘意识到了自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站在中庭里。
「…………哈」
感受着难以言喻的挫败感,鞠绘用衬衣的袖子擦了擦汗。
「……水」
今天也没什么收获。明明真正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了的。
伴随着无论怎样重复都无法到达的虚无感,鞠绘回到了宿舍中。
~~~
宿舍的一楼是公共的空间,最近还放上了自动贩卖机。
鞠绘投了一枚百元硬币进去,将掉出来的瓶装水放到脖颈后。
「呼~」
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前往二楼。鞠绘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向了别的房间。
稍稍开着的窗子向走廊里递送着清风,吹动着揭示板上的暑期讲座的指引纸。
「十萌~?你在吗~?」
到达了目的地所在的房间,轻轻敲门后打开了门。门后是多年的好友奈奈村十萌的房间。
这个暑假期间,宿舍里的学生除了鞠绘就只有十萌了。鞠绘来找十萌并不单是因为关系好,更是有事相谈。不过,
「不在啊,也就是说~」
不在房间的话就应该是在那里吧,互相之间就是熟知到了这种程度。鞠绘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去往保健室。
打开了因为老旧而关不太严的门,药品的气味便顺着夏风吹了过来。
两张并排放着的床的内侧有个人影。那是个正在出神看着窗外的纤细的少女。是十萌。
「十萌」
「十萌呀,听我说哦」
「刚才又跳了那个。怎么说呢,感觉就快要掌握到了呢」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次神隐,我不确定自己跳的是否正确……不过这么坚持下去也许总有一天能够全都想起来。就想着要不继续坚持下去吧什么的。而且你看,对舞蹈部来说也是各种动作都能做到更好不是吗?」
「对了对了,在餐厅打的工也告一段落了,这段时间应该能一直在一起哦。绫乃也回家了。这下真的是我们两个人独处了」
「这样啊」
十萌的回应很简单。这使鞠绘对她会因此感到高兴的期待落了空,不过这个姑且先不论,鞠绘感觉到了些微的违和感。
虽然强调两个人独处这件事可能有点太强势了,但是这样的反应也太冷淡了些。不开心吗?不在意?不,莫非这是十萌「厌倦了」的表现吗?
难道说——
「难道……我之前有说过类似的话吗?」
十萌的身体动了一下,看向这里。
「你发现了?」
「……诶?」
明明十萌还是和以往一般微笑着,却让鞠绘莫名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地说道「我说啊,你觉得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重复这些事情的?」
~~~
以前鞠绘也会重复说出同样的事情。不过那只是「又诉说了一遍那件事」的程度,很可爱。
现在的鞠绘并不是这样的。做着和前一天完全一样的事情,在一样的时间过来,说同样的话。暑假开始后,鞠绘的月幽病显而易见地恶化了。
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就只能一直在她身边照看她了。
十萌保持着微笑。然后,她珍重地抚摸着歪曲的,崩坏的鞠绘的脸——不,器之面具。
这样下去我们的意识迟早会消失吧——十萌漠然想道。
「鞠绘……别坏掉了啊」
~~~
别坏掉了啊。这么说着的十萌的脸好像一瞬间崩坏了一下。
理解了这意味着什么的瞬间,体温好像突然骤然降了下去。
这是一直以来连想都没想过的最糟糕的情况。
——啊,这样啊。原来是我啊。
因为十萌情况更糟糕一些。我必须要帮她才行。要努力才行——什么的。
症状更严重的明明是我自己啊。
「别坏掉了啊,现在还不能坏掉。坏掉的话脸会开花的」
正当鞠绘遭受着精神上莫大的苦痛,思绪支离破碎的时候,十萌的话语响起了来。
鞠绘模模糊糊想起来脑海中维系着的胧月岛的记忆。
月幽病恶化后会渐渐记不得他人。最终连自己也不认得,「开花」。
开花的人的表情看上去是崩坏掉的。这便是开花了的证据,一同被告知的还有「不可以看开花了的人」这件事。
从小就一直抱有着这样的疑惑,「别人看到自己不认得自己的状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好像莫名理解了。自己亲身体验后理解了。也就是说,
「月幽病患者一定……是在互相影响着彼此。看到了开花的人后,自己大概也会开花吧」
十萌像是早已知道这件事一般,只是点头回应着鞠绘的话语。
鞠绘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
脑海中浮现了无数的话语,最终却只是握紧了拳头。鞠绘抓着十萌的双肩,离她远了些。
「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十萌一定不可以和严重到连自身的症状都认知不到的自己在一起。
然而。
「像现在这样就好」
十萌笑着说道。
「哪里好了!明明、明明!我明明说了要治好十萌的,现在这样不是完全反过来了吗!我让一切都变得更糟糕了……」
「没事的」
十萌用无法聚焦的眼眸注视着我,回答道。
「我知道的。那个时候我们就都已经完了。神隐了的那个时候。只是一直在保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总有一天,会崩坏的」
总有一天会崩坏的。只是现在终于迎来了这一刻罢了。
十萌的表情总是非常柔和,像是不介意所有事情,又像是接纳一切那般的温柔。
「不可以的,不可以。怎么会……就算只有十萌也好——」
「就算只有十萌也好什么的,不要说这样的话啊。一直以来都在一起不是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鞠绘总是这样一个人先走掉」
「……」
「没有自信又不安……什么也做不到的我。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拉着这样的我向前」
「这种事」
「鞠绘朋友又多,又开朗,大家都喜欢你」
「不是的」
「鞠绘」
十萌再一次伸手,珍重地触碰着鞠绘的脸颊、确认着鞠绘的脸,尔后将脸颊凑过去,贴在一起,喃喃道。
「一起开花吧」
原本想说什么,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却被十萌这一句话给消散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让视野扭曲起来的泪水。
——不。或许原本就没看到什么正确的东西。现在看到的东西也好,自己所在的地方也好,或许全都是假的也说不定。
即便如此也可以确信,十萌所给予的温暖一定是真的。
鞠绘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十萌。
现在只想感受她的这份温暖。
~~~
床边的花瓶里插着的百合花落下了一枚花瓣。
被大幅吹动着的窗帘像幕帘一般将二人包裹起来。
十萌像母亲会做的那般温柔地抚摸着鞠绘的头发。
鞠绘双手紧紧抱住十萌,传递着强烈到令人感到凄惨的感情。
「一定会找到的……治好我们二人的方法……我……一定会……」
对于日复一日重复做着同样事情的鞠绘来说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她每天都会在最后说这句话。
没事的,我一定会治好十萌的。
自己也知道的。几乎不可能被治好。
这是第几次听到这句话了呢。这是第几次抱住注意到在做着同样的事情的鞠绘了呢。十萌每次都会涌起各种各样的感情。
对无法终止的循环的绝望。
对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后悔。
以及远远超出这些的,对鞠绘的爱怜。
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会为十萌着想的鞠绘的温柔深深浸润着十萌的心。
一次又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多少次都会这样想。鞠绘一定也这样想着。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能治好。但确实有什么因为「一定会治好的」这句话而发生了改变。至少十萌是这么认为的。
轻抚着抽噎着的鞠绘的后背,十萌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到了明天,鞠绘也许又会轻快地笑着重复同样的事情吧。不过,这样就好。倘若无法逃脱月幽的咒缚,至少现在还不是孤身一人。
——对吧,鞠绘。
太阳渐渐落下,房间里蒙上了一层阴影。远远传来了暮蝉的鸣叫,十萌的思绪也笼罩上了一层迷雾。
我会又一次忘记像这样安抚过鞠绘吧——十萌一边像是安抚幼童一般轻抚着,一边同鞠绘一起坠入了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