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罗兰永恒花园》第39期 外传「插画」






「我去端热水过来。洗澡可以消解疲劳。」
任性的主人说了那么多不讲理的话,她却一点也不生气。她发怒的样子虽然不是我能想象,也许也有我能承受的地方。
我先感觉到似乎被人抛弃了,又为她的行为所震惊,变得不安起来。
「哎,哎……」
我像是机械装置一样,自动地伸出手去。
「我,我也去……」
我抓住她制服的裙摆,坐起身来。
「……伊莎贝拉小姐,水桶很沉的。」
「我不喜欢让你一个人端水桶过来。」
「伊莎贝拉小姐您照大小姐的样子行动就好。」
「我要端。旁人面前我就当你所希望的大小姐。但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
也许是看到了我说话时那一脸拼命的样子,她的眼中微微有一点笑意。
「我明白了。」
我们去浴场走了三个来回,才给带着金支架的陶瓷浴盆里注满了烧好的热水。宿舍里有个大家都去的大浴场,但我们两人都不愿意去。她的双臂装着义肢,我也不想让她的身体暴露在他人面前。
她把我带进浴室,说了一声「请您慢用」就准备离开。我把她留了下来。
「一起洗吧。」
「不用了。」
「我洗完水就冷了啦。」
「不要紧。」
「我想和你一起洗。」
「为了让伊莎贝拉小姐您高兴,我在这里就好。」
「这种对话反复多少次你都会坚持不住的,痛快答应吧。」
「……」
我早就清楚她耳根子软这一点了。
她好像还想说什么,但只说了一句「好吧」。
「但是,宽衣的时候请您不要一直盯着看。也请您不要有随意的身体接触。一旦有不得体的行为出现,我就会停止做这件差事。」
我为我内心中隐藏不了的事情反省。
我和她一起浸在浴盆里。浴盆虽说很大,两人一起洗的话还是太小了。她极力避免自己的义肢浸在热水里,于是就坐在浴盆边上,我在浴盆中把膝盖收了起来。她在用浸了热水的毛巾擦拭身体,要我不去盯着她的身体看实在是太难。和不运动的我不同,她的肢体是紧绷的。肌肤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绘画里的天使的写照也就无非如此。这样的丽人的身体无论什么性别的人都不可能不为之注目。
我以尽可能自然的方式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在上课结束之后,在校门口被那个学生叫住过吧。就是午休时摔得惊天动地那个……」
「嗯……在那个时候离开您身旁,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就好。她没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还没有人像您这样闹着要和人接吻。」
在她心里我大概是头号危险人物吧。
「对了,那时候她把什么东西包好当礼物送给我了。是给指甲上色用的……是叫指甲油吗?好像还有好几种……但我双手都是义肢,所以我在想我应该怎么处理她送的礼物。」
她的义肢漂亮地装在两肩附近,给人以不大自然的感觉。
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她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人类。说真的,她就像个机械人偶。当然,肉体的部分充满了诱人的魅力。
她是有过怎样的经历才会如此呢?她的双臂是被切掉了呢,还是坏掉了呢?我能看见的不止这一处伤。从脖颈到足趾都能隐隐约约看到大大小小的伤痕。
「这样啊……」
这片大陆的战争几年之前才结束。我虽然没听她说过她的过往,但我也能猜到几分。
本来,她应该有一双和身体其他部位一样润泽白皙的双手。虽说她说不上直言无隐,她也一定不喜欢自己的双手变成了机械这件事实。
所以我特意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
「我给你涂在脚趾上。洗完就可以涂。她好不容易拿给我们的……为了她也该给你涂。你要是接受我的意见我说不定就高兴了……」
「伊莎贝拉小姐……」
她用手拧了一把长长的金发,水滴从头发上垂落下来。
「……您一次也没问过我双手的事情呢。」
滴滴答答跌落的水滴好像沙漏中的流沙一样。
这让我意识到了我和她之间剩余的时间。我贴在她身边微笑了一下。我举起双手,示意我不会有丝毫触碰她的意思。然后我把脸枕在她的膝盖上。脸颊有着微温的触感。我想象中碰到的应当是女孩子柔软的肌肤,但实际并非如此。
「你不是也没问过,我在成为大富翁的女儿之前,过着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喜欢她,无论是她的未来,过去和现在我都想一人独享。但我有想对他人说的话和不想对他人说的话。我并不高贵,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然而我却成了高贵的人。
无论在什么情形下,我都不想对她讲述我的过去。


「贝内迪克特?」
没错,妹妹绝不是那种娇艳多姿的美人,而是要更加精致脆弱。声音与气质,无不柔顺安净,绝非那种对人喊『你家伙』的人物。
「贝内迪克特,请等一下。」
原本说来,她便很少会喊自己『哥哥』,而是常常是念出名字。那个名字如今已经记不得了,倘若叫出声来,或许还能想起她。
「贝内迪克特,如果这样向前走的话,会摔倒的。」
啊,偏偏是她,偏偏是她。
「贝内迪克特,你为什么在哭呢?」
偏偏是那个将自己推入地狱的女人,露出的笑颜却让他陷入对妹妹回忆中。
『哟,欢迎回来,我不知名的朋友啊。』
是个爱哭鬼,又容易害怕。
总是藏在我的身后,碎步小跑跟着的她。
被我发现后,跑走的样子在我看来何等怜爱。
所以总会故意逗她一般,让她四处寻找,担惊受怕。
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曾无比幸福。在这之后降临的,却是地狱。
妹妹她在。一直都在。我敢肯定。
因为最初的回忆中,陪着我的是她。
睁开眼睛时,遍身发冷,我躺在一座似乎是是他的建筑中。
身边最近的她也战战兢兢。
没能从大人手中要到毛巾,我叫来她,两人挤在一处。
你是谁来着?我这样问后,她露出哭脸,说『别忘了我啊。』
随后她说是我的妹妹,原来如此——我想到。
我当时的状况相当糟糕。
似乎是自己弄伤的头部伤势很重,如今已经濒临死亡;以及,一旦自我意识消失,立刻就会再次寻死。
她哭着说,再度失控便会受到处分,求我清醒。
比起我,妹妹知道各种各样的事。
比如我们本不应住在这里,家人也不在此处。
但是想要在这里继续活下去,就注定要渐渐忘记更多。
我真的是你的哥哥吗,问出口后,我得到她的肯定。
你也明明全都忘记了啊,为什么知道?
是啊,为什么会知道,如此追问之后。
一定是家人,因为爱还留在心中啊,她哭着说道。
哪里不对的生活,是那句话让我决心,只有妹妹,我必须要守护。
大人们称呼塔为『家』。
在『家』中,大人们指挥孩子们四处奔命。
他们做着各种劳动。取物,送物,或者像我一样,让某人丢掉性命。
而做的好的人也会被叫去做更明确的工作。
这样的工作不断积累,日益变得繁重,似乎,我终于因此而爆发了。
可如果任务失败,自己的弟妹,兄姊,各自身处的小团体家庭就会被杀。
深知自己的,爱着自己的,这样的人便是人质,啊,难怪会发狂吧。
『家』就像是小型的军队,彼此去向总是不定。
在大人们口中,『家』赖以生存的,便是派遣人才。
从零开始,培养各种人才,接受各式战斗任务。
现在回想起来,每一天,某种不知什么的药和香料生怕不够般供给我们。
忘记种种的我,妹妹,还有其他人就像是新生的卵,等待孵育。
按照妹妹所说,在这群拼凑在一起的孩子中,我是最适合工作的一个。
因此喝药最多,也是最为健忘的一个。
人真的能够忘掉一切,从零开始塑造吗。
换而言之那个人真的可以培育成为最强吗。
答案在是与否之间,无论哪一个,都能够作答。
一定概率发狂,随时想要轻生。
难以成为长期的兵士,也就毫无意义。
或许,我大概,明明早已精神失常,却为妹妹假扮正常。
大人们说会在我们长大后雇用我们。
现在却是家畜。
而如今如此管理我们的大人,曾经也有着同样的生活。
这些人都是白痴吗。我想。就算被人轻贱对待,也不长记性。
妹妹哭着,在这样的地狱中长大,不如下定决心逃脱。
可如果逃走,大人们一定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我一直抱有死的觉悟。如果终要一死,不如为妹妹而死。
强迫她做不愿做的事,那些人全是混蛋,全都该死。
在这脏透了的世间,只有她,是唯一的亮色。
其实,她也许不是真正的妹妹。
但是,如果,即便仅仅只是拥有一样的头发,一样的眼瞳。
她便是我的全部。
在这世界上,我最想守护的全部。
——本该如此。
「哥哥,要保护 哦。」
本该如此。
我一定,没能成功带着妹妹出逃。
贝内迪克特眼中,泪水零落。
「……混账……」
满溢的泪水继续流淌,最终,徒劳无功地打湿了大地,渗入了泥土,消失不见。
覆水难收。泪水再无法回到淌出的眼眶。
正如贝内迪克特的生命中零落的重要之人,也绝无再见的可能。
——人生何等的,混账。
黑暗之中,牵着双手,一起逃出,以及最后,从水底凝视小舟的那份记忆。
如果妹妹在那艘小舟上,年幼无力的她,如何在这世间维生?
顺水漂流,被某个善良的人捡到吗?
药罐子兄妹忘记了彼此,甚至忘记了自身,如此好好地活着吗?
就算无法相见,也能够在这片天空下,在某块土地上健康快乐地活着吗?
简直是痴人说梦。
幸福的故事,在这世界上好似无处不在而实则不然。
故事,即是人生。
——这样的人生,我不需要。
至少,贝内迪克特的人生充满海的苦涩。
咸辛难耐,难以入口。
如今也是同样。流过脸颊,经过嘴唇,最终从下颚滴下的泪滴,有着海的味道。
过去穷追不舍,紧紧勒住他的咽喉;悲伤难以抑制,近乎让他窒息而亡。
呼喊着,想要不顾一切地呼喊着,为什么会是这样。
——现在,了结吧。
神啊,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
——现在,了结吧。
神啊,我已如此绝望,所以,救救我啊。
——现在,了结吧。
神啊,悲恸带来的痛楚在胸口肆虐,扼住我的呼吸。
——这样的人生,快点,立刻,马上。
不要丧失理智,不要自寻灭亡。这样祈求着的身体,
——让它结束吧!
渴望着死亡。
因为,一定,妹妹早已不在了。
我一直逃避着这个事实。
只不过是忘了而已。
沙漠中许下活下去的愿望;想要与哪个人同吃的面包。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人造的自我。
为装作正常的样子,为想方设法地活着,所做出的伪造。
假使,因为曾经黑暗的过去,自己本就长久渴求着一了百了。
如今,怀抱对何人的感激生活下去本身,也是伪造。
忘记不该忘记的事,忘记了一定会一身轻松。
沉重背负与轻快过活,抉择过后,也一定会选择后者。
忘掉一切,自由生活,一定没错。这样的我,何其丑陋。
一身轻松吗?
这么说起,不得不说相当轻松。
啊,一切都是,那样轻松愉快。
崭新的人生,在与那个男人相遇后,一切都是。
被捡到了带走,在那片适度也好温度也好都大不相同的大陆上,一切都是新鲜的。
不再手握枪剑,与之替代的,是一辆受赠的机动摩托,带我领略大千世界。
只不过是配送邮件。本想着不过如此,这份邮差工作的开始却异常艰难。
或被顾客无情责骂,或被顾客重重感谢,迷惑中度过的每一天。
虽说从没买过信纸的自己却来送信有些微妙之感。
看着收到信后的那一张张笑颜,多么不可思议。
仿佛自己在做着很棒很棒的事。
在工作时,逐渐明白了这份工作本身的存在价值。只不过是配送邮件。
动起双脚,跨上摩托,女人也好男人也好老人也好小孩也好,谁都做得到。
绝不是非我不可。
谁来做都无所谓。
但是,这份只不过是配送邮件的工作。
或许并不坏。
或许,很愉快。这份收获喜悦的工作,很愉快。
无论做什么都眼中都是与佣兵那时不一样的景色。
还有配送时偶尔觉察的小小发现。
那里有一家好吃的面包店,走这条路就能够快些回去,尽是些小事。
只是些小事,即使这样也很愉快。
而最是无与伦比的,是就算身在这世界上的天涯海角,也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归宿。
就算疲惫不堪拖着脚步回来,只要推开事务所的门。
『啊,欢迎回来贝内迪克特,辛苦了。』
这样说着的那个家伙就在那里。
在脱胎换骨一般世界里,迈出一步。
自从与那个男人相遇。
啊,虽然这样说像个笨蛋似的。
就宛若与命中注定的女人相遇,世界染上了色彩。
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
分明不该喜形于色的,可我仍无法抑制地,高兴着。
我究竟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快乐。
根本没有这样做的资格,你这家伙。
你本应该是至死也不知『快乐』为何物的人。
结束吧,结束吧,结束吧,结束吧!
是时候了结一切了。
这样的自己,现在,就该结束了。
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选择吗?
没有亲人,没有恋人,独身存在于这世界上,就算少了一个人,也不会有任何实质的损失不是吗?
足够享受了。伤心的家伙,单手就能数出。
抹去自身,化作污浊世界最后的美丽吧。
你不该如此快乐的。
你应做的事,只有唯一一件。
在回忆中,迎向对你笑着的妹妹,走去吧。
贝内迪克特冲动之下,一只手伸向了手枪。
这样去做,人一定会死。
「……」
悲伤塞住喉咙,窒息而死。
「……」
相比快乐之事,因过度悲伤之事而死。
「…………」
还有一秒,一秒也不愿活着。这种心情。
「…唔……」
不想,去死。
「……呜、呜呜……」
可不得不死,如此为自己定下裁决。
「…………………………呜呜……呼……呜」
生来,人便是向死而生的。
只是大部分,都应当想活下去的。
是的,想要活下去。
如果可以,想要美好地活下去。
不枉此生地活下去。
只是,凡事绝无一帆风顺。
人生,从不是由谁备好的。
「……唔……呜呜呜……」
历经选择的结果,可能大相径庭。也有充斥着悲伤的时候。
像是想要让人后悔来到这世上一般,如此连锁。
困难其物,是一视同仁的神明所降下的冰雨。
如果有躲雨之地,或有一把伞则再好不过,只是也有不如意的时候。
绵长的雨夺取了温度,齿根也在发抖。
人人不同,那份忍耐也变得再困难不过。
终于难以忍耐的时候,人会。
「……停下、手。」
渴求着死亡。
「……不、要……」
生存变得步履维艰时,人们总会寻找过得轻松的方法。
这稀松平常。逃避有何不可。
伤痕自然越少越好。痛苦自然越短越好。
人生之道,由你抉择。
「……不要、啊。」
只是——没错。
「………………不要。」
在沙漠那时也是如此。
「……我说、住手!」
有定数的女神宠儿,再一次成为那个例外。
左思右想之下,这未尝不是某种日积月累的结果。
女神的恩赐重获生机。若是究其原因。
「……薇……」
是她在万念俱灰时出现,握住他的手。
在他将坠落人生断崖时,现身的,是为他的行动而掩护的人物。
女神的恩赐人人不同。
而他,贝内迪克特·布卢,收获的,便是此刻。
「贝内迪克特」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为什么,偏偏是握住了手。
如同在黑暗中牵着妹妹的哥哥,薇尔莉特握着贝内迪克特的手。握住后,便交叠十指,转为引着他向前走。
「贝内迪克特,我们回去吧。」
明明,连一步也迈不出的他却在向前走着。
「这样不行的。」
手被握住,便摸不到枪。
「哭着时,就看不清前路了。」
想要将子弹射入脑袋,也做不到。
「我会牵着你。」
耳边,这个与妹妹相似的少女如此说着。
「我们回去吧。」
啊,不由想着,想要活下来啊。
「………………薇………………」
初见时,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她,是因为两人的身形太过相似。
金色头发,碧蓝眼眸。以及彼此难以言喻的,些许的忧郁。
一直、一直,都将她视为妹妹的替代。
「薇……我,」
不愿移开视线,甚至取下爱称,唤着她的名字。
「我,大概,将妹妹,杀死了……我想起了……」
——如果妹妹还活着,一定会成为她的样子吧。
明明自己忘记了,却在心底某处这样坚信。
为自己的愚蠢,泪水止不住淌下。
——如此重要之事,为什么,过去的我会失败呢。
「因为中途的失败,变得天各一方……呜、呜呜……就、就像是我将她、杀死了一样……」
更加用力地,薇尔莉特握紧他的手。
「尚且,这还是不确定的事不是吗。」
比起妹妹,更像是姐姐。
「就像是那位曾说过的那样,总有一天能够再次相见的。」
如谆谆教诲,如柔声安抚,她呢喃着。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只有我,一定只有我活了下来……我,我……」
泪水流过了头,哽咽着说到中途便无法继续。好痛苦,这份痛苦何时能够结束。
「贝内迪克特,所谓绝对,是不存在的。我的少佐如今也安然无恙。你的妹妹也是同样,『绝对』死去了——没有谁能断定。」
紧握的手,有些痛。只是没有这份痛楚,自己便会放任自流,结束生命了吧。
「……但是,但是啊。」
「现在的我们,能够应对各种事情了。之后的我们,也会面对新的事情。是这样吧?」
「……我…………我明明,死了就好了!」
不顾形象的,孩子似的哭着,简直像个笨蛋,贝内迪克特想。
明明一切已无法挽回。
「我死了就好了!」
就算哭叫,也无济于事。
或许应该在世界上四处寻找。
可紧牵的手若是一度放开,身边那个人不在,便再也无法牵起。
「……贝内迪克特。」
薇尔莉特突然止步。或许是因为哭泣的贝内迪克特就像小男孩一样,她贴近他,硬是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我们回去吧,贝内迪克特。」
「……回哪里?」
「回到公司。对于我和你都是,只会是那里。」
「……」
当然只有那里。
在那里有着等着他们回去的人,有着让他们安然停步歇息的人。
只有那里,是他们的归宿。一直都是。
——只是,真的可以回去吗?
「…………我之前,做过很不好的事。虽然没有告诉大家,我……在做佣兵时也……」
「嗯。」
「做过不少傻事。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该容许。」
「嗯。」
「……就算是、我这种人」
克劳迪娅·霍金斯的面庞在心中浮现。
——不能再、回到那里。
穿着他给的那双宽大松散的靴子迈开步的时候,心中的雀跃之感。
抱怨着一来一往的玩笑闲谈。
两人一起喝酒时尽情胡闹一通的开怀大笑。
——即便如此。
一筹莫展时耷下的眉,被拉克丝发火时颓丧的肩。
仅限女人的甜蜜嗓音,男人看来的那份强硬。
对一个一无所有的失忆男子,用世界仅此一家的执着相待,那样的心善。
——也想要回去。
远方,向着那方温柔之地,想要回去,想要回去……泪水不觉满面。
「只是,就算这样,也要活下去不是吗?」
贝内迪克特屏息。
「……」
似子弹正中胸膛,那番话,让他惊讶失声。
明明平时沉默寡言,也从不巧言令色。
却能偶尔,一针见血地道破。
「活着走下去,会是这样,对吗?」
薇尔莉特的声音夹杂着小小恳求。
与她牵起的手,她那机械的指尖。
「曾经做下的事,今后要做的事,为了不再遗忘,一一列数吧。」
失去之物,破坏之物,罪与罚之证,以及重获新生的象徵。
那只指尖,隐约间将贝内迪克特留住。
「直到一天,停止呼吸时。」
比起自己,更早地承担这份苦涩,却不曾移开哪怕一次视线,深陷于痛苦之中的,眼前的那名少女。
「今天……今天就到此,回去吧。」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那么,一起走吧。还记得吗?我们只在上午离开公司,下午开始就是休假时间了。」
声音平淡,只是手依旧引着他,领他前行。
「昨天,没能及时整理报告书就回到了隆塔诺。我与拉克丝约定,今天一定会上交报告书。我们也太过衣衫褴褛了。如果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出勤,大概会引发巨大的骚动。」
这样一说,贝内迪克特看到了如此景象。
从创业那时开始就是一同吵架的朋友的嘉德丽雅。
荒岛捡来的拉克丝。
C·H邮局的同事们。
莱顿沙夫特里希的街道。
自己的过去。现在的工作。
新的名字,给予他名字的男人。
「……大叔会发火的吧……」
克劳迪娅·霍金斯。
给予自己现在一切的男人。
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声音,容颜,思念在心口浮现,仿佛撕裂一般。
接纳他过去的人生,给予他如今的保护,这样的大人,只有霍金斯一个。
「……只要活着,就能见到霍金斯社长。妹妹也是,会见到的。一定……若不这样相信着,像我们一样的,这样的人,是不行的。贝内迪克特。」
独身一人,随波逐流的生存,即使拥有这样的能力。
「今天,我们也十分劳累了。回去吧。」
有人庇护的温暖,这种桎梏如今贝内迪克特如今已不再讨厌。
薇尔莉特说着回去吧——这样的C·H邮政,已经成为两人的归宿。
贝内迪克特仰望天空。朝阳蓬勃欲升。
而身后溶入夜色的暗影,如今浓墨重彩地映在心中。
眼前铺展而来的前路熠熠发亮,光彩耀目。
仿佛过去与未来那样分明。
「呐,薇。」
怎么了?薇尔莉特如此询问着,贝内迪克特用衣袖拭去泪水,低声开口。
「我哭了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
紧牵着手向前走去,两人的身影,一定就像是亲密的兄妹,如此落在旁人眼中。

在深蓝色碧空与夕阳相交的地方,嘉德丽雅走过那座被认为是莱顿最古老的一座桥。
这里可以远眺大海与街道的绝妙景色。恋人依偎在一起坐在桥上,享受着共同的时光与桥上眺望的景色。老夫妇牵着一只老狗散着步。在这其中,嘉德丽雅一人精神昂扬地走着。
——明天,就向霍金斯社长递上休职申请吧。
脚上套着五公分高跟靴子,奏响比起早上更为清脆的步声。
——理由若不肯说,就算使用暴力也要从他口中听到。
消除了隔阂,心情格外轻松。
——去找他,去见他,然后,说喜欢他吧。
就算被甩了也无所谓,只是说说的话,那个男人应该会允许的吧。
「喜、欢」
只是小声地试着说出口,就变得开心起来。
「喜、欢」
距离身边走过的人群远一点,就算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不会害羞。
「喜、欢,喜……欢」
只有马车与机动车从她的身旁驶过。
「贝内迪克特,我」
本应该如此。
「喜欢你。」
「……我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然间,骑着机动摩托的人从正身边映入了眼帘。
像是一堆破烂儿拼凑而成的摩托看起来十分古怪。这绝不是这片陆地上的东西。
嘉德丽雅慢慢地将视线移上去。她看到了那一头被夕阳微微染红的砂金色头发,以及依旧中性的长相,可是,感觉比起以前,某些地方却更有男人味了。
「啊……话——说好久不见啊。过得还好吗?」
有些粗暴,稍显执拗,却坚定不移的声音。
「现在,我回来咯。想着那会不会是你就追上来了……」
嘉德丽雅仍然一句话说不出地僵立着。脸庞变得通红。
「……刚才的,那个,是什么?」
只是被手指戳着,露出害羞的神情,就已经是极限了。
想要去见他,说喜欢他——刚才的决心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她用飞一样的速度,跑离了这个地方。
「诶,喂,喂!笨女人!」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五公分果然是正确的选择,这里要是九公分的靴子大概脚会废掉吧。
——怎么办,自杀的话在什么地方比较好?
耳边传来机动摩托追上来的声音。想要跑的更快,可裹身裙缠在身体上,空气阻力很大。
「嘉德丽雅!」
人类自然不可能战胜摩托。被追上的瞬间,似乎也被抓住了手腕。嘉德丽雅无论如何也不想被抓住,于是改变了前进方向,向桥的栏杆处跑去。
「喂喂喂喂喂喂!」
丢掉了手拿包,脱下了靴子,丝毫不在意会从裹身裙的裙摆下看到长长的腿,她就这样爬上栏杆,蹲在上面,转过头来。
「过来就杀了你!」
「你才是会死吧!」
再会后最初的对话就是这样。贝内迪克特也被吓了一跳,像是为了阻止嘉德丽雅一样,张开了双臂。看到了这些,嘉德丽雅咬住了唇。
——啊,若是在不同的场景下,对这双手臂。我会感到多么开心啊。
现在却只是妨碍她自杀的障碍。
「冷静些!死掉也好杀人也好都别去做啊。」
嘉德丽雅不情不愿地摇着头。
「……刚才的你听到了?」
「听到了。」
「等下我要重新开始。我会再问一遍你听到了没有……你就回答没有……求你了。」
「……明白了,那就再说一次。」
「…………刚才的你听到了?」
「你喜欢我是吧?」
「真是的——!」
挥舞着的胳膊被抓住了,这里若是普通的女孩子,就会以被抓住而告终了。
「漂亮!」
嘉德丽雅·波德莱尔却不是这样。
「疼,好疼疼疼疼啊!」
「给、我、放、手!」
嘉德丽雅的手劲太大,被抓住的手臂从内层弯曲后扭了过去,变成了还击。
「笨女人!笨蛋怪力女!」
「知道啊!」
「干嘛要逃走?莫名其妙!你对我……」
「才不喜欢才不喜欢才不喜欢!」
「我知道!我知道啊!我这么一说你就会稍——微加点力气所以给我住手啊!」
突然像是线断掉了一样,动作停下了。放开了贝内迪克特的手腕,嘉德丽雅没有从栏杆上下来,而是坐了上去。
「……」
「别瞪我啊,别瞪。」
他的视线和眼泪汪汪的嘉德丽雅对上了。
贝内迪克特终于能久违地好好看一看这一位同事。
一眼便看得出她不在当班。比平时更加成熟,美艳更甚的她,从克里斯身上带来的,周身缠绕着绿色系香水气味的她。
很显然,是约会回来。
贝内迪克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
「哈哈你……你真的,莫名其妙。」
「什么啊……」
「……我说,我已经知道了。稍微平静地说会儿话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公司怎么样?没有怪事发生吧?大叔和薇呢?」
嘉德丽雅噘着嘴回答。
「没什么,大家都很好哦。霍金斯社长也是薇尔莉特也是……」
「你呢?」
「……很好哦。」
「是吗?我看,你好像有些瘦了呐。」
实际上真的减了体重的嘉德丽雅有些吃惊。
「那——有没有有一点寂寞?」
「……」
「你别用野生动物一样的眼神瞪着我啊。」
「对你,你这种什么也不说的家伙,寂寞什么的,那种心情什么的,一点也不想说出口啊!」
想要用光着的脚去踢他,却踩空了。贝内迪克特像是要与她并排一样在她身边爬上栏杆坐下。
——土的味道。
日子不同,他身上的气味也不同。
「倒是我,寂寞的不行就回来了。」
贝内迪克特用强撑精神的声音低语。
「……用了一点时间,去找人了。老实说线索什么全部没有,所以扑空了。从公司挣的钱都花光了,现在几乎是分文没有。在我以前住的大陆上啊,几乎没有我认识的人……怎么说,开始想要早点回来了……」
从没有见过这样一面的他,嘉德丽雅忘记了生着气的事,入迷了。
「果然,走哪儿算哪儿地碰运气是行不通的……但是,稍微有了点头绪。还是要继续存钱。不过,话说回来,到底在不在那片大陆上还是个迷……」
「……」
「啊,是妹妹啊。我在找的。我说——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你有妹妹吗?」
「喔,有,千真万确的有。」
「离家出走?我也是离家出走的……」
「不,生离死别的感觉。你呀,不回家怎么行,双亲会担心的吧。」
「不行。我是我……很不容易的哦。我的事这样就行。那么,你还会回公司吗?」
「啊,我除了那儿也没地方去。」
这样啊,嘉德丽雅想着。
贝内迪克特会回来。仅仅是这一点,就让她欢欣鼓舞。
「是这样啊,这就省功夫了。」
真的,太好了。
现在,放着如此尴尬的场面到一边不管,这是这点就让她很高兴了。
「欢迎回来。」
自然地微笑着,她这样说道。
「以后,别再突然离开了哦。」
因为我喜欢你。
这份心情或许,
「我会去找你的。」
是自心流露的。
稍稍变强的风吹过,黑色的长发抚过脸颊。傻瓜一样的追逐戏仍在继续出演着,但是时候从栏杆上下来了。清冷的风带来冷静的诱惑。
「呐。」
该下去了——这样说后,她看到了对方伸来的手。
以及那边,贝内迪克特那从未见过的神情。
随风摇曳的那一缕黑发被指尖捉住,轻轻拨开后,愈发接近的手心擦过了脸颊。
与脸交叠的时间,不足一秒钟。
——虽然,手移开了。
想要逃走,想要猛然推开,可是做不到。
擦过的脸颊能感到些许濡湿。
为什么要这样做——比起这种疑问。
为什么在哭呢——她这样想。
「……你说,若是我不在……就会去找我?」
虽然离开了脸颊,可抚上脸颊地那只手好好地穿到了背后扶着,依然无法逃开。他如此说道:
「……喂,会去找吗?」
像是无法忍耐寂寞一样,克制着呜咽的声音有些变调。
「……下定决心虽然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但下一次立刻就会的。」
贝内迪克特长达三个月的旅程,说不定,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遥远也更加重要。嘉德丽雅终于意识到了。
他寂寞着,寂寞着,寂寞着。
然后选择回来了。
回到已近成为他故乡的街道,与街道的人们身边。
「就算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做过的事,如今就放在一边吧。
他也将自己的告白暂时搁置了。或许有些困扰,但绝非残忍无情。
「你是个笨蛋所以总会留下一些线索的。」
现在,一定应该认真听他去说。
「我,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忘了你就这样活着呢?」
「诶,我会哭的……」
「你会哭啊。」
「会哭哦,普通来说。但是,如果能带你回来,我会去做的。因为社长也会很伤心的。」
「……那家伙,会感到寂寞吗?送我出来时还是一脸没事儿人似的。」
「你不在的时候社长室多了盆仙人掌。那个的名字就是贝内迪克特。不久之后,估计都要养一只叫贝内迪克特的狗了,他可是寂寞到了那种程度。」
「别骗人了……」
「没有骗你哦。现在去公司吧。桌子上可是有仙人掌的。贝内迪克特,好好长大吧——这样说着给它浇水的社长我们都看到了。」
「……嗤嗤,骗人吧。」
「那就走啊。虽然想要回家,但有你在就想去公司了。」
「……嗯,再过一会儿吧。」
贝内迪克特抱住嘉德丽雅的那只手臂更用力了些。虽然想要甩开也是做得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总是想做一名女孩子。
他会这样做,或许代表还有希望,虽然——没有的话会想杀了他。
——不过,算了。等到身上的这份燥热稍微冷却下来可以吗。
嘉德丽雅同样,想要再过一会儿,想要继续这样下去。
「呐。」
「……嗯?」
「我说了欢迎回来的哦。」
「噢。」
「噢什么啊,才不是呢。」
「我回来了。」
「做的真棒。」
若是恋爱,只要喜欢你,就好。
「贝内迪克特,听我说,我啊……」
只有这一点,就好。
——若非仅仅这的一点,我宁可不要。

「前方确认,是萨尔瓦托邮政。」
薇尔莉特低声道。
驾驶机动摩托的是贝内迪克特,后面坐着的是嘉德丽雅。将手搭在嘉德丽雅的肩上,薇尔莉特在坐席一端站着。
两轮车疾驰于午后的街道,载着人类三名,以及毫不遮掩,大刺刺地露在外面的枪炮。
「呐,阳台上看得到那个卖弄似的超级大炮哟!」
「好——嘞,还想着从玄关杀住对方的威风的,现在计划变更了。薇,把阳台给他轰个渣都不剩!」
用像是邀请对方一起买东西一样的语气,贝内迪克特轻快说道。
「我了解了。嘉德丽雅,请支着我。」
薇尔莉特徒手将放在后车架上那个又粗又长的物体取下。那是个功能类似于喷射炮或者说是火箭筒之类的替代品。在依然保持行进状态的车子上,她将火炮扛在肩上,瞄准目标。有嘉德丽雅在脚边紧紧搂住固定着身体,薇尔莉特没有一丝踟蹰,扣下发射。随即,今日的第二声爆炸声响彻莱顿的大街小巷。
「确认中弹。」
鸽子惊慌地四散奔逃,街上的人们像发出噪音的地方探头看去,被吓得翻过眼睛。与此同时,三人乘坐的机动车也在逐渐接近萨尔瓦托的本部。
「好可怕——!但是超——厉害!那个我也想来一发!」
嘉德丽雅看着炸毁的阳台,扬起兴奋的呼声。
「才不会让你碰的。」
「绝对不可以。」
贝内迪克特和薇尔莉特同时摇起头。让天真无邪的她拿到枪炮绝对会十分危险——这是两人的一致共识。
「什么嘛!我也想要大闹一场呢!有什么不好的!」

「薇尔莉特。」
薇尔莉特停步了,基尔伯特握住那只机械的指尖,金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既然如此,要不要试着叫我的名字。」
将她的手指,引向自己。
曾经柔软温热的指尖,如今已然不再。
而基尔伯特的单手也是如此。
「我是基尔伯特。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
接着对着薇尔莉特。
「你是薇尔莉特。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指尖在两人间移动着,告诉她。
「基尔伯特,薇尔莉特……我是基尔伯特,你是薇尔莉特。」
身负机械的两人,成长,而后改变了。
从最初开始便不是父女。
更不是兄妹。
如今也不复是长官与下级。
「……基尔伯特大人。」
薇尔莉特遵循他的设想般乖乖说了,基尔伯特笑容苦涩。
「大人就……不需要了。」
本打算温柔地告诉她的,可他却看到了惊慌失措的薇尔莉特。
「十分抱歉……让您、不舒服了吗……」
「不,没有。只有对你满溢的喜欢,除此之外,别无他想……你总是有时会……」
而自己偶尔也会如此,基尔伯特这般想着,如此继续。
「就是……会变得十分不安,但我绝不会讨厌你的,绝不会。」
为什么?薇尔莉特如此问道。
如果能将一颗心剖给她看,又该有多好。
这就是爱——能够如此展示给她,又该有多么简单。
可恰恰是因为无能为力,所以,人们编织文字,一遍遍重复着爱意。
「因为,你是我的一生至爱。」
「至、爱。」
浩渺如内心的词语之海,薇尔莉特将它从中寻出,放在眼前。
「……至爱,吗?」
仅是在舌尖辗转缠绵,便如同梦幻一般脆弱,却情意满载的语言。
对于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绝无仅有的语言。
「我眼中只有你一人,你是我的唯一。」
「这就是,至爱吗。」
「我永远喜欢你,爱着你,如此持续,绝不改变。」
没能再说出口。第二次的『这就是至爱吗』。
薇尔莉特的脸颊染上了蔷薇般的色彩,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以至于感受到了痛楚,视野变得一片朦胧,逐渐模糊了基尔伯特的容颜。
来不及思考,他垂下头,凝视着这样的她。
两张脸庞,贴近到近乎嘴唇相触,呼吸交缠。
今夜,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无论做什么,也不会有任何人看见。
或许神明大人,会悄悄地出现也未必。
「喜欢这种事,是有程度的……从我恋上你的那一刻开始,如今,你已是我的至爱。……明白吗?」
「……不会减少的吗?」
「喜欢吗?」
「是爱。」
「会怎么样呢。只是我不希望变成那样,而一次次地在心中确认我爱着你,或许是因为如此,爱才会有增不减吧。是你填满了我的心。」
「……我的,爱?」
「没错。每当我思及对你的爱意,你就会将这种感情赋予与我,就是这样的。」
从他那里,从他人那里。
只是一味学习着的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从那句言语中,收获了某种意味。
「……我对、少佐?」
称呼,再一次回去了。
那样的事已经无所谓了,基尔伯特想着。
「是你,对我。」
相触并不是在脸颊上。
依旧紧握在手中的那只指尖上,寂静无声地,一个吻落下了。
「……」
机械的手指,没有任何触感。
失去的她的手臂,也再不可能复归从前。
在那里就算亲吻,想要传递的感情,也丝毫不减。
可情不自禁的他,仍旧万分怜爱地,吻上她的手指。
这便是基尔伯特的爱恋。
仿佛燃烧一般,在薇尔莉特的瞳中热度升腾,不觉之间,泪水满溢。而她想要将泪水拭去,这毫无来由的眼泪,为什么要在现在落下?一定,这会让眼前的他无比困扰的吧。
只是一滴泪从湿濡的眼眶盈出,不由自主地流下了。
从那只单眼中坠落的,晶莹的泪珠,毫无疑问强烈地动摇了基尔伯特。
「薇尔莉特。」
看到她的反应,那只指尖立刻被松开了。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薇尔莉特没能回答。
她挂着尚未擦去的眼泪,茫然若失地看着他。
看不出怒火,也并不悲伤。
让人看不出所想的,仿佛身处梦中的眼神。
长期分离两地,再次相会后,她的表情已经生动许多。只是,一旦默然呆立,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从上到下,她挂着仿佛人偶一般的神情,让基尔伯特无比费解。
只有一件事无比清晰,那便是这样做的他何等愚蠢。
——到底在做什么啊,我这个人。
明明曾说过会等她到地老天荒的,指尖上的亲吻或许就违反了约定。
明明想要成为于她而言最为有礼的绅士的,如今也失去了那样的资格。
可只是待在身边,那份可爱就让他无法抑制。
胸口那份对她的爱意无法抑制,满溢而出。
「不再,不再会这样做了……我发誓。」
莱顿沙夫特里希的陆军大佐,在恋慕的女孩子面前,溃不成军。
自己如今是怎样一副表情?
而她如今又作何想?
「……少佐,我,」
以清脆动人的声音,薇尔莉特呼唤着他。
重新握住基尔伯特的手指,向前踏出一步。
一度分开的距离,再一次逼近,然后,更进一步。
仿佛能拥他入怀一般,呼吸相闻。
「薇尔莉特……」
「少佐……拜托。」
薇尔莉特的视线闯进基尔伯特的双瞳。在那里,栖息着从相遇后便没有改变的美丽,少许不可或缺的悲伤以及那份温柔,是他祖母绿宝石般的眼眸。
此刻,薇尔莉特倒映在其中。属于他的世界里,存在着薇尔莉特的身影。
「请不要这样发誓。」
直截了当的回应。对她的话,基尔伯特难以置信地眨了一下眼。
「不再这样做、的誓言……请不要说。」
在那双碧色的双眸中再次浮上了雾气,目睹这一切的基尔伯特在冲动之下向她伸出了手,抚摸着她金色的发丝,安慰着,也神色真挚地聆听着她将要对自己倾诉的话语。
「少佐您,曾经说过呢。爱,就是守护着……你最想要守护的那个人。」
他的指尖抚过,带走她的泪滴。薇尔莉特珍重地将那只手心贴于脸颊,泪仍在流,零落不息。
「……我其实,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那个女孩破损的人生如今已被填满。
不。或许从最初相遇的那一刻便是如此。简直像是为了弥补互相之间笨拙稚嫩的部分一般,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擦肩而过,不停地失之交臂,无法圆满。
生平首次体会到的温暖之情,充盈在薇尔莉特心中。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样。虽然说,当时并不明白……」
这颗心脏的剧烈跳动,欢喜,一切,都因您的举手投足而摇曳——
「我……」
想要您在身边,无力哭叫着,祈求着永无别离——
「少佐……我,」
此刻,我又为何在哭泣。
「我,现在……」
纷扬落下的感情,喜欢,爱恋,如同白雪一般,积在心间。
倘若没有融化。
我想向你传达。愿你同我一般。
「比起之前要更加……」
宛若祈祷,低声咏吟。
「清楚地明白了。」
——我如此深爱着你。
注:图(6)原本是用的高濑亚贵子给晓佳奈的小说画的插画,但因为高濑亚贵子没给薇画浴巾所以没过审,于是用了京阿尼的电影截图。。。