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如衣》【十卷/飒卷】
这篇是伴如衣的十卷结局篇,慎点,因为为虐而虐。
架空民国,不喜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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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夏季,苏州城内的青龙商会之主十爷自从娶了一位夫人后,青龙商会的生意便一落千丈,而那朱雀商会的名声却蒸蒸日上,尽揽四大商会重要商脉,成为四大商会之主。
十爷曾亲押宝镖数百趟,赢取多少商家威望,落下一身伤痕,也让青龙商会的旗子名声在外,再不敢劫掳青龙旗下任何一条商线。可如今,青龙成为商会之中最让人唏嘘的一个,人手也只剩下几个忠心的维持基本开盘。
十爷曾多次到访朱雀商会之主飒的府中,毫不避讳的目光在飒身旁安静站着的小奴卷儿身上来回打量,赤裸裸地无声宣告飒,他很喜欢这个小奴。他的目光假扮得轻蔑又贪婪,只把那小奴当成一个玩物。
飒的一个试探,却让自己的小奴真的离开了他的控制。他怎么会料到,十爷真的肯为一个奴才而让出青龙商会的重要商脉,当得知十爷和卷儿成亲时,飒才彻悟,十爷一直以来都在演戏,用言语贬低卷儿来让他消去戒心,等他开口要条件,他就输了。
他本笃定十爷不会答应,他自信,没想到是自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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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爷在和卷儿拜堂时后肩挨了一枪,卷儿衣不解带地照顾十爷,床上躺着的十爷拉着他的手温声道:“卷儿,一只鸟儿被主人放飞之后又回到了笼子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卷儿本想挣开自己的手,可是十爷的眼睛天真又热烈,一副等着他快点问为什么的样子,只好顺着十爷意思问了句。
十爷握着手里清瘦的手指揉了揉,笑柔了那双深邃眼眸:“天空是它的家,可是笼子外的主人是它的牵挂,它舍不得自己的主人。”
卷儿移开目光,地面上铺着的流云暗纹毯占据了他的视线,平静道:“如果一开始就放它走,它绝不会再回来。”说到这后把自己的手拿了出来,对上十爷的目光说:“是主人强迫它习惯了安稳。”
十爷半坐了起来,拦腰抱住卷儿,像个闹脾气的孩子:“我才是被你关在笼子里的鸟。”
卷儿正要自己腰间抠开那紧紧交叠的手指,听到十爷的话愣着。
十爷抬起脸,对上双眼微惊的卷儿,坚毅的轮廓染上轻柔,眼巴巴地望着卷儿:“等我伤好了带你去放风筝,你可不能偷偷背着我去玩,把我弄丢了,我会找不到有你的家。”
卷儿没抠开那几只绞得死紧的手指,心脏只觉得不属于自己般猛烈,狠狠拍了一下十爷的手,低声冲十爷恼了一句:“放开,我要去给你看看药好了没。”
十爷松开了卷儿,把卷儿急匆匆走出的身影印在了自己笑嘻嘻的眼中。
十爷在家中休养了几天,这天听说卷儿出门为他去取中药,便想着去接他。
夏季的天热得人满脑门子汗,可这天有些阴沉,还没有一丝风,闷得人有点喘不来气。
十爷在路边小店买了卷儿爱吃的玫瑰味儿糖果,硬糖软糖夹心糖都买了点,手里提着小包裹满心甜蜜,出来时却看见远远的斜对面那里,卷儿和他曾经的主子一起进了茶楼。
十爷缓步走到茶楼外,里头传出正唱着诉说竹马之情的西厢记。
你跟他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我到底是比不上。
十爷回到家,抱着喝了一半的酒瓶子坐在窗前榻上,低着眉目,院中的青竹感受到了风来,开始微微作响。有脚步声匆忙朝这院子走来,十爷又举起酒瓶猛灌了自己一口,心中憋闷与辛辣一块直入相思肠,痛得他不经意间落下一滴清泪。
“十爷,你怎么喝酒了?待会儿还要吃药。”
卷儿朝十爷走近了两步,却看见十爷抬起头看着他。微红的双眼充满痛心,是他最看不得的可怜,男人本坚毅不可摧,却总是在他面前像个无心防的孩童,便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十爷见了卷儿动作后心中苦涩,走到卷儿身边,质问声声压抑:“你还喜欢着飒?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我做的这一切哪里还不够好?你为什么就这么执拗?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和我在一起?是不是真的要我逼你你才肯乖乖地听话?”
卷儿的脚步要再退,却被十爷搂在怀里,扑面而来的酒气熏的他一阵头晕,竭力往后仰着身子扭头急道:“十爷,何苦要为难我?”
酒瓶“砰”地落地,卷儿觉得腰间的手抓得他更紧,十爷捏着他的脸转过,不得不抬脸直视十爷,还没说出一个字,唇上便是一阵肆虐,酒气与狂烈堵得他窒息。
“十爷……你醉了!”卷儿好不容易从嘴里说出句完整话,便被压在窗前的榻上,恐惧瞬间袭身,身上的压迫感让他止不住慌乱。
“我是醉了,可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窗外忽然起了风,远处竹林簌然作响,又下起急雨,哭泣声隐隐从窗内传出。
“卷儿,你别哭,我、我错了。”
十爷的唇上吻到了湿咸泪水,才拉回理智,跪在卷儿身上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哄慰,亦如他小时候撞倒卷儿时的懊恼,慌乱之间从他口袋中拿出他随身携带的糖盒子打开,从里头捏出一粒小小的绿色麻糖递到卷儿眼前,口吻异常讨好:“给你吃糖。”
大人身上居然随身带着糖,卷儿眨着泪眼看清了那颗绿色麻糖,哑着声问:“是麻糖?”
十爷像是想到了什么,迅速下床拿起他旁边桌子上买的玫瑰糖,过来给卷儿拆开,包装着粉红糖纸的小粒糖果满满堆在盒子中,耀眼异常。
十爷打开一颗说:“不喜欢吃麻糖,我还给你买了玫瑰糖。”
一粒微微透明的粉红糖果在十爷手指间,卷儿盯着这颗糖,想起了年幼时,也曾有人给过他不喜欢的麻糖吃。
小时候,母亲带着他上街买东西,却被一个奔跑的小男孩撞到地上,那小男孩没事,他自己倒摔了个屁股墩,疼得他以为屁股成了好几瓣。母亲把他扶起来后那男孩问他有没有事,自己心里难过,便说屁股疼,还抬眼瞅了那小男孩一眼,那小男孩皱着个脸不知如何是好。母亲劝导自己小事而已不必放心上,为了表现自己大气只能不满地嗯了一声,但心里到底不痛快,特别哀怨地瞪了眼那小男孩。然后那小男孩便献宝似地给他麻糖吃,后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记不太清了。
“麻糖最廉价,我不喜欢吃。”
卷儿望着十爷手里的那颗玫瑰糖,说了这句话后抬起脸看着他:“十爷,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我是不是,还对你说过这句话?”
十爷眼中迸出惊喜,点头道:“是,卷儿,你想起我了吗?”
卷儿突然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十爷,而麻糖又像打开了他封闭多年的心,竟感到被人长久眷恋的甜蜜。
卷儿沉重开口问道:“十爷,你是真的喜欢我吗?你是真心的吗?”
其实不等十爷的回答,卷儿也心知肚明。他不是铁石心肠,十爷为他舍命挡枪,他怎能不交出自己的真心来相待?名为辜负的这种事,他不想让爱他的人经受。
他听到十爷说一生爱他,他便主动环住了十爷,靠在那温热的满怀,听着里头猛烈的跳动,他的心也跟着热乎了起来。
十爷说过要带他去放风筝,在集市街头挑选着好看的风筝,不过他选了个简易的孔明灯式。他想在这蜡白的布面上写下自己的愿望,不求可以实现,只求自己心中那抹遗憾可以随风散去。
“那样浅笑的眉目,我也曾见到过。”飒站在城内桥上的翘檐亭内,暗下的黑眸没了光。他依稀看见那副久远画面,曾经他在街边停留与人交谈,而卷儿趁他不注意在一个卖小玩意的摊前驻足久望,是插满了许许多多栩栩如生的小泥人。卷儿抿着薄唇笑颜灿烂,那是他从不曾见过的卷儿,含笑眉眼是如此得动人心魄,令他为之失魂。后来,他也见到过卷儿在别人面前也这样笑着,他明白,卷儿怕他。他是主,卷儿是仆,卷儿不敢在他面前外露任何情绪,在他面前,卷儿是个绝对听话乖顺的奴仆。
他感受到过卷儿爱着他,可是他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直到卷儿走了,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后悔。
飒走进他经常听戏的大院子,戏台早已拆空,空无一物。那时候戏台子前是他的座位,他的旁边会站着为他续茶的卷儿,流水声轻缓,递给他手中的温度拿捏恰好。
“主子……”耳畔传来熟悉的轻语声,在唤着他。
飒站在偌大的白石板院中,听到这声称呼猛然回头,满目仓惶。
什么都没有,他早被你赶走了。
飒掩面坐在了地上,指缝泄出他压抑的低泣声。
“卷儿……我、我……我哭的时候……你不是会为我唱歌谣吗……你回来好不好……”
飒泣不成声,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二次哭。
飒母亲早逝,从小没得到过父亲的关爱,父亲到死都在交待他要好好管理家中事业。飒企图从父亲临死前的眼中看出一丝对他的不舍,把父亲布满褐纹的手放在他脸庞,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亲密地对父亲,他想让父亲知道他其实很爱父亲,不想让他离开人世。可是父亲却紧紧抓着飒的手,眼中满是狰狞的不甘。父亲说,绝不可以让青龙一家独大,一定要让他们的朱雀成为江南一带的顶级商贸会。父亲的手从飒手中垂落时,飒的身子比父亲还要僵硬,飒把泪硬生生地逼了回去,竟然笑了一声。深夜的时候,飒把自己关在暗黑的房间里不吃不喝,卷儿大着胆子进去时,脚边落下一个青瓷细腰花瓶,已经碎裂成片。走向扔出东西的方向后,卷儿借着一丝月光看清了坐在地上的飒。飒见是卷儿进来后,哭肿的双眼又流出滚滚热泪,把头埋进膝盖无声哭着。卷儿蹲在飒身边,第一次逾矩将手放在飒的背上,小心地安抚着,唱出了一首印象不太深刻的歌谣,是幼时听他母亲哄他唱过的。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
十爷带着卷儿到郊外放风筝,卷儿说要自己放飞,十爷便由着他来,看着天上那被写下隐晦心愿的风筝高高吹起,十爷忍不住看向卷儿。
卷儿一手搭眉心,一手将风筝松开。
风筝连着线飞到了再也望不见的远方。
卷儿和十爷回府时,路上遇见了飒,身边没有任何仆人跟着,只有飒独独站在街上,像是为他而来。
三个人找了个茶楼坐着,卷儿说他想和飒单独说话,请十爷去买些糯米,他想回家做糯米糕给十爷吃。
十爷心中知道卷儿要做什么,便放心地留着两人独处。
“飒先生,往后的日子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卷儿眉间一派坦然,只是心中还是为飒的身体担心不已,飒看起来憔悴极了,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飒抬起自己的右手停在卷儿额前,卷儿歪头淡淡地看着那只手,一直是那样苍白,青筋更显。
可否再借他一刻光,让他把这份曾属于他的眉眼细细描摹。
飒缓缓蹙眉,心里悄悄哀求着,眸里是无助难过的丝丝委屈,卷儿的手指微蜷,目光移向飒,心被谁紧紧抓着似的,下意识地轻喊道:“主子……”
飒听到这声熟悉的语气,勾着唇角缓缓笑开,水雾氤氲了他那双有了片刻之光的黑眸。他曾自信地以为卷儿不会离开他,可让卷儿离开也是自己一手促成,又可笑又委屈,更自觉对不起卷儿。
华府内戏腔不再,繁华消褪,在青龙商会主子和他家夫人外出的那段时日,华府内发生了火灾。
火光像是恐怖獠牙一样无情地冲破天际,染红了半边天,府外没有几个人去救火,只在远处观看说着几句凉薄话。
据说华府的奴才早已被遣散,府内早没了人,救不救的都无所谓。
飒手里紧紧握着一只精巧的银色钢笔,神色安详地躺在他的卧室床上,白色帘幔迅速被血色火焰吞噬。
飒十五岁生日那年,卷儿用攒了许久的工钱买了一只做工精良的钢笔,因为飒喜欢写钢笔字,便把这只钢笔偷偷混在了飒众多礼物之中。小傻子还以为主子不知道,飒其实早一眼认出,因为他只在卷儿面前写钢笔字,而大多时候都用的毛笔。
当夜深,月依然亮,却再无人来相伴,火烧灼着他。
青龙商会主子的夫人缓缓走进废墟华府,仿佛失去了天,触目惊心的黑暗,他捧起一撮骸土,与素手黑白分明,瞥见残木断床旁,有一支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钢笔半露,猛然跌坐在地上。
比火更滚烫灼人的,是飒悔后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